2021-10-31-丁立的十月读书笔记

在阅读中探寻世界的欢沁与自己的迷途

Posted by DL on October 31, 2021

2021.10.01 周五:

  我开始从更广泛的视角来思考服饰和行为间的关系,这个想法使我想到社会学的一个概念:自我信号。自我信号的一个基本概念是,不管如何思考,我们对自我的认识都不是很清楚。我们普遍认为自己对自己的爱好和性格更清楚,但事实上,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并不准(肯定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好)。相反的,我们看待自己的方式与我们看待并评判别人行为的方式是一样的,即从行为中认清自己并推断出自己的爱好。

本文来源:《怪诞行为学》, 丹·艾瑞里 著,中信出版集团。


2021.10.02 周六:

  沉没成本永久地存在于我们人生账本的损失栏中。它属于我们,我们永远没法摆脱它,我们拥有着它。我们所看到的,不仅是具体的金额,还伴随着那些金额的所有选择、努力、希望与梦想。于是,它们就变得更加意义重大。而且,因为我们高估了那些沉没成本,我们也就不愿意放弃它们,这样一来,我们很有可能会让自己在泥坑里越陷越深

  在生活中的诸多领域中,过去的投资行为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该沿着现有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实际上,在理性的世界里,之前的投资根本无关紧要(如果之前的投资失败了,那它就是“沉没成本”——无论它成功与否,我们都已经花了那么多钱。那些钱已经离我们而去了),重要的是我们对未来的价值预测。有些时候,只关注未来才是明智之举

  拥有未来:想要规避所有权所带来的陷阱,有一个办法值得一试:从心理上将自身和我们拥有的那些东西区分看待,以便更精准地衡量它们的价值。我们应该思考的,是自己目前的处境,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而不是我们来自何处。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特别是,我们总会把过多的感情、时间和金钱投入我们的生活和财产中——我们的房子、投资和人际关系。

我们容易忽略机会成本

  更具体地想一下,我们为了即将到手的东西,放弃了什么,从机会成本的角度去看待每一笔交易。例如,我们可以将钱转化成时间——我们需要努力工作几小时,甚至几个月,才能用赚来的薪水买得起某样东西。

  思考潜在的机会成本,并深知,沉没成本无法复原。过去就过去了。我们总会过于看重一些毫不相干的因素,忽略重要的因素,任由无关紧要的价值暗示将我们引向歧途。我们在做决策的时候,只需考虑自己当下的处境和将来的处境。我们可能觉得,沉没成本会影响未来的决策,其实不会。(坦然处之,“随它吧!随它吧——!”)

本文来源:《怪诞行为学》, 丹·艾瑞里 著,中信出版集团。


2021.10.02 周六:

  我们感知到的几乎所有事物也许只不过是外部世界在我们内心的模拟,这有时候是由我们的感官采集抽样数据造成的。从生命之初,我们的大脑就积累经验,并构建图像来预测未来与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

  我们的大脑根本无法精细处理数十亿的感官输入信息,所以我们利用过往经验填补空白,加速处理过程或受情绪影响直接跳转得出结论(让我联想到了SNP芯片中的imputation)。由于我们会有意无意地对这么多数据做出判断——很多时候,我们的感觉并没有对此进行清醒的或全面的甄别,我们有理由相信,90%的人认知都是一种心理建构(mental fabrication)。

本文来源:《认知商》, 布莱恩·博克瑟·瓦赫尔 著,中信出版集团。


2021.10.03 周日:

  人是不可替代神的,否则人性有恃无恐,其残缺与丑陋难免胡作非为。唯神是可以施行强制的——这天,这地,这世界,这并不完美的人性,以及这差别永在、困苦叠生的人之处境,都可理解为神的给定。上帝曾向约伯指明的,就是这个意思:你休想篡改这个给定,你必须接受它。就连耶稣,就连佛祖,也不能篡改它。不能篡改它,而是在它之中来行那宏博的爱愿。

  人性并不那么清洁和善美。但幸而,人性中还埋藏着可以开掘的几分明智。这明智并不就是清洁和善美,但因其能够向往清洁和善美,能够看见人的残缺与丑陋,于是能够指望他建立起信仰。

  焦虑无措是一种可贵的能力。因为,反躬自问是一切爱愿和思想的初萌。要是你忽然发现你身处迷茫,这不值得惊慌,也最好不要逃避,莫如由着它日日夜夜惊扰你的良知,质问你的信仰,激活你的思想;进退维谷之日正可能是别有洞天之时,这差不多能算规律。

本文来源:《病隙碎笔6》,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04 周一: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语虽是人言,却既暗示了人不能篡改的天赋事实,又暗示了人要超越其自然本性的方向。己所不欲,意味着人之有欲,且欲之无限——这是天赋事实。人欲无限,则可能损及别人(他者),而为别人(他者)所不欲——这也是天赋事实。人在人群,每个人就都是自己也都是他人,人类是万灵万物之网的一脉,个人又是人类整体之一局部——这是人之独闻的天启,人于是恍然而悟:原来如此,唯整体的音乐可使单独的音符连接出意义,唯宏博的爱愿是人性升华的路径。所以爱愿不是人的自然本性,而是人超越大熊猫等等而独具的智慧,是见自然绝地而有的精神追寻,是闻神命而有的觉醒。

  理性走入绝地,有限的人智看见了无限的困阻,人才会变得谦恭,条条计策终见迷茫。人居各地,习俗不一,人在人群,孤独无二,魂拘人身,根本的困境与救路都是一样的。

本文来源:《病隙碎笔6》,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05 周二:

  物质至上,并非一国一地之歧途,而是全人类的迷失。你看一切政府的共同目标是什么?你看全球各地的斗志昂扬都基于什么?无不是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以及消费指数的增长;增长增长再增长,似乎人类的前途、生命的意义全系于物质占有和消费水平的可持续增长。这样的竞赛之下,谁还顾得上地球?谁还顾得上生态?相互的警告与斥责,不过是五十步恨百步,或百步对五十步的先期防范,讨价还价中哪还有什么爱愿和理性?完全像贪婪的子孙在争夺父母(地球)的遗产。本来嘛,做买卖的谁不想赚?非要让先赚的让着后赚的,一百步等着五十步,实在也是不通事理。可是话说回来,五十步恨百步也未必是恨其掠夺地球,也未必是恨那消费模式腐蚀着人类灵魂,更可能是恨着自己的手慢,好东西先都让别人拿了去。如此这般地增长了再增长,赚了又赚,五十望一百,一百望一千一万,结果无非是地球日益枯萎,人间恨怨飙升。

梵高给尼采的信中说道:“我是地球上的陌生人,(这儿)隐藏了对我的很多要求”;“实际上我们穿越大地,我们只是经历生活”;“我们从遥远的地方来,到遥远的地方去……我们是地球上的朝拜者和陌生人”。

本文来源:《病隙碎笔6》,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06 周三:

这怎么办?

