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31-丁立的七月读书笔记

与人类伟大的灵魂对话,超越日常的忧虑和有限

Posted by DL on July 31, 2022

七月份受到的启发:

  1.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就算遇到不如意之事,人还是要活下去的。无论多么强势的人都难逃命运的安排,认命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的生活态度。事情发生了就让它发生,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只要记住自己要干什么即可。当你确定周围的状况你无法改变时,你可以改变自己的心情,这样你就不会被别人、被外物所牵引,不至于让大脑全部被这些东西给塞满了。

  可能有人会觉得,认命太消极、太迷信。恰恰相反,不认命才是迷信。所谓不认命,就是以为世界上所有事情自己都能控制,这是一种妄念,是对自己的迷信。事实上,不确定性是我们这个世界固有的特征,世界上有很多我们自己甚至整个人类都无法控制的力量。承认这一点,才是唯物主义的态度。

  为什么要听天命呢?因为世界上稍微难点儿的事情都非常复杂,超出我们的有限认知,更超出我们的控制能力。我们付出努力,无非解决了一些维度上的问题,但是还有很多维度的因素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当然,如果不尽人事,能把握的那些维度也会把握不住,自然一事无成。很多时候,努力未必能有回报,但是不努力一定会后悔。凡事要尽人事,但是也要听天命。

  承认天命的作用,我们在做人时就不会恃才傲物。但凡觉得自己了不起的人,通常都没有见过真正聪明能干的人。人只有到了人才荟萃的地方,才能体会到自己水平上的不足。

  坦然接受每一个当下,并把目光放到未来。在这种见识的背后,是对很多不确定性或者说命运的敬畏。很多时候,我们从能力到主动性都是有限的,在一个舒适的环境下必然懒惰,在一个没有对手的环境中必然自大,然后会一步步走向毁灭。明白自己能力的局限性,对世界有一种诚惶诚恐的态度,才会有长远的发展


  2.人这一辈子总会有好运气和坏运气。对绝大多数人来讲,一次好运气并不足以改变命运。但对很多人来讲,一次坏运气足以让人倒霉很长时间,造成长期心理阴影。更严重的是,这些坏运气会被放大,形成蝴蝶效应,产生雪崩式的灾难。怎样才能斩断厄运链呢?方法很简单,只要记住“止损”和“认命”这4个字

  遇到任何倒霉的事情,一定要认命,不要总想着挽回损失,这样损失就会被限制在局部。很多人总是抱着“堤内损失堤外补”的心理,最后损失得越来越多,焦虑研磨出更多的焦虑。舍得止损,才能斩断厄运

  很多人不肯认命,不肯止损,其实是因为骨子里太高估自己——不仅高估自己的能力,而且高估自己的地位和作用。高估自己的能力,才会觉得有翻盘的可能;高估自己的地位和作用,才觉得什么都该是自己的,什么都不能少。

  如果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自己的那点儿所得不过是上天的恩赐,得到了固然可喜,得不到也在情理之中,就愿意割舍,也就不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人不会总有好运气,也不会永远走背运,但是不好的心态会让厄运不断被放大。很多时候,心态决定命运。遇到厄运时不慌乱,坚决斩断厄运链,把损失限制在局部,避免雪崩式灾难,是智慧的体现。而愿意止损、愿意认命的背后,体现的是我们对自己的自知,对命运的敬畏。


  3.我们经常说A的脑子快,B的脑子慢,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A这个人脑子的流量大,而B那个人脑子的流量小。A的心智带宽里有比较多的闲置面积,而B则会被各种各样的观念所堵塞。

  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举个一个例子,他说当一块木板放在地面上,一个人从木板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轻轻松松;但如果是把这块长长的木板放在两座楼之间,或者是放在两个山峰之间,让这个人去走,他可能会寸步难行。

  不是他的腿出了问题,而是他的脑子出了问题,是他的心智带宽出了问题。从理论上来讲,带宽不会减少,但是,这个时候,他的脑袋里头有大量的杂念。对风险的那种强烈的意识,已经占据了他大脑绝大部分带宽的时候,他的大脑连同他的腿就僵化了,就停滞不前了。

  一个人格局不大,其实就是心智带宽不够,就是心智的空间不够。而心智带宽不够,会导致决断力、自控力、行动力大大降低;心胸的堵塞和狭窄,会导致他眼前的空间和格局的狭窄。

  人的决断力、认知能力、行动能力,是跟他的胆识,跟他的勇气连在一起的。当我们说一个人有格局的时候,其实我们都能看到他行动和思维背后的那种勇气,那种胆略。“勇气”其实就是一种对过度的风险意识的屏蔽能力,是高水平、主动状态下的认知抑制。

  走钢丝的那些杂技演员,最重要最关键的训练就是如何屏蔽那些过度的风险意识,让这些风险意识不占用他的心智带宽,让他有限的带宽都是用于如何掌握好这个平衡。

  “战略”的“略”就是“忽略”,对那些琐碎的、杂乱的信息、可能性的一种屏蔽的能力。我们说一个人没有战略思维,其实就是说这个人,他的心智空间里被大量的细节,被那些好像很重要,实则根本不重要的念头所占据,他没有忽略的能力。

最后总结一下,没有格局的人是什么样:

  • 1) 只看到明局,看不到暗局;

  • 2) 在遇到一个事情的时候,首先占据他头脑的是不确定性、不可能性;

  • 3) 不确定性、不可能性占据他的心智带宽,他的思维力和行动力就会明显地变弱,他要牢牢地抓住确定的东西,他要牢牢地抓住存量,而无暇考虑增量;

  • 4) 对风险的强烈意识,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道无比厚的透明玻璃墙,他能看到一个很大的空间,但是他完全走不出去。


  4.人们普遍有一种误解,认为自己应该是完美无瑕的,这其实是一种认知偏见,甚至是一种心理病毒。事实上,缺陷和不完美才是绝大多数人的人生真相,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瑕疵,都有些小毛病。

  一旦我们认为自己应该是完美的,就会把过多的时间精力耗费在这些小毛病上,对自己、对身边人甚至是对无法改变的过去发狠使蛮劲,最后往往越解决问题越是个问题。这就像是果树上有个枝条生虫害,结果自己不小心把树给连根铲了。

  身上有一道伤口,并不会妨碍你去做想做的事情。如果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伤口,那么即便痊愈之后,你都还会感觉到疼痛。这样的话,伤口便会长久地控制着你,比它原本的伤害更为持久。

  造成这种偏见的真正的深层原因,是我们不肯接受自我以及世间万物并非完美无瑕这一点。正如武器上会有硝烟的味道,真实的人生中也一定会有岁月的痕迹。人生从来不会是完美的,所谓的完美只是一个幻觉,缺憾才是生活的常态

  无法直面自己的缺陷、缺憾和不足,始终要扛住那样一个完美的自我形象,这种生活方式的容错率太低了,我们会变得很焦虑。把完美作为一种强烈的要求、期待和标准,这种诉求会让人惶惶不可终日,以至于难以专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最后变得一事无成。

  作为受自然规律支配的生命体,老、病、死乃是人类的宿命,肉体终将腐朽,任何人都休想篡改这一命定。我们要成为的不是一个完人,而是一个努力告别昨天的人,只有努力告别昨天,我们的大脑才能从混沌的情绪状态里解脱出来,我们的内在精神世界也会更加稳定。因此,我们要怀着敬畏之心,承认人的无知和理性的局限性,对世界有容错、容缺的能力。

  生命只是个期权,它今天流到你这里,但它不会一直是你的,有一天它终将流走。既然生命是一张单程票,我们大可不必过度纠结于自身和外物,应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更值得关注的事情上,从更大的时间和空间里寻找自己的位置。曾国藩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他说“成大事者不纠结”。

  人生是短暂的,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命运是无常的。想要有美好的生活,就必须打破处处求全的心理障碍,这个过程中并不存在对手,我们需要克服的只是自己内心对不完美的恐惧。正如马丁·塞利格曼所说,“幸福不是消灭悲观,而是追求乐观”。

  命运和变数总是交织在一起,每个人的人生中都充满了无奈,我们终将明白,人生与自我都不是用来对抗,而是用来相处的。人活着的真正意义不只是感受幸福,而是要去体验人类的各种情感。能够勇敢地接受人世间的无奈而不消沉衰落,既是生而为人的骄傲,也是面对不确定的人生命运的积极态度

  那么,对待没有来世且命运不确定的人生,我们该持以什么样的态度呢?我想到了如下的四条:

  • (1) 平和地对待厄运,悲痛但不忧伤。既要摆脱对不由我们决定的事情负责的心态,也要接受我们做出的无法改变的选择。坦然接受那些无法改变和弥补的不幸与失败,承认控制不了、放弃控制,才是科学态度。

  • (2) 直面痛苦,有意识地体验冲突。努力寻求解决方法并把大部分精力用于行动,在此期间始终保持对情绪和认知的感知及掌控力。

  • (3) 学会对劣势场景重新赋义,即改变对不幸事情的看法。不再把劣势场景当成要解决的问题或者需要填补的缺漏,而是把它当成一个新的激发潜力的机会,从失败中看到成长的机会,从下坠的深渊看到反弹的高度。我们都以为时间是疗伤的圣药,其实时间从来都不是,重新评价才是。从不同的角度去重新评价失败与不幸,并不是为了掩盖失败、逃避不幸,而是化沮丧为反省,变愤怒为动力,为进一步成长创建积极的环境。

  • (4) 将过去的熵埋葬之后,就开始拥抱新的明天。以冷静且坚忍的心态继续前行,从未来更广阔的天地里寻找人生的意义。

  胡适先生说过,“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们始终要做的,便是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情,活好每一个当下。去做一个内心自由、精神强健的人吧,让从前的种种,譬如昨日死;让从后的种种,譬如今日生。我们今生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超越今生。


  5.作为具有高度主观意识的生命体,我们从大千世界中获得各种各样的感官体验和刺激,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我们不断地接收和判断周围的信息,一刻不停地对周围的一切做出评判,试图给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都贴上“完美”或“不完美”的标签。

  我们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努力改造外部世界,改造他人,改造自己的身体,却没有考虑过改造自己的大脑,只是简单地接受了年轻时被塑造的自己。我们无条件地听从脑海中的声音,以为这个声音就是一切真理的来源。殊不知“万般烦恼皆因心动”,就是因为我们的大脑在一刻不停地幻想未来或反刍过去,总想着“我需要这个”、“我放不下那个”,才导致了我们深陷欲望之网,难以自拔。

  现实是中性的,没有好与坏的概念。过去就是过去了,没有回忆,没有遗憾,没有放不下的人,没有忘不掉的旅行,既往不恋。人之所以感到痛苦,很多时候是因为拿以往和当下做比较,拿中性的现实与幻想中的完美做比较。正如丘吉尔所说,“如果我们总是对过去和现在纠缠不休,那么我们就会发现,我们丧失了未来”。

  人们总是以为,获得幸福的方式是解决所有的外部问题,但外部问题是无穷无尽的。幸福不是没有痛苦、没有欲望,而是不沉溺于自己的过去、不执着于自己的欲望、不受制于脑海中的声音,努力拥抱现状,顺应已成现实的一切,努力向前看。一个人如果像八爪鱼一样去掌控所有的事情,最后自己就会作茧自缚。

  通常来讲,麻烦最常见的消失模式是逐渐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在你放下的那一瞬间,其实它就已经变得不重要起来。我们需要摒弃“问题”这个概念,当你不把它当成是亟需解决的问题时,强迫性的思考就会逐渐减少,它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因此,幸福的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快乐的人,而是那些可以打破思维中的条件反射,轻松地以特定的方式诠释事件、保持内心平和的人。幸福的自然属性是宁静平和,是一种既不太喜,也不太悲,从容地专注于当下的状态。

  我们可以通过如下的三招来训练自己的无感反应,以达到平和的心境:第一,放弃对万事万物的善恶评判,放弃与生俱来的控制的欲望、干预的欲望;第二,不过分沉溺于对未来或过去的得失,学会专注于当下,并选择性地摒弃头脑及周遭的噪音;第三,学会漠视自己无法控制的事物,全然接受事物的当前状态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局面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我们内心的平和状态更不是一劳永逸的,当局面发生了变化,我们的心绪调整也得跟上。我们要时刻把自己看作是变量,学会适时而变,识势而变,这样我们会活得更有精神、更有意义。具体来说,我们要做到如下的两点:首先,诚实地面对和接纳已成现实的当下;其次,不断地根据新的局面来调整自己接下来的行为,观点和行动随事实而变。

  如果局面变了,而我们却迟迟没有面对现实呢?那我们的心绪就会被过去所挂碍,认知就会被绑架,我们越是想解决问题,自己便越成为问题。试图去跟不可改变的现实做无谓的抗争,这种行为就如同是一脚踩刹车、一脚踩油门,大量的时间、精力、感情、机会乃至生命力都被耗费在这上面,最终让我们精疲力竭

  要想破除这一死局,往往需要我们诚实地面对现实。要直面现实,就要放下过去,用自我的主动调整来应对当前局面的变化。人只有接受现实,才能做出有意义的改变,取得有意义的进步,并最终收获动态平和的幸福。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逐渐认识到,让自己感到幸福,比让自己看起来幸福,重要得多。平和是静态的幸福,幸福是动态的平和


  6.我们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不能仅仅看到它好的一面,还要意识到它不好的一面也是常态,然后要意识到好和不好是一个整体,要接纳好的,也要接纳不好的。

  包容,就是把一件事情的好与不好作为一个整体全部地接纳过来,并且与这种状态共存。因为只有拥抱这种状态,我们才有可能去改变它。接受不代表放弃,不是无所作为,反而是在承认现状的前提下主动地寻求改变。学会接纳和拥抱不确定性,是我们每个人一生都要去修炼的功课。


  7.当心里感觉很烦、茫然无措、百无聊赖时,不妨从一件最小的事情开始做起。哪怕这个事情没有那么宏大,只要这件事情实实在在的,它就能让你的心落地,让你脚踏实地地做事情。当人们开始操心那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时,反而没那么烦躁了。最怕的是悬在空中,无从用力的感觉。

  一会儿中小企业资金链断裂,一会儿又是房价环比没有下降,甚至略有上升……看到这些不愿看到的消息,人们的心情只会越来越浮躁,越来越无所适从,在这个时候,不妨从一件很小的事情做起。有时候,人的烦躁是因为没有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去操心,去让他高兴或痛苦。


  8.金钱是一种放大镜,你的人格是什么样子,在你没钱的时候,别人还看不出来,但是你有了钱之后,别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一切都是内在心智模式外化的反映。


  9.跟别人争吵的时候,通常先笑出来的那个人是具有心理优势的。他能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也认识到了对方的可笑。

  强悍不是说去把对方扳倒,以一种强势力量去打败别人,真正的强悍是敢于直面现实、别人和自己。在当下这一刻,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实事求是,勇敢面对,这才是真正的强悍。


  10.有一句很抒情的话是这么说的: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你只是一个人,但是对于某个人来说,你就是整个世界。如果把这句话倒过来说,可能更具有现实启发性:对于某个人来说,你是他的整个世界,但是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你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人的心智开始成熟的时候,就是调整自己位置的时候,我们要努力消除自恋的心态,知道这个世界的边界,知道人和人之间的边界,并在行为上有所收敛。同时,我们也要建立适度的安全感,实事求是地做人做事,勇敢地面对未知与不确定性。最后,放弃自己的完美主义倾向,不要被那些不喜欢你的人的情绪所左右。

  当我们从自我的束缚中跳出来后,你将会释放出更多的注意力。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些注意力转移到具体的事情上,去解决具体的问题。你的自我会在和世界的互动中逐渐发展、越来越蓬勃丰富。


  11.每一个人都可能活在恐惧、焦虑当中,但大部分的恐惧其实是可以通过直面事实从而进行转换的。

  我们容易自扰,会被各种本来不存在的东西吓破胆,或者用近乎迫害妄想症的方式让恐惧不断骚扰自己。如果我们能抽身出来反观自己,甚至会居高临下看待自己,就会很容易释然。在一个场景下事大如天的事情,在另外一个空间里都是细枝末节的,我们要学会给认知升维,从一个更大的视角下来看待自己。

  真正的智慧是不寻求快速解决,不寻求立竿见影。真正的智慧是直面事实,全然接纳,好的坏的我们都要去接受,与它们共存,并将负面的东西转换为成长的力量。


  12.“沉没成本”效应对人的影响并不是牢不可破的,它会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表现得尤为明显,但这种影响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衰减,直至最后消失。

  “沉没成本”似乎总有办法让我们留在过去,但正如新年的钟声终会敲响一样,未来总是会来临的。当我们在新年的一早推开窗户,闻到窗外新鲜空气的那一刹那,内心还是会感到油然而生的喜悦,因为从这一天开始,一切又都是新的了。相比之下,又有什么比一个“新”的你、比一份焕然一新的心态更重要的呢?那就请你鼓起勇气,告别“沉没成本”的束缚,享受一个新的开始给你带来的自由吧,就像小说《乱世佳人》的结尾,女主人公斯佳丽·奥哈拉对自己所说的,“毕竟,明天是新的一天”。


  13.为什么人们难以放弃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即便为继续拥有它们而付出更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呢?在这种非理性行为的背后,是强大的“禀赋效应”。在“禀赋效应”的影响下,人们会变得怀旧。尽管没有证据表明怀旧是一种消极的情感,但它的确可以导致很多不理性的决定。

  莎士比亚把失去形容为一种“甜蜜的痛苦”,因为只有失去,才能让我们认识到改变并不可怕。这种对自我的重新认识和发现,又是甜蜜而令人喜悦的。所以,让我们勇于面对生活中那些“甜蜜的痛苦”吧,在它当中,永远孕育着新的契机和希望。


  14.今天的社会出现的突出问题,就是你身上有很多可能性,但是生活得没什么可能。这里面有两个矛盾:一个是你想得很多,真正行动得很少;再有,你自己特别希望开拓自由的、不一样的生活,却又特别希望一切风调雨顺,希望自己开拓的新生活也能得到父母的祝福、别人的夸奖和社会的承认。但是用农业社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逻辑去打开自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15.每个人都有非常好的天资,人在社会上最怕的就是这辈子被自己的杂质淹没。很多人因为太聪明,想太多,欲望太多,把自己分解了,过得沉重不堪,身上肩负着几十个人的欲望,羡慕这个,羡慕那个。生活如何能清零?如何才能回归简单?只有回归简单,人才能发现自己澎湃的感受。

  今天的人太复杂,潜意识里埋藏了太多的欲望,不能承受孤独的一个巨大障碍就是放不下。真正孤独的人在今天这个社会需要巨大的力量,需要非常深切的思想、深切的生命体验。我们年轻的时候扔掉了很多珍贵的东西,到后来才发现,当年藐视的、不值一提的东西是最宝贵的。我们经常将无意义的东西误以为宝,你只有在孤独中、在自己的选择里,体会出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16.外在的物质性变化其实不难,这个世界最难的是人的精神建设

  大部分胸怀世界或有野心或希望自己成功的人,都把眼睛放到了外面。他们关注的是自己能够从外面得到什么,将会影响外面的什么,而忘记了只要能把自己提升了,世界就开阔了。正所谓“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多花点儿时间对待自己的提升,要比从外面索取重要得多。要求别人怎么对自己,首先自己就要成为一个值得对方这样对待的人。


  17.我们在日常与人交往、与人沟通的过程当中,实际上体现的是一种委曲求全的能力,“委曲”就是要压缩自己的那些小我,成全一个更大的格局,这就是“求全”的过程。服从力很低的人通常会把顺从别人、服从别人当成一种负担,而服从力高、妥协迂回的智慧和能力足够强的人,能够化被动为主动,在退让之中获得进取。

  这种心量首先是心理上的,只要容量足够大,学习的能力和欲望就足够强。心量越大,包容度也就越大,就能够化表面的冲突为和谐,这是一种君子之风。

  我不想内心充满黑色的情绪,那种占有欲、竞争欲,让人怨恨,也会毁灭一个人。我想做一个精神宽广、心量大、内心温厚的人,能够有能力柔和地处理自我、他人的关系。主动把自己置于一个很低的位置,内心有定见,为而不自持,在低迷、困难的时候能够坚持不放弃,始终有空谷藏峰的志向。


  18.在经济行为当中,个人在作选择的时候,局部的理性选择可能会导致整体的谬误和愚蠢,萨缪尔森把这种现象归纳成“合成谬误”。

  这就是说,每一个局部看上去都是理性、正确、有效率的,加总起来却是一个谬误。比如,有的人好像很聪明,总是特别机灵,特别会来事儿,见风使舵、随机应变的功夫十分了得,但这样的人其实没有多大出息。如果这个社会上有很多这样的人,社会也没什么出息,社会的整个运营效益也会大大降低。

  哈佛商学院有位教授曾经说过,在企业的决策过程当中,我们一定不要因为眼下的某种便利或者诱惑,而行驶到一条道德和经营的捷径或便道上去,这个时候往往是没法掉头的,就只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就像王朔说的,“青春好像一条河,流着流着成了浑汤子”。刚开始的时候如果走的不是正道,往往局部的地方能比别人走得好一点,能获得利益最大化,但是最后也走上了一条低等级而且没法掉头的路,甚至是不归路。


  19.不管是什么工作,只要全身心地投入,聚精会神、用志不分,把工作做到精彩绝伦的时候,做这份工作本身就能获得一份无上的尊严,产品或者作品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美感。


  20.我们经常把最重要的事情放到最后来做,把最不重要的事请放到最先来做。生活当中满是各种各样并不重要的事情,人们却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大量的生命力耗费在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上。常常把不重要的事优先,最后重要的事情就没时间去做了。

  对于不重要的选择,怎么选择都可以;对于没法选择的事,全然接纳;对于比较确定的事情,学习和复制;对于不确定性大的事,选择与众不同。

  一个人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决定了什么东西是重要的。


  21.理性与智慧并不代表质疑一切,眼界会让我们变得更加慈悲,相信人性中好的一面,同时原谅人性中坏的一面。


  22.万事万物都有自己天生的个性,万物各就各位,各随其心。同理,人是很难改变的,一些本性的东西非常难以改变。那么怎么既把事情做好又可以不去改变别人呢?答案就是德鲁克所说的“用人所长”。

  “用人所长”意味着:第一,得承认人有所短;第二,得包容他人的短;第三,要尽量地让他人的长处得到充分的发挥。


  23.如果人长期处于焦虑、压力和绩效主义的阴影之下,闲聊天、拉家常等日常生活所需要不产生绩效的东西,人们就会兴味索然。要记住:人生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不讲效率的,也是不讲绩效的。


  24.人是多层面的,价值是多维度的,人的动机、需求也是多面向的。道德情操跟内心的生态平衡很有关系。

  人们总是从规范的意义上来理解道德,要怎么样,不要怎么样。道德也是一种经济学,是从更长远的角度来衡量利害得失的一种经济学。


  25.弘一法师曾经讲过一段话,很有意思,他说:“识不足则多虑,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人见识不够的时候,就喜欢胡思乱想、思前想后、患得患失;一个人威严不足的时候,就容易生气、发怒,真正有威严的人是威而不怒;一个人如果说很多的话,那是因为他的信不足。


  26.为人处事要时常怀有“空杯心态”,降低自己的身份感,带着善意,放下评判,以无限可能的眼光看眼前的人。

  如果我们总是锱铢必较,那我们的社交动作就会变形,人也会变得越来越偏执。怒气冲冲、情绪激动不仅无法解决问题,还会带来完全不必要的严重后果。执怒就像握了一把丢向他人的热煤炭,被烫伤的人反而是你。

  我们要学会从长计议,减少不必要的愤怒情绪。如果可以从长远角度冷静客观地看待问题,很多问题其实并不是问题。

  有一句玩笑话是这么说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只是一只会做计划的猴子。”人只有把自己看得渺小,才是真的伟大。努力控制情绪波动,多一些宽容和平静,少一些戾气和愤怒,我们会过得更好。


  27.关于“开悟”,我读到过一个很好的定义:“思考的间隙即开悟。”意思是说,开悟不需要在山顶修行30年,而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可以达到的境界,你每天都可以提高自己的开悟水平。


  28.生活远比戏剧更荒诞与沉重,但荒诞不是让我们绝望,而是让我们重新滋生勇气与信心。

  人生旅程有时顺风顺水,有时惊涛骇浪,生活总会以自己的方式继续,而每个人的旅程体验主要取决于自己的解读。生而为人,我们拥有三观五感、七情六欲,最后与世长辞。如何解读自己的遭遇,完全取决于自己,每个人对这些遭遇都有不同的解读方式。

  人生唯一的安全感,来自于充分体验人生的不安全感。


  29.放纵者出局,自律者出众。人要成长,必有原因,背后的努力与积累一定数倍高于普通人。不同程度的放纵,必积下不同程度的顽劣;不同程度的锻炼,必取得不同程度的成绩。你选择用自律来投资自己,还是选择用放纵来透支自己,将在多年以后,给你带来截然不同的结局。


  30.要知道在一生中,我们会面临很多选择,听见很多噪音。只有那些能够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才不会被杂音干扰,而搞砸手头最该做的事情。


  31.当我们看到有人不断躁动、脾气暴躁、情绪起伏很大,就能推断他应该具有强烈的自卑感。


  32.英国诗人萨松在诗歌《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中写道:“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诗人余光中将其翻译为: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意思是,老虎也会有细嗅蔷薇的时候,忙碌而远大的雄心也可以安然感受美好

  我们可以在平时多看一些“闲书”,这些书会避免我们成为一个工具化、产品化的人。对于年轻人来说,就是要做一个既会解题也会解风情的人,如果光是会解题但生活毫无趣味,那就会成为一个乏善可陈的人。

  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


  33.虽然过度的混乱会给我们带来不确定性,但过度的秩序又会制约好奇心和创造力。因此,有能力平衡现实中的秩序和混乱才是重要的生活智慧,而我们在划分和追求它们的道路上也会找到深刻的意义。


  34.人们了解的很多东西其实都不值得去了解。要谨记,我们的时间是不可逆的,谨防自己“Too much energy wasting!”


2022.07.01 周五:

  焦虑的本质是一种失控感。而失控感来源于我们总妄想去控制我们控制不了的东西,却不愿对我们能够控制的东西,承担起责任。

  控制力幻象:我们总觉得自己能控制很多,这是一种控制力幻象。当我们认清现实后,我们也不甘心自己只能控制这一点,然而却看不到这一点的丰盛,这也是一种控制力幻象。

  焦虑不仅是我们心中迷茫、我们时时想要逃离的不安,它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它带着我们过去所经历的匮乏的印记,也有我们对未来的担心和希望。我们担心,有些东西不在我们的掌控范围内了。我们更担心,那些掌控着这些东西的上天、命运、机会或者神,不会善待我们,在这样的担心中,我们忘了,总有一些东西,是我们能够掌控的。


  从婴儿期开始,人就追求控制感。因为控制感是安全感的来源。有时候我们会建立一些控制迷信。我们以为自己能控制一些事,其实是我们控制不了的。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包括四个层次:生理、感受、思维和行动。其中,生理反应和情绪感受是很难直接控制的。而思维方式和行动是我们能够控制的。

  随着心智的发展,我们逐渐认识到,这个世界不是围绕我们的想法运行的。可有时候,我们仍然会夸大我们控制这个世界的能力。正因为我们把这个世界估计得太乐观,而它的发展方向又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我们才会焦虑、沮丧或者愤怒。这些乐观的预期都源于我们不愿意承认一个真相: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完美的,我们自己也是不完美的。

  我们不愿意去控制那些我们能控制的东西,一来觉得它费力。二来我们不愿意承认,我们能控制的东西只有这么一点——因为和我们妄想控制的东西比起来,它太微不足道了。我们以为自己能控制的东西背后,有我们所控制不了的东西在,承认它会让我们痛苦,也会让我们解脱。


  课题分离理论:要想解决人际关系的烦恼,就要区分什么是你的事情,什么是我的事情。我只负责把我的事情做好,而你也只负责把你的事情做好。评价这是谁的事情,有一个简单的准则:就看行动的直接后果由谁来承担。

  从课题分离理论来看,拒绝之所以会成为问题,是因为我们把别人的课题当作了自己的课题。课题分离导致的结果并不是分离,而是让我们从控制的关系中解脱出来,回归我们的本心。我们妄想控制别人的评价,也隐秘地希望自己对别人有超出现实的重要性,我们很难接受我们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果你感觉不好,如果你一直想拒绝但拒绝不了,也许这种感觉就在提示你,你的帮助已经超过了你「力所能及」的范畴,你需要接纳自己的无能为力。当我们担心被拒绝时,我们所担心的不仅是拒绝这个行为所带来的直接后果,更多是拒绝这个行为背后所隐含的关系的含义:他是不是认为我不重要?他是不是不愿意接纳我?

  关系里并没有什么对错,也没有什么好人坏人,只有相互影响。如果你一直在考虑对方应该怎么做,你就在试图控制你控制不了的事情。


  「排序思维」就是在权力视角下,把人分出高低贵贱。竞争是排序思维,有人输有人赢。如果我们在关系中感觉到安全,我们会用「联结思维」,会看到与他人的联系,发展与他人的情感。**

  如果我们在关系中感觉到不安,那我们就会使用「排序思维」,我们会热衷于跟他人比较,会陷入关系中的「权力斗争」,会把人当作潜在的竞争对手和控制对象。


  心流是人们在全情投入时所产生的一种特殊的忘我体验。在心流的状态下,人们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心中没有任何杂念,觉得一切活力畅通无阻,自己跟眼前的事密不可分、浑然一体,甚至忘记了时间。

  心流的产生有很多条件,其中一个重要条件,就是放下对事物以外的「目标」的执念,只专注于自己眼前能控制的事情。不要以“成功“为目标一你越是对它念念不忘,就越有可能错过它。

  人们的思维有一半时间漂移不定,跟当前所做的事无关。而当人们处于漂移不定的状态时,要远比专注于当前的事时更不快乐。越是对现实不满,越是害怕泯于众人,我们越会紧紧抓住高远的目标不放。如果不能专注于我们现在能做的事情,高远的目标本身就很容易变成一种虚无缥缈、却又非常沉重的负担。

  结果是你不能控制的,而过程才是你能够控制的。如果你放弃了对过程的控制,只盯着想要的结果,结果也很难如期到来。心流就是向内而求的,能够专注于当下的事情,这就是难得的福报。


  责任和控制总是相对的。当我们说「都是焦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焦虑,我就能」的时候,我们在把「焦虑」当作了生活的背锅侠,同时也把对生活的控制权和主动性交给了「焦虑」。

  抑郁的用处是是通过缩小活动空间,保护你免于再次受伤,而焦虑的用处是通过情绪唤醒来提醒你有危险接近。而自卑呢?首先,它可以通过一系列退缩行为,避免我们在激烈的竞争中受伤。

  当我们受到某些问题行为的困扰时,我们可以思考下,这些问题行为是否给我们带来了好处?这些好处反映了我们内心深处什么样的需要?如果没有这些问题行为,我们还能用哪些方式来满足这些需要?


  悖论说的是,我们有时候很想控制和改变一件事,这个控制和改变的企图,就会变成问题。

  悖论在我们的生活中很常见。比如,失眠的人会因为总想着要睡觉而失眠,焦虑的人会因为总想控制自己而更焦虑,抑郁的人会因为责怪自己不够积极而更抑郁······**

  当我们陷入焦虑和恐惧的时候,我们很难相信,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事情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身处悖论中的人会自然地觉得,如果他们不做点什么,事情会更糟糕。于是,控制的企图就和问题症状本身相互勾结,形成了「问题一努力改变一问题加深一更想改变」的恶性循环。

  我们需要「接纳自我」,并不是因为它有什么样的好处,而是因为「缺陷」就是我们生存的事实。如果你出于追求内心的平静和满足去接纳自我,你通常不会成功,内心的平静和满足不能成为追求的目标,只能是接纳自我的副产品。


  森田发展出了著名的森田疗法,这种疗法的核心理念,就是「带着症状生活」、「为所当为」。我们一直以为,心理问题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东西,所以当问题出现时,我们就会想去治疗它、控制它。当我们想要治疗它的时候,我们把心理问题类比成了身体的疾病,可实际上它们之间存在很大差别。

  我们对心理问题有着相当矛盾的态度。一方面我们会因为痛苦夸大它对我们的影响,把它想得无比强大。另一方面,我们又抱有侥幸心理,不愿意承认它是客观存在的,觉得我们总有办法控制它。

  我们不愿意承认,有些心理问题是我们控制不了的东西,至少不是我们能够直接控制的。人生中所有最严重且最重要的问题,基本上都是无解的。问题无法被解决,只会被更大的问题掩盖掉。进一步仔细斟酌,你会发现,「更大的问题」不是对问题的重复,而是把我们的注意力提升到了另一个更高的层次。

  我们要学会的,不是怎么在艰难的情况下控制焦虑,而是在偶尔会焦虑的情况下过艰难的生活,并努力把它运转良好。有时候,我们需要换一种思路,承认我们控制不了自己的焦虑。


  远的思维方式是想象没有发生的、抽象的、远的事情,而近的思维方式是看到真实的、正在发生的、近的事情。很多人的焦虑,经常是只想远的、没有发生的事情,却对近的、已经发生的东西视而不见。

  远的思维有三种最典型的特征:第一种是过度的概括化:第二个特征,是用想象代替看见,用脑补代替现实;第三个特征,是用「有用」、「没用」的判断和评价去代替行动

  这一切有什么用呢?」「我为什么总是这么糟糕?」「我根本做不到!」「一切]、「总是」、「根本」,这些关键词,就是远的语言的特征。他们是非常概括和抽象的,当我们这么想的时候,基本上没有我们能够控制的事情了,除了自我厌恶和自我谴责,我们对此也无能为力。有时候,因为用很远的语言思考,我们以为我们已经了解了正在发生的事情,其实并没有。

  不要去看没有发生的事情,要把已经发生的事情看仔细,其实在生活里也是如此。用近的方式思想和生活,因为毕竟,只有近的东西,是你能控制和把握的,也只有近的东西,是我们唯一存在的现实。


  转变是很艰难的,伴随着大量的焦虑。转变的过程包含着大量的失控,因为原有的生活秩序被打乱了,我们原先用于处理事情的方法,现在被证明失效了。转变要经历三个阶段:结束一迷茫一重生

  结束总是包含了失去。无论我们在结束中失去的是一种身份、一个习惯还是一段关系,归根到底,我们在结束中失去的,是一部分旧的自我

  迷茫期的我们只需要保持一点点对未来的好奇,花一点点时间跟自己独处。反省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想想它为什么要发生,反省下转变想要告诉我们的事情。

  重生的时候,有一些意向不到的东西会出现,变成新的增长点。我们的自我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重新生长出来。

  转变是从结束开始的,如果不经历结束,就不会有转变。人其实是在一段段经历中不断死去和重生。而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它在不断进化,最终变得丰富。而这个过程,并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我们唯有顺着心理重建的节奏,去感受我们的结束的痛苦、过渡期迷茫、重生的喜悦,我们的自我才会逐渐变得强大。

本文来源:《控制力幻象——焦虑感背后的心理觉察》,陈海贤 著,知乎盐选。


2022.07.02 周六:

  如果要问20世纪最伟大的心理学发现是什么,那绝对离不开认知这个概念。什么是认知?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头脑中的那些想法。

  最近100年,我们把「头脑中的想法」变成了一个用科学方法研究的对象。20世纪后半叶的心理学,比如认知革命,人工智能,认知神经科学,很大程度上都在证明一个在今天看起来像是常识的结论一一人们头脑中的想法,很重要。

  每个人都在通过行动创造现实,但常常是自己意识不到的。如果我头脑中有一个想法:我很差,我是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它就会导致一个行动,我很可能在面对一个任务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在床上玩游戏。时间过去了,我通过行动创造了一无所获的现实。我就想:你看,我早就说过吧,我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我认为自己很失败,这是我的认知。我玩了一晚上的游戏,这是我的行为。连接这两者的,是另外一个变量,叫做情绪。当我认为自己失败的时候,我就会产生一种叫做抑郁的情绪,伴随这种情绪出现的,有无力感,失去兴趣,精力减退,从而没有力量去面对本该完成的任务。把这三个部分连起来,就成了一个循环,叫做向下的螺旋

  我们经常陷入螺旋而不自知。这是抑郁最可怕的地方,只要开启就停不下来,越陷越深:我有了这样的认知,就会产生相应的情绪,就开始自暴自弃的行为。这些行为导致更糟糕的现实,进一步强化了原来的认知。认知又产生情绪,情绪又导致行为,行为又塑造认知······很难从内部打破这个螺旋。

  认知,行为,情绪,这三个变量合在一起叫做认知三角形。它是三个相互关联,又彼此影响的心理变量。可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分析一个人的心理过程,三个变量是基本工具。生活中的心理现象千变万化,仔细分析起来,都可以看到这三个变量的交互影响。

  在这三个变量当中,情绪和行为我们最熟悉,也最方便观察。相对最不容易觉察的是认知。不是因为它藏得深,而是它太浅了,太自然了。人无时无刻不在产生想法,太常见了,反而让人觉得是顺理成章的,自然而然的,所以意识不到。认知疗法的创始人贝克打过一个比方,说认知就像呼吸,人们很少有意识地呼吸,但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呼吸。认知也是一样。这个隐蔽的环节,是三角形最重要的一个顶点。

  要常常反思它的影响。我觉得我做不好一件事,这是一个想法,但有了这个想法的时候我会很紧张,生怕自己做不好,于是做起来就真的会束手缚脚。我担心失眠,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因为害怕睡不着,整个人都很焦虑,身体就紧张,就真的睡不着。我认为一个人不喜欢我,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每当见到这个人我就会在心里生出一种气愤和敌意,我就会用一种不太友好的态度对他,导致有一天他真的不喜欢我。每一次出现了这种结果,我们就会说:「你看,我的想法没错,事实就是如此」。注意:「事实就是如此」。真相是,事实是会根据你的想法变化的,它变化的过程永远在和你的想法、情绪以及行为这个认知三角交替影响。

  所以你对自己说,事实就是如此的时候,记得提醒白己:我这一刻的想法、情绪、行为正在和现实交替影响,最后制造出了跟想法一样的事实。也许我应该看一看我的想法。这样就可以从习以为常的状态里跳出来,看清现实是怎样发生的,我的想法又在其中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你可能会想,既然知道了这条规律,我可不可以反过来利用它,去利用想法,制造那些对我更有利的现实?如果我相信自己是一个优秀的人,成功的人,它是不是就可以让我在情绪上干劲十足,在行动上积极进取,最终真的让自己更优秀,更成功?没错,这的确是自我提升的一种方式。但这是心灵鸡汤的说法。真的做起来,根本没有那么简单。我们的大脑里并不存在一个开关,可以按一下就改变我们的想法。我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我相信自己很好!」我就真的相信了吗?一一不一定,我心里认定自己不好,我没办法自欺欺人,不管我怎么对自己说:「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我还是很难真的控制自己的认知

  所以我们学习这条规律,不是为了立刻改变我们的想法,而是让我们意识到,我们的头脑里有这样的规律。需要关注我们的想法,先看到它,然后去研究它,最终改变它。


  我们对日常事物的判断,很多都是从「我」的角度出发的。我们都学过《小马过河》的课文吧,说河水深,河水浅,好像说的是河水,其实都是以我们自己为参照物的看法。所以,你把自己当成高大的牛伯伯,还是矮小的松鼠弟弟,会改变你的很多判断。所以在生活中经常会有这样一种情况,你对朋友说自己是一个内向的人,朋友却说,没有啊,我看你平时挺外向的,我才是真正的内向好吧。表面上你们是在谈论内向,其实你们处在不同的参照系,你们的讨论很难达到一致。你在「我是谁」这一栏的回答将会告近你,你平时运用的是怎样的参照系,你为什么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想法。

  第三个问题,我来干什么?这是什么呢,这是你头脑当中给自己的使命。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是追求什么的?哪些东西对你是重要的?它们的优先级是什么样?像有的人追求金钱,有的人追逐权力,这是我们比较熟悉的,但我们还有更多。有人追求独立,也有人追求到处都是朋友的感觉。有人觉得家庭孩子是最重要的,也有人想多享受一点自由的时光。有人看重成就感,也有人看重体验和过程。有人追求一切事情都由自己做主,也有人追求将来有一天,什么事都可以别人帮忙搞定。

  我们带着这些不同的期望,就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即使我们遇到同样的事情,也会表现出完全不同的态度。有人说:我好像没有什么追求。不可能,好好梳理一下你的生活,一定有你认为重要的事。有人说真的没有,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打游戏,那你追求的也许就是享乐。对你来说,享乐最重要。

本文来源:《李松蔚认知升级16讲》,李松蔚 著,知乎盐选。


2022.07.03 周日:

  我们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有一些关于「做不到」的想法,比如:工作中每次有一些新的挑战,总觉得自己肯定不行,往后退,看着身边能够积极进取的人,很羡慕。可是到我身上,我就会说:我做不到。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那么,挡在「做不到]和「能做到」之间的那堵墙到底在哪呢?它真的是能力的问题或者天赋的问题吗?不是,这堵墙,其实就在我们的头脑里。为了推倒这堵墙,你需要掌握一个思维工具。这个工具是一句六字真言,叫做:想法只是想法。

  头脑中的想法对我们每个人的行为都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力。其中,最常见的想法叫做自动化思维。自动化思维,其实就是头脑中随时随地会产生的想法。有时候它是声音,有时候它是画面。当你听到这里的时候,你可能会想:「到底什么意思啊?我还是不太理解。」一一哎,你头脑里的这个声音,就是这一刻你的自动化思维。为什么叫自动化思维呢?自动的意思有两层,一层是说它很快,是自动触发的,另一层意思是说,它是一个不自觉的判断,跳过了大脑的有意识的过程,做出来的判断。

  心理学家卡尼曼把人的思维系统分成两个部分,一个叫快系统,一个叫慢系统。你在晚上看到一条弯弯的东西,你的第一反应是:是一条蛇吗?这个反应很快,它属于快系统。你第一时间就要躲开。紧接着你才开始观察它,会不会动?具体长什么样子?然后你才发现,它不是蛇,是一段绳子。这个反应是后面出来的,它是一个理性判断的过程,属于慢系统。

  自动化思维属于快系统,速度快,但不准确。但其实在我们头脑当中,这么一个不准确的判断,经常变成我们的决策依据。你可能会想,我需要做出更理性的决策,我是不是就需要更准确的决策依据呢?是的,那就需要依靠慢系统,但是它太慢了,容易受到自动化思维的干扰。

慢一点!你给我的只是一个想法,不一定是真的。

  我曾经参加过卡巴金老师的正念工作坊,有一天,他带我们做了一个拉伸肌肉的瑜伽姿势。让我们维持了一段时间,很快我们就感觉到酸痛,没力气。卡巴金老师问:「如何?是不是坚持不下去了?」大家都点头。卡巴金老师说:「这只是你头脑当中的一个想法。」「你头脑当中的想法是:不行了。如果再不改变姿势,我的身体就要到极限了。一一但这不等于说事实上你就不行了,别忘了,这只是你头脑当中的一个声音。」

  「你的头脑里随时会有各种声音。它只是其中之一,会在头脑中持续一段时间而已,有时候会很强烈。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你有两种选择:相信这个声音,或者不理会这个声音。」我还记得那一刻我的感受。我突然意识到,掌握了一些很不得了的东西。对啊,可以不理会这个声音。就维持现在的姿势,坚持一秒,然后再坚持一秒,再一秒。也许头脑里的声音会越来越暴躁,说「不行了,真的撑不住了」,那又怎么样,只要不理它。然后它说:「要死了!」没事,你知道不会死。

  有研究发现,通过这种练习,很多人坚持一个动作的时间可以延长一倍以上。试着不理会你快系统的声音,而是用慢系统重新想一想,这就叫做,想法只是想法。而我们要去探索的,是更接近于事实真相的部分,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原来认为不可能的事,现在也可以变得有迹可循。

  在生活当中,我们经常会上自动化思维的当。这个声音很急,很快,而且往往充满了感染力。跟别人打交道的时候,这个声音说:「完了,他不喜欢你。」工作的时候,这个声音说:「完了,你做不好,根本不是你能做的。」炒股的时候这个声音说:「完了,跌了,你会赔到底裤都不剩。」它们在你脑子里横行霸道,大吼大叫,而负责做出理智判断的慢系统呢,被吓得六神无主,连反抗意识都没有。所以,不管那个声音说什么,我们就只能接受什么。

  能多想一想的,就还是多想一想。我不是说,所有自动化思维都应该忽略。如果是遇到危险,需要尽快尽早地做出反应,哪怕有时候是错误的判断,也没关系,这时候没有理性判断的时间,就应该跟着快系统走。但很多时候,对于那些不紧急不危险的事,我们就不需要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了,最好给慢系统一点时间。尤其是那些「不行」,「不可以」,「我做不到」。它们会让我们放弃很多尝试。我知道,它们是一些很逼真的想法。但再逼真的想法,也只是想法而已,我们要做的是:与自动化思维的声音共处。

  • 第一步,想象一下你最近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去想最困难的那一个点。一个非常聚焦的点。它是什么呢,是你头脑里面的一个声音。例如:我做不到,我开不了口,我真的没办法了。这项工作我胜任不了。

  • 第二步,把这个声音写下来。它很真实,没错,但它只是一个看上去像事实一样的想法。

  • 第三步,试着对自己反复重复这句话,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每重复一次,都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声音。不管你有多相信它是事实,都没关系。只管重复。

  好,到这里就可以了。下一次你再做类似的事情,头脑里还会响起这个声音:「我做不到!」这时候你就会有一个基本的觉察,你知道这个想法又来了。但是你不会那么容易被它带跑了,你知道它就是一个声音,很有感染力。但它也就这样吧,你听一听就好,它也做不了别的怪。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你还是可以做,还是可以说,它不会真的扯住你的手,堵住你的喉咙。

  你就带着脑海里的声音,让它像一个背景音乐一样,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你就打电话,约朋友出来吃饭。然后那个声音声嘶力竭地说:「不可以,他一定会拒绝!一定会看不起你!」没关系啊,你打你的电话,让它在那里吼。吼着吼着,它就弱下去了。那时候你会很庆幸,还好,没有被这么个声音牵着鼻子走。真的,因为在生活当中,我们有很多时候意识不到,是被它给吓倒了。

想法只是想法。


  自动化思维是一种用来对外界刺激进行快速判断的方式,它跟事实之间可能存在出入。但是,它不是胡乱报告的,它也有自己遵循的规则。它的这套规则,属于另外一个层面的认知,叫做信念。信念,是你长期以来形成的对这个世界的某种态度,规则,或者假设。

  在生活中,有人喜欢听好消息,有人对坏消息更敏感。有人在意别人,有人更关注他自己。有人寻找朋友,有人寻找敌人。有人更在意工作,有人更在意家庭。有人想改变世界,也有人关心这个世界不变的地方。这些不同的焦点,不同的偏好,都属于不同的信念。这些信念可能来自于你的父母,也可能来自于你早期的成长经历,你受的教育,或者你所在的社会文化。但是你可能也说不清,因为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哪些信念。我们身上这些隐蔽的信念,就是帮助我们做出很多决策的隐蔽的决策体系。

  信念就像我们戴着的一副眼镜。外面的世界进入我们的眼晴里,永远都要被这副眼镜折射一次,它并不是一副简单的眼镜,它有自己的意志,有些信息它会过滤掉,有些信息会加强,还有的信息可能会在加工过程中被扭曲。你是不是一听就炸了:岂有此理?赶紧把眼镜摘了!我要看真实的世界!先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这副眼镜摘不掉。不但摘不掉,而目这么说吧:你必须戴着这副眼镜,才能正常生活。

想象一下,你参加一个聚会,环境很嘈杂。同时有几十个人在说话,这些声音都进入到了你的耳膜里,但是很有趣,你可以专心致志地跟其中一个人讲话,几乎不受其它声音的打扰。就好像你知道哪些声音是无关的,你可以在头脑中把它们自动消掉。但如果你没有这种能力,想一下会是什么结果?一进入到这个聚会,你就会被各种声音给淹没,无法跟任何人专心说话,甚至无法思考。因为所有声音对你来说都是同等重要的。

  其实生活就像这样的一个聚会。它每时每刻都在向你发出无数的信息,需要你判断和筛选。所以你需要随时使用这副眼镜,帮你选择那些重要的东西,屏蔽那些可以忽略的东西。这是必要的。但问题在于,你知不知道它在帮你选择?在聚会里,你很清楚地知道它在干什么:它帮助你聚焦在你关心的人身上,同时屏蔽其他人的信息。但在生活中,你是否知道它运行的规则是什么?如果你不知道,它都是自动在后台运行,帮你筛选和转换信息,这就很危险了。

  当你对外部世界产生情绪反应的时候,你以为你的反应是针对这个世界的,不是,那个反应是你戴着一副特殊的眼镜做出来的,所以它跟世界没太大关系,而是跟你有很大关系。

本文来源:《李松蔚认知升级16讲》,李松蔚 著,知乎盐选。


2022.07.04 周一:

因果论:看见因果论的局限,打开思路,重获人生主动权

  有一些被我们认为约定俗成的因果联系,可能是错的。有一本畅销书叫《被讨厌的勇气》,介绍阿德勒心理学,很好看。它举了一个经典的例子,一个人在发火,为什么呢?他很容易建立一个因果联系说:我发火,因为孩子做了错事。建立这样一个联系之后,就可以把发火的责任放到孩子身上了。

  「我不想发火,但孩子太气人了,我控制不住要发火!」你看,用这种说法,他的状态就是被决定的,不可控制的。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接到孩子老师的电话,他的语气立刻就变了,变得非常温和,满脸堆笑。他的愤怒停下来了。直到挂了电话,他脸色一沉,接着刚才发火。

  这种场景在生活中是不是很常见?意味着什么?我们的发火其实是收放自如的。所以阿德勒心理学就提出,我们的反应,是可以自由「选择」的东西。这句话非常惊人,所以我再说一遍:我们的反应,是我们可以「选择」的东西。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我们认为的一些因果联系,至少在现实生活当中,只不过是我们的一种说法,一个托辞。我们经常解释一件事情的原因是什么,但其实,那些叫做原因的事并不一定就会导致所谓的后果。因为这个过程中,还会有很多因索的共同作用。最大的因索就是人,人是有自主性的。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自由意志。就比如刚刚的案例,我们通常认为孩子不听话是导致我们发火的原因,但老师一个电话,我们立马就能停止发火。一件事发生了,你可以自主决定后面的事发不发生。

  但你可能要说,难道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由我决定吗?也不对啊。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主观上想做就能做到的啊,一个苹果从树上掉下去,这是受引力作用的,假设苹果有了自由意志,它在下落过程中想要决定自己快一点或者慢一点,或者停下来,它能做到吗?做不到。这时候它真的就是被决定的状态。

  你现在开始糊涂了,到底因果关系算不算数?好像有时候它是决定性的,有时候又可以由个人选择。你会发现这里面的因素非常多,很复杂,自由意志也只是其中一种。

  一件事情不一定决定另一件事情的发生,很多事都是由复杂的因素共同决定的,而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忽略这种复杂性,构造简单的因果关系。