或要用一生来问:这怎么办?

人将听见,那无穷之在莫不是:这怎么办,和这怎么办?

在逻辑的盲区,或人智的绝地,勿期圆满。但你的问,是你的路。你的问,是有限铺向无限的路。

  我经由光阴,经由山水,经由乡村和城市,同样我也经由别人,经由一切他者以及由之引生的思绪和梦想而走成了我。那路途中的一切,有些与我擦肩而过从此天各一方,有些便永久驻进我的心魂,雕琢我,塑造我,锤炼我,融入我而成为我。我原是不住的游魂,原是一路汇聚着的水流,浩瀚宇宙中一缕消息的传递,一个守法的公民并一个无羁无绊的梦。

这让我想到了梁晓声《我和我的命》里面的一句话:人是自我给出意义的践行者。“我和我的命”,既包含了多舛莫测的天命,也包含了天命之下,具有能动性和韧性的自我之命。坚韧才是生命的底色。

  爱却艰难,心魂的敞开甚至危险。他人也许正是你的地狱,那儿有心灵的伤疤结成的铠甲,有防御的目光铸成的刀剑,有语言排布的迷宫,有笑靥掩蔽的陷阱。在那后面,当然,仍有孤独的心在战栗,仍有未息的对沟通的渴盼。

  生命的意义却似轮回,每个人都得从头寻找,唯在这寻找中才可能与前贤汇合,唯当走过林莽,走过激流,走过深渊,走过思悟一向的艰途,步上山巅之时你才能说继承。若在山腰止步,登峰之路岂不又被埋没?幸有世世代代不懈的攀登者,如西绪福斯一般重复着这样的攀登,才使梦想照耀了实际,才有信念一直缭绕于生活的上空。

生命的路途要复杂得多。在他人看似完整、幸福的生活之下,都有着另外的存在:一些深隐的、细弱的、易于破碎但又是绵绵不绝的心的彷徨。

  条条心流暗中汇合,以白昼所不能显明的方式和路径,汇合成另一种存在,汇合成夜的戏剧。那夜我很难入睡,我听见四周巨大无比的夜的寂静里,全是那深隐、细弱、易于破碎的万千心流在喧嚣,在聚会,在呼喊,在诉说,在走出白昼之必要的规则而进入黑夜之由衷的存在。

回望来路,万般实苦。遗忘角落或十里繁华,已知一切应如常。

本文来源:《病隙碎笔6》,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07 周四:

  我不断地眺望那最初之在:一方蓝天,一条小街,阳光中缥缈可闻的一缕钟声,于恐惧与好奇之中铺筑成无限。因而我看着他的背影,看他的心流一再进入黑夜,死也不是结束。只有一句话是他的保佑:“看不见而信的人是有福的。”

  古园寂静,你甚至能感到神明在傲慢地看着你,以风的穿流,以云的变幻,以野草和老树的轻响,以天高地远和时间的均匀与漫长……你只有接受这傲慢的逼迫,曾经和现在都要接受,从那悠久的空寂中听出回答

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史铁生、列夫托尔斯泰这些作家一天有二十四小时的生活,我们普通人一天也有二十四小时的生活,所有的生活一样都有品味不尽的深意。

本文来源:《病隙碎笔6》,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08 周五:

  “傻瓜”一词绝不是指先天的弱智,而是指后天的麻木。弱智常常并不妨碍弱智者向他们不公正的命运要求意义。可是对生命意义的麻木不问,却可以使智力健全的生命仅仅为一种生理现象,而不是精神过程。所谓“知道了善与恶”其实就是对生活有了价值判断,对生命的意义有了要求。

  事实上你唯一具有的就是过程。一个只想使过程精彩的人是无法剥夺的,因为死神也无法将一个精彩的过程变成不精彩的过程,因为坏运也无法阻挡你去创造一个精彩的过程。梦想使你迷醉,距离就成了欢乐;追求使你充实,失败和成功都是伴奏;当生命以美的形式证明其价值的时候,幸福是享受,痛苦也是享受。

我有时候想,人最终究竟能得到什么呢?未知是无限的,人类的希望无穷无尽,于是认识就永远没有个完,永远不会到达终点,一个阶段的结束不过是又一个阶段的开始。

本文来源:《放下与执着》,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09 周六:

A:活着就是为了事业吗?

S:正好相反。船是为了漂泊,漂泊不是为了船。事业是为了活着,是为了活得更有味道。

选择一项事业,即找一条能够载渡精神的船。


A:那你怎么理解,譬如:“一切为了事业”“把生命献给事业”这样的话呢?

S:我更相信这样的事实,譬如:他的事业,给了他无比的快乐。为事业而奋斗,他感到莫大的幸福。在事业中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A:有人说,活着就是奉献。

S:这话不仅不美反而失实,而且细品很像是诉苦,像是抱屈,像是炫耀,仿佛从中受益的只是他人。这类少实事求是之心多哗众取宠之嫌的说道,不见得能保证长久的快乐。如果他活着真的只有奉献,我想那是对“按劳分配”原则的违背;如果奉献是他自己选择的幸福方式,那么他已经得到了丰厚的报偿。一种是,把事业视为自己的幸福,它不仅仅意味着心血的付出,它更意味着精神的收获;另一种则 把事业仅仅看成是付出,仅仅看成是为他人的利益而受苦受累——这意味着需要报答,可这希冀倘若落空呢,事业岂不成了一场折磨人的灾难么?


A:事业上的挫折,难道不给你带来苦恼吗?

S:当然。如果挫折不带来苦恼,成功也就不带来快乐了。

A:你怎么摆脱这样的苦恼呢?

S:一遍一遍地摆脱,没完没了地摆脱。一次一次地相信:船不是目的,河也不是,目的是诚心诚意尽心尽力地漂泊。

S:可是还是得说,千万别把事业当成一项赌注。尤其是我们残疾人,千万别以为成功了某项事业,你的一切艰难困苦就都迎刃而解了,根本没那回事。事业的成功确实让人兴奋,但它不为人解决其余的问题,兴奋之后清静下来,一瞧:所有的问题都还在,一如既往。

S:孤独,自卑,沮丧,活着到底为了什么?我们在走向哪儿?人类的理想一向很完美,可人类的现实为什么总是不如人意?这样的问题永远都在那儿等着你,并不因为在事业上的成功它们就云消雾散。千万别把事业的成功作为一项赌注,当成一笔全面幸福的保险金,千万别以为你一旦功成名就天下的倒霉事就都归了别人,幸福就都归了你,那样想你会失望的,到时候你的诸多奢望不能兑现绝没有谁给你赔偿,而且你还会因此而失去事业原本为你预备的快乐,那才真叫一败涂地呢。对于事业,我想还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来得聪明,那样事业这条船才能一直载歌载舞载欢载乐。

要自自然然地去体会生存这件事,真是需要勇气。人要是不能从过程中体味幸福和欢乐,生命就成了一场荒诞的苦役,而体悟生活本身这件事,在死之前是做不完的。所以我认为,每个人活着的过程,也是其生命目的之所在。

本文来源:《放下与执着》,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10 周日:

  我们身体的所有组织和化学成分都来自我们从父母那里遗传的基因。每一个基因都携带着产生特定蛋白质或其他分子的密码。这些分子(直接或间接)构成了细胞和组织发育的基础。每个基因都是一个叫作脱氧核糖核酸(deoxyribonucleic acid,DNA)的大分子的一部分。每一个DNA分子都环绕在一个中心矩阵上,形成一个染色体(chromosome)。人类有23对染色体,每对染色体中有一半来自父亲,一半来自母亲。个体有机体的基因组成被称为基因型(genotype)。基因发挥作用的程度取决于环境的影响,个体由此产生的生理(和心理)特征被称为表型(phenotype)。例如,对于那些对应身高等身体特征的基因来说,这是正确的;但即使遗传了高个子基因,你也要确保你在成长过程中摄取了足够的营养。当研究基因对行为的影响时,我们总会发现这样的基因决定因素不仅高度依赖环境因素,而且它们对行为的遗传影响也是多基因(polygenic)的。这意味着两个或更多的基因有助于建立一个特定行为或特征的变异。

本文来源:《人类动机》,休·瓦格纳 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21.10.10 周日:

  我固执地认为,一个时代的变坏是从嘲笑文艺青年开始的。如果一个人绝大多数时候只想着有用,做一个有用的人,只做有用的事儿,那么这个人很可能无趣。如果一个城市只允许三观类似的人存在,不认同这套三观的人受到持续而稳定的排斥,那么这个城市即使极其现代化、极其宜居也难免极其无聊(脑子里冒出两个城市的名字,就不明说了)。如果一个时代越来越鄙视那些不主流的、不务实的、不上进的人和事物,这个时代会越来越不好玩。

  周作人说过:“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天大的理抵不过“我高兴”。人活天地间,不高兴、不痛快的事儿太多了,占的比例太高了,在不给他人添麻烦的基础上,理直气壮地文艺一点,不着调一点,纯粹个人主义一点,生活会美好一点,梅花就落满了南山。

本文来源:《有本事》,冯唐 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1.10.11 周一:

  我是在说“放下”。人性的常态是“拿起”:崇尚追求、奋斗、成功、基业长青。我也是人,也被这么教育长大,也自我驱动这么执着地长大,也固执地认为“功可强立、名可强成”。“拿起”里有快感:杀伐决断,攻城略地。但是“拿起”并不等于快乐:老天爷没赏饭、本事不够、时运不济,“拿不起”,不快乐;拿起的一瞬间,追求的喜悦丧失大半,不快乐;拿起后想一直不失去,处处提防,常常想下一个“拿起”是什么,不快乐。所以,比“拿起”更容易快乐的是“拿得起、放得下”,享受过程,接受失去,“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如果再进一步,我想和孩子说的是:在拿之前,要明确认识到,失去是必然,得到不是必然。在这点见识的基础上,尽情去耍吧。我认为,用这种态度去过一生,赢回票价的可能性大些。这种见识有些接近日本人说的“物哀”:不是天天丧着,悲观失望,而是知道盛开的樱花必然零落,所以更加珍惜和享受眼前

  我认同人生没有终极意义以及本质上一切没有本质区别,在这个似乎悲观的背景下,我想把这辈子过得尽量丰盛,既然来到人间,既然必定要死,就用好时间,活得充分些。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寂静涅槃是底色,一人独钓是玩耍。向死而生不一定是啥也不做等死,也可以是生机勃勃。


  我现在觉得“人在社会上到底能呈现哪种状态”和个体的努力关系不大(人努力与否应该也是在很大程度上由基因决定的),是各种无常力量的综合结果。如果我自己可以设计,我觉得有些起码的底线,底线之上,没有高下,本一不二。

  正确的三观很难总结,不正确的三观及其表现就多了去了。比如,执着地认为得到了某个职位/荣誉/财富数量,人生就圆满了;比如,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差别心,都觉得自己比别人强;比如,总质问世界和他人为什么不是自己以为的样子;比如,自己失去对于自己时间的控制。

冯唐虽自诩悲观,但他活得却十分丰盛。用好时间,活得充分。不做百分之二百五的努力,接受无常造成的阶段性结果。

本文来源:《有本事》,冯唐 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1.10.12 周二:

  首先我同意叔本华所说的,把人们引向艺术和科学的最强烈的动机之一,是要逃避日常生活中令人厌恶的粗俗和使人绝望的沉闷,是要摆脱人们自己反复无常的欲望的桎梏。一个修养有素的人总是渴望逃避个人生活而进入客观知觉和思维的世界。这种愿望好比城市里的人渴望逃避喧嚣拥挤的环境,而到高山上去享受幽静的生活。在那里,透过清寂而纯洁的空气,可以自由地眺望,陶醉于那似乎是为永恒而设计的宁静景色。

  除了这种消极的动机以外,还有一种积极的动机。人们总想以最适当的方式画出一幅简化的和易领悟的世界图像。于是他就试图用他的这种世界体系(cosmos)来代替经验的世界,并征服它。这就是画家、诗人、思辨哲学家和自然科学家所做的,他们都按自己的方式去做。各人把世界体系及其构成作为他的感情生活的支点,以便由此找到他在个人经验的狭小范围里所不能找到的宁静和安定。

本文来源:《Physical Society, Berlin, for Max Planck’s sixtieth birthday》,爱因斯坦。


2021.10.13 周三:

  我们每个人,都是从无中来,又向着无中去。在不停向前的时间之船上,我们走过林莽,走过激流,走过深渊;在漫漫的人生长河里,我们感受过欢愉和善美,也有过彷徨与挣扎。它们好似零星地散落在生活的裂隙之中,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暗淡,但我深知,它们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心底暗涌着,在心流处汇合着,以我们无法察觉的方式和路径连结着。我们经由光阴,经由山水,经由他人,我们在经历人世万物的同时,过往的经历也会融入我而成为我,进而生发出每个人活着的独特意义。

  其实人不必总是纠结于命运对自己有多么不公,我们要知道世界之大,很多苦难是超出我们的认知范围的,但不代表它们没有,只不过我们没有经历过,就无法理解,更无法代入到自己身上。所以我们遭受挫折时,总会认为自己是那个最凄惨的人,无论怎样发泄和抱怨都天经地义。但这个时候一旦亲眼看看他人的血淋淋不幸境遇,我们就会知道相比之下,我们还有着大笔的机会和希望。更讽刺的是,那些比我们更惨的人,往往还一脸平和从容向前,我们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原地哭哭啼啼?人啊,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