  我们生气,是因为孩子不听话导致的,这句话没有错。但如果老师打来电话我们愿意忍住怒火,我们也能心平气和。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们发火,也是我们自己不想忍住愤怒的结果。但我们常常只能关注事件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我们把一件事的原因说成是另一件事,其实是我们主观创造出来的,一种片面的联系。不同的人,可能会创造出不同的因果关系。


  在现实生活里,假如我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掉地上了,我们会怎么解释这件事呢?很少会有人把原因说成是万有引力,「啊,它掉地上不怪你,怪引力」。大家会这么说吗?不会的。大家更多地会说:你看你,怎么回事,一个苹果你都拿不稳!就是因为你才让它掉地上的。你下次要把它拿稳一点。注意这句话,你要把它拿稳一点。这成了谁的事?你的事。

  那你可能会说,不怪我没拿稳,是因为旁边刚好有一个人,吓了我一跳。我的手才松的。这又是一个因果联系。苹果落地是因为什么呢?因为那个人突然出现,吓到我了。这样一来,它就不是我的事,变成那个人的事了。

  它还可以是谁的事呢?有人说了,怪这个苹果,它太滑了,拿不住!这也是一种不同的因果联系。你说这太强词夺理了,怎么能怪苹果呢?一你不怪它,因为苹果是自然长成的,不是人制造出来的。如果它不是苹果,而是苹果手机,那就真的要怪它了,怪它的设计师。把它设计得太光滑了,导致我不容易把它拿稳。这个苹果有问题,这是你们苹果公司的问题。你看,我们建立不同的因果联系,是为了找不同的责任人。

  这是另一种重要的思维方式,叫做责任划分。它是我们在生活当中,做因果推断的一个内部动因。一件事情发生了,它可能跟好几个人都有关系,那么到底应该谁来承担这个好处,或者来弥补这个损失?我们需要做一个区分,区分的最终目的,是把责任落实到某个人身上。你买了一台手机,用了一段时间坏了,这个损失由谁来承担?谁掏钱修理?这个问题,其实远远地比找一个原因更重要。某种意义上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才引入了因果关系。如果我是卖手机的,我不想掏钱,那我就要证明,这个手机是因为你使用不当,才导致它坏掉的。

  想想看,生活中是不是经常发生这样的事?一件事情发生了,我们问为什么,去探索它背后的原因。一个人在婚姻当中出轨了,我们就问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因为这个人的道德品质有问题阿。我们就找到原因了。

  或者也有人说,因为原生家庭。最近很流行原生家庭这种说法。好像现在生活得好不好,都是源于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一一它是真的吗?对,是真的。但它也可以解释成因为别的原因,比如说没有遇到一个合适的伴侣,成不成立呢?也成立。那究竟是哪个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要往这个方面找原因?记住,找原因的本质,是为了找一个人负责。

  如果我说一个人的道德品质有问题,这个责任人就是当事人。跟别人没有关系,就是他自己的问题。这时候如果有人去找原生家庭的原因,他的目的就是把当事人的父母,和他们曾经做过的事,变成当事人做这件事情的责任人。记住这个思考角度,它非常有用。它的用处在于,帮助我们寻找解决方案。找原因不是目的,解决问题才是目的。你说一个人出轨是因为道德问题,那我们加强道德教育,以后是不是就不出轨了?但是你想,不对吧,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如果这两个人相处起来不幸福,那么光是给其中一个人加强道德教育有什么用呢?所以这件事的责任人,也许不能光是其中一个人,也得把另外一个人纳入进来。那么建构因果关系的时候,我就不能只考虑道德,同时也要考虑这两个人的关系质量。

  这时候,就特别需要我们跳出固有因果思维,多去考虑我们怎么样让不同的人来解决问题。我们经常会因为因果思维,固守一个看问题的角度。比如一个孩子写作业拖拉,妈妈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是不是我督促得不够?可是一个大学生写不出论文,他会觉得是因为我懒,我有拖延症,但他很少去想是不是导师督促得不够。那么前面一种情况我会问妈妈:「你有没有想过,这里可能也有你孩子的原因?」后面一种情况我会问那个学生:「你有没有想过,这里可能也有你导师的原因?」这一来,我们就可以看到其它解决问题的角度。

  再举一个例子:一个人去谈生意,他想,我怎么总是不能说服我的客户?是不是因为我社交焦虑,我口才不好?这也是他自己的角度。可是他如果跳出因果思维的局限,去发现不同的责任人,就可以想:「哎,为什么这客户总是不能信任我?是不是因为这个客户有什么问题?」也许是因为他有一些恐惧,他不敢冒险。那很好,我们就可以针对客户的特点做工作。这就利用了完全不同的因果关系。

  你会看到,视角不同,能想到的办法就很不一样。有一些因果联系的视角很好用,发现原因,问题就解决了。但也有一些问题,运用常规的因果视角,是没办法解决的,偏偏是这些问题会对我们构成最大的困扰。比如它的原因发生在过去,过去发生的事无法改变。我过得不好,因为小时候父母没有给到足够的爱。好像这就注定我今天过得不好了。

  或者,在另一些问题当中,我们把原因归结为别人,如果那个人不改变,这个问题也就无解了。比如我今天的生活不如意,是因为伴侣不好,她不改变,我就只能继续不如意了。如果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拓展原来的因果联系,就可以看到不同的解决途径。这种思维方式的突破,可以帮助我们在问题中引入更多的人,产生更丰富的可能性。


  现在,让我们来做一个突破因果思维的练习。写下一个你最近遇到的问题,然后写上你心目中的原因,为什么这个问题会发生?写下你心里觉得非常正确的那个原因,凭你的第一直觉来写。比如说:你最近的工作压力很大,你问自己,为什么?你就会想因为老板,这个老板实在太很了,动不动就给人压很重的KPI,都是因为他的原因。好,现在请你写下来,这里有老板的原因。

  注意,这是你最习惯找的责任人。然后请你给自己画一张表,写三类不同的责任人:责任人是别人,责任人是自己,责任人是不可抗力。你在每一栏下面填上对应的原因。比如,我压力大是因为老板用人太很,责任人是老板。所以我就在责任人是老板那一栏的下面写上:因为老板用人太很,所以我最近压力很大。

  但它不是唯一的原因,因为还有两栏。

  如果我把责任放在自己身上,看看有什么跟自己有关的原因呢?其实,每次老板给我增加工作量,我都会答应。这也是个原因。我就在下面一栏写:因为我不懂得拒绝,所以我最近压力很大。

  如果要把责任放到不可抗力上面呢?有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呢?也有。我可能会在下面写出第三种因果联系:因为快到年底了,所以最近压力很大。

  很好,现在看你的这张表,上面至少有三种不同的因果联系。你知道它们每一种都是正确的,区别在于责任人不同,解决的方向也就可以不一样。

  那我们最后再往下增加一栏,叫做解决方案,看看不同的因果联系,可以给我们带来哪些不同的解决方案?如果说我压力大的原因是老板太狠,老板有问题,那解决方案只能是改造老板,或者换一个老板。但刚才你看到,可以把责任放到自己身上,我压力大是因为我不懂得拒绝。那如果我想减轻压力,我就要练习说「不」的能力。这比改造老板容易得多。来,你在下面这一栏里写上:「练习说不的能力。」同样,如果是「快到年底了,所以我压力很大」,对应的解决方案就是:「坚持,等待!等到明年就好了。」这样就可以给我们一些不同的信心。

  你可以提出各种各样不同的问题,但同样都是使用这三种不同的因果联系:责任人是自己,责任人是别人,责任人是不可抗力。对比一下,你在三种不同情况下写出的解决方案,有哪些是你之前没想到的。现在,感受到这种思维带来的好处了吗?

  因果之间,常常并不具备着唯一对应的联系。只要有人的主观参与,一件事发生的过程和结果可以有无数视角,人的自由意志是其中最大的变量。也正因为此,在视角变化的过程中,我们可以对应不同的角度,找到更多条未曾发现过的道路。掌握了突破因果的思维方式,面对问题,你的办法一定会比以前更多。

本文来源:《李松蔚认知升级16讲》,李松蔚 著,知乎盐选。


2022.07.05 周二:

建构论:把「问题」变成「福利」的终局思维

  因果联系,背后是责任划分。划分责任,是为了解决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到底什么是问题?我们为什么会把问题认定为问题?

  你可能会说:问题不就是问题吗。我性格内向不敢跟别人打交道,这就是问题。在单位一直没有升职,工资太低,这就是问题。孩子学习不认真,这就是问题。伴侣不理解我,相处起来老是跟我吵架,这个也是问题。这有什么好说的呢?

  还真不是这样。你细想一想,性格内向不跟别人打交道,一定就是你的问题吗?有没有可能是别人的问题?是别人没有找到让你很舒服地打交道的方法。或者有没可能是这个社会的问题,这个社会的认识不到位,对于内向的人存在偏见?或者有没有可能,它根本就不是问题,而是一个优势?代表着你不容易分心,可以更集中,更专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一种新的哲学观,叫做建构主义。它认为所有东西都是被我们的语言建构出来的。如果把我们生活中的事物比作橡皮泥,语言就是一双灵巧的手,它具有给事物赋予形状的魔力。换句话说,我们传统的观点认为,一个东西是什么,是有所谓真相的。真相就是这个东西,我们只能去观察它。而建构主义认为,没有真相,这个东西本来具有无限可能,直到它被起了一个名字。命名不只是在观察,也是在创造。我们把一个东西叫做什么名字的过程,其实就是从无限的可能性中,抓去了一种,创造出了一种所谓的真相,我们一直在无形当中使用语言这双手,把事物捏成了我们要的模样。

  很多问题直接解决是解决不了的。只要我们把它叫做问题,它就会一直存在。就除非换一个名字,才会有不一样的可能性。而只要我们换了一个名字,它就会有不一样的可能性。举个例子来说,有的人会紧张。我们把紧张说成是一个问题,让他不要紧张。刚开始健身的人可能有经验,教练告诉你:「不要紧张!把肌肉放松!」你反而更紧张了。越让你放松,你越不知道怎么放松。为什么,因为你给你的紧张起了一个名字,叫做「问题」。我们遇到问题就会紧张,因为需要用一种「紧张」的态度去解决这个问题。这就陷入了恶性循环,你越想解决问题,就越紧张,反而越是加强了「紧张」的问题,你的问题就越是无法解决。

  如果我们给紧张换一个名字,不把它叫做问题,而是把它叫做一个过程,它是通向放松的必经之路。「紧张了,好事,说明你开始放松了,请继续保持你的紧张」,这是一种很好用的放松方式,叫做悖论放松。我们甚至可以给紧张起名字,叫做一种资源,一种能力。这时候紧张是一种好东西。谁紧张,谁就上心。鼓励大家越紧张越好:「紧张的人,你们再紧张一点!」越这样,紧张的人反而越容易放松。

  前几天有人向我提问。她学了一点心理学,有诊断学的知识,给自己诊断为偏执性人格障碍,给她老公诊断为依赖性人格障碍。她说他们两个人一起没办法好好相处,问我怎么治。我说,你能不能讲一下偏执性人格障碍,你要的是什么?她说,我需要绝对的信任。我说,那你老公的依赖性人格障碍呢,需要什么?她说,他需要一个强大的人保护他。我说,很好,你们两个人在亲密关系中都有需要,那你们就去满足对方吧。一一问题很容易就解决了。

  她一开始问,两个人格障碍在一起怎么相处?人格障碍是一种心理疾病,我们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就觉得困难重重,两个有病的人怎么相处呢,除非先把病给治好了。但如果我们换一个名字,变成两个有需要的人在一起怎么相处?那就简单多了,所以有需要所以才相爱啊。

  我这么说,听起来很轻巧,这种思路也经常被误以为是心灵鸡汤,一种带有哲理的寓言小品。不要小看它,它背后是有心理学原理支撑的。我们遇到的问题常常是被各种力量维持的,其中一部分力量,就来自于所有人看它的角度。心理学家瓦茨拉维克写过一本书,叫做《改变:问题形成与解决的原则》,当年轰动了美国。他提出:有很多我们以为用来解决问题的努力,其实是徒劳;徒劳都算是好的,更坏的可能是反效果,因为它事实上维持了问题。重点是,他提到怎样地真正解决问题呢?其中一种方法,就是给问题换一个名字。名字变了,我们看待一个问题的角度会变,对它的态度就会改变。态度变了,原来那些维持问题的努力就不会继续下去,问题也可以自然得到解决。如何,现在是不是理解到了,原来名字有这么大的魔力!


  通过建构主义,给事物建构不同的名字,我们会看到那些难以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本身或许并不是问题,真正让它变成问题的恰恰是我们给它起的跟「问题」有关的名字,也许我们可以试着拿掉这个名字,用我们语言的手为它捏造出不同的形状,从而用更积极的方式,去应用它,用它来美化我们的生活。

  我们可以去重新审视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物,通过建构,赋予一些事物全新的意义。这是一个不断挑战传统认识并且进行思维重建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事物都具有无限可能性,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通过语言通过思维,去释放这些可能性。

本文来源:《李松蔚认知升级16讲》,李松蔚 著,知乎盐选。


2022.07.06 周三:

我必须做点什么,它才会改变

  这种错误,我们在生活中经常犯。比如说一个小孩不好好学习,因为我们看不到他的变化,就很着急。这时候我们就情不自禁地采用对无生命对象的认识:他有一个缺点,这个缺点必须要我做一点什么,他才会改。不然他长大以后怎么办?他老了怎么办?他会一辈子都带着这个缺点,完蛋了。所以,我们就拼命想帮他改正。但我们找到的方法效果也不太好,那怎么办?继续找。

  可是,如果你换上发展观的眼镜,你再看一看这个故事,完全不一样。按照发展观,这个小孩不好好学习,喜欢玩游戏。可是他的兴趣爱好是会随着时间自然改变的,因为他是有生命的,他在不断的成长发展当中。可是问题在于,这个自然的过程被打断了。这个孩子可以很多年不变,一直沉迷于游戏,怎么回事?一答案是,因为有人在做事,帮这个孩子维持。就像那个园丁修剪花木一样,这个人在做的事,让这个孩子只能继续保持现在的情况。

  你猜,这个人是谁?答案经常是他的父母。父母在做什么呢,每天在跟孩子斗智斗勇,尝试各种方法帮助这个孩子改正他的问题,但恰恰为这个问题赋予了无穷的动力。我在做家庭咨询的时候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孩子本来对游戏没那么热衷的,因为父母的强烈反对,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你不我玩,那我偏要玩给你看!」

  父母以为问题就在那里,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解决。但其实他什么都不做,问题自身可能都没办法长时间维持。

  我这样讲,可能有一些人会觉得难以接受,特别是从情感上。有人会说,难道我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还做错了吗?什么都不做一定能解决问题吗?万一问题越来越严重怎么办?的确如此,所以并不是说什么都不做就是好的。

  做事要有技巧,不要使蛮力,要学会用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现在“电子竟技选手“已经成为一种新兴职业,打游戏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对错之分。这个孩子也并不一定会因为打游戏而一事无成,甚至打游戏有可能就是他将来的事业。

  针对有生命的对象,要戴上今天我给你的这副眼镜,看到他自己发展和变化的规律。发展观帮助我们尽可能地利用对方自身的资源,促成好的变化。而不是只看到自己非要做一点,对方才改变一点。那样自己也累,也可能限制了对方。

  如果遇到问题,特别是人的问题,不要把这个问题当成是一块石头,一朵假花而是把它想成一颗种子,一朵云,你给它一点时间,它会慢慢发生改变。如果它真的可以长时间保持不变,那你要注意了,一定有人在付出努力。这是一种非常有用的思维方式。当一个问题被长期维持,不是首先去想怎么改变这个状态,而是去想,是谁,做了什么,在维持它的不变?

  我们讲的发展观,其实就是一句话,问题不是自然而然就可以存在下去的东西,如果一直存在,就一定有人做了什么事。不一定是说你做错了。很可能是正确的事,越是正确的事就越不容易停下来。因为在我们的信念中,有些事就是正确的,正确的事,就应该被坚持。

  例如我刚刚讲到孩子打游戏的案例,父母用尽一切办法阻止孩子玩游戏,这件事父母认为是正确的,于是不断地做,但恰恰是因为此,孩子打游戏这件事被维持了


  • 新年伊始,你制定好了一整年的计划。你制订计划就是在解决问题。现在快到2018年年底了,这些计划没有完成。怎么办?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你再制订2019年的计划。
  • 每到春天,眼看着夏天就要来了,你发誓一定要减肥,所以你开始节食。节食就是在解决问题,但是过了一阵子,忍不住开始大吃大喝。怎么办?你只好又开始节食。
  • 你在一段关系里遇到了问题,你们越吵越凶,你打算离婚,离婚是想要解决问题。结果他来求你,你原谅了他,情况变好了一些。过了一段时间,又出现同样的问题,你又要离婚。

  看起来,我们没有在维持问题啊?我们做的都是解决问题的事,对不对?但这个过程总是周而复始。改变总是很难。那么改变究竞难在哪里呢?有一些人认为,改变跟意志力有关,问题就出在不能坚持下去。只要有足够的意志力,把这些改变的动作坚持下去,就可以达成长期的改变了。

  而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些改变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你根本就坚持不下去。什么意思呢?这些动作,看上去暂时性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状态,但是把目光放长远一些,恰恰维持了一种不变。

  新年伊始制定计划,是一种改变,但每一年都制定计划这件事却是不变的。节食是一种改变,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就反弹,又开始节食,这件事却是不变的。提出离婚是一种改变,但是过一段时间之后对方又出现同样的问题,这件事是不变的。你看是不是这样?越变,越不变。


  要促成真正的改变,需要我们看清楚真正的问题出在哪里。首先,我要讲两个关于改变的概念:第一序改变和第二序改变。

  第一序改变,指的是一个东西的状态改变了。一辆车是停着的,现在我把它启动了,这就是第一序改变。我这个假期每天都在玩,不想写作业,现在假期快结束了,我必须得写了。这也是第一序改变。我对另一半不够关心,从今天开始,要对她好一点,这还是第一序改变。类似于这些改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这个东西或者这个人没变,只是从A状态切换到了B状态。

  第二序改变是什么意思呢?简单地说,就是这个东西或者这个人,本身发生了变化。刚刚我们说,我们把一台汽车发动,这是第一序改变。现在我们把这辆汽车拆了,做了改造,改成一艘气垫船,它就是第二序改变。我这个假期每天都在玩,拖到假期快结束才开始写作业这是第一序改变,现在,我要彻底变成一个勤快自律的人,假期一开始就自觉完成作业,这是第二序改变:我对另一半不够关心,对她好一点,这是第一序改变,我要彻底变成一个体贴的人,自然而然地关心她,这是第二序改变。

  用一种比较抽象的方法来说:第二序改变,就是第一序改变的【模式】,发生了改变。

有句俗语叫做“治标不治本”,“标”就是第一序改变,“本”就是第二序改变。

  放回人身上,我这个假期一直在玩游戏,现在快到Deadline了,我开始写作业了。这是第一序改变。但是现在我想成为一个勤快的人,不要每次都把作业拖到最后一刻才开始写,这个目标就是第二序改变。它要改变的是,【我在什么时候玩游戏什么时候写作业】的模式。

  把这两种改变平行对应到人的身上,就会发现一件很惊人的事:很多时候我们想要实现的是第二序改变,也就是改变我这个人。但是我们往往用第一序改变的方法。这就好像我们想要改造一个电灯的线路,却让一个小孩子反复地按开关。那样的话,再怎么按都是不会有用的。用第一序改变的方法试图促成第二序改变,几乎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遇到的困境。

  第一序改变是在解决问题,但恰恰是「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的模式,构成了我们在第二序层面上不变的原因。

只要解决问题的模式始终没变,那么我们便会陷入“越变,越不变”的循环。

  以为找到了好办法解决问题,反而维持了「问题只能这样解决」的模式!事实上,我们有很多自以为是在解决问题的行为、目标、计划,像是督促自己或者对方变好,短期内也确实有效,但长期来看,恰恰是导致问题周而复始循环的重要因素

  你平时一次又一次解决问题的行为,刚好就是一个模式,而它在问题周而复始的呈现当中被维持下来。如果持续在第一序改变上发力,是在维持第二序的不变。越变,越不变。


  很多你为了解决问题而付出的努力,恰恰在一个更长期的维度上,构成了维持问题的原因。正如爱因斯坦所说:问题不可能由导致这种问题的思维方式来解决。那么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在真正意义上,促成这个问题被解决掉呢?

  我们先来看一道有趣的数学题,叫做:九点问题。一个正方形里,排着9个点。需要你一笔不间断也不重复地,把这9个点都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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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为什么要突然讲一道数学问题呢?是为了讲这里面的一个思维模式:如果你不知道答案,我相信你刚刚在寻找解决方案的时候,一定是横线竖线斜线,在这个正方形的范围里寻找。而这道题最大的难度,就在于突破这个思维框架,让你发现:哎,没有人说非得在正方形里面啊,我可以把线画到正方形外面去。一旦想到这一点,这道题目就有答案了。

这个思维框架就是我们固有的信念。

  打破了我们脑海中预设的信念,往往可以带来全新的可能。我们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往往不是因为我们不够努力,而是解决问题的情境本身受到了限制,我们就要去打破这个情境,跳出这个问题的前提假设。

  第二序改变的4个特点:

  第一个特点:第二序改变的使用范围,针对的是第一序改变中的问题解决方案。在第一序改变中,我们的解决方案是在正方形当中找思路,而第二序改变要改变的是这个方案本身。

  很多时候我们面对那些周而复始的问题,有一些习惯性的解决方案,前面说的做计划,节食,或者提出离婚,或者暂时性的戒烟,或者妈妈对孩子进行鼓励,它们都能暂时解决问题,但第二序要改变的,恰恰就是这些暂时解决问题的方案

  这一点,往往跟我们的直觉相反。我们的直觉是,如果一个方案有用,差一点就成功了,那它就是对的,如果长期不能解决问题,那一定是我还不够努力,贯彻得还不够彻底,如果我再多做五倍,十倍,就好了。而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方向可能就是错的,你把它推进到五倍十倍,问题还是存在,说不定更严重,因为恰恰是这些解决方案本身在维持问题。那你要改变什么呢?改变你现在使用的解决方案

从第二序改变的观点来看,这些方案可能正是导致问题无法解决的关键。

  第二个特点:第一序改变是基于一般常理产生的策略,而第二序改变的方法往往是不可思议、不可意料、超乎常理的,在这个过程里经常存在让人困惑不解或者矛盾的元素。改变的意思,就是做从前不会做的事。

  做从前不会做的事,似乎很容易。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从前没有做?因为那些事往往可能是错的,奇怪的,思蠢的,不合逻辑的,看起来南辕北辙。比如说,在解九点问题的过程中,把线画到正方形外面去。这一类的动作叫做关键动作,它躲在一个人日常的视野之外。

在我们固有的信念里,这个改变的选项是不存在的,就像上述说的把线画到正方形外面。

  所以说,第二序改变,要求的不只是改变一个行为,而是要改变他们这个人本身。但是这样的一个改变,需要用一种超出常理或者不合乎规侧的行为来体现。总忍不住承担责任的人,心安理得地给自己放一个假,这是第二序的改变。社交中被动的人,开始表达自我,是第二序的改变。

这些动作何其容易,又何其困难。真正重要的改变,经常是反直觉,反本能的。

  第二序改变的第三个特点:它的解决方法是此时此地的情境,而不是去探究问题发生的假设性原因。重要的是,问题在这一刻是怎么维持下来的,而不是从前因为什么发生的。

  考虑到因果论的局限,一件事的发生,背后的影响错综复杂。此外,每件事都是在不断变化的,也许你还没找到原因的时候,这件事已经改变了。不需要探究它为什么会发生,我们找到的假设性原因可能是对的,也可能不对,又或者这个原因只是各种复杂因素相互作用中的一环,这些都不重要。即便我们找对了,改变也可能不会发生。

  举例来说,就算不知道感冒的原因,但过了几天,感冒自己也会好。如果感冒一直不好,我们要探究的是,此时此地,我做了什么,在维持这个问题。而不是当初我做了什么,让这个感冒一不小心发生了,那个原因太多了,而且它不会真的帮助我们解决感冒的问题

  九点问题为什么没有解?我们不去看原因,会不会是因为题出错了?会不会是因为我笨?没有用。我们要看的是,我们正在怎么求解的?也许是我们现在求解的过程维持了无解。

  第四个特点:第二序改变是把问题放置在不同的框架中。什么是框架?框架其实就是我们的信念,正如九点问题的解决方案一样,我们需要跳出来自己预设的信念,打破原先只能在正方形内求解的假设,把问题放到不同的框架中解决。

  为问题重新命名:我们给问题换一个不同的名字,其实就是用一个不同的框架来解决它。有时,当你换了一个名字,你甚至会发现问题都不用解决了。因为我们说过,当你把它叫做问题,它才是问题,如果你把很多问题看成是一种资源或者优势,那么你要做的就不是去解决它,而是充分地利用它。在这种情况下,第二序改变,其实就已经发生了。

第一序改变是症状解,即当你看到一个症状的时候,你下定决心正面与这个症状进行冲突。而第二序改变是杠杆解,即非直接的、消耗的资源小的、但是最终的结果是决定性的。


  在前面的内容中,我们讲到了想法、信念、如何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打破信念、重建信念。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信念里,活在自己给自己限定的规则之中。而突破自己的办法,就是跳出来,看到这些信念。因果是一个信念、问题是一个信念,失眠很麻烦是一个信念,小孩子要听话也是一个信念,九点问题必须在正方形之内解决,也是一个信念。而所有人都相信的信念是:相信自己一直用来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对的。不打破,就不能突破。如果问题反复出现,你要知道自己一定参与到了问题的循环中,只是你没能看见。不要使蛮劲。如果在现有的框架之下始终不能解决问题,停下来看一看,也许这个框架本身就是问题。或许你不把它看成问题了,这个问题反而就解决了呢?