  西班牙哲学家奥尔特加·盖塞特曾说过:“人没有本性,人所拥有的是历史。”

  马塞尔·普鲁斯特写到,真正的发现之旅“不在于寻找新的风景,而在于拥有新的眼光。”


2021.10.14 周四:

  我们期待心理学为人生提供一份万试万灵的解忧良方,我们真正幻想的是,或许我们这一生(至少绝大多数时候),是有办法免除痛苦的。只要足够努力,找准方向,生命的苦痛无常会不会就是可以随时拂去的尘埃?不要心存幻想!这个世界没有奇迹。你无法逃避你所遇到的痛苦,心理学也不能提供任何幻想,但不要忘了,最核心,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始终是一条常识:我们没法逃避痛苦,只能承认。拯救我们的不是任何道理或技巧,只有直面的勇气。我们改变不了问题,但我们可以改变对问题的态度。或者说,只要能够看到问题的存在,就已经改变了面对问题的态度。


  在课程的最后一天,我们举行了一个仪式,向那些贡献了自己的身体来让我们学习的人致敬。我们朗读了感谢词,为他们演奏音乐、送上祝福,即使他们的身体已经被肢解,但我们期望他们的灵魂仍旧是完好无损的,能接收到来自我们的感激之情。我们多次提到他们是多么脆弱,赤条条地暴露着,任由我们切开,并取出组织样本放在显微镜下一毫米一毫米地端详。其实真正脆弱的是我们这些大活人,我们却不愿意承认,而这恰恰更体现了我们的脆弱。我们被告知要关注自己的情绪,但并不确定自己的情绪是什么,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本文来源:《也许你该找个人聊聊》,洛莉·戈特利布 著,上海文化出版社。


2021.10.15 周五:

  最新版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中罗列了十种人格障碍,这本临床心理诊断的“圣经”将这十种人格障碍分为三大类群:

  • A群 (具有古怪、奇异、反常的人格特质):偏执型人格障碍,分裂样型人格障碍,分裂型人格障碍

  • B群 (具有戏剧化、不稳定的人格特质):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边缘型人格障碍,表演型人格障碍,自恋型人格障碍

  • C群 (具有焦虑、恐惧的人格特质):回避型人格障碍,依赖型人格障碍,强迫型人格障碍

  直到最近,大多数心理健康从业者都认为人格障碍是不可治愈的,因为这不像抑郁或焦虑之类的情绪障碍,人格障碍是由长期存在的、贯穿始终的行为模式组成的,它就是一个人性格的一部分。换句话说,人格障碍是自我协调的,这就意味着行为是与行为人的自我概念同步的,因此有这类障碍的患者会认为是别人在给他们的生活制造麻烦。而情绪障碍是自我不协调的,所以此类患者对自己的处境感到痛苦。他们并不是自愿要陷入抑郁或焦虑,也不喜欢在离开屋子前把灯开关个十次,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有问题。


  在二十世纪中叶,英国精神分析学家威尔弗雷德·比昂提出,心理治疗师接触来访者的时候应当“没有记忆也没有期望”。在他看来,治疗师的记忆更像是个人主观的演绎,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扭曲,而治疗师期望的也可能与来访者想要的背道而驰。在记忆和期望的共同作用下,会造成治疗师对治疗抱有偏见(即先入为主的看法)。比昂希望临床心理医生进入每一个治疗时都专注于倾听来访者当下的情况(而不是被记忆所影响),并对各种可能出现的结果保持开放的态度(而不是被期望所影响)。

本文来源:《也许你该找个人聊聊》,洛莉·戈特利布 著,上海文化出版社。


2021.10.16 周六:

  另一个事实就是,丧失往往是有多个层面的。有现实层面的丧失(以作者自身的例子来说,就是失去了男友),还有潜在的丧失(即失去男友对作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因此对于许多人来说,离婚带来的痛苦仅有一部分是因为失去了伴侣,更多的痛苦通常是来自离婚所代表的意义——失败、被拒绝、背叛、未知,以及与自己的预想背道而驰的生活轨迹。如果离婚发生在中年时期,那么丧失还意味着要面对更多局限性:还能不能去结识别的人,互相了解,并达到亲密的程度?


  我们都有一种深层的渴望,渴望理解自己,也渴望被理解。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我们最大的问题在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我们总是踏进同一个坑里。为什么我不断重复地做着那件一定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呢?

本文来源:《也许你该找个人聊聊》,洛莉·戈特利布 著,上海文化出版社。


2021.10.17 周日:

  生活的期许被现实颠覆:世上总有让你羡慕的好命之人,也总有人比你运气更糟。

  生命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每个人都会死去,而且大多数人不知道死亡将会在何时、以什么样的方式发生。事实上,每过一秒,我们都向死亡这个终点又靠近了一点。俗话说得好,没有人会活着离开这里。

  与之交谈,亦甚通达。

  写给强迫症/纠结主义者:对日常琐事处处纠结于心的你,看似得到了生活的主动权,却落得一地碎鸡毛。战略性地放弃对琐事琐物的掌控感,向它们投降,不失为一份生活的智慧。与其每次都陷入看似毫无意义又不断重复的纠结里,陷入那些让我们挠破脑袋也搞不懂的那些“无可奈何”里,不如更专注于当下,因为大多数值得做的事情都不简单。

  知易行难,时常自省。尝试去理解你的看法,但不一定要赞同你的观点。


2021.10.18 周一:

  自打我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全家人无微不至、唯我独宠的环境之中,这份来自家庭的荫蔽,让我觉得,人生好似一场事事顺遂的旅行,我要在这里头尽情活出自己的滋味。三年前,我开始阅读,开始喜欢上阅读,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我时常问自己,阅读给我带来了哪些变化?