本文来源:《李松蔚认知升级16讲》,李松蔚 著,知乎盐选。


2022.07.07 周四:

  有一个心理学概念叫做:投射。投射指的是一种个人将自己的思想、态度、愿望、情绪、性格等个性特征,不自觉地反应于外界事物或者他人身上的心理过程。简单来说就是,每个人在别人身上,看见的其实是自己。在同别人相处的过程中,我们解读别人的态度,想法,目的,会不自觉地带入自己的经历、情感、想法,也就是说,与人相处是一个不断投射的过程

  投射有两种。一种叫一致性投射:因为我有这种感觉,所以我认为每个人都有。举个简单的例子,有一种冷,叫做你妈妈觉得你冷。你感觉并不冷,但是妈妈说冷,应该穿秋裤了,所以你就要穿。其实是谁觉得冷呢?是妈妈冷。所以这是妈妈的投射,她把自己的体验投射到你身上。

  另一种叫互补性投射,意思是说,“我认为我跟别人是某种关系,我就认为你是那个跟我有这种关系的人。“比如我觉得我是一个好人,有好人当然就要有坏人,那么互补性的投射就会把别人看成是坏人。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欺负的人。那么我就要投射出是谁在欺负我。我跟你认识了,虽然我们才刚刚见面,互相都不了解,但我就无端地假定,你就是那个欺负我的人,我就时刻用小心戒备的姿态对付你。这就是把我内心的一种形象,投射到了你身上。投射当然是一种误解,但这种误解很难被澄清。

  很多时候,投射都是坚不可摧的,即使别人明确表示有不一样的想法,我们也很难接收。有时候这种误解会给我们带来好处,比如有的人就是自我感觉良好,心态积极,很愿意相信别人的善意,因为他对这个世界有积极的投射。但也有些时候,这种误解会给我们造成麻烦。

  认知塑造现实,你对外界的想法,有可能会真的带来改变。比如,你投射性地认定一个人不喜欢你的时候,就会用一种防备的心态对他,你会刻意回避他,跟他交谈的时候脸上不自觉流露出警惕的表情。就算他对你很友好,你也觉得他是笑里藏刀,别有用心,不愿意接受。久而久之,他也会觉察到你对他的这种不友好的态度,他就真的不喜欢你了。这叫自我实现的预言。你不相信一个人喜欢你,无论他说什么怎么做,你都不会信,而这个人最终放弃了,你还会想:你看,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就是不喜欢我。

  可是,如果我们放下投射,从外面的视角看一看,有可能就会发现不同的转机。工作当中总是被老板批评,你觉得你被针对了,他对你怎么那么苛刻?最后你愤而离职。但也许在老板那里,他只是因为想要提拔你到更高的岗位,才会对你有更高的期待。你跟合作方谈项目,正在谈判一些条件,你老觉得对方一定是想占我的便宜,这些条件背后一定都是我吃亏,你的态度就会变得很尖锐,可能一个双方都有好处的合作就谈崩了。你上网看文章,好多文章气得你牙痒痒。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这么糟糕,坏人怎么那么多,你就忍不住想要骂人。结果你骂了,又有好多人跑过来骂你。你觉得天啊,这是看不起我啊,你可能就越骂越来劲。好几天的时间都浪费在跟人的争吵上,反而耽误了对自己有用的事。所以,从今天开始,建议你学会觉察自己的投射,提醒自己:我看到的他,不是真的他。他看到的我呢,其实也不是真的我。


  第一,要意识到自己随时随地都在产生投射,而且很可能把投射和现实混淆。所以,当你在人际关系中对别人有判断时,不管你有多么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多听一听别人怎么说,保持开放性的态度,时刻提醒自己“我看到的这个人只是我想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他”,来帮助自己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第二,作为随时在被别人投射的人,不要把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和真实的自我混淆起来,要时刻提醒自己“他看到的我不一定是真的我”。这样两个人相互发生了碰撞,你就不会误以为“这件事跟我有关”,去纠结「怎么解决我的问题」,从而陷入纠缠,起不到理想的效果。

  其实很多事,别人怎么看”我”不重要,但是在每个人心里,“我”是一个巨大的东西。跟别人打交道,明明有时候应该多考虑别人的意见,“我”却老在想:是不是说我好不好,我不值得被爱,我怎么做才会好一点?反而听不到别人怎么说。在这个投射中,我把自己放的很大。想明白这一点,我就不会再那么纠结于“我”的问题。而是去想,对方想要什么?

  第三,在区分了自己的立场和他人的立场的基础上,学会站到他人的立场解决问题,而不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解释自己没做错,徒劳地浪费双方的沟通成本。如果我跟一个人发生了冲突,要想这是“他在我身上投射了他要解决的问题,我不必要承担”,而不是去想“这是冲着我来的,我要想办法解决”,这样就可以站在对方的立场上,通过理解和回应他的感受:“你这么生气,一定有你的道理”,从对方的立场化解这场冲突。

  人和人联结最本质的东西,是合作。但是在这个看似简单的关系里面,可能带有很多复杂的议题。投射就是一个时刻发生,却不容易被我们觉察的一个阶段。我们产生的很多关系,看上去针锋相对。其实我不是在针对你,你也不是在针对我,我们也只是把各自的东西用到了对方身上。了解了这一点,就可以逐渐把这些投射区分开来,我看到的东西是我的,我被你看到的东西,那都是你的。你对这个过程觉察得越清楚,就越是可以更好地利用它,去经营一段好的关系,一段更轻松和有效的关系。

本文来源:《李松蔚认知升级16讲》,李松蔚 著,知乎盐选。


2022.07.08 周五:

  责任这个词有两种不同的语境,一种是追责,指责,说的一件事情发生之后,后果由谁来承担。两辆车发生追尾,责任在后车,这是一条客观的规则,后面这辆车负责对事故进行赔偿,处理。这没什么好讨论的。但我们今天说的责任,说的是另外一种含义,它考虑的是,在一件事情发生之前,你在多大程度上有能力改变这件事?它是我们建构出来的一种思维。比如说,我开车的时候想要变道被后面的车追尾了。刚刚说了,不是我的责任,我不用赔钱,但是我想,哎刚才变道这个过程我可以做得更好一点,早一点打转向灯,把速度降下来,可能就不至于追尾。我这时候在思考什么?思考的是,下次怎么避免这件事情?我真的有办法避免这件事吗?取决于我在多大程度上,为这件事情建构出自己的责任。我们来重申一下这个定义:责任,就是改变一件事的权力。

  你建构出多大的责任,也就等同于你有多大的权力让一件事情发生,或者不发生。一件事,你没有权力,就没有责任。你想要多大的权力,就去承担多大的责任。我们来看一个没有权力的例子:你出门被人抢了,对方拿着刀,体格很壮,你打不过他,你在这件事里根本就没得选。这个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力来阻止她,这时候,你当然就没有责任。那么谁有责任呢?警察有责任,出了这种事我们第一时间要报警。因为他是公共秩序的维护者,他有一定的能力阻止这件事情。所以他的责任比你大,当然他的权力也比你大。

  现在我们换个例子,如果不是被人持刀抢劫,那个人没拿刀,而是用骗,编了一个谎话让你把钱给他,而且你就信了。事后回过神来,你很后悔,怎么那么笨被他给骗了。这时候,你觉得自己有一点点责任,注意哦,不是指责,不是追责,追责的对象仍然是那个骗子。这里说的是什么?是第二种责任,改变这件事情的权力。你下次遇到这种事,有没有办法避免?可能你会说,经过这次教训,我会谨慎一点,不会再轻易相信陌生人了。好,这样一来你就降低了自己遭受损失的概率,哪怕只有一点点。这一点点,就是你的权力,也是你为这件事承担的责任。

  你要让自己多承担一点责任,不是为了指责,而是为了增加你的权力。因为责任,就等同于改变一件事的权力。通过什么方法呢?这是我们今天要介绍的核心概念:自我授权。上面的内容中,我们讲到了投射。我们了解到,在同一件事情当中,我看到的是我的东西,别人看到的是别人的东西,事情一样,但是“我的角度“和“别人的角度”不一样。如果我可以不断切换这两个角度,我就会看到,很少有单方面作用的事情,任何事情都包含了两种作用力,一部分是别人做的,另一部分是我做的。只有这两种力相互配合的时候,这件事才会发生。所谓自我授权,就是去认识到:我在这个配合里,做了什么。

  「别人做什么」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我做什么」。我们习惯于看到「别人」,好像这件事是别人单方面决定的。自我授权的认知,是为了帮我们捕捉经常被忽略的另一部分,也就是这件事里跟“我”有关的那一点:别人想让这件事发生,同时,我也允许了这件事发生,两个条件同时满足,这件事才会发生。这就是授权的过程:让它发生的权力是我授予的。一旦认识到这一点,顺理成章的推论就是:如果我想让这件事情不发生,也是有权力的。

  要澄清这一点,我们说的责任绝对不是指责,不是说你在一件事情里有责任,你就做错了,就活该受到伤害。如果谁要为这件事情付出代价,毫无疑问是那个施害者。我们说的责任,是面对未来的一种可控感:你有没有办法,让自己以后不再受到这种伤害?你有没有办法让自己以后避免这种事情?所有这些动法,其实都是在承担责任,都是在把自己放出去的权力收回来,抓到自己的手里。

承担责任,吸取教训,避免下次再出现这种事情。

  事情没做好,要想想你的责任。想办法下次避免这种情况。把责任放到别人身上,是最容易的,它符合基本的人性。把权力放到别人手里,永远是更轻松的。唯一的问题是,我把权力放出去了。我这么轻松的同时,其实做了一个预设:这件事情我没办法改变,我没办法。除非我遇到的那个人靠谱,否则我就死定了,什么都做不了。

  我能不能拿分,主要取决于能不能遇到一个按时提交作业的组长。我的人生就看他靠不靠谱了。这种思考方式,等于是你把自己的权力让渡给了其他人。你要收回这个权力,你就要承担更多责任。自我授权的人会活得比较辛苦。这是一种反人性的思考方式,需要不断打破自己的舒适区。

  从结果上来看,这样对一件事的结果往往会有更多的掌控力。所以,究竟怎么做才是更好的呢?其实没有固定的答案,你可以选择,在不同的事情里,可以有不同的授权比例。有些事情,你把责任撇开,单纯地当一个受害者比较轻松。另外一些事情,你希望更好地掌控它的结果,那你就要先在头脑里相信:我要为它负更大的责任。或者你可以探索一个适宜的度:在状态比较好,可以多承担一点的时候,可以往自我授权的方向调整一下,把自己在一件事情当中的角色放得大一点,承担的责任多一点,多问问自己:「我是怎么允许这件事发生的?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还可以做什么?」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太累了,你就收回来,找朋友放松一下,说:「我不想负责了,我就想跟你抱怨抱怨。」

所谓的责任大小也是可以选择的一种信念,选择之后,我们才会建立出不同的因果。没有永恒的责任,也没有应当的权力,你既可以承担也可以不承担,这是你的选择。


  意义是人类通过互动交流产生的建构。既然是互动交流,就说明它存在于多个人之间,存在于你和你以外的某个人,或者是某个东西,你们之间以某种方式关联起来。我们把它叫做联结,connection,这样的联结就是意义的来源。联结包括三类。

  第一类是最常见的,就是你和具体某个人之间的关系。这里的人可以是你的家人、朋友,以及你觉得很重要的某一个人,或者某几个人。比如,过去人们常说,我努力工作,是为了让我的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了让孩子接受教育,考大学。想到这个我觉得有意义。虽然我上班非常辛苦,每天都要早起,但是我也不觉得很累,我拿到孩子的考试成绩,一百分,啊,我觉得好有价值。我给他买一个很棒的礼物,可能花了我半个月的工资,我接下来只能吃士,但我会感到有意义。这就是人和人的联结,通过把我做的事跟我的家人联系起来,意义就产生了。

  我们大部分人的意义感都来自这里,特别是中国人,家族观念很重。你会听到很多人,特别上了年纪的人会说:「我这辈子都是为了孩子而活的」。养大了孩子再养孙子。他很自豪的,他非常确定这就是人生的目的。他的生活可能很劳累,但他的心很充实。

  第二类联结,是与某些事物的联结。围绕这些事物我们可以有很多体验。比如有的人会说:我要为了音乐或者艺术奉献终生。如果他确定能在这里面找到意义感,他也很幸福。一个学科,一门运动,一个艺术品类,甚至往日常了说,我们养的宠物,喵星人汪星人,都有可能成为意义感的来源。有的人喜欢收藏。他花很大的代价去收集各种各样的东西。他可能没有家人,也没有多少亲近的朋友,但是他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会有一种毋庸置疑的满足感。

  前两类联结都很具体,第三类联结就比较抽象了,它不是跟某个人,也不是某个东西,而是抽象意义上的,跟某种观念的联结。比如说,「人类」就是这样的个观念。他到底是谁?不是一个具体的人。有人说:「我要造福人类」,如果他做的事情能够在他的建构里跟人类的幸福联系起来,他就会很幸福,很笃定。包括我们说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子孙后代,或者为了某一些宗教概念上的神明,这都是可以产生联结的。但并不是说,只有很伟大的人才能产生这种联结。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比如说我们在网上看到一个新闻,我们很生气,心想:怎么能这样呢?我要转发这个新闻,谴责这件事。甚至写很长的文章跟别人争论,一分钱的报酬都没有,但是我们心甘情愿花时间精力去争论,为什么?因为我们相信它是对一部分人有意义的。

  跟具体的人,跟某个事物,跟观念之间的联结,是我们意义感的三大来源。联结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它是我们头脑当中的一个信念,它是一种被建构出来的关系。所以很多人说,这个东西是虚的。这话也没说错。但同时,虚的东西也可以是存在的,它是被建构出来,大家相信的东西。血缘关系是不是虚的?也是啊,凭什么这个孩子身上有我的基因,我挣的钱就要给他花?我宁可自己不吃饭也要让他吃饱肚子?因为我相信这样是有意义的啊。它同样是一种建构。这是很多人共同相信的一种建构:活下去,生存和繁衍,把基因流传下去,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知道,反正我们相信。


  接下来我们讲一讲,要怎么跟其他人和事建立联结,来获得意义感。我想教给大家的方法是,在认知上的三个不同转换。

  第一个转换,就是建构论。之前我们在讲建构论的时候提到,任何事物都不只有一个真相,它可以从很多不同的角度去建构。我们可以进行各种各样的建构,来为一件事赋予意义。而不是说一件事情天然地就应该存在某种意义,这是我们要做的第一个转换。

  第二个转换,是视角的转换。你能够从只看到自己的视角退出来,看到不同的人。完成任何一件事情,不可能只有你自己,它一定是在你跟别人通过某种方式产生的关系里完成的。你们有不同的角色分工。用一句大白话说就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运用这种视角,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更大的背景,看到无数的人,无数的关系,我只是其中的一个节点,可以向任何方向延伸,有无数个产生联结的可能性。

  最后一个转换,叫做为消极的事情赋予积极的意义。

本文来源:《李松蔚认知升级16讲》,李松蔚 著,知乎盐选。


2022.07.06 周六:

  我做心理咨询的时候,经常遇到这样的来访者,他们说,我现在有一堆事情没有做,但我就是提不起劲儿,或者我也在做,但是我不知道这么做下去有什么意义。老师,你告诉我工作有什么意义?我说,你可能需要花一点时间,我们一起来探索这个话题。他不想花时间,他说:你就不能直接给我一个答案吗?或者给我一个确定的方法,解决我的这个问题。

  他觉得这是一个问题,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问题。但恰恰是他这样的一种看待问题的方式,造成了他所体验到的无意义感。这是一种什么思维方式呢?这是一种成功学的思维方式。我把它叫做:掌控思维。

  你现在去书店,或者看公号,还会看到很多这样的思维,它们会暗示这样一种信念:人生是可以被掌控的,只要你从现在开始计划,然后按计划做事情。你自己的人生可以计划,孩子的人生更可以计划。这种思想被推演到极致,成功就可以被当成一门学问来研究,就像数理化的公式一样,天才=99%的努力+1%的天分,只要你按照他提供的方法去做,就一定能成功。所有的不确定性都可以无视,你就是命运唯一的主人。

  不光成功学有这种思维,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有人用这种思维。比如很多人反感的Ayawawa,还有臭名昭著的PUA,泡学,它们都在强调一件事,就是亲密关系也是可以被掌控的。只要你有技巧,有策略,按照他们教你的方法去做,你就可以把对方牢牢地掌握在你手里。

  这种思维在今天可以说大行其道,今天是一个不确定的时代,所以我们尤其希望学会如何掌控,写公号的人,希望学到写10万加的套路,带团队的人,希望找到给团队洗脑的套路。跑业务的人,希望拿到说服客户,让他们下单的套路。但我并不是想批评这些套路本身,它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了。我真正想说的是这种思维,它的成功反而更可怕,因为你越是陷入这种思维,就越是搞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有什么意义。因为它的本质是:否认别人的存在,试图用自己的意志来决定一切。

  意义建立于人与世界的联结,也就是说,意义感来自于你与你之外的东西建立关系,而关系有一个重要的前提:承认万事万物是有别于「我」的,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只有这样,它们与「我」才能产生真正的互动,才会有联结和意义感的容身之处。但是掌控思维,其实是在认知层面上消灭了你以外的万事万物。他们不重要。他们是什么呢?他们是一些符号,一些元素,他们是机器人。

  其实我们从小就在接受这种思维。比如说「只要你努力,就一定能成功」。在这种观念里,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关系」。成功是什么?成功就是把别人排挤掉。你学习成绩好,你就比其他人更成功。你拿到名额上重点中学,重点大学,这就是成功。那些被你挤下去的人呢?他们不重要。它是一个目中无人的状态。我们觉得一切都是由「我」来控制的,我只要努力就可以了。

  我们来做一个思维实验。想象一下你在玩一个游戏,你通过按键盘,给屏幕上的小人发出指令,让它上下左右地移动,产生剧情。但这个游戏有一个特别之处,它不光连着你的键盘,也连着其他人的键盘,好几个人同时都在玩这个游戏,想象一下那是什么样的场景?你按键让他往左走,结果它刚走了两步,就回头向右走。因为其他人想让他向右走。你的意志不能被完全贯彻。这个实验是一个特别好的隐喻,它就像我们的生活。

  我们一直在讲合作,很多事情是你和别人共同决定的,虽然它看起来可能是你一个人的事。就像你玩这个游戏,如果你看不到其他的网友,你就会以为自己就是唯一的玩家,你会觉得这个游戏怎么说呢,磕磕绊绊的,自己明明想往这里走,有时候很顺,有时候怎么也走不过去。然后你会想,是不是我没找到方法?我还应该再好好修炼,去找一本成功学的书,学习一下怎么把它操纵得更顺利。有时候它好像真的变得顺利了,你以为是自己厉害了,其实不是。可能只是你在无形当中,顺应了大的形势而已。你要看到这一点,你首先就要看到别人,看到关系。老师从来不会告诉我们:要看到别人,了解他们是谁,他们在做什么,学会跟他们一起做事情,实现你们共同的目标。老师只会说,你学习超过他们,他们就不重要了。

  那我们从小学习到的「关系」这个概念,是什么呢?其实是人脉。我们中国人的传统智慧,什么是关系?关系就是我可以利用的对象,通过跟别人一起喝酒,一起打高尔夫,一起按摩,或者给他送一些礼物,把这个人变成我的一个「工具」。它跟泡学一样,最终仍然是物化的,他怎么想不重要,都是被我操纵的。你想一想,在这样的关系里,你真的觉得有意义吗?这真的是我们追求的关系吗?如果我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真的有意义吗?

  所以,我建议你换成另外一种思维模式,这种思维叫做:合作思维。合作的前提,就是你承认有很多事情是你掌控不了的。所以你的世界里终于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了,这个游戏不是只有你一个玩家,还有他,他,还有他们。很多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切跟合作有关的互动,沟通也好,谈判也好,管理也好,都是在承认他人独立性的基础上产生的。只有先承认这个东西不是你,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你才能和他建立关系。

  看到不同的人,跟他们合作,这样的思维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意义感。但这种思维也并不容易。毕竞我们都希望掌控一切,哪怕是幻想呢?出现问题的时候,我们都迫不及待地希望解决问题,我们希望大象跟着我的想法走,我们希望游戏里只有自己一个玩家。这样最简单。

  所以我们在思维里,总希望有一套模型或一种方法,消灭一切违逆自己意志的存在。我们追求更可控,更精确,更有效,但同时我们也觉得更空虚。如果足够幸运的话,我们快速地把游戏打完了,通关了,然后我们想:接下来我们干什么呢?还有别人吗?空空荡荡,只有自己的回声。而更多的时候你没有那么幸运。你发现那些方法没有效果,别人就是不听你的,生活中就有很多无法掌控的不确定。你很焦虑。反而让你陷入到了无穷尽的自我怀疑和折磨。

  你什么时候接受了这一点,什么时候才能活过来。合作思维的前提,就是这个接受。接受不确定,接受我的无法掌控。承认自己是无力的。在我们心里无论我是多么的唯一,我都必须承认,我不是唯一可以做决定的那个人。就像那个有上万名玩家的游戏,我只是其中一员,我说了是不算的。如果我说了不算,那是不是我就放弃这个游戏呢?我干脆不玩了,反正我控制不了。那也不是。这么想的话,说明我还没有真的在接受。我还希望它应该是被我一个人控制的。

  事实上,我意识到自己不能掌控,我还会继续玩,而且反而玩得更有意思了。因为我就能体会到自己的意志之外,还有更高的东西,难以违抗的东西。甚至在某些时候,是会跟我一起往前走的东西。这时候我就轻松了。因为我知道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也只是被赋予意义的一份子。

  对于有宗教信仰的人来说,理解这件事可能会容易一点。在他们心目中,自己本来就是渺小的,他做的很多事,是在一个更高的权威或者更大的背景下完成的。一个基督教徒可能会把自己遇到的很多事情,理解为上帝的安排,他通过上帝来为自己的生命赋予很多意义。有时候甚至是悲惨的事情,痛苦的事情,他也会想这是上帝的安排。这是我必须经历的苦难。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中,一般说的是命运、老天爷,或者因果轮回。很多人会算命,这是一个迷信的说法,但常常会给我们带来安慰。因为这个说法里我们放下了掌控。你再大,大不过你的命。

  这么一想你就释然了。虽然一开始可能会有点失落。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希望什么都能按自己的意志力。小孩子的心里都住着孙悟空,它是全能的,认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宇宙的中心,一切都应该围着自己转。而当他渐渐意识到,其实不是一切都围着他转的时候,这个小孩子反而成长了,表面上看他好像变弱了,这个小孩子觉得好伤心,搞了半天我没有那么伟大,他看起来是变弱了,但其实我们作为成年人来看,我们知道这个孩子其实是变得更成熟了。因为他终于知道,很多时候需要通过沟通、对话、跟人合作来实现自己想要实现的事情。一个人长大的过程,就是那只孙悟空逐渐消失的过程,但同时也是这个人可以跟别人通过充分的合作去实现更多可能性的过程

  我们承认有些事情无法掌控,这是一件好事。承认失控就可以放下。就好像在海里驾驶一艘帆船,海浪和风都是我们无法掌控的,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起很大的浪,海水一直在起起伏伏,我们没办法控制整个航程。但这是一件好事。失控并不代表我会被淹没,它代表着我可以学习,学习怎么跟海水相处。我永远都无法控制风浪,但我会驾驶得越来越稳,这个过程会变得很有意思。

  我们跟人在一起,也是一样。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跟身边的人相处,就好像是在大海中行船的人,无法控制周围的人会怎样,我们其实也是在失控的状态里。想象一下你坐出租车的经历。有一天你又困又累,你一坐上车,告诉司机你的目的地之后,你就会说:「师傅,你自己开吧,我现在要休息一会」。你信任他,于是你放松地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这辆车就会安全、稳定、高效地接近你的目的地。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或者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看风景,玩手机,打电话,这就是你放下掌控获得的好处。但如果你非常担心,你希望掌控这辆车的运行,你就必须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停地指挥司机:加速,减速,靠边。走这条路,不对,走那条路。他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但那样你会很累,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无力的人,反而要比掌控的人活得更好,做的事情更多。所以每个人在人生当中的某些时候,都需要承认自己的无力。

  从单个人来讲,我们往往会看:我学习不好,我长得不好看,或者我的个性特点不招人喜欢。我们希望通过某种手段改变这一切,让我变成一个好的,或者说是完善的状态。就拿情绪来说吧,你可能有过这样的时刻:某一天特别沮丧,什么都不想干。你对自己说,不要再沮丧了,让自己振作一点!有用吗?没有用的。虽然是你自己的情绪,但是你控制不了。那你怎么样才会好呢?就是等你意识到,你控制不了的时候。你说,可能是我这段时间太累了,我需要休息,我需要有人关心我,我真的没办法了。你承认了,没办法。然后你会好一点。

  你可能会打几个电话,找一些人聊天。你也可能会改变一下工作的进度,或者请别人帮忙。如果你真的非常非常疲倦,你可能会重新考虑下一个阶段的工作计划。这样一来,你的情绪就是有意义的。它在跟你互动,改变你的生活。这一切的前提,都需要承认你的渺小和无法掌控。所以佛教才一直在说放下,你放下了,心就安了。反而也就活过来了。

本文来源:《李松蔚认知升级16讲》,李松蔚 著,知乎盐选。


2022.07.10 周日:

  在你的生活中,找到5种你掌控不了,同时又很重要的东西,可以是经济的走势,公司的业绩,你未来的职业发展,也可以是你身边的麻烦和困扰,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可以是你的孩子,你的伴侣,你的同事,甚至可以是你自己。你说,自己怎么可能掌控不了。其实你只是不承认,很多时候,你真的掌控不了你自己。比如你的情绪,你的健康,你头脑里面的思维。

  把它们写在纸上,写5样东西。可以是人,比如你很发愁孩子的学习成绩,你就写:「我掌控不了孩子在学习方面的表现。我承认它是我控制不了的。」也可以是物,比如明年的经济走势,那么你就写:「我掌控不了经济的形势,明年我能赚多少钱,我承认它是我控制不了的。」或者是身体健康,那么你就写:「我掌控不了自己什么时候会生病,我承认它是我控制不了的。」用这样的格式,写5句话。

  接下来,请你把写下来的5句话反复读几遍。可能读起来会有点不舒服,觉得很丧气,没关系,多读几遍。在读读过程中调整自己的心态,让自己接受它,直到你确定自己可以心平气和了,然后在每句话后面,补充半句:我可以怎么做?在这样一个大的不受控的背景下,有什么事情是我一定能做的?

  就像我无法控制天会不会下雨,我能做的,就是放一把伞在车上。我掌控不了孩子在学习方面的表现,这是前半句。后半句是一我能做的,就是发现并且赞美他付出的努力。我肯定他取得的每一分成就。剩下的,我掌控不了,交出去。我掌控不了明年的经济形势,可能赚不到太多钱,我能做的就是对家庭经济做一个统筹规划,节省一些开支,闲下来的时间多学习,为将来做储备。我掌控不了我的健康,什么时候会生病。我能做的就是平时多健身,规律生活,同时呢,买一份医疗保险,真遇到生病的时候,就充分地休息。

  我们建立意义感的过程,其实就是我们放弃掌控的过程。我们越是意识到很多事情不在我们的掌控当中,我们试图去理解别人的意志,去理解时代的意志,去理解更大的,更超验的那些命题,我们就越是会知道自己在这个过程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看到我的意义在哪里。


  无意义是今天一个普遍的主题,我们用各种方式来组织自己和外部世界的关系,来对抗虚无。我们都是靠一些阶段性的目标活着的:小时候的目标就是长大,好好学习,上课的时候盼着下课,盼着回家。回到家以后盼着把作业写完,可以看电视。小学盼中学,中学盼大学。大学的目标呢,是毕业以后找一份好工作。真的开始工作了,目标就更明确了。每年都有考核,每个季度都有KPI。同时,根据我们的年龄,我们还要考虑谈恋爱,结婚,买房,生孩子,把孩子养大等等等等。这些目标,构成了我们每一刻奔忙的意义。所以每一刻我们都觉得,现在没有真正在活着。等到将来吧,等到我的目标实现以后。当然目标实现以后又会有新的目标。好像我们的意义感永远是在明天,而不是当下。

  但是总会有一些时刻,我们会暂时性地停下来,想一想:「我」到底要做什么呢?可能是喝了一点酒,可能是年底了,大家聚在一起,从往常的生活序列里跳出来的时候,就会有点恍惚,看着眼前忙忙碌碌,走马灯一样的生活,我们开始想,这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吗?它们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到底在哪里?

  这种感觉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它是一种广义的,深层次的,孤独感。在存在主义心理学中有一种描述,叫存在孤独。我们对孤独都不陌生。欧文亚隆把孤独分为三个不同的层次,最表面的层次叫做「人际孤独」:其实也就是独处,跟别人有距离,没什么朋友之类的。第二个层次是「心理孤独」:朋友很多,但是心里感受不到联结。表面看上去是很热闹的,心里很冷。因为心里压抑了很多欲望和情感,避免可能遭受的伤害,所以存在着分裂感,在人际情境中体验不到正常的快乐,感到孤独。

  第三个层次就是「存在孤独」了。它说的是:个人与任何其他生命之间存在着的「无法跨越的鸿沟」。一个人不是没有朋友,他也不是体验不到对这些人的情感,这些都有。我们照样可以说说笑笑,我喜欢他,我也知道他喜欢我,但在我心里一个很深的地方,我知道我们在本质上仍然是两个无法融合的个体。我还是我,我的生命还是我的生命,走向生命终点的路上,最终是我一个人。我就是我,没有人的生命跟我是重合的。我是宇宙中一个独特的存在。虽然是一个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一颗灰尘。但也是独特的存在。

  大家来到这个世界上,其实是很绝望的,很绝望地想寻找一个目的,一个人或者一个神告诉自己:来这里是干嘛的。我们一直在说,人是为自己而活的。话是这么说,但我们真的有多少时间可以说是为自己而活呢。每天上班,是为KPI而活,今年的KPI达成了,明年的KPI又翻番了。下了班要加班,要陪客户,要带孩子去各种兴趣班,好不容易回到家休息一下,还时不时地盯一眼手机,看看有没有错过什么消息······我们都在过这样的生活,我们不想活得这么累,但我们想没想过,如果给你自由呢?如果没有人为你做主,什么都可以让你自己选择,那是什么样的生活,你想不想要?

  这就是自由,真正的自由就是你知道只有你自己要承担这些。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你不管做什么,都只能是你想做的。不管你身边有多少人,你每走一步都是你自己。你不走了,原地不动,也只有你自己。你向左还是向右走?你是飞翔还是堕落?

  《肖申克的救赎》里的老布,在他终于离开监狱获得自由之后,选择了自杀。所以自由是有重量的,这个重量,换一个词就是孤独。所以存在孤独并不罕见,我们在生活常常会遇到。只是我们在逃避它,假装它不存在。我们骗自己说,我不自由,我想做的事情做不了。因为我们知道,当我们意识到自由的同时,我们就会恐慌和无助,我们知道自己有多孤独。怎么办呢?一位存在主义哲学家,也是心理学家Robert Hobson说过:「成为人意味着孤独。一个人的成长,意味有探索新的安住于孤独的模式。

  在存在主义心理学看来,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勇气,在于你是不是能够接纳真正的孤独,作为人生基本的底色和背景。你是否有承受它的勇气?你越是勇敢,越是能够真正地爱别人。而不是为了消除孤独,被迫去和别人建立联结。欧文亚隆把它叫做「成熟的爱」。

  它是我们面对生命真相的一种态度。它不一定是终极的答案,但它是追寻答案过程中的些思考,也可能是我们找到各自答案的途径。这种面对人生的勇气可以被总结为三个方面:

  第一,以无所求的方式去建立一段关系。它强调的是,我们跟别人建立联结,不只是为了索取和交易。当然有这个部分,但如果我们只从这个角度出发,就无法回答生命的意义问题。我们做事情是为了和别人交换,同时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它最终会变成我们的一部分。

  在人生实验室里,我常常会看到这样的一种结束,一些人会说:我理解我现在要做什么了。不是因为我必须做什么,而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这就是我,我就是做这件事情的。他可能会去照顾别人,也可能试图去解决一个问题,他可能成为一个建设者,也可能是一个挑战者,他以这样的一个方式确认他在团体当中的位置。就像在生活当中有的人砍木头,有的人做铅笔,还有的人开文具店卖铅笔一样,不只是为了交易,也是找到一个位置。我们最终的意义,是靠自己做的事建立起来的。而如果总是在想:「我做这些事情,能得到他什么回报?」如果把这种想法变成一段关系的根基,那我们就很容易觉得失望,觉得是在为别人而活。真实的关系和爱一样,本质是无所求的,这并不意味着它没有回报。但这些回报并不是关系产生的动机,它们不是被求得的,而是成熟的爱自然产生的。

  第二方面,是充分地呈现自己。我们一直在说,看到一个人,同时也让那个人看到自己。真正的看到,是很奢侈的。海德格尔提到了两种不同模式的关爱或者「关怀」,一个人可以直接进入另一个人的世界,减轻另一个人面对存在的焦虑,这是我们说的投射,把自己的态度和意见加在另一个人身上,所谓看到的另一个人,很大程度上是我们自己的幻想。另外一种方式是呈现,是把自己放到另一个人的前方,通过让对方如实地看到自己的存在处境,来「解放」对方。某种意义上也是解放自己。

  我们有时候很怕这一点。即使是对亲密的爱人,我们有一些感受是要藏起来的。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他不敢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其实他不想上学,他知道这是不正确的,说出来是不可以被接受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可以被接受。就好像他身上天然存在于某种恶劣的,不合法的东西。一一长大以后,我们可能地不敢告诉身边的人:我是软弱的,或者我有的时候是愤怒的,我会有一些阴暗的想法,我会害怕一段关系,或者,最本质上,我跟你期待的我是不一样的。

  也许可以试着说出来。说一点点。哪怕它是错的,至少它是真的。真正的了解,是依照对方本来的样子去了解,我们才可能摆脱一种工具性的存在,每一个人以完整、丰富的生命个体呈现在对方面前,才会构成圆满的对话和关系

  最后一个方面,是彼此分享孤独,从而缓解孤独。孤独其实是没办法消灭的东西。我们说意义感来自于联结,它可能会造成一个错觉,就是只要我们跟别人建立了关系,我们就可以不孤独了。如果这样想,就会忍不住想要占有别人,就会无时无刻不想在对方身上,通过这段关系来消灭孤独,那就是一种吞噬。心理学家认为好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呢?是要以保存人的完整和个体性为前提的。两个人越独立,越是能各自成为自我,才越可能建立好的关系

  在成熟的爱里,我们承认了孤独是个体的生存事实。我们在尊重彼此独立的前提之下,依然相信两个孤独的人,可以通过“分享孤独感”来缓解孤独。关于这点,欧文亚隆打过一个比方,他说:我们都是在黑暗海洋上行驶的孤独船只。我们可以看到其他船上的灯光,虽然我们无法碰触到这些船,但是它们的存在,以及处境的相似,给我们提供了莫大的安慰。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全然孤独和无助。但是如果我们走出自己的封闭空间,发现他人在同样的孤独和恐惧中,我们对孤独的恐惧就会转为对他人的共鸣,使我们不再那样惊慌。

  我们要通过信仰,通过与别人的关系,找到一个安住于孤独的模式,其意义就在于安住。但是成为自我的恐惧,是没有办法被解决的。我们是宇宙中渺小的微尘,只占据很小的空间和时间,它是一个基本的事实。无论你接不接受这一点,它都是一个事实。

  我们可以对生活多一点点勇气,放下一些以为自己非承担不可的东西,意识到我们的自由。这一刻,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本文来源:《李松蔚认知升级16讲》,李松蔚 著,知乎盐选。


2022.07.11 周一:

  亚里士多德把知识分为三类:

  • 第一类是经验,会做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是对的;
  • 第二类是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的技术,它来源于经验,是通过对经验的总结和归纳所形成的一般化理论;
  • 第三类是没有用的、自己为自己而存在的知识。

  亚里士多德将第三类知识称为科学。世界上所有的文明都发展出了第一类和第二类知识,因为它们有用;而无用的知识只在古希腊文明中产生,而后被西欧各国所继承。

  虽然牛顿、伽利略、哥白尼等众多科学家群星闪耀,但是科学一直都不是生产力,只是无用之学。直到进入19世纪,科学与技术相结合,引发了技术大革命——从蒸汽时代到电力时代,再到自动化时代,最后到现在的智能时代,科学开始引领人类文明的发展。“无用之学,方为大学。”

  为什么古希腊人要发展“既不提供快乐,也不以满足必需为目的”,而是“为知识自身而求取知识”的科学呢?显然古希腊人并没有意识到在几千年之后,科学会如此大放异彩,会变得如此“有用”。他们只是意识到人类在出生的时候与动物有极大的不同:动物的胎儿在生下来时,就基本上拥有了成年体的所有秉性和能力——站立、奔跑、觅食等;而婴儿在生下时,则基本上不具备人类的基本特征——直立行走、语言等。

  ……如果说科学的诞生来自于对人类起点的洞察,而心理学则来自于对人类终点的思考:死亡。人是唯一有死亡意识的动物。大多数动物对死亡是没有认知的,它们只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少部分高等动物只有在快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要死了。而人,在年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终将一死。

  为什么已知自己必死的我们不仅要活着,而且还要活得很努力、很认真、很坚忍不拔?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人类就必须发明一种生活模式,让我们觉得生活是值得过的,即便最终一切将化为尘土。

心理学,就是这么一套让人幸福生活的理论和方法。

  ……今天,科学已经深入到我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让我们摆脱寒冷的侵袭、饥饿的噩梦;让我们的梦想挣脱地球的束缚,走向无尽的宇宙。但是,我们却不幸福。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无用之学”的心理学作为他们的大学专业——通过科学,我们获得了自由;而通过心理学,我们将获得幸福。


  弗洛伊德:潜意识里的野蛮的、兽性的,甚至与道德背道而驰的想法,才是我们的本性;而我们引以为傲的道德、理想和高贵的灵魂,其实只是掩盖这些兽性想法的伪装。

  他告诉人们:在隐秘的梦境里的所见所感,以及眼泪、痛苦和欢乐,都是充满意义的——是一个人与自己内心的真实对话,是备受理性压抑的兽性的呐喊,是另外一个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人生,正如月球的背面。

  这些兽性的想法藏在什么地方呢?弗洛伊德把我们的意识比作一盏探照灯,照亮的地方,是我们能感知的地方,是道德、理想和高贵的灵魂栖息之地;而探照灯没有照到的黑暗之处,则是兽性的栖息之地。这个地方,弗洛伊德称之为潜意识。潜在水面之下,潜伏于黑暗之中。

  基于这个理论,弗洛伊德指出我们的人性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以解释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相互关系。

  • 第一个部分叫“本我”,是作为动物的“我”,以实现自己的欲望和需求为目的。

  • 第二个部分叫“自我”,是社会现实中的“我”,有情感,也有理智。

  • 第三个部分叫“超我”,是理想中的“我”,是良知和内在的道德。

  本我是人最为原始的、满足动物本能冲动的欲望,如饥饿、恐惧、愤怒、性欲等,它构建了人性的最底层。它是由生本能(性)与死本能(攻击)所组成的能量系统,因此有很强的力量,弗洛伊德称之为“力比多”(libido,即“性力”)。

  本我是无意识的、非理性的、非社会化的和混乱无序的,只遵循享乐原则,即追求个体的生物性需求,如食物的饱足与性欲的满足,以及避免痛苦。

  超我则位于人性的最高层,是管制者,是由社会规范、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内化而来的道德化的自我。它包含了我们为之努力的那些观念,以及在我们违背了自己的道德准则时所预期的惩罚。它对社会标准认为好的行为给予奖赏,例如自尊、自信等;而对于坏的行为则给予惩罚,例如负罪感、自卑等,从而抑制本我的动物性冲动,监控自我的执行,追求完美的状态。

  超我遵循完美原则,所以常被非黑即白、非好即坏的二值判断所束缚。它像一个蒙眼的法官,根据结果而不是情境与动机,用理性而不是感性来做出判决。

  在本我与超我之间的是自我,它是从本我中逐渐分化出来的,是意识的存在和觉醒。它遵循现实原则,调节着本我与超我之间的矛盾,从而在不违背超我的前提下延迟满足本我的需求。

  自我的现实原则与本我的享乐原则并不冲突,它只是学会了妥协,暂停了本我的即时满足,而是用延迟满足来取代即时满足。

  本我是人的动物本能,超我是理想化目标,而自我则是二者冲突时的调节者。但是,本我和超我之间的冲突,是水与火的冲突,是兽性和文明之间的冲突,因此必然是频繁的和难以调解的。于是,我们发展出一系列的调解办法,弗洛伊德称之为防御机制。

解决本我和超我冲突的最粗暴选择:压制人的动物本能

  解决冲突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本我压制住,将那些不能被社会所接受的想法和欲望深深地禁锢起来,不让它们进入我们的意识之中,不让它们有表达的机会。压制,是解决兽性与文明冲突的第一选择。本我是欲望,所以压制本我的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禁欲。

  ……毕达哥拉斯身体力行——在他创办的学院里有着极其严格的禁忌:吃素食,洁净身体,保持缄默,过有规律的团体生活,对学院外恪守秘密,在学院内不立文字,等等。这些具有宗教色彩的禁忌,目的就是要降伏肉体的种种本能,控制喜怒哀乐等情绪。

  时至今日的印度,常有一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苦行僧,带着象征湿婆神的三叉杖,边走边吟诵古经文。他们必须忍受常人认为是痛苦的事情,如长期断食甚至断水,躺在布满钉子的床上,行走在火热的木炭上等。

  于是,对理性的追求,就演变成了对痛苦的追求。苦行者希望在痛苦中“降伏本心”,由此让精神获得自由,灵魂得到解脱,最终超凡入圣。

禁锢了欲望,同时也就禁锢了人性

  然而,对肉体欲望的压制,并没有从根本上消除欲望,甚至还会让欲望以更强烈的力量反弹。

粉色大象实验:在你的身边放一个闹钟,计时五分钟。这五分钟里,你可以想任何东西,但是绝对不能去想一头粉色的大象。显然这不是一个太难的挑战——五分钟内,你能很好地控制你的意识,基本上不会去想粉色的大象。

但有趣的是,当闹钟响起时,五分钟的意识控制结束,此时你的脑海里会持续出现粉色的大象。不仅如此,这头粉色的大象就如幽灵一般,在接下来的一天甚至几天里,都会出现在你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是因为,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的思想原本处在自由流淌的状态,而当我们被告知不能去想某个事物的时候,我们的意志就会压制我们的自由思想,告诉大脑应该想什么,不应该想什么。在一段时间里,我们的意志可以非常成功地压制这些不应该有的想法。当意志被消耗一空,压制不再有力量的时候,这些被压制的想法就会绝地反击,充斥我们的脑海。

压制欲望只能以毁灭来结束,无论这毁灭的是肉体还是精神

  当肉体的痛苦还不能禁欲时,折磨就必将指向精神:质疑自我,贬低自我,攻击自我,精神疾病由此产生。

  ……而抑郁者遭遇的不是真实对象的丧失,而是精神世界里最宝贵的东西的丧失。这个最宝贵的东西,就是理想化甚至幻化出来的对象,是心中的“神”。对于我们而言,这里的神就是“超我”——最好的我,理想中的我,我们最珍惜最宝贵的信念或者事物,即我们所追求、所挚爱的对象。

  自杀,在外人看来是在杀自己,但是在抑郁者潜意识中,他所杀的只是那个让他爱恨交织的“超我”。无怪乎抑郁症是所有疾病中自杀率最高的一种疾病。世界卫生组织预测,到2020年,抑郁症可能会成为仅次于心血管疾病的人类的第二大疾病杀手,远超癌症等疾病。所以,压制欲望只能以毁灭来结束,无论这毁灭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解决本我与超我冲突的另一条路:五种心理疏导的方式

  为了有效化解感性与理性、兽性与文明的冲突,我们如同大禹通过疏导来治水一样,发展出五种心理疏导的方式来解决冲突,分别是取代、反向形成、投射、合理化和升华

  第一种心理疏导的方式:取代。例如,一些人在紧张时喜欢啃自己的手指甲或者铅笔头等,根据弗洛伊德的解释,这可能是对吮吸母亲乳汁行为的取代。幼儿通过吮吸母亲的乳汁,一方面可以获得食物,另一方面可以获得安全感与关爱。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吮吸乳汁就不再是一种社会可接受的行为;于是,一些人就通过啃咬手指甲或者铅笔头来取代吮吸乳汁的行为,以此来获得安全感与关爱。

  第二种心理疏导的方式:反向形成。例如,心理学家对反同性恋人士的研究发现,那些极端反同性恋的人,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本身就是同性恋者。这就是反向形成:当一种行为或者态度不被社会所接受时,为了避免被他人看出自己真实的欲望和与此相关的焦虑,这些人就走到了另外一个极端。再如,完美主义者为了避免不完美,干脆就拒绝了所有的开始,最后变成拖延症;孤独者因为害怕被拒绝,所以就先拒绝别人。反向形成,是通过倔强来掩盖自我的脆弱。

  第三种心理疏导的方式:投射。例如,一个小气的人,通常会认为他人小气;一个挑剔的人,通常会认为他人挑剔。投射就是将自己具有的,但是社会不接受或者反对的特质,投射到他人身上,认为是他人而不是自己具有这种特质。当把超我对自己的指责,投射到他人身上,自己内心的罪恶感也会因此而降低。正所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第四种心理疏导的方式:合理化。例如,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父亲殴打小孩时,他会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宣称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小孩的健康成长在管教小孩。合理化,是指当个体的目标未能实现或行为不符合社会规范时,给自己的一个合理解释,以维护自尊免受伤害和减免焦虑带来的痛苦

不是国军无能,是共军太狡猾!

  上面这四种疏导方式,本质是将潜意识里的兽性通过其他渠道如同泄洪一般发泄出去。但是,组成兽性核心的是充满能量的生本能(性)与死本能(攻击),一方面它可以摧毁一切;而另一方面,这些能量也可以转化为成长的动力。这就是弗洛伊德说的第五种疏导方式:升华。

升华:为恨找到爱的归属


  人类经过几千年的发展,物质累积之丰厚,生存条件之优渥,远胜当年的古希腊。但是我们并不快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孩子,奔波于各种课外补习班的青少年,沉迷于追名逐利的成年人,以及缺乏安全感的孤独老人。

  生存条件的优劣、贫穷与富有,在我们心中永远是一个相对概念,于是历史时间轴上的每个时间点,人们都不满足,甚至充满惶恐,只好艰难向前,永不停息。也许人类只敢在睡梦中,当意识与理性的监控减弱时,那些在白天遭受压抑和排斥的潜意识愿望才能复活,获得片刻虚假的满足。

  事实上,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这么为难自己。我们需要让欲望与克制、潜意识与意识、兽性与文明握手言和。那位宣称“人是万物的尺度”的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戈拉还有一句著名的话:“人类处于神与禽兽之间,时而倾向一类,时而倾向另一类;有些人日益神圣,有些人变成野兽,而生活中的大部分人保持中庸。”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中庸即美。

在我们平静的人性之下,暗流涌动,瞬息万变。动机与欲望、冲突与困扰,才构成了我们真正的人性。

本文来源:《心理学通识》,刘嘉 著,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2.07.12 周二:

情感的功能:情感定义了好与坏

  我们每天都有很多新的想法,有些想法是好的,而有些想法是坏的,但是绝大多数想法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正如今天中午是吃新疆的大盘鸡还是四川的回锅肉,都是可以的,不能用好与坏来评判。但是,对于情感,它最核心、最重要、最明显的特性就是好与坏。

  事实上,虽然我们随时随地都在体验各种情感,但是所有的情感都只具有两个维度。

一个维度是情感的强弱,即情感的唤醒度。显然一个男人在得知(1)妻子怀孕了,(2)女朋友怀孕了,(3)妻子与女朋友同时怀孕了时,情感的唤醒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情感的另一个维度则是好与坏,即情感的效价。

  情感的好与坏,并不像通常意义上说的回锅肉好吃或者不好吃,事实上情感本身就是好与坏的定义。我们认为这些事物是好的还是坏的,是因为它们带来了好的或坏的情感体验

  ……杏仁核不是人类所特有的,事实上任何一种哺乳动物都有杏仁核——它只是古老的边缘系统的一部分,不属于哺乳动物新进化出来的大脑皮层,更不属于人类在过去三百万年的进化历程中,特别发展出来的负责人类高级认知功能的前额叶。

  我们的情感系统是古老而原始的,这不禁让我们产生疑惑:一个古老系统产生的信号是否还值得今天的我们去服从,它是否已经过时,所以往往让我们背离目标?或者,它仍可作为一个有用的、快速的、敏感的系统,来帮助我们找到幸福和生命的意义?