  向外而言,阅读是美好的,它使我意识到自己眼中的真相并不是绝对的真相,对更多的视角保持开放的态度,去倾听、理解和学习它们:“沉没成本不是成本”“管窥思维”“现代性困境”“尼采的Overman理论”“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

  向内而言,阅读是残酷的,它不断地提醒我诚实且清醒地面对自己、他人和世界,这种思维驱魅后的世界,让我感到困惑和迷茫。它无情地击碎了我那“已识乾坤大”的虚妄,一把将我抛入真正的现实之中。我的脑海里时常有这样一幅画面:我和某人划船到了湖中央,突然,他把我的船桨拿走了,向岸边游去,边游还边笑着向我招手······

  这真实的人间滋味可真是不好消化啊,原来世界没有那么美好,原来坏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坏,原来人并不仅仅是生理机能的延续······自此,我那自以为稳固的的内心秩序崩塌了,而内心里时不时袭来的动摇和不确定感,则让我很容易被焦虑和无意义感所困扰

  史铁生在书里说过,“看不见而信的人是有福的”。古人供奉鬼神,信仰上帝,以求得内心安定。以无苦无忧的世界为目标,虽会助长人们逃避苦难的心理,但看见了人的真实处境,看见了那众生实苦的真相,就能参见信仰的真谛了吗?技术发展让世界驱魅,清醒后的我们,又该怎么重建个人价值和生命意义呢?哦,原来这世上没有鬼神上帝,原来人生的尽头没有彼岸光明······

  我记得韦伯说过,坦然面对这些困境,这些无法化解的分歧,并与之共存。你的故事仍要继续往下讲,而你能让它更美好。聪明睿智的艺术,就是了解该忽略什么的艺术。


2021.10.19 周二:

聪明睿智的艺术,就是了解该忽略什么的艺术。——威廉·詹姆斯(Willam James)

  不管人生是否真的艰辛,我们总是习惯于用那颗焦虑的心来给自己的生活编故事。就算是日复一日的寻常工作,都可能让人觉得痛苦磨人。不安和焦虑会随时等在那里,向你证明你解脱的机会微乎其微。这样的保护机制会让你一直无法走上正道,把你的注意力从你需要聚焦的地方移开,从而迫使你努力与最糟糕的情境搏斗。

  每个人忧虑的剧本都有相似的情节,而且结局都不太好:如果事情出错了怎么办?如果我搞砸了怎么办?如果我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笨蛋怎么办?这个世界会因此而抛弃我吗?我会一直这样不安吗?未来我该怎样活下去?……这些想法盖过了你的注意力,威胁到你的安全感,让你陷入慌乱,还阻碍了你完成重要任务的计划。忧虑让你害怕,打乱你的思考,让你去担心一大堆没有帮助或没有必要的事物,而这些事物却因此有了自己的生命。忧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使你失控,取代你的信心和理性。


  有些人天生就比较敏感,比较容易出现焦虑反应。这当中不是某个特定基因造成的,而是决定我们的生化特性、记忆力以及大脑不同部分反应门槛的各种基因交互作用后的结果。当你感觉到自己因为备感苦恼的情境出现反应时,这条反应神经在大脑中连接的另一端被称为杏仁核,这里是大脑的情绪反应中心。杏仁核是二十四小时全天无休的监视系统,密切监督你的安危,并掌管大脑中超过千亿个神经元及其他功能。早期人类必须和生存的威胁共存,比方说鬼祟饥饿的美洲豹和阴险狡诈的毒蛇,焦虑的大脑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即便是最轻微的风吹草动,我们也会逃得远远的。

  这是心理学家丹尼尔·戈尔曼所说的“杏仁核绑架”现象。杏仁核决定你要把注意力放在哪里,就算只是最细微的危险信号,它也会立刻动员你的身体,为了保全生命,或战或逃。你拥有的每一份精力,马上都会来捍卫你的生存。这样一来,你就没有什么力气去做一点理性的事,比方说贴近检视情境,评估究竟真的出现了威胁,还是只是暂时的尴尬不安时刻。这条一体适用的“灾难救援专线”,无法分辨打进来的电话要通报的是小型、中型还是大型的危难。警告内容永远都一样:开战,不然就快逃。立意良善,但保护过度,这就是大脑会毁了我们人生的缘由,或者更明确来说,是拜杏仁核所赐。我们过日子的方式,仰仗的是神经心理学家大卫·林登(David J.Linden)所谓的“过时的零件”。石器时代人类的防御系统,即便用意良善,但在现代已经变成麻烦制造机。

  你花时间来应付这些干扰,把它们当成需要你用全部注意力来应对的生死存亡紧要关头,就是在浪费时间。你要明白系统的缺陷所在。把你因应原始生活的工具收起来,把自己转个方向,把你的心情转个方向,在你那个保护过度的大脑介入之前,赶快回到正轨上。当你回到正轨,躲开了你想象中的危险,会发现这些花在杞人忧天上的时间没有为你带来任何好处,而且你可能会错过真正重要的事物。

  因此,当焦虑来袭时,请提醒自己,工作、关系或是争吵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你心中对这些事情的想象阻碍了你的路。这才是你要改变的。答案不像你想得这么糟糕,你的故事仍要继续往下讲,而你能让它更美好。

本文来源:《内在成长》,塔玛·琼斯基 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1.10.20 周三:

  放下什么才是真问题。比如说:放下烦恼,也放下责任吗?放下怨恨,也放下爱愿吗?放下差别心,难道连美丑、善恶都不要分?放下一切,既不可能,也不应该。总不会指着什么都潇洒地说一声“放下”,就算有了佛性吧?当然,万事都不往心里去可以是你的选择,你的自由,但人间的事绝不可以是这样,也从来没有这样过。举几个例子吧:是执着于教育的人教会了你读书,包括读经。是执着于种田的人保障着众人的温饱,你才有余力说“放下”。唯因有了执着于交通事业的人,老友们才得聚来一处喝茶。若无各门各类的执着者,咱这会儿还在钻木取火呢,还是连钻木取火也已经放下?

  错的不是执着,是执迷。“执迷”的意思,差不多是指异化、僵化、故步自封、知错不改。严格说,我们的每一步其实都在不完善中,都在不甚明了中,甚至是巨大的迷茫之中,因而每时每刻都可能走对了,也都可能走错了。问题是人没有预知一切的能力,那么,是应该就此放下呢,还是要坚持下去?设想,对此,佛祖会取何态度?干脆“把一切都放下”吗?那就要问了:他压根儿干吗要站出来讲经传道?他看得那么深、那么透,干吗不统统放下?他曾经糊涂,曾经烦恼,但他放得下王子之位却放不下生命的意义,所以才有那锲而不舍的苦行,才有那菩提树下的冥思苦想。难道他就是为了让后人把一切都放下,没病没灾然后啥都无所谓?该想的佛都想了各位就甭想了,该受的佛都受了各位就甭再受了,该干的佛也都干了各位啥心也甭操了——有这事儿?恐怕,盼望这事儿的,倒是执迷不悟。

  可是,哪能谁都有佛祖一样的智慧呢?我等凡人,弄不好一错再错,苦累终生,倒不如尘缘尽弃,早得自在吧。可是,怕错,就不是执着?怕苦,就不是执着?一身享用着别人执着的成果,却一心只图自在,不是执着?不是执着,是执迷!佛祖要是这般明哲保身,犯得上去那菩提树下饱经折磨吗?偷懒的人说一句“放下”多么轻松,又似多么明达,甚至还有一份额外的“光荣”——价值感,却不去想那菩提树下的所思所想,却不去辨别什么要放下、什么是不可以放下的,结果是弄一个价值虚无来骗自己,蒙大家