  这个问题也是哲学家们面临的最古老的议题之一。十八世纪法国资产阶级启蒙运动的泰斗,被誉为“法兰西思想之王”和“欧洲的良心”的伏尔泰,是逻辑和理性的拥护者,他坚信:“情感引导我们远离逻辑,情感是推理的敌人。”

没有情感就没有智能,感性可以提供比理性更好的建议

  情感的确会给我们带来很多坏的建议,引导我们做一些我们不应该做的事情,情感甚至还可以凌驾于理性和逻辑之上。

情感厌恶实验:在一个关于情感厌恶的实验中,心理学家已经尽一切可能来解释一颗包装上标有“氰化钾”字样的糖果其实没有任何毒性,甚至当着参加实验的大学生的面吃下这颗糖果,大多数大学生仍然犹豫不决,最终拒绝吃下糖果。

大学生们说,尽管他们相信这糖果是完全安全的,但是他们无法克服他们的厌恶反应。理性与逻辑就这样被情感所抑制。

  但是,情感也可以提供非常好的建议。从更广义的角度来说,感性对于我们的日常生活,常常也可以提供比理性更好的建议。在我们做选择的时候,如果我们让自己的情感来引导我们的决定,我们会更加满意。

  心理学家对脑损伤病人进一步研究发现,当大脑负责情绪中枢的边缘系统受损时,虽然病人仍可以清晰地做出符合逻辑的推理,但是他所做出的决定却是十分的机械和低级。

  这是因为当大脑的理性部分与感性部分相分离时,大脑就不能正常工作。所以,人工智能之父明斯基感叹道:“人工智能的问题关键不在于智能机器是否能够拥有情感,问题的关键在于没有情感的机器是否能够实现智能。”


情商:为什么它比智商更重要

  情商,也称为情绪智力,主要包括三方面的能力:情绪理解、情绪控制和情绪利用。

  • 情绪理解:指能准确识别和评价自己与他人的情绪,能及时察觉自己的情绪变化,能准确找到情绪产生的原因。

  • 情绪控制:指通过调节、引导、控制,改善自己和他人的情绪,从而摆脱焦虑、忧郁、愤怒等负面情绪,实现以稳定的情绪来积极应对危机。

  • 情绪利用:指根据当下的环境与目标,激发相应的情绪来提升注意力和敏感度,激发活力与勇气,增强抵抗挫折与疼痛的能力,最终实现目标。

  与情绪理解相比,我们在情绪控制上要比我们想象中的好很多。在生活中,我们会碰到一些事,而这些事会引发情绪反应,或悲伤或快乐。而我们所忽视的,是在外部事件和情绪反应中的认知加工——评价,即我们对事件的思考方式。

世上之事物本无好坏之分,只是思考使之如此。

  哲学家托马斯·布朗在他的《一个医生的信仰》一书中,他写道:“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具有可以把贫穷转化为富足,将困苦转化为繁荣的能力!我比阿喀琉斯还要刀枪不入,因为我一直被幸运所青睐。”

  托马斯所说的这个能力,就是重新评价已经发生的事情,即改变对不幸事情的看法。我们每个人都具有这个能力,而且我们随时都在使用这个能力,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当高考没有考好时,当一生的挚爱舍我们而去时,当生意失败濒临破产时……我们通常认为这就是世界的末日。其实我们没有意识到,我们还可以从其他的角度来看这些不幸的事情。我们可以从失败中看到成长的机会,可以从下坠的深渊看到反弹的高度。

我们都以为时间是疗伤的圣药,其实时间从来都不是,重新评价才是。


形神一体:神不乱,则形不乱

  ……具有A型人格的人通常雄心勃勃、争强好胜,对自己寄予极大的期望;为实现目标,苛求自己,不惜任何代价;把事业的成功作为评价人生价值的标准;整日忙忙碌碌,喜欢赶时间,没有耐心;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很难处于放松状态。

  心理学家怀特进一步研究发现,忘情地投入工作这一行为本身并不会引起心脏病,真正有害的是具有A型人格的人,*长期生活在紧张的节奏中——其思想、信念、情感和行为模式会源源不断地对内产生紧张和压力,对外则产生敌意与愤怒以及富有攻击性的行为。

  病理学的研究发现,A型人格能引起个体特殊的神经内分泌机制,使血液中的血脂蛋白成分改变,血清胆固醇和甘油三酯的浓度增加,最终导致冠状动脉硬化。

  这个结果正好与中医的“形神一体”观念不谋而合。所谓的形,指的是我们的身体,而神指的是我们的精神。所谓形不乱则神不乱,说的是只要身体好,那么精神就会好;而神不乱则形不乱,则是说只要精神好,身体也会健康。

  为了理解情绪控制与身体健康之间的关系,在我的实验室里,我们利用功能磁共振脑成像技术扫描了大学生的大脑。我们发现,当一个人越能控制住自己的焦虑、愤怒以及冲动等负性情绪时,他的身体就越健康,这一点证实了形神一体的理论。

  更重要的是,我们发现,作为情感中枢的杏仁核是形神一体的核心所在。杏仁核在心理方面是情绪调节的中枢;而在生理方面,它关联着“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和“交感神经-肾上腺髓质轴”这两条通路,而这两条通路跟我们的心血管系统、免疫系统和交感神经系统都有着密切的关系。

  所以,当我们调节和控制情绪时,我们也在改善心血管系统和免疫系统。

  所罗门王说:“喜乐的心乃是良药,忧伤的灵使骨枯干。”所以,从不同的角度去重新评价失败与不幸,并不是为了掩盖失败、逃避不幸,而是化沮丧为反省,变愤怒为动力,为进一步成长创建积极的环境


  人类从洞穴中走出后,修建了城堡,建立了规章法律秩序,一跃成为万物之灵,主宰着整个世界。而在这风光的背后,是我们对像动物一样自由自在的约束,对像火山一样喷发的情感与欲望的压抑。

  理性之光驱走了原始的蒙昧,同时也压制了我们的感性。人类文明的进化史就是理性战胜感性的进化史。当哲学家康德写下:“有两样东西,愈是经常和持久地思考它们,对它们日久弥新和不断增长之魅力以及崇敬之情就愈加充实着心灵:我头顶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律。”至此,人类对理性的痴迷、对感性的厌恶就达到了最高峰。而狂欢节上的恣意狂欢,只是像那些经历了无尽黑暗的蝉的短暂鸣叫声。

  几乎所有的情感类精神病,如焦虑症、抑郁症等,追根溯源都是理性与感性的冲突。这背后,是对理性的过度宣扬和对感性的过度压抑。

  但是,我们不应忘记大自然的智慧,不应屏蔽进化的成果。只有充分了解而不是回避我们的过去,接纳而不是割裂我们的历史,才会延续我们的文明,重新获得久违的幸福感。所以,在强调理性和逻辑的同时,我们不妨也试着跟着感觉走。

本文来源:《心理学通识》,刘嘉 著,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2.07.13 周三:

  潜伏于黑暗之中的是潜意识,而在光明之下的则是意识。我们每天所看到的、听到的、触摸到的——我们所感受到的一切,有如一条小河流淌过我们的心灵,构成了我们的主观体验之河。而意识便如同站在小桥上的人,观看着主观体验之河的流淌。

  一只猫会有主观体验,对我们的抚摸会发出开心的咕噜咕噜声;但是猫可能不会有意识地认为,自己正在享受着人的抚摸。所以,意识被认为是人所独有的,而意识的起源则被认为是人类的终极问题。

  但是对于这个终极问题,我们却没有科学的定义,这是因为意识是一种主观的体验,就像爱情、自由这样的主观体验是难以定义的。这正如美国大法官斯图尔特谈到对淫秽的定义一样。他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它,但是当我看到它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此外,意识并不是总在桥上——当我们陷入昏迷或者深度睡眠状态的时候,意识就从桥上走了下来。甚至在平时,我们的意识也经常偷偷地从桥上溜下来,我们称之为走神;有趣的是,我们并不知道自己走神了。

  我们之所以会走神,是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并不需要意识。大脑中一个叫“前扣带回”的脑区,是我们人类身体与心理状态的监控者。当出现了意外,比如我们走路时踩进了一个坑,前扣带回就会发出警报并唤醒意识,让我们调整身体姿态避免摔倒。

  意识是一种有限的资源,只有在必要时才会在线。

我们的自由意志并不决定我们的行为

  此外,意识还会有不同的层级,而最高级就是自由意志。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在《爱情与自由》一诗中写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自由意志并不自由,自由意志只是“一颗认为自己选择了飞行路线与落点的石头”(斯宾诺莎)。我们的自由意志只是一个副现象,即副产品,与我们的行为没有任何因果关系。

  ……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自由意志上。在我们动手指之前,我们的潜意识会发出两个信号:一个信号让手指运动;而另一个信号发给了我们的意识,通知我们的意识,手指就要动一下了。当我们得知动手指早于手指的真正运动,我们就会产生一个错觉,认为是自由意志决定了我们的行动。事实上,自由意志并没有决定我们的行动,它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站在桥上看着经验之河流淌的旁观者。

意识不是用来做选择,而是用来理解选择的

在电影《黑客帝国》中有这么一段对话。先知拿出一颗糖问尼奥:“你要吃这颗糖吗?”尼奥回答道:“你是先知,你已经知道了我会吃或者不会吃这颗糖,那么我的选择还有什么意义?”

先知回答了一句非常深刻的话,她说:“你到我这里来,并不是来做选择,因为你的选择已经做了;你到我这里来,只是来理解你的选择。

  的确,我们的潜意识早已做了决定,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个选择是什么而已;而我们的自由意志,则是来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我们要做这个决定。自由意志,就像在画廊中欣赏艺术作品的游客,他要做的就是理解艺术家的情感与动机,只不过这个所谓的艺术家就是自己的大脑。

  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着自己注定要完成的使命;但是,我们并不知道我们的使命是什么。所以,我们需要在前进的路上,不断地去反思,不停地去理解。只有当我们明白了我们的使命,明白了我们奋斗的意义,我们才不会在众多的岔路中迷失方向,才会走得更加坚定

  只有明确使命,明确行动的价值,我们才能拥有真正的存在感,才能从生活艰辛和心志摧残中发现愉悦,才能在困苦、迷惘和挣扎中保持自尊、自信。更重要的是,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在人生最大的确定性与最大的不确定性的挤压中生存并超越死亡。

  虽然自由意志只是潜意识的副产品,并不能决定我们的行为,但是我们还是如此珍惜它。这是因为自由意志让我们爱上自己。一旦我们不再爱自己、爱他人、爱这个世界,那么我们就会对自己最珍爱的对象——理想中的我进行攻击,这个时候,我们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抑郁。

  我们的未来真的是注定的么?自由意志真的只是副产品么?我们不知道,也可以不需要知道。因为正如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所说:“只有回顾人生,我们才能领悟人生的意义;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迈步向前!


自我:一个不可分割的我

  在英文里,“个体”(individual)是由两个词根组成的:in-+divid-。词根divid-来自divide,即“可分”。感到疼痛的我,饿了想吃饭的我,想起朋友的我……虽然每件事中都有一个“我”,但是这些“我”是相对分离的——由大脑不同的功能区来承载这些相互独立的“我”,而每个“我”则代表着思维中的一个模块。从出生到童年,众多的“我”各行其是,各显神通。

  词根in-则表示否定,于是它与词根divid-结合起来便是“不可分”。在我们的一生中,由于身体与世界的不断互动,来自不同思维模块的信息不断整合,以便实现更高效的沟通和更有效的行为。于是,原先分离的模块逐渐融合成一个既相对独立又不可分的统一体或整体,即“自我”。

  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自我,是一段极其崎岖而又漫长的路。在不同的成长阶段,我们会遇到有关自我发展的一系列重大问题。

具身认知:因为微笑,所以开心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呢?因为用嘴唇含着一支笔的时候,嘴唇是噘起来的——嘴唇噘起来通常是生气、不高兴时的表情。而用牙齿咬住一支笔的时候,刚好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所以,卡通图片好不好笑,我们并非在用逻辑来进行判断,而是通过观察自己的表情来做判断。这个现象被称为“具身认知”,即我们用生理体验激活心理感受。因为开心,所以微笑;同样,因为微笑,所以开心。

  当我们通过观察表情、生理状态等去推测内心状态而不自知时,对自己认知的偏差就必然难以避免。更糟糕的是,我们往往因为过度聚焦自己,而把这种偏差进一步扩大。对自我的聚焦,不仅会夸大我们的贡献,夸大我们的感受,同时也会让自我陷于更深的迷雾中,从而难以认清真正的自己。

  所以当一个人抱怨:为什么恋爱又失败了?为什么领导总是不满意我的工作进度?为什么朋友不愿意邀请我参加聚会?这时,对这个人而言,每一个失败和挫折都似乎有其独特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在旁观者眼里却只有一个共同的原因——一个大家都看见的问题,而自己却一无所知。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当我们向内探索,试图通过洞察内心来审视决策的原因、思维的过程以及行为的动机时,很大程度上我们其实只是在通过自己的行为、表情、动作和生理状态等外在的线索,来推测深埋在潜意识之中难以被意识捕捉到的心理状态。


约哈里之窗:通往认识自我的窗户

  约哈里之窗是一个隐喻:想象一下,现在有一间屋子,我们所有的行为举止、思想动机都在这间屋子里展示。这间屋子有四扇窗户,但是从每一扇窗看见的内容都是不一样的。而这些窗户,就被称为约哈里之窗。

  第一扇窗的内容是人人都能看见的,被称为“开放我”或者“公众我”,是自己清楚别人也知道的“我”。比如我的性别、外貌,以及其他可以公开的信息,包括婚姻、职业、能力、爱好、特长、成就等。

  “开放我”是个体自我最基本的信息,是了解自我、评价自我的基本依据。它的大小取决于自我开放的程度、个性张扬的力度、人际交往的广度、他人的关注度、开放信息的利害关系等,是自我的自由活动领域。

  如果说“开放我”是自我的正面,那么第二扇窗看见的就是自我的背面,被称为“盲目我”。“盲目我”是自己不知道而别人却知道的内容,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的就是“盲目我”。比如,我们不经意的行为习惯,固有的思维模式,甚至一些我们不自知的优点;而当别人把这些告诉我们时,我们或惊讶,或怀疑,或辩解。

  “盲目我”的大小与自我观察、自我反省的能力有关——内省特质比较强的人,盲点比较少,所以“盲目我”比较小。

  第三扇窗的内容只有自己能看见,是属于自我逃避和隐藏的领域,被称为“隐藏我”或者“隐私我”。在这里,只有自己知道而别人不知道,比如往事、痛苦、窃喜、愧疚、尴尬、欲望等这些不愿意或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实或想法。适度地内敛和自我隐藏,能够为自我保留一个私密的空间,是形成安全感的需要。但是“隐藏我”太大,就如同筑起了一座封闭的心灵城堡,无法与外界进行真实、有效的交流,容易导致误解和曲解,同时也会压抑自我。

  最后一扇窗的内容则隐藏在迷雾之中,是“未知我”或“潜在我”,是自己和别人都不知道的自我。对“未知我”的探索和开发,需要做好“未知我”可能颠覆“已知我”的准备,需要有接纳失败、继续前行的勇气,需要有对未来的渴望和对成长的信仰。因为潜在的、尚未有机会展现的能力和特质,是隐藏在海水之下冰山里的巨大而又被忽视的能量。由此,才能更好地认识自我、激励自我、发展自我,最终超越自我。

  自我的形成与成长的过程,便是“开放我”“盲目我”“隐藏我”和“未知我”这四个“我”分离与融合、合作与博弈的过程。

成长:从心所欲,不逾矩

  约哈里之窗的提出者之一卢夫特,提出了通过“自我给予”或者“他人反馈”来解决这个不一致。

  所谓自我给予就是通过缩小私人领域、扩大公众领域来消除人与人之间因为认知的差异带来的误解,比如通过向他人讲述“隐藏我”中的部分内容,即坦诚相待。

  而他人反馈并不仅仅是倾听他人的意见,而是像日本服装设计大师山本耀司所说的碰撞:“‘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所以,跟很强的东西、可怕的东西、水准很高的东西相碰撞,然后才知道‘自己’是什么,这才是自我。”

  但是,并不是自己对自己的评价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重叠度越高越好;相反,如果重叠度太高,我们可能反而会失去自我,把父母、群体、宗教等他人的目标、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当成自己遵循的一切。

  的确,尊重权威,与权威保持密切的关系,采纳权威的价值观,或是过着有组织、有秩序的生活,能减少忧虑,不用面对矛盾,也不需要苦思冥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可是,自我的核心就在于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成熟的自我,就必然是孤独的。

  埃里克森说,如果在青年阶段能够发展出积极的自我,那么我们就能形成“忠诚的美德”。这里所说的“忠诚”,是对自己的忠诚——不为别人而活,不为教条所限,追随自己的心灵;在一个不完善和不和谐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接纳这个世界,然后实现自己的价值,在向社会做出贡献的同时也感受自己存在的意义。


随性、随喜、随缘

  在我们的一生中,会发生很多事情。有些事,我们不必去记住,比如今天早上是先刷的牙,还是先吃的饭;有些事,我们则必须努力去记住,比如一个数学公式,一个重要的会议,一场难忘的聚会;而还有一些事,我们不仅不要去记住,还要试图去忘记,比如羞辱的经历与创伤的情感,因为它们触动了我们心中的敏感点。

  ……但是在某一刻,也许只是风吹过树梢,也许只是夕阳照在路牌上,刹那间时间停止,很多我们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的事物在脑海里穿梭而过,没有狂喜,亦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宁祥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荣格说,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而人们个性化的发生与成长是自然而然的,就像不同的种子最终开出的将是不同的花朵。对此我们无须纠结,只需像佛陀释迦牟尼所说的那样:随性、随喜、随缘

快乐并不可耻,快乐才是生活的真正目标

  快乐并不可耻,相反,人生乃是一场狂欢,快乐才是生活的真正目标。这背后的哲学是活在当下,热爱生活。而这一切,需要的是潜意识与意识握手言和,感性与理性水乳交融,让人类重回精神世界的中心。

本文来源:《心理学通识》,刘嘉 著,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2.07.14 周四:

  无助、沮丧、不能控制自己生活的人更容易生病,他们对世界的看法更为悲观,总是觉得最糟糕的结果会发生,认定除了放弃别无他法。

掌控是真正的长寿之道

  ……谈到长寿,生物学家会说促成长寿的基因,医生会说医疗手段的进步,营养学家会说饮食平衡、不吸烟、少喝酒……但是这些因素,都远不如控制感对我们寿命的影响。这是因为“控制”二字,贯穿了我们人生的全部。

人的一生,唯控制二字

  ……我们的一生,就是一个从追求控制感、获得控制感,到最后失去控制感的过程。

人生艰难,唯控制二字

  控制的不完美,本质上是理性和感性的分离与冲突。正如我们都知道吸烟和喝酒会影响我们的健康、缩短我们的寿命,可是在烟酒面前,谁又能控制得住呢——我国一年就要喝掉价值8000亿元的酒。

  控制二字贯穿了我们整个人生,人生的艰难也正在控制二字。正因为我们的控制非常不完美,而我们又放纵了对不完美的控制,才使得我们的人生不断打折。

抑郁的一个原因就是控制感的缺失

  控制感不仅与寿命的长短有关,而且还是能够预测个人幸福感和心理健康的核心指标。

真正的控制感来源于活在当下

  事实上,前额叶就是控制的中枢。人类是所有动物中,唯一能够自主控制自己的欲望、情绪和冲动的动物,能够为了将来更大的利益而延迟满足当下的需求。然而,我们并没有意识到,前额叶毕竟是新进化出来的脑区,因此还不完善,所以我们的控制也并不完美,于是我们在控制与失控之间苦苦挣扎。

  ……而事实上,控制感不需要假借外物,因为控制感的核心是对现在的把握。真正的控制感,其实就是活在当下。不念过去,不畏未来。在群星闪耀的过去与无限可能的未来之间,是现在。


专念:身心合一,活在当下

  释迦牟尼说,人生无常,疾病、衰老和死亡都无法避免,因此我们无法掌控,不如由它去吧。但当下这滴蜜糖,却是我们能够触及、能够品尝的,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抓住它。

  两千多年后,积极心理学奠基人之一、哈佛大学心理学家兰格提出了mindfulness一词,我们将之翻译成“专念”,专是专心的专,念是念头的念,也就是说专注当下的念头,活在当下。专念,就是让我们专注当下,去思考是否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专念或者活在当下,并不仅仅是说我们要知道此时此刻我们正在做什么。专念其实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对自己思维的掌控。它让我们不停地问自己,除了理所当然的规范,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还有没有其他的选择?我可不可以离经叛道,走出我自己的道路?但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的思维定势让我们把对思维的掌控力拱手相让。

1+1=?实验

  隐含假设一方面能够让我们达成共识,但是在另一方面,我们会忘记它的存在,而不去思考它在新的情形之下,是否还成立。此外,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的思维通常是从单一的视角出发来思考和行动。而这单一的视角,使得我们的思维被束缚在一个狭小无助的空间。

换一个视角思考的实验

  当我们把隐含假设当成事实,当我们固着于单一视角的思维模式,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年青与活力,还有我们的创造力。而唯有专念,才会让我们去深挖隐含假设,转换视角,从而找出其他的道路。


正念:此刻是一枝花

  正念与专念都是同一个英文单词——mindfulness。两者在内涵和外延上非常类似,在翻译上做此区别,只是为了强调专念更多的是专注思维模式的理论,而正念更多的是专注心理治疗的应用。

  正念是一种基于冥想的精神训练方法,其在于有意识地将注意力集中于当下,并关注、觉察当下的一切;同时,对当下的一切观念不做任何判断、分析、反应,只是单纯地觉察它、注意它。它通过对时间、对无知和对宽容的全新释义,让我们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一种完全不同的“存在”方式。

正念1:真实存在只在此时此刻

  卡巴金博士意识到,人之所以不快乐,主要是缘于过去和未来:为过去耿耿于怀,为未来惴惴不安。而正念则带来了一种不同的存在方式——我们的真实存在只在此时此刻,我们所能真实感知的也只有此时此刻;我们对过去的回忆、对未来的规划,本质上都只是存在于头脑中的幻觉。所以,只有当下是真实的,而过去与未来是不存在的,是幻觉。

  正念疗法就是帮助我们习得并养成“不在过去也不在未来,只在当下”的心智模式。所以正念的训练基本上都涉及对自己身体的感知,比如肌肉的紧张、呼吸的循环、皮肤的感受,这是因为我们的心灵可以在过去和未来中快速穿梭,而我们的身体却一直存在于当下;当我们把注意力聚焦在身体上的时候,它就会把我们的心灵拉回到当下。

  当然,心灵回到当下,身心合一无法将过去的痛苦抹去,也无法阻碍坏事的发生,更无法让你在坏事发生的那一刻免受痛苦。但是,它能让你不纠缠于痛苦中。作家村上春树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里说道:“Pain is inevitable,but suffering is optional.”即痛苦不可避免,但我们可以选择不受苦。这个选择权,来自于不对抗过去,不担忧未来

承认痛苦,但不要沉湎于痛苦。

正念2:忘记已知,保持无知

  乔布斯同样也是正念践行者,他经常提到一句话:“Stay foolish.”即保持无知。我们的认知和思维就像肌肉一样,当它被大量按照同一种方式使用后,就会产生自己的惯性,形成“已知”。而正是这些已知,这些习以为常的自动化的认知思维模式、情绪反应模式,导致我们不断重复同样的挫折与命运,同时也加深了我们对自己以及世界的偏见。这些偏见,阻碍了我们去质疑那些“毋庸置疑”的定论,阻碍了我们去探索自身的潜能,也阻碍了我们和他人产生联结。

  正念疗法就是要训练我们忘记已知,以新生婴儿的无知心态与视角体验当下,有意识地忽略已经形成惯性的认知、情感、决策和行为的反应模式,这样才能发现原来被我们忽视的其他很多方向和路径。

  保持无知,就是保持客观性,在认知一样事物之前,不先入为主地评判它;保持无知,就是保持好奇心,让自己对无论是新的还是旧的事物都开放心态;保持无知,就是保持可能性,让现在的自己不被过去的自己和大众的共识所劫持。

正念3:宽容,不做评判

  正念要求我们以旁观者的身份来观察我们的内心世界:此刻我们的感受是悲伤的,是忧心忡忡的,还是充满内疚的?作为旁观者,我们默默地看着这些情绪出现然后消失,而不去想“我该不该有这些情绪和想法”或者“这些情绪和想法意味着什么”。通过宽容和不做评判,我们将自己与情绪和思维分割开,然后超越它们。

旁观者视角+悬置判断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被自己的情绪和思维绑架却无力抗争。失恋了就应该抑郁,被冒犯了就必然愤怒。在这些负面情绪之下,我们产生的决定或者行动往往让情况变得更糟。而正念疗法训练我们从更高层面以观察者的身份去觉察失恋后的抑郁与被冒犯后的愤怒,不做评判,使得我们与自动化的固有反应模式解绑,让我们意识到自己有能力重新选择全新的应对方式。

  只有当我们坦然面对自己的所有情绪与思维,我们才能更宽容地对待自己,从而看到更多、更全面的自己。逐渐地,我们会更好地理解自己在各种处境中真实的内在状态,更少地与自己的内心作战

  ……兰格教授说:“我想我应该没嫉妒过任何人,因为如果某人有某样东西,我也可以拥有。”她如此强大的信心,来源于她所推崇的正念——不要再问“那怎么可能”,而是问“为什么不能”

  没有人可以洞悉事物的全部,因为所有的事物都是在不断变化的;没有一条规则能放之四海而皆准,因为真理的背面同样是真理。而专念就是帮助我们打破固有的思维方式,激发思维的创造力,获得自我革新的力量,最终找到生命中的那一滴蜜糖。

本文来源:《心理学通识》,刘嘉 著,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2.07.15 周五:

  导致焦虑的不合理信念有三个特征:绝对化的要求,过分概括化的评价,糟糕至极的预期。

  在生理上,焦虑会让人感觉到心慌、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入睡困难或睡眠浅(容易惊醒),而且醒后难以再次入睡;背部、胳膊、腰部的肌肉僵硬、酸痛;消化系统出现应激反应,如胃痉挛绞痛、腹泻、便秘等等。

  在心理上,焦虑会让人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产生深度担忧:莫名地害怕,对明知发生可能性极小的事情(如地震、坠机等)过度紧张、担忧、害怕;严重时,甚至会惊恐发作,会有突如其来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恐惧感,并伴随着真实的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手脚麻木等生理反应。

感觉剥夺实验

  感觉剥夺是对人的最大惩罚之一,那些能熬过严刑拷打、测谎的特工,在经历不到一周的感觉剥夺后,精神就会彻底崩溃。这是因为在大脑里有一个维持大脑觉醒状态的中枢,即网状结构,它需要持续地从外界获得刺激才能保持激活的状态。而网状结构的激活对我们极其重要,因为它告诉我们,我们还活着。从这个角度来讲,压力和焦虑是我们生存的必需品

  事实上,适当的焦虑有助于我们高效地完成工作。心理学家耶基斯和多德森发现,焦虑水平与工作效率之间并不是线性关系,而是呈倒U形的曲线关系。

  焦虑水平过低时,人们会缺乏干工作的积极性,工作效率因此低下;而焦虑水平过高时,人们会处于过度紧张的状态,这时记忆、思维等认知活动都会受到干扰,因此工作效率自然不会高。只有当焦虑水平适中时,工作和学习的效率才是最高的。