  尼采那一句“爱命运”真是对人生态度之最英明的指引。当然不是说仅仅爱好的命运,而是说对一切命运都要持爱的态度。爱,再一次表明与“喜欢”不同,谁能喜欢坏运气呢?但是你要爱它。就好比抓了一手坏牌,你骂它?恨它?耍着赖要重新发牌?当然你不喜欢它,但你要镇静,对它说“是”,而后看你如何能把这一手坏牌打得精彩。

  大凡能人,都嫌弃宿命,反对宿命。可有谁是能力无限的人吗?那你就得承认局限。承认局限,大家都不反对,但那就是承认宿命啊。承认它,并不等于放弃你的自由意志。浪漫点儿说就是:对舞蹈说是,然后自由地跳。这逻辑可以引申到一切领域。

  所以,既得有所“放下”,又得有所“执着”——放下占有的欲望,执着于行走的努力。放不下前者的,必至贪、嗔、痴。连后者也放下的,难免还是贪、嗔、痴。看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人,怎么可能会爱命运?不爱命运,必是心中多怨。怨,涉及人即是嗔——他人不合我意;涉及物即是痴——世界不可我心,仔细想来都是一条贪根使然。

本文来源:《放下与执着》,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21 周四:

  在我想来,佛是用不着恭维的。佛,本不是一职官位,本不是寨主或君王,不是有求必应的神明,也不是可卜凶吉的算命先生。佛仅仅是信心,是理想,是困境中的一种思悟,是苦难里心魂的一条救路。

  这样的佛,难道有理由向他行贿和谄媚么?烧香和礼拜,其实都并不错,以一种形式来寄托和坚定自己面对苦难的信心,原是极为正当的,但若期待现实的酬报,便总让人想起提着烟酒去叩长官家门的景象。

  我不相信佛能灭一切苦难。如果他能,世间早该是一片乐土。也许有人会说:“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慧根不足、心性不净、执迷不悟的人闹得,佛的宏愿才至今未得实现。”可是,真抱歉——这逻辑岂不有点儿像庸医无能,反怪病人患病无方么?

  佛并不能灭一切苦难,信心可还成立么?还成立!落空的必定是贿赂的图谋,依然还在的就是信心。信心不指向现实的酬报,信心也不依据他人的证词,信心仅仅是自己的信心,是属于自己的面对苦难的心态和思路。这信心除了保证一种慈爱的理想之外什么都不保证,除了给我们一个方向和一条路程之外,并不给我们任何结果。

  神位的变质和心位的缺失相互促进,以致佛来东土也只热衷俗务,单行其“慈”,那一个“悲”字早留在西天。这信佛的潮流里,最为高渺的祈望也还是为来世做些务实的铺陈——今生灭除妄念,来世可入天堂。国产天堂观的真相:无论急于今生,还是耐心来世,那天堂都不是心魂的圣地,仍不过是实实在在的福乐。福不圆满,乐不周到,便失望,便怨愤,便嘲骂,并不反省,倒运足了气力去讥贬人家。看来,那“无苦并极乐”的向往,单是比凡夫俗子想念得深远:不图小利,要中一个大彩。

  “人人皆可成佛”和“人与上帝有着永恒的距离”,是两种不同的生命态度,一个重果,一个重行,一个为超凡的酬报描述最终的希望,一个为神圣的拯救构筑永恒的路途。但超凡的酬报有可能是一幅幻景,以此来维护信心似乎总有悬危。而永恒的路途不会有假,以此来坚定信心还有什么可怕!

  这使我想到了佛的本义,佛并不是一个名词,并不是一个实体,佛的本义是觉悟,是一个动词,是行为,而不是绝顶的一处宝座。这样,“人人皆可成佛”就可以理解了,“成”不再是一个终点,理想中那个完美的状态与人有着永恒的距离,人即可朝向神圣无止地开步了。“烦恼即菩提”,我信,那是关心,也是拯救。“一切佛法唯在行愿”,我信,那是无终的理想之路。任何自以为可以提供无苦而极乐之天堂的哲学和神学,都难免落入不能自圆的窘境。

本文来源:《放下与执着》,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22 周五:

  或许这样才好。佛位已空,才能存住佛性。佛位本无,有的才是佛行。这样才“空”得彻底,“无”得真诚,才不会执于什么衣钵,为着一个领衔的位置追来逃去。罗汉呀、菩萨呀,那无非标明着修习的进程,若视其为等等级级诱人的宝座,便难免又演出评职称和晋官位式的闹剧。佛的本意是悟,是修,是行,是灵魂的拯救,因而“佛”应该是一个动词,是过程而不是终点。

  修行或拯救,在时空中和在心魂里都没有终点,想必这才是“灭执”的根本。大千世界生生不息,矛盾不休,运动不止,困苦永在,前路无限,何处可以留住?哪里能是终点?没有。求其风息浪止无扰无忧,倒像是妄念。指望着终点(成佛、正果、无苦而极乐),却口称“断灭我执”,不仅滑稽,或许就要走歪了路,走到为了独享逍遥连善念也要断灭的地步。

  我很怀疑地藏菩萨的大愿能否完成。还是老问题:地狱能空吗?矛盾能无吗?困苦能全数消灭吗?没有差别没有矛盾没有困苦的世界,很难想象是极乐,只能想象是死寂。

  所谓“断灭我执”,我想根本是要断灭这种“终点执”。所谓“解脱”,若是意味着逃跑,大约跑到哪儿也还是难于解脱,唯平心静气地接受一个永动的过程,才可望“得大自在”。彼岸,我想并不与此岸分离,并不是在这个世界的那边存在着一个彼岸。当地藏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时,我想,他的心魂已经进入彼岸。彼岸可以进入,但彼岸又不可能到达,是否就是说:彼岸又不是一个名词,而是动词?我想是的。彼岸、普度、宏愿、拯救,都是动词,都是永无止境的过程。而过程,意味着差别、矛盾、运动和困苦的永远相伴,意味了普度的不可完成。既然如此,佛的“普度众生”以及地藏菩萨的大愿岂不是一句空话了?不见得。理想,恰在行的过程中才可能是一句真话,行而没有止境才更见其是一句真话,永远行便永远能进入彼岸且不弃此岸。

  当然“爱”也是一个动词,处于永动之中,永远都在理想的位置,不可能有彻底圆满的一天。爱,永远是一种召唤,是一个问题。爱,是立于此岸的精神彼岸,从来不是以完成的状态消解此岸,而是以问题的方式驾临此岸。爱的问题存在与否,对于一个人、一个族、一个类,都是生死攸关,尤其是精神之生死攸关。

本文来源:《放下与执着》,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23 周六:

  记得在上学时,我受文化课上天天背诵的“三个有利于”启发,总结出自己的“三把火”理论,即凡是能被火烧掉的东西都不重要,比如金钱、房子或者其他物质财富,而无法烧掉的东西才重要,总结起来有三样,那就是一个人的知识、能力和价值观,这也是深藏于内心并真正属于自己的“三把火”。

  读书、思考、实践,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探索,使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追求事业和梦想,必须对自己有所承诺,着眼于长远,全神贯注并全力以赴。在不同的际遇中,学习所有能学习到的最高标准,从而获得理解与洞察的能力,这是我一直以来坚持的长期主义。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最大的问题不是不能赚钱,而是减少不该花的时间和精力。”

本文来源:《价值》,张磊 著,浙江教育出版社。


2021.10.24 周日:

  有人的地方一定有墙。我们都在墙里。没有多少事可以放心到光天化日下去做。规规整整的高楼叫人想起图书馆的目录柜,只有上帝可以去拉开每一个小抽屉,查阅亿万种心灵秘史,看见破墙而出的梦想都在墙的封护中徘徊。还有死神按期来到,伸手进去,抓阄儿似的摸走几个。


  潇洒一生的人看不懂坎坷一世的心,屡屡遭殃的命进入不了好运频逢者的联翩妙想,人之间有着无形的永固的墙。人们都是在一条条无形且永固的巷子里走,大多时候,其情其思隔墙隔巷老死难相往来。


  又比如有人曾跟我说,那常见的祝福之词——“身体健康,精神快乐”,不如颠倒过来,这样说:“祝您精神健康,身体快乐。”是呀,精神的境界,怎么能仅仅是快乐呢?记得有人就曾赞美过“平静的坏心情”。止于快乐的精神,难说不够狭隘,就算是幸运吧,也得有迟钝来配合。精神又迟钝,身体又健康,这哪里是祝福?分明是嘲讽了。而精神又健康,身体又快乐,才是最佳配置。身体无论强弱,快乐都是目标。而健康的精神,则不仅可以享受快乐,更能够应对苦难。徐悲鸿有一副座右铭式的对联:“独执偏见,一意孤行”,可见其精神是何等健康,而这绝不会是说,因此身体可得其何等的舒适与保养。

生命分为两种:一种叫作有限的身在,一种叫作无限的行魂。聪明人已经看见了乐观的根据。

本文来源:《放下与执着》,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25 周一:

  喜欢但是不爱,爱却又并不喜欢,可见喜欢与爱并不是一码事。喜欢,是看某物好甚至极好,随之而来的念头是:欲占有。爱,则多是看某物不好或还不够好,其实是盼望它好以至非常好,随之而得的激励是:愿付出。

  尼采的“爱命运”也暗示了上述二者的不同。你一定喜欢你的命运吗?但无论如何你要爱它;既要以爱的态度对待你所喜欢的事物,也要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你不喜欢的事物。大凡现实,总不会都让人喜欢,所以会有理想。爱是理想,是要使不好或不够好的事物好起来,便有“超人”的色彩。喜欢是满意、满足,甚至再无更高的期盼,一味地满意或满足者若非傻瓜,便是“末人”的征兆。

  把喜欢当成爱,易使贪贼冒充爱者。以为爱你就不可以指责你,不能反对你,则会把爱者误认为敌人。所以,万不可将喜欢和爱强绑一处。对于高举爱旗——大到爱国,小到爱情——而一味颂扬和自吹自擂的人,凝神细看,定能见其贪图。

  爱情也会有贪图吗?譬如傍大款的,哪个不自称是“爱情”?爱国者也可能有什么贪图吗?从古到今的贪官,有谁不说自己是“爱国者”?上述两类都不是爱而仅仅是喜欢,都没有“愿付出”而仅仅是“欲占有”。喜欢什么和占有什么呢?前者指向物利,后者还要美名。

本文来源:《放下与执着》,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26 周二:

  科学之要在于“识”,其全部心愿都在弄清楚这个世界,把握它,甚至改造它。信仰之要在于“信”,即认为世界的神秘是人永难知尽的,一代代行走其间,必要有一份可以信赖的引领

“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缺其一,都会造成现代人的精神困境。人文精神是独立于科学主义的。

  说了归齐还是个“信”哪!否则咋办?你既未亲证,又未亲证那亲证者的亲证。所以“看不见而信的人有福了”,但这是基督信仰的见地。一定要看得见才信呢,那便是科学了,或与科学殊途同归。一件事,能够重复,科学才相信它;一种猜想,能被证实,科学才承认它。那么,是否顺理成章地可以这样认为呢——更究竟,就科学而言是更高明,对信仰来说却未必?

任何一种认知系统都注定是不完备的,即一切人为的理论,都难于自我指证。

  要把世界——地球,宇宙,生命——的来龙去脉弄个底儿掉,是人类伊始就有的愿望,但一向的问题还是:弄不弄得清楚?不过,永远弄不清楚,是否也可以算终于弄清楚了呢?比如说:我们终于弄清楚了,那是永远弄不清楚的。这有点儿矫情吗?但迄今为止这是实情。这没什么意义吗?但若因此,人类信仰有了一个全新的转向呢?基督信仰便是做了这样的转向,当然不是转向无神论。人类信仰的早期,应该说,无一例外都是向那神秘的创世者祈求好处的:风调雨顺、族群兴旺、国泰民安……总之是消灾免祸,多利多福。唯十字架上的耶稣,使人类信仰迈出了全新的一步,即不再是向神祈求优惠,而是转而要求自己跟从神的引领:人要互爱。

科学的伟大,也许恰在于科学的无能。我们知道的比过去更多了,疑难却并不比过去更少,幸福也不比以往更近。科学曾令人张狂到自信胜天,唯踏上荒凉的月球表面,人的真正智慧才被激发:世界是无限的,而人的力量永远是有限的;有限与无限之比意味着什么,则刚好证明了人的地位。

  基督信仰并不是以弄清世界的真相为要点,而是要把一条困苦频仍的人生真路,转变成一条爱愿常存的人生善路;把一条无尽无休、颇具荒诞的人生实路,转变成热情浪漫、可歌可泣的人生美路。这是否“更究竟”呢?就看你是“看不见而信”,还是看得见才信了。

  至于世界的真相,或可听听数学家的意见:部分是不可能弄清楚整体的(哥德尔)。也可以听听物理学家的意见:物理学并不能告诉我们世界是怎样的,只能告诉我们,关于这个世界我们可以怎样说(玻尔)。是呀,科学好像也不再那么物我分明,也正在转而审视自己——“识”之本身的谜团了。

  要是找不到绝对的客观,势必就会转向相对的主观,于是一切探索呀、考证呀、试验和思辨呀……就都更多地指向自己,便看清了人的永恒地位:不过是整体中的局部,无限中的有限,神秘莫测之下的一知半解……呜呼,“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谈何究竟!真倒是应了那句话了:“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也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也只有这样了。但想想,这不是目的吗?这不是目的还能有什么目的?你上了月球了,上了火星了,就算你终于探明了黑洞、捕捉到了暗物质,人就无忧无虑了?生命就告别苦难了?只怕弄清了世界的真相,却还是没弄清世界的真意。佛的更究竟,是指真相,还是指真意?