无用的焦虑:身在当下,心在未来

  焦虑虽然是生存的必需品,但并不是所有的焦虑都是好的。焦虑可分为“有用焦虑”和“无用焦虑”两种。

  有用焦虑指的是能够增加有助于解决当前问题的动机和能量的焦虑。例如,明天就要考试了,我感受到的焦虑会让我不再刷朋友圈或者玩游戏,而是根据考试要求来进行复习。此时的焦虑就是有用焦虑,它的特点是指向现在

  无用焦虑的特点则是指向未来。它通常是一个人对未来的不确定或者可能发生的危险感到担心或者害怕。例如,明天就要考试了,而我此时却在想:我考试不及格怎么办?同学们会不会因此认为我特别笨?老师会不会瞧不起我?我未来的升学、工作会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这种焦虑之所以无用,是因为它不能解决当前的问题。

  无用焦虑的本质,是对潜在失控的恐惧。当我们面对的情形是未知、不确定的时候,我们就会有一种事情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而这种失控的感觉会进一步带来不安全感。

  此外,对于不确定的事情,我们还会不停地猜测可能的结果。更糟糕的是,心理学家发现,在我们为未来的不确定焦虑时,我们常常猜测负面的结果会发生,而这又会让我们去回忆之前做得不太好的细节,去纠结那些可能会出现差错的地方,以此来验证自己负面的猜测;于是越想心情越差,越想越焦虑。在这种情况下,身体会出现肌肉紧张、痉挛、胃疼,心慌、手心出汗等状况,心理上则会感受到强烈的失控感,无法放松,持续担忧。

  当我们被无用焦虑困扰时,我们的身体和心灵是分离的——我们的身体留在现在,但是心灵和精神已经到了未来。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没有近忧暂且不谈,但是不停地远虑,焦虑是一定有的。所以消除无用焦虑的办法,就是把心灵从未来拖回现在,让自己身心合一,活在当下


掌控身体,让心灵从未来回到现在

  焦虑的核心症状就是体验到失控感,因此想要缓解焦虑,就需要重新获得掌控感。

  ……大量的研究表明,持续几分钟的完全放松,比一个小时的睡眠效果更好。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无论是主动放松还是被动放松,虽然名为放松,但其实是一项任务,需要集中注意力。事实上,是否能够真正放松或者缓解焦虑,核心在于专注。

  在肌肉放松时,需要专注肌肉的感受;在深呼吸时,需要专注气流的循环;在想象的时候,需要专注于场景的细节。当我们专注肌肉、气流和场景时,我们的心灵也就从未来被拉回到了现在。此刻的我们身心合一,焦虑自然就缓解了。

无论肌肉放松、深呼吸还是想象放松,都是正念疗法的简单应用,其目的是让我们身心合一,活在当下。


理性情绪疗法:从信念上寻找焦虑的根源并消除不合理的信念

  无论是主动放松还是被动放松,它们只是在缓解焦虑,而没有从根源上解决焦虑。想要进一步消除焦虑,就需要对产生焦虑的根源进行分析。

艾利斯举了一个例子,两个同事在街上碰到他们的上司,但上司对他们的招呼视而不见,径直走过去了。一位同事觉得无所谓,因为他认为,“老板可能正在想别的事情,没有注意到我们”。而另一位同事则忧心忡忡,因为他认为,“是不是上次我在会上顶撞了老板,他因此对我有意见就故意不理我了”。

同样的经历,但是不同的解读方式就会导致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和行为反应。

  我们通常认为,情绪是对外部事件的直接反应。而与我们的常识相反,艾利斯认为外部的诱发事件只是引发情绪的间接原因,而人们对外部事件所持的评价、看法、解释才是引发情绪及行为反应的更直接的原因

  在一些情况下,我们对外部事件不正确的认知和评价所引起的信念是不合理的,而不合理的信念会导致不适当的情绪和行为反应,最终将导致情绪障碍和行为问题。所以,消除焦虑的根本就是要找到并消除不合理的信念。不合理的信念有三个特征:绝对化的要求,过分概括化的评价,糟糕至极的预期。


  人生是个复杂多变的过程,人生的问题总是层出不穷,有些问题有明确的答案,有些不一定有答案。即使有正确而完美的答案,可能也会随着情境的变化、时间的变迁,使得原来的答案不再是正确和完美的答案。

  所以,对任何问题都寻求完美的解决办法是不合理的;如果坚持寻求完美的答案,只会使自己感到迷惑、失望和沮丧。

  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有正确而完美的答案,对于那些没有确定答案的问题不必穷究到底,更不必因为得不到完美答案而痛苦伤心。我们需要寻找的,是在当下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一个能够解决问题的足够好的答案。但求够好,不求最好。


  人的一生中,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即便是家人、亲密的朋友等对我们很重要的人,也不可能永远对自己持一种绝对喜爱和赞许的态度。更何况人不是为了他人的喜欢和称赞而活,人活着是为了自己。如果坚持要得到周围所有人的称赞,那就只能委曲求全来取悦他人,结果必然会使自己感到失望、沮丧和受挫,很难有自尊和自信。

  “我”只要不被周围绝大部分人否定和排斥,就可以认为是受欢迎的。


  不合理的信念通常是我们不可控的因素,比如别人对我们的看法等,破解的办法则是学会放下,学会接纳失败;而对于不合理的信念中的可控因素,我们需要学会调整,比如调整生活节奏,让这些可控因素具有更高的弹性

  想要摆脱焦虑,核心就是要找到不合理的信念,然后从不合理的信念出发进行推论。在推论过程中发现由不合理的信念产生的谬论,从而根据谬论来多次修正不合理的信念,最后演化成合理信念。不合理的信念使人产生负性情绪,因此我们通过破除不合理的信念,就能从根源上摆脱焦虑等情绪困扰。


寻找生命的价值与人生的使命

  焦虑研究奠基人之一、存在主义哲学之父克尔凯郭尔在《恐惧与颤栗》一书中指出:焦虑是人面临自由选择时必然存在的心理体验,因为不同的选择意味着不同的未来。所以,一个具有反讽意味的结论是,自由选择意味着不可控

  克尔凯郭尔说,焦虑是人面对虚无和自由时产生的一种眩晕。古人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试图以及时行乐、酩酊大醉来应对虚无与不确定感,但收效甚微。

  现代心理学的正念疗法和理性情绪疗法,都是通过身心合一和塑造合理信念来寻找在当下的存在感与真实感。而存在感与真实感,则来源于对生命价值的信念和对人生使命的实现。以终为始,方得始终。

本文来源:《心理学通识》,刘嘉 著,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2.07.16 周六:

误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为了获得更大的收益,就要延迟眼前的诱惑,但是,我们要延迟的时间并不是以小时、天或者月为单位,而是以年为单位。“延迟满足”按照字面意思,就是“先吃苦,后享乐”,也就是社会公认的一个人应对人生痛苦的“有效策略”——不怕吃苦,敢先吃苦。

  美国心理学家派克在《少有人走的路》一书中,建议通过重设人生快乐与痛苦的次序来实现“延迟满足”。他说:“推迟满足感,意味着不贪图暂时的安逸,而是重新设置人生快乐与痛苦的次序:首先,面对痛苦并感受痛苦;然后,解决问题并享受更大的快乐,这是唯一可行的生活方式。”

  但是,想要重设人生快乐与痛苦的次序,那就必须迈过两道难关:直面痛苦的勇气和承受痛苦的能力。这两道难关,对大多数人而言是难以跨越的,正如在电影《霸王别姬》中,小豆子哭着喊道:“那些成了角儿的,得挨多少打啊!”

  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逃避痛苦。试图用意志力来对抗这个本能,从而接纳痛苦,短期也许是可行的;但是长期来看,是无效的。这是因为人的意志力是有限的资源,而凡是需要集中注意力、克服困难的事情都会消耗我们的意志力。心理学家鲍迈斯特教授形象地将意志力比作肌肉的力量——储备有限,用多了就会消耗殆尽。

  让情况变得更糟的是“讽刺性反弹”效应。“讽刺性反弹”效应就是说当人们试着不去想某件事时,反而会比平时想得更多,比自己有意去想的时候还要多。正如我们努力减肥,结果是越来越肥;规划越宏大,拖延症就越严重;越是努力自控,就越是狼狈失控。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研究表明,一个人吃的苦越多,他可能越偏爱即时满足。

  所以,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总结道:“与心做斗争是很困难的,因为每个愿望都是以灵魂为代价换来的。

正确的办法:慢慢来,反而快

  ……在当今互联网与人工智能领域“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大潮之下,“快鱼吃慢鱼”被创业者奉为金规玉律,拼速度、拼效率、拼融资,就连过马路都想闯红灯,哪有时间去思考“欲速则不达”这种问题

  但是,追求快速满足,往往带来的是快速透支。这是因为过快的自我满足,就如即时满足一样,一方面让我们心生愉悦,而另一方面则让我们短视。

  慢慢地,企业不再关注公司的成长与发展,而是被日活、转化率、复购率和现金流这些投资人所看重的指标占据了所有的注意力。短视就必然带来短命,跑得快未必能跑得远,所以也难怪如今很多创业公司在早期就夭折了。

  在众多的互联网创业者中,“今日头条”的创始人张一鸣认为,延迟满足是他最重要、最底层的特质。他认为一个不值得追求的延迟满足是:“如果你一毕业,就把目标定为在北京市五环内买一个小两居、小三居。你把精力都花在这上面,那么工作就会受很大影响。你的行为就会发生变化,不愿冒风险。”而一个值得追求的延迟满足是:“持续学习进步,始终保持克制,做事不设边界,不对当下满足,专注长期目标,鲜有焦虑迷茫。

  在张一鸣眼里,如果把职业作为追求外在物质的手段,而不是把它当作一种信念、一条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就很难达到一定的高度。所以,延迟满足的本质是在保持当下均衡发展的前提下,把尽可能多的注意力和资源集中在最有价值的事情上。慢慢来,反而快。


  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情感和归属的需求属于较低级的需求:因为在动物身上我们也能观察到这些需求(比如对资源的抢夺),或者这些需求的一些原始形态(比如猴群的等级)。

  这些低级的需求,通常可以通过外部条件(如通过金钱或者他人的给予)得到满足。古时候的“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和现在的“北京市五环内的小三居”,实现的便是这个级别的需求。

  尊重与自我实现的需求则是高级需求:它们无法通过金钱或者他人的给予来实现,而必须通过自我的设定和自我的努力才能实现。

  虽然马斯洛的需求理论强调,只有在低级需求被满足之后,我们才能进入高级需求中;但是,我们可以不固着在低级需求中,沉醉于物质和金钱的满足,而应当在低级需求得到保障时,就可以将高级需求作为支配我们行为的首要内驱力!

  更进一步讲,对低级需求的满足可以是快的,即时的,比如买彩票中了一笔大奖,比如创业的公司被收购等。而对高级需求的满足必然是慢的,因为一个人对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求是在我们的探索和成长中逐渐成型的,并且这种需求是无止境的。我们所追求的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能够快速获得的。只有明白这一点,我们才有可能真正做到延迟满足。


在做人上不分你我,在做事上不分边界,实现自我价值

  当下社会,是互联网与人工智能的社会。一方面,科技拉近了人和人、人和社会的距离,让沟通变得更加高效,让学习变得更加便利。但是另一方面,科技所创造的“快”,也造成了现代人的焦虑与不安——焦虑让人更倾向于选择能够即时满足却没什么兴趣和价值的工作;而不安则会让人失去自我控制,忽视与未来目标有关的眼前事物,无法真正活在当下。于是,众人只得在焦虑与不安中盲目地加速快跑。

  与焦虑不安的人群相对的,是那些在做人上不分你我,在做事上不分边界,更有耐心,更从容专注,读更多的书,思考得更深入,看淡功名利禄,不畏艰险和失败的人。

这里的“不分你我”、“不分边界”指的是不计较的智慧。

  他们的目标不是如何尽快获得人生的第一桶金,也不是如何尽快在北京五环内买一套大房子,而是追求生活真正的意义。只有在这种高级需求的驱使下,人们才能真正心平气和地延迟当下的诱惑,才能耐心而又执着地去等待未来的满足,实现自我的价值。


我们无法控制这个世界,却可以控制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

  人的一生,唯控制二字。在岁月的河流中,我们时而顺流而下一日千里,时而蜿蜒曲折盘旋不前,时而潜流暗礁险象环生。能真正掌控住的,其实少之又少。所以,人生艰难,也唯艰难二字。

  棉花糖实验的设计者米谢尔教授说:“我们无法控制这个世界,但我们可以控制自己如何去看待这个世界。”

  在这一章中,我们讲述了活在当下以实现对当下的控制,以及利用对未来的期望来指引当下的行为。由此,未来与现在融为一体,身心合一。

  这还不够。在应对焦虑和拖延症时,我们看到行动是掌控人生最有效的方法。我们以行动去结束,以此告别过去;我们通过行动去追寻梦想,以此开启未来。

  但是,无论是结束还是开始,都需要勇气。而勇气来源于自尊,来源于自信,来源于理性平和。而自尊自信,理性平和,才能让我们具有积极的心态,最终超越自我。

本文来源:《心理学通识》,刘嘉 著,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2.07.17 周日:

自尊:以富裕的心理资本对抗贫穷的物质资本

  自尊,我们如何评价我们自己,更是我们人类的一种重要资本,我们称之为心理资本。而家里有几栋楼房,有多少存款和投资,这些都是物质资本。物质资本的高低,决定了我们在物质世界是富裕还是贫困;而心理资本的高低,则决定了我们心理世界是富裕的还是贫乏的,是丰富的还是寡趣的,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的。

实现高自尊:降低不合实际的抱负

  现代心理学之父、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威廉·詹姆斯提出自尊等于成功与抱负之比,即自尊 = 成功÷抱负。也就是说,自尊不仅取决于成功本身,还取决于对于成功的预期。要么获得高自尊,要么获得更大的成功,要么就降低抱负,或者二者兼有。

  ……马什教授的研究对象是那些智力超常的儿童。他发现,在普通班里的超常儿童要比在超常班里的超常儿童学业成绩更高,且焦虑水平更低。更重要的是,在普通班的超常儿童有更高的自尊

  随后,马什教授与香港中文大学教育心理系的侯杰泰教授在北美洲、南美洲、澳洲和欧洲的26个国家和地区,中科院心理所的施建农教授在我国,也开展了类似的研究,发现该现象具有跨文化的普遍性——同样能力的学生,无论是超常儿童还是普通学生,在平均能力较高的学校,其自尊水平较低,学业成绩也更差;而在学校平均能力较低的学校,其自尊水平较高,学业成绩也更好。

  更糟糕的是,学生的志向不再远大,对学业的投入度也随之下降。进一步追踪研究表明,随着在超常班学习时间的增加,学生的自尊水平持续下降。

  马什教授用社会比较理论进行解释:因为我们主要是通过与他人的观点和能力进行比较来评价自己的观点与能力,而比较的结果对我们的行为和自我评价有重要影响。这就如同一条大鱼从小池塘进入了大河,就不再占有绝对的优势;同时因为竞争对象都比较强劲,会导致其自尊水平不断下降。

  相反,当大河中的一条小鱼进入了小池塘——虽然在大河里它是一条小鱼,但是在小池塘里却是一条大鱼,这时候它的优势就凸显出来,其志向和自尊就会得到激励。马什教授把这个现象形象地称为“大鱼小池塘效应”。

  北京大学生命科学院的饶毅教授曾写过一篇文章《我为什么反对中国学生上美国顶尖大学?》。据他多年的海外求学和教授经验,他发现美国顶尖大学的美国研究生在各方面的表现都非常突出,特别容易令初到美国的中国学生失去信心甚至自惭形秽,从而改变人生道路

  所以他建议:“上顶尖大学的本科或研究生院,对于大多数华人来说,或许真的不如上‘次尖’大学或研究生院,后者能让自己获得更好的发展。”斯坦福大学心理学家班杜拉说:“人们很容易有强烈的自尊心──只要降低目标就好了。


成长型思维:从失败中寻找成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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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要注意的是,成长型思维并不等于不折不挠地努力。的确,努力对于成功至关重要,但是培养成长型思维不仅仅是靠对努力的赞赏与鼓励;相反,把成长型思维等同于努力的付出反而会导致无效的努力。德韦克教授说:“不是所有的努力都值得表扬,除非它能带来成效。”在她看来,成长型思维并非盲目自信,有策略的努力才值得称道

  此外,我们都是成长型和固定型两种思维模式的混合体,所以我们需要做的是不断增强成长型思维模式。

  在面对失败时,不要说“我搞砸了,我是个失败者”,而是相信“犯错能让我变得更好,因为这次错了,以后就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在遇到困难和挑战时,不要说“这太难了,我不可能完成”,而是告诉自己“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搞定”。在感到困惑时,不要说“我不明白,这太难理解了”,而是问自己“我忽略了什么吗?只要我把漏掉的信息找出来,我肯定能搞明白”。当想放弃时,不要说“我的能力达不到,只有放弃了”,而是换种思路“问题没有方法多,此路不通,那我试试其他的方法”。

  所以,成长型思维模式不仅让我们以积极的态度面对困难和挑战,同时还将通过激活大脑的神经活动,让我们的能力不断提升。德韦克教授于是宣称:“思维模式决定命运。


以始为终,以简求真

  但是,当我们面对失败的时候,最让我们难以接受的,不是挫折感,而是大众的否定和轻视。

  当面对诸如“他的大脑里除了一堆白色脂肪外,没有其他东西”的评论时,我们会对自身产生怀疑——怀疑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才被否定;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上有某些无法改变的缺点或污点,才导致即便我们尽可能地满足某些人的需求和想法,仍然不被接受。

  哈佛大学心理学家布鲁克斯教授说:“生活中最大的障碍之一就是对羞辱的恐惧。”在接踵而来的批评面前,坚持成长型思维模式是很难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驱动力才能让人发展出坚韧的心智?

  耶鲁大学心理学家瑞斯尼斯基教授对医院保洁人员的工作风格进行了研究。他发现大部分保洁人员认为工作就是为了挣点工资,工作本身充满了无聊。但是,有少数保洁人员除了做好本职工作,还与护士、医生以及探望者之间有丰富的交流,并在交流时给对方带来快乐。工作对于这些保洁人员而言,不仅仅是打扫卫生,更是为了让病人尽快恢复健康。

  据此,瑞斯尼斯基教授提出工作其实可以分为三类:做工、事业和使命。

  多数人把工作当作用劳动力换取金钱的交易;还有一些人把工作当成是谋求更高地位和更好收益的手段;而只有极少数人把工作视为一项创造价值的使命,他们追求的不是交易,不是证明自己,而是改变世界的满足感。因此,第三类人在面对失败、面对挫折时,更能坚持下去。

  在各式各样的人群中,创新者无疑是最具有悲剧色彩的一群人。因为他们的出发点就是标新立异,不墨守成规,不按照常理出牌,对主流认知发出挑战甚至颠覆传统。因此,创新者往往会受到主流意识的压制,“被拒绝”成了他们的惯例而不是特例

  但是创新者仍然前仆后继,因为他们知道人类的所有重大进步都来自对传统的颠覆,来自把异端变成常识,来自把亚文化变成主流文化。他们是革命者,所以就必然有牺牲;而面对牺牲,他们异常坦然,因为他们把创新视作一种使命。正如在工地上,工人认为他们在砌砖,工头说他们在建一堵墙,而创新者则宣称他们正在建造一座神圣的教堂。

  从使命出发,并以始为终,才能潜入深海,然后跃上云霄。


愿效能的力量与你相随

  歌德说:“一旦你信任了你自己,你就会明白怎样生活。”一个自信的人才能创造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因为自信来源于我们与自身建立的一种良好关系——根据自己设立的内在使命,以自我奖惩的方式,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调节。

  同时,领导力也来自自信。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在他的博士论文《支配驱力在类人猿灵长目动物社会行为中的决定作用》中说,即使是在猿猴、鸟类等动物的社会行为和组织中,支配力也源自一种“内在的自信心”或“优越感”,而不是通过肉体的攻击。

  社会学习理论的提出者、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班杜拉说,要理解一个人的行为,必须从环境、行为、人三者之间的交互作用入手。

  一方面,人是环境的产物,正如成功的环境会让一只地位卑微的老鼠“逆袭”,而失败的环境则让等级高的老鼠跌下神坛。

  但是,另一方面,人更是环境的营造者。因为人只要具有坚定不移的信念,相信自己具备取得成功的要素,就会采取行动,即使成功的概率在其他人看来微乎其微,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他将经历无穷无尽的至暗时刻。此时,强化我们行动的,不是一个接一个的胜利,而是我们内心对胜利的期望与信心。班杜拉称之为“自我效能”。

积极构建的力量是无穷的。

  自我效能把荆棘变成沃土,把失败变成机会,把工作变成使命。所以,班杜拉教授常常在他的电子邮件末尾附上这样一句话:“愿效能的力量与你相随!”

本文来源:《心理学通识》,刘嘉 著,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2.07.18 周一:

理性平和:把期望降低,把依赖变少,你会过得很好

  ……所以,根据心理病理学的素质–应激模型,得抑郁症需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具有遗传风险(素质);第二,处在高压力(应激)环境之下。

  这个模型表达的是,当只有高压力而没有遗传风险时,我们只会抑郁而不容易得抑郁症;当只有遗传风险而没有高压力时,我们只是脆弱易感也不容易得抑郁症;只有在既有遗传风险同时又处于高压力的情境之下,我们才容易得抑郁症。也就是说,只有基因与环境的双因素都齐备了,我们才容易患上抑郁症。

  但是,如果由此你认为自己真幸运,那就大错特错了。这是因为我们对自我能力的糟糕觉察力以及现代社会的高期望,会让我们不断地创造出一个接一个的失败情境。在不断的挫折之下,抑郁不断累积,最终恶化成抑郁症。


  浮躁,是互联网时代的特点。与家人吃饭想着微信,遇到每个人都要加一下微信,心想“人脉至上”;线上音频知识付费,线下商业训练营,唯恐认知没有升级。浮躁的社会背后是一个个焦虑的个体。

超越自卑感

  浮躁背后的本质是自卑感。

  个体心理学创始人阿德勒说:“一个人之所以会不耐烦,是因为没有克服困境的耐性。当我们看到有人不断躁动、脾气暴躁、情绪起伏很大,就能推断他应该具有强烈的自卑感。知道自己终能克服困难的人,在努力的过程中一定能耐住性子。”

  这里的自卑感,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人类的本性。在阿德勒看来,自卑感是个体不断成长、文明不断演化的动力。

  在个人层面,体弱者通过持久的体育锻炼以增强体质,或者转向思想领域以笔代剑。在人类层面,科学的兴起就是人类为摆脱无知而努力奋斗的结果。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超越自卑感。这个时候,他们就只能虚构出一种优越感来代偿,这就是阿德勒所说的自卑情结。

  一个在举止间处处要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人,可能是因为“别人老是瞧不起我,我必须表现一下我是何等人物”;一个说话时手势、表情过多的人,可能是因为“如果我不加以强调的话,我说的东西就显得太没有分量了”;试图成为乔布斯接班人的创业者,可能是因为“我虽然出身平凡,但仍可打破阶层,改变世界”。

  之所以出现自卑情结,是因为有了不切实际的过高期望。

  在思想层面,我们充分体验到人类作为整体的无穷无尽的创造力与作为个体的渺小和卑微的冲突;在生活层面,我们真实感受到与周围同辈间的冲突,常常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大家智商差不多,年龄差不多,学历差不多,为什么别人可以有更高的收入,有更好的丈夫(或妻子),有更好的事业,而我不能?

  于是,我们就不断给自己压力,不断给期望加码,最后期望变得越来越高。于是,我们的生活就是由一连串的和自己、配偶、他人、社会的争战组成的,而这种永不休止的争战不仅耗尽了我们的能量,也让我们不安。不安自然让我们变得浮躁,而浮躁就导致我们做事盲目、冲动而非理性,失败也就是必然的结果。

  所以,过高的期望使得我们不断创造失败的情境,最终导致抑郁甚至抑郁症。因此,在这个浮躁的时代,我们迫切需要做的,就是降低期望


人的三次成长

  第一次是在发现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发现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有些事终究还是无能为力的时候;而第三次是在明知道有些事可能无能为力,但还是会尽力争取的时候。

  第一次成长,是区分人类整体和作为个体的自己,学会谦卑,把自己当作人类整体不可分割的一分子,而不是人类的领导者或者救世主。

  第二次成长,是认识自己的能力的上限和环境的约束,然后接纳它。对过去的懊恼,对现在的不满,对未来的恐惧,本质上是一种对抗的表现——要么对抗真实的自己,要么对抗真实的环境。有了对抗,就必然产生矛盾,而矛盾作用于思维,就会产生不安、浮躁。所以,第二次成长就是接纳不完美,然后在不完美中寻找成长的契机

  第三次成长,是选择然后行动。经济学家曼昆说,一个东西的成本是为了得到它而放弃的东西。只有知道自己为了目标愿意做出多少牺牲,付出多大代价,并且勇于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才会明白在有限的生命中,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怎么要。


放下欲望,极简前进

  社会的进步,带来的不仅仅是物质的丰富,更重要的是信息的丰富和生活方式的丰富。对大部分人而言,上世纪80年代的生活模式是单线程的:18岁考上大学实现农业人口转为非农业人口(农转非),获得国家的政策性粮票保障(铁饭碗);大学毕业后分配工作单位,从此一辈子在这个单位里工作、恋爱、结婚、生子直到退休。单线程的生活,只有被选择。

  这种单线程的生活模式在人类迈入21世纪后被彻底打破。信息的丰富,交通的便利,工作的多样性,使得人的流通性极大地提升。上大学并不是年轻人唯一的上升通道,大学也不再包分配,单位不再提供住房等福利,换工作已经成为常态。人的生活变成了多线程的模式。

  多线程的生活,一方面意味着更多的机会,更多的个性表达机会;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我们必须做出选择。既然是选择,我们就必须有所放弃。

  电影《在云端》就选择给出了一个非常形象的类比:把我们的生活想象成一个背包——开始时,背包是空的,肩膀感受不到任何压力;然后,我们把生活一点点放进去。

  我们可以从小的东西开始,比如桌子上或柜子里的物品、小摆设、小收藏;这时,你可以感受一下包里增加的重量。然后我们再放稍微大一点的东西,比如手机、计算机、电视,这时你能感受到背包带开始勒你的肩膀了。最后,我们再放更大的东西,比如沙发、餐桌、床铺,再加上你的车,你的房子。

  当这些东西全放入你的背包之后,你不妨试着走动一下。你还能走动吗?