  成佛者的“亲证了一切”,想必正是在这流变不居的“量子世界”面前,究竟着人生的处境与人生的态度吧。若非如此,或像哥伦布亲证了新大陆那样,事情倒很容易了,凭借现代的航海技术,十天半月就让你也亲证一回。事实上,佛尤其是这样的思想:并没有一个纯客观的世界让你弄得清或弄不清,要紧的是,一个主观世界看你弄得好还是弄不好。从“弄得清或弄不清”到“弄得好还是弄不好”,已然是从“识”转向“信”了。识,凭借的是脑;信,指向的是心;倘若心性不乱,自然就会从创世之神的优惠,转向救世之神的爱愿了。

本文来源:《放下与执着》,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27 周三:

  信仰的歧途,根源就在求实利而忘虚心。实利至极,莫过于上天堂;虚心所在,圣灵才可以降临。求实利者皆强大其表,忘虚心者盖脆弱其中,一旦“壮志”难酬,有幸不抑郁的,便抱一个“空”字溜进“佛门”,形同自慰;“一切都是扯淡”的思想即由之发扬光大。佛法之“空”可是这样的解法吗?其实,佛的告诫从来都不含糊:那人为的差别、荣辱才是幻景,这世间的名利、权谋才是虚妄 ,一副人形皮囊才是流变不居的分子、原子……但被福乐的期许惯坏的人,恰不认此为空,倒看灵魂才是虚拟,爱愿不过煽情,梦想尤其是“不打粮食”,得不到实实在在的社会承认则简直是人生失败。

一位俄国诗人的诗句,大意是:我们向上帝要求的只有两样,为了战胜命运,给我们信心和力量!——显然,这与求神办事相去甚远。刘小枫的书中所说,“人而神,还是神而人?”即:是人升天享受神的待遇,还是圣灵降临,建天国于人的心中。这一上一下,殊见旨趣大异。

本文来源:《放下与执着》,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28 周四:

  爱,所以不是一件卿卿我我的小事,更不止于族群繁衍的一道必要程序。爱是受命于上帝的一份责任,是据其丰饶乐谱的一次次沉着的演奏。既要丰饶,则必水复山重、起伏跌宕,则必奇诡不羁、始料未及,或庄严沉重,或诙谐恣肆,甚至于迷茫困顿、荒诞不经……总之,丰饶的收益是驱除了寂寞,代价是困苦的永恒伴随。爱,所以又不是命运的插曲,不是装饰音,是主旋律——所有的乐段中都有她的影子,时而明朗,时而隐约,昂扬高亢或沉吟低回。

  所以,尼采说伟大的人是爱命运的。爱命运才是爱的根本含义,才是爱的至高境界。并非所有的命运都会让人喜欢,但不管什么样的命运你都要以爱的态度来对待,这不单是受造者(局部或当下)对创造者(整体或永恒)的承诺,更是上帝(音乐)拯救人(音符)于魔掌(噪音)的根本方略。魔掌者何?佛家有很好的总结:贪、嗔、痴。

  命途无常,我们难免会向前一位祈求好运,此人情之常,无可厚非。只要记得:真正的神恩,恰是那冷漠的物界为生命开启的善美之门,是那无限时空为精神铺筑的一条永不衰减的热情之路。

  先哲有言:神不是被证实的,而是被相信的。“看不见而信的人有福了”,并不是说盲从就好,而是说再精明的理性也是有限之在,难免会在与无限的交接部触及盲区,陷入疑难,对此你必须或必然要为自己树立一个非理性的信念。

1.警告轻狂:生命是一出时时更新的戏剧,但却有其不容篡改的剧本。

2.鼓舞乐观:每一个被限定的角色,都可以成就一位自由的艺术家。

本文来源:《放下与执着》,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29 周五:

  世界的不确定性,正说明它——这一创世主的作品,是人或洞穴生命所不能确定和不可把握的“一个客观、绝对的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生的意义也是不能确定和不可把握的。我们不能把握“一个客观、绝对的世界”,恰恰暗示了,我们能够把握一个主观世界,即一个有意义的、人的精神世界。或者说,我们恰恰是根据一个不能确定、不能把握的外在世界,来确定和把握我们内心世界的,这便是信仰。信仰,所以不同于科学,是不倚仗实证的。信仰,所以不能由强人来指认,就因为那是向着空冥与迷茫的祈祷,是苦弱并谦卑者要为自己寻找的心路——为灵魂制定的美好方向,为理想设计的可行性方针。

  创世主的无情已然确定,人把握不了“一个客观、绝对的世界”已然确定,我们永远要在一条不完备的路上行走已然确定,因而注定了我们只可据此背景来构筑我们生命的意义。然而,存在的虚无性、生命的荒诞性、道德的相对性并没有被确定,因为在这条有限的人生路上,一种智慧触到了它的边缘,从而听见了无限的神启:要把一条困苦频仍的人生之真路,转变成一条爱愿常存的人生之善路;要把一条无尽无休、颇具荒诞的人生之实路,转变成雄关漫道、可歌可泣的人生之美路

自以为“创造了整个世界”的人,会把幸福完全托付给改造物界的雄心,以致忽略了心灵的完善。

人的艺术能力——即在平庸而荒诞的生理性生活中,开辟出无限可能的精神性生活的能力。

本文来源:《放下与执着》,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30 周六:

  我并不认识顾城,只是读过一些他的诗。我写《丁一》也不直接由于顾城事件,甚至到现在也不了解其全貌。但那海岛上的悲剧,自一听说我就感觉没那么简单,但也是懵然不解其意。唯随岁月迁移,或情智成长,才知其不可轻看。所以不可轻看,不单是因为一个诗人的杀人,更在于它深刻触及了爱的意义、性的本质、艺术与现实的冲突,最终引出一个永远的课题:理想的位置。可以说,人类的一切文明成就,一切争战缘由,一切光荣与堕落,都与如何摆放理想的位置根本相关。

  有数学家说:“像我们这样有局限的生物……深深的不安来自我们对一切无穷的东西完全缺乏自信。然而如果不隐含地涉及无穷,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数学……” 我猜,上帝的创世必也是这样考虑的:若不分离,安得有限?若无有限,怎涉无穷?若非有限与无限的对峙,或有限对无限的观察,又怎么谈得上存在

本文来源:《放下与执着》,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10.31 周日:

  听其言,观其行。话不妨说,事不妨做。懂世故,而不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