  每天,我们都是这样对自己——背着这样的背包,压得自己走不动。但是别忘了,动物与石头、植物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前者能走动。走动才是生活。

  如果我们决定把这个压在我们肩上的背包扔进火堆里烧掉,你想保留什么?是满载着回忆的照片,还是价值不菲的房子?《在云端》的男主角说,什么都不留,烧掉这一切,一觉醒来,你会发现无比地轻松。

  这里的物品其实是我们外化的欲望。太多的欲望,必然带来太大的压力;而太大的压力,必然产生太浓烈的情绪,最后引发各种心理疾病。


低强度的正性情绪:爱我所爱,愉悦轻欢

  从进化的角度看,情绪并不是非理性的代名词。相反,正如达尔文在《人与动物的感情表达》一书中所指出的,情绪是自然选择的产物,具有很强的功能性和目的性。为了生存,人类必须探索环境(惊奇)、争夺资源(愤怒)、繁衍后代(欢乐)、避免伤害(恐惧)、拒绝有毒的食物(厌恶)、回避损失(悲伤)。这六种基本情绪让原始人类在日常生活中,自动趋利避害,做出更利于生存的选择。但是,在现代社会,并不是所有这些情绪都是我们想长期拥有的

  首先,情绪可以分为正性情绪(比如满足、高兴)和负性情绪(比如悲伤、愤怒),负性情绪是我们担心的、想回避的,因为它在进化中意味着基因传承失败,意味着被大自然淘汰。而在心理上,阿德勒说:“愤怒和眼泪,都可能是自卑情结的表现。”事实上,负性情绪不仅仅会导致痛苦,负性情绪本身就是痛苦。所以,绝大多数情感类心理疾病,如焦虑症、抑郁症等都集中在负性情绪这一端。

  情绪还有第二个维度,即情绪的唤醒程度,或者情绪的强烈程度。

  人类所有的情绪,都可以放入由这两个维度组成的四个象限中。

  高强度的负性情绪:这一象限是情感障碍的高发区,比如焦虑障碍、惊恐障碍、急性焦虑症/惊恐发作、恐惧症、强迫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等。低强度的负性情绪:这一象限只有一个,那就是抑郁症。

  而正性情绪,比如喜悦、快乐,通常被人们认为是好的。但是物极必反,太强烈的快乐,也是一种情感障碍——在心理病理学里,被称为躁狂症。

  真正健康的情绪只存在于低强度的正性情绪这个象限:愉悦轻欢。


  “成为极简主义者”网站的创建者贝克尔在《极简》一书中说:“拥有更少物品的生活总能让人感觉自由,给人以蓬勃的生命力,使人们充满希望和目标。它使人们在精神层面得以拓展,不仅仅是作为物品的累积者而生活。”

  极简,并不是要舍弃一切,而是要在浮躁的社会里,减少依赖,去掉所有不必要的繁杂与欲望之后,找到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东西,也许是家庭,也许是事业,也许是信仰,也许是慈善……爱我所爱,然后在轻度喜悦之中,波澜不惊,专注前行。

本文来源:《心理学通识》,刘嘉 著,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2.07.19 周二:

  奔跑才能不停留在原地,这个看上去荒谬的“红桃皇后定律”,却是中产阶级和富裕阶层正在经历的噩梦。

享乐跑步机陷阱:幸福感与物质财富无关

  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生活在饥饿和危险中的人是不会有幸福感的。所以,对于穷人而言,只要获得更多的金钱,他们就会获得更多的幸福感,此时金钱和幸福感之间的关系是直接的。但是,一旦当人们摆脱了贫困,金钱与幸福感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弱了。

  一项综合考虑了不同国家、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等因素的研究表明,当个人的年收入超过4万美元(约合人民币28万),更多的收入不能再带来丝毫幸福感的提升。换言之,1000万元的年收入带来的幸福感与30万元年收入带来的幸福感在本质上没有差异。

  这是因为那些渴望获得更多财富的中产阶级和富裕阶层的人,会陷入一种被称为“享乐跑步机”的心理陷阱。

  当我们不断获得更好的物质条件时,幸福感会迅速适应这个新变化;于是获得越多,渴望也会更多,导致金钱带来的生活满意度与舒适感转瞬即逝,最终体验到的幸福感也只停留在和原来差不多的水平。

  这就像跑步机一样,一方面,我们在拼命奔跑;另一方面,我们的幸福感则停留在原地。换言之,欲望越大,我们需要的奔跑速度就越快;而精疲力竭之时,便是我们幸福感滑坡之时。


幸福感只是一种主观体验

  当贫穷时、事业正在起步时,外界因素的改善的确能带来幸福感的提升;但是,一旦衣食无忧,事业顺畅,如果我们还用外在的标准来衡量主观的感受,就会出问题。

  对于我们每个人而言,我们都拥有两个世界:一个大家共享的物理世界和一个自己独自拥有的心理世界。而心理学的最重要发现,就是这两个世界相对独立

  因此,在物理世界中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并不能决定心理世界怎么看待这件事情。例如,有一个装了六个月饼的盒子,因为盒子磕碰,其中一个月饼散了,剩下的五个月饼是完好无损的。还有另外一个装了四个月饼的盒子,盒子完好无损。两盒月饼除了数量不同之外,其他完全一样。

  现在这两盒月饼售价一样。从价值的角度来讲,外形受损的盒子里有五个完整的月饼,显然有更高的价值,但是绝大多数人会买只装了四个但盒子完好的月饼。为什么?因为买一个残次品总是感觉不对,尽管其价值更高。也就是说,我们幸福的核心不是外在的物理世界,而是我们自己怎么看这个事情。

  ……弗兰克尔将他在集中营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名为《活出意义:从集中营到存在主义》。在书中,他说:“在任何的特定环境里,无论这个环境多么糟糕、压力多么大,让人感到不自由,但是我们人类永远拥有最后一个自由,那就是选择自己态度的自由。

  在生不如死,欲死而不能,却要苟延残喘地活命的集中营里,弗兰克尔选择了积极乐观的态度。这种积极乐观的态度究竟从何而来?


幸福感的两个来源:享乐与良好生活

  亚里士多德将幸福的来源分成两类:一类被称为享乐(Hedonia),即通过即时的感官满足来获取幸福感;而另外一类则被称为良好生活(Eudaimonia),即通过参加既能实现自身潜能又能给生活带来意义的活动来获取幸福。前者是快乐导向,如“一个人看电视”;后者是意义导向,如“照顾孩子”。

  享乐和良好生活是幸福的两个必不可少的组成成分,各有各的功能。享乐帮助我们活在当下,获得最直接的满足。它既不沉溺过去,也不忧虑未来,它只属于现在。而意义导向的幸福会让我们克服前进过程中的艰辛与困苦,不断地走出当下的舒适区,去面对未知,去接受挑战,一点一滴构成了我们的故事——爱过的人,走过的路,追逐过的梦想以及获得过的成就,最终也定义了我们。

  不同的人对这两种幸福有不同的偏好。虽然享乐与良好生活的两种幸福取向并没有孰优孰劣,但是大量的研究表明,相比那些及时行乐的人,追求意义的人通常会体验到更高的幸福感

  这是因为享乐往往只能满足当下即时的感觉需求,而不能持续地提升幸福感;而意义导向会产生更积极的学习行为、更温暖的人际行为以及更良好的情绪管理与调节能力,从而有助于累积更多的提高心理健康与幸福感水平的心理资本。更重要的是,它让我们在面对困苦时,还能依然坚韧。

  曾有记者向心理学家荣格提问幸福的基本要素,荣格除了提到身心健康、人际关系等众所周知的常识外,还特别强调,幸福感还来源于“具有能够成功地应对世事变迁的哲学或宗教的视角”。

  意义,或者说使命,就是这种能够使我们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能感受到直接而又真实幸福的视角。

  弗兰克尔认为,寻求生活的意义,是生命中原始的力量,也是人之所以为人最独特的部分。人可以为理想与价值而活,也可以为理想与价值而死。所以,人只要了解为何而活,便能承受住任何煎熬,因为无论所处处境如何艰难,都有自由选择的空间。那么,如何寻找生活的意义从而获得幸福?


行动: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

  为什么我们时常感到不幸福?我们不妨来做一个价值拍卖游戏。假设你现在有一百万元,你会购买什么对你而言重要的东西?显然,你不能什么东西都要,因为你只有一百万,所以你只能用更多的钱购买你更看重的东西

  例如,绝对多数人都认为健康非常重要,一般会花20万以上购买健康。类似的,你可以列一个清单,例如,除了健康之外,你会花多少钱去购买友谊,花多少钱购买一个温馨的家庭,花多少钱购买事业上的成功,等等。

  换言之,通过这个清单,你明确了友谊、家庭、健康、事业等在你心目中的相对价值。更重要的是,这一百万是一个隐喻,它对应着我们每天除去睡觉8小时之外的16个小时。

  我们愿意用20万元购买健康,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真的花了3.2个小时在健康上么?我们不妨想一想,上一次锻炼究竟是什么时候了?相反,相当一部分人会认为事业上的成就不重要,只会用不到10万元来购买事业上的成功;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却不停地工作,没日没夜,没有周末

  所以,在现实中所花的时间与内心追求的价值是完全冲突的。这就是我们不快乐的原因——在我们认为最有价值,最能带来幸福的事情上,我们非常吝啬时间的支出;而在那些很少给我们带来幸福的有价值的事情上,我们花的时间却多很多。

  为什么我们不在我们认为有价值的事情上花时间?原因可能有很多:可能是因为身体现在还不错,可能是因为总觉得还有时间和家人联结,等等。这些原因的背后,其实是我们的幻想——幻想幸福能从天而降,自己来敲门。

  在美国《独立宣言》的开篇提到人有三个权利是不言而喻,不证自明的,那就是“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生命是父母给予的,自由是政府给予的。这两种权利都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自己做任何事情。

  但是,幸福不一样——在幸福的前面是一个动词,“追求”。幸福不是我们的权利,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我们只是拥有了追求幸福的权利。不行动,无幸福。

  但是,有行动就一定会有失败,而且失败是一种常态。所以,正因为我们对行动产生的后果的不确定充满担心和恐惧,因此我们习惯于想尽一切办法去避免行动,哪怕这样做会牺牲我们的幸福。

  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勇敢;而所谓勇敢,并不是说无所畏惧,百折不挠,越败越勇。泰然自若并非真勇敢,真勇敢是带着害怕前行。学会接纳失败,明白失望、烦乱、悲伤,它们本身就是人生的一部分。

  所以,要允许自己偶尔有失落,偶尔有软弱,把它们当成正常的状态。但重要的是,在承认自己软弱、承认自己悲伤的同时,也要问问自己,我究竟还能做些什么事情,让自己感受好一些,这就是勇敢

  行动,是获得幸福的唯一方法。


均衡的生活:平衡当下的享乐与未来的意义

  让我们想象一个像雨伞结构一样的家——上面有一个屋顶,中间只有一根支撑这个屋顶的柱子。这根柱子就是我们认为最能给我们带来幸福的意义和使命的东西。

  在现实生活中,这根柱子可以是恋人眼中的情感,可以是父母眼中的孩子,可以是科学家眼中的科研工作,可以是企业家眼中的增长与盈利,等等。在情感上,我们被告知要专一;在工作上,我们被告知要“力出一孔,其国无敌”,也就是说要把所有的精力与时间投入到这根柱子上。

  可是,一旦伴侣移情别恋,孩子厌学抑郁,科研方向失误或者企业发展受挫,这根柱子就断了,于是整个生活就坍塌了。当我们把所有的幸福,都寄托在意义和使命上时,我们就从追求幸福变成了盲目地追求意义,甚至被他人或社会定义的意义和价值所裹胁,人在当下,心却被未来煎熬

  甚至,可能为了意义和价值,不惜以牺牲自己的健康、他人的利益或者自己与他人的联结来换取。同时,因为太在乎意义,而忽略了过程的价值,甚至用不完美的结果去否认过程中的奋斗与享受,最后忽略了自己此时此刻拥有的幸福,直到失去才后悔莫及。

  所以,在一个健康的幸福的体系里,更重要的是拥有均衡的生活。

  让我们想象另外一种房子——除了中间有根柱子之外,房子的四个角还有四根小柱子。当中间的大柱子发生问题时,这个房子不会坍塌,因为还有四个角的小柱子支撑屋顶,于是我们还有时间和机会修补受损的大柱子。

  中间这根大柱子,是我们的核心价值和使命,代表了我们认为最有价值和最有意义的事情——它可以是工作,是爱人,是孩子,等等。而四个角的小柱子,则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摄影、我们的家庭、我们的旅游,等等。

  所以,在追求意义的同时,我们也不妨有意识、有计划地给自己一些纯粹的享乐时段。此外,不要让朋友长时间停留在电话通讯簿和微信里——友情、爱好,也需要时时温养,否则房子中间的大柱子断掉的时候,你才发现四个角的小柱子早就腐朽不堪。

  所以,不要把全部时间都给予你认为最有意义的事情,幸福的来源多式多样,持久的幸福需要均衡的生活


感恩:送人玫瑰,手留余香

  有一种说法:成功不仅仅需要贵人相助,还得有小人挡道。因为挡道是最好的监督,于是“小人”就成为成长路上最好的助力。这个视角转变的背后是感恩。

  感恩就意味着,不要把家人、朋友、工作、健康、教育等一切幸福的来源都当作理所当然,而要把它们当作回味无穷的礼物,学会感谢这些给予礼物的人。当保有感恩的心的时候,我们才会真实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繁花似锦——贵人在帮我,小人也在帮我。

  心怀感恩,也要体现在行动上。在每天睡觉前,可以非常简短地写上两三件让你感到快乐的事情。这些事情可以非常的小,例如,在路边看见一只可爱的小猫,今天的公交车准时到了,今天中午的饭菜很可口。不用长篇大论地展开思绪,讨论这些开心的事背后的意义,只是简单地写完这几句话,就关灯睡觉。很快,就会有一个放松而又深沉的睡眠。

  短短的一段小而确定的快乐,不仅让我们在写下时因为回想起这些瞬间而开心,还会让我们更加留意生活中看似微不足道但是美好的事物。于是,我们会发现,我们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幸运很多,因为我们的幸福,就是由这些细微的欢乐串联而成。

  塞利格曼教授通过研究发现,这个方法不仅可以帮助我们提升日常的幸福感,还可以一定程度上减轻抑郁症的程度。

  感恩之外,更要行动;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在工作时帮同事做点小事,在公交车上给需要的人让一个座,等等,都能提升我们的幸福感。这是因为帮助他人、改善他人的困境能让助人者感受到生活的意义,而意义则带来了幸福感。所以,利他行为能让我们更幸福。

  与利他相比,更好的是学会自己珍爱自己,帮助自己。帮助自己,同时也是在间接地帮助他人。当自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家人、朋友甚至陌生人也会从中受益。因为人与人之间是情感的联结,我们的快乐,会通过这个情感联结而传递到其他人身上。


幸福乃追求幸福之目的

  大文豪伏尔泰说:“如果我和周围人一样蠢,我一定会幸福的。”但是,幸福的傻瓜并非真正的幸福之人,因为他的幸福感是建立在错觉和非理性之上

  事实上,没有意义的积极情绪会使身体免疫系统处于高激活状态。短期而言,这有助于对抗细菌的感染;但是长期处于高激活状态,即炎性反应状态,会使得身体患心脏病和癌症的风险极大地提高。所以,真实和理性才是幸福牢固的基础,也是我们追求的目标。

  亚里士多德意识到幸福的与众不同。他说,我们为了物质享受而追求金钱,为了得到尊敬而追求权力。但是幸福却与众不同,因为“幸福乃追求幸福之目的”,即我们为幸福而追求幸福,因为幸福是人类存在的目标和终点。

  现代经济学创始人亚当·斯密进一步阐述:人类有很多差异难以跨越,比如贫穷和富有、青春和年迈、才华与愚钝,等等。所以,“生而平等”更多指的是人人都享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因为幸福是一种非排他性的公共品,一个人的幸福加倍并不意味着另一个人的幸福减半。人有贫富贵贱,幸福并无优劣之分。

本文来源:《心理学通识》,刘嘉 著,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2.07.20 周三:

  有件事儿说起来或许令人稍感惊讶:我们的皮肤是人体最大的器官,也最多才多艺。它包住人体内部的东西,还把坏东西挡在外面。它减缓冲击力。它赋予我们触觉,给我们带来快乐、温暖和疼痛,以及其他几乎所有让我们鲜活的东西。它生成黑色素,保护我们不受太阳光线的伤害。如果我们滥用它,它会自我修复。它让我们如此美丽。它照料我们。

  皮肤(skin)的正式名称是皮肤系统(cutaneous system)。它的面积约为2平方米,重量在10~15磅之间(相当于4.5~6.8公斤),尽管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多高,需要皮肤覆盖的臀部和肚皮有多大。眼睑上的皮肤最薄(仅千分之一英寸厚),手和脚后跟最厚。跟心脏或肾脏不同,皮肤永远不会衰竭。各类皮肤问题的研究专家——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人类学教授尼娜·贾布隆斯基(Nina Jablonski)说:“我们皮肤接缝的地方不会破裂,也不会自发出现泄漏。”

  皮肤由内外两层组成,内层叫真皮,外层叫表皮。表皮的最外面,称为角质层,完全由死细胞组成。想到让你变得这么可爱的所有东西其实都是些死物,不免有些惊悚。在身体与空气相遇之处的我们,不过都是尸体。外皮细胞每个月更换一次。我们大手大脚、漫不经心地挥霍着皮肤:每分钟脱落大约25,000个外皮细胞,每小时就有100万个以上。用手指顺着满是灰尘的书架一抹,基本上就等于从之前的自己的碎片里清理出一条路来。在悄无声息之中,我们坚持不懈地化为尘土。


  包裹在真皮中的是各种各样的受体,它们是我们与世界保持联系的渠道。当微风轻轻扫过你的脸颊,那就是你的迈斯纳小体告诉你的。当你把手放在热盘子上,你的鲁菲尼小体会嗷嗷大叫。默克尔细胞对恒定压力做出响应,帕西尼小体对振动起反应。

  迈斯纳小体是所有人的最爱。它们可以检测到轻微的接触,在我们的性感带和其他高度敏感的区域最为丰富:指尖、嘴唇、舌头、阴蒂、阴茎等。

  所有这些受体都经过精心微调,好让你感受到这个世界。帕西尼小体可以检测到微小至0.00001毫米的运动(简直算得上完全没有实际运动)。不仅如此,它们甚至不需要直接接触这些素材,就能检测到这种运动。正如大卫·林登在《触感引擎》(Touch)中指出,你把铁锹插入碎石或沙土,就可以感受到两者之间的区别,哪怕你的手只摸到了铁锹。很奇怪的是,我们没有任何湿润感受器,只能靠热传感器来指导行为。这就是为什么每当坐在潮湿的地方,你往往无法判断它到底是湿还是冷。

  女性手指的触觉敏感性远远高于男性,但这可能只是因为她们的手比较小,有着更为密集的传感器网络。触摸最有趣的一点是,大脑并不光是告诉你某样东西感觉起来如何,还告诉你它应该是什么感觉。这就是为什么爱人的爱抚感觉很好,但陌生人做同样的抚摸,就会感觉毛骨悚然。这也是为什么人很难给自己挠痒痒的原因。


  宇宙中最超凡的东西,就在你的头颅里面。哪怕你穿梭于外太空的每一寸,说不定都找不到任何东西比你两耳之间这两斤半软乎乎如海绵般的物事更神奇、更复杂、功能更强劲的了。

  作为一项纯粹的奇迹,人类的大脑长得毫不起眼。首先,它有75%~80%都是水,其余的主要成分是脂肪和蛋白质。令人惊讶的是,这三种平平无奇的物质,凝聚起来竟然带来了思考、记忆、视觉、审美,等等。如果你把大脑从颅骨里拿起来,你肯定会对它是多么柔软感到诧异。大脑的稠度[1]有着不同的比喻:豆腐、软黄油、稍微煮得过了头的牛奶冻。

  大脑的一大悖论是,你对世界所知的一切,都来自一个从未亲眼见过这个世界的器官。大脑存在于静寂与黑暗当中,就像关在地牢里的囚犯。它没有疼痛感受器,不折不扣地没有感觉。它从未感受过温暖的阳光,或温柔的微风。对你的大脑来说,世界只是一股电脉冲,就像一连串的摩尔斯电码敲击。从这赤裸裸的中立信息中,大脑为你创造(不折不扣地创造)出一个充满活力、三维立体、在感官上引人入胜的宇宙。你的大脑就是你。其他一切都只是管道和支架。

  光是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做,你的大脑在30秒里处理的信息,就超过了哈勃太空望远镜30年的工作量。一块1立方毫米见方的皮层(就跟一粒沙差不多)可以容纳2000TB的信息,足以存储历年来拍摄的电影,包括预告片;要不,就相当于12亿册你现在正读的这本书。按《自然神经科学》(Nature Neuroscience)杂志所说,总的来说,人类大脑可以容纳200艾字节(exabytes)的信息,大致相当于“当今世界的所有数字内容”。如果这还不是宇宙中最非同凡响的东西,那就肯定是还有人类没发现的奇迹。

本文来源:《人体简史》,比尔·布莱森 著,文汇出版社。


2022.07.21 周四:

  所谓命运,就是说,这一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以随意调换。

  写过剧本的人知道,要让一出戏剧吸引人,必要有矛盾,有人物间的冲突。矛盾和冲突的前提,是人物的性格、境遇各异,乃至天壤之异。上帝深谙此理,所以“人间戏剧”精彩纷呈。

  写剧本的时候明白,之后常常糊涂,常会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其实谁也有“我怎么这么走运”的时候,只是这样的时候不嫌多,所以也忘得快。但是,若非“我怎么这么”和“我怎么那么”,我就是我了吗?我就是我。我是一种限制。


  把身体比作一架飞机,要是两条腿(起落架)和两个肾(发动机)一起失灵,这故障不能算小,料必机长就会走出来,请大家留些遗言。

  躺在“透析室”的病床上,看鲜红的血在“透析器”里汩汩地走——从我的身体里出来,再回到我的身体里去,那时,我常仿佛听见飞机在天上挣扎的声音,猜想上帝的剧本里这一幕是如何编排。

  有时候我设想我的墓志铭,并不是说我多么喜欢那路东西,只是想,如果要的话最好要什么?要的话,最好由我自己来选择。我看好《再别康桥》中的一句:我轻轻地走,正如我轻轻地来。在徐志摩先生,那未必是指生死,但在我看来,那真是最好的对生死的态度,最恰当不过,用作墓志铭再好也没有。我轻轻地走,正如我轻轻地来,扫尽尘嚣。


  有一回记者问到我的职业,我说是生病,业余写一点东西。这不是调侃,我这四十八年大约有一半时间用于生病,此病未去彼病又来,成群结队好像都相中我这身体是一处乐园。或许“铁生”二字暗合了某种意思,至今竟也不死。但按照某种说法,这样的不死其实是惩罚,原因是前世必没有太好的记录。


  生病也是生活体验之一种,甚或算得一项别开生面的游历。这游历当然是有风险,但去大河上漂流就安全吗?不同的是,漂流可以事先做些准备,生病通常猝不及防;漂流是自觉的勇猛,生病是被迫的抵抗;漂流,成败都有一份光荣,生病却始终不便夸耀。不过,但凡游历总有酬报:异地他乡增长见识,名山大川陶冶性情,激流险阻锤炼意志, 生病的经验是一步步懂得满足

  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刚坐上轮椅时,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岂非把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天昏地暗。等到又生出褥疮,一连数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着,才看见端坐的日子其实多么晴朗。后来又患“尿毒症”,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恋起往日时光。终于醒悟: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生命的伟大在很大程度上源于苦难。人必须先看到消极的一面,才能去憧憬和欣赏积极的一面。


  约伯的信心是真正的信心。约伯的信心前面没有福乐作引诱,有的倒是接连不断的苦难。不断的苦难曾使约伯的信心动摇,他质问上帝:作为一个虔诚的信者,他为什么要遭受如此深重的苦难?但上帝仍然没有给他福乐的许诺,而是谴责约伯和他的朋友不懂得苦难的意义。上帝把他伟大的创造指给约伯看,意思是说:这就是你要接受的全部,威力无比的现实,这就是你不能从中单单拿掉苦难的整个世界!约伯于是醒悟。

  不断的苦难才是不断地需要信心的原因,这是信心的原则,不可稍有更动。倘其预设下丝毫福乐,信心便容易蜕变为谋略,终难免与行贿同流。甚至光荣,也可能腐蚀信心。在没有光荣的路上,信心可要放弃么?以苦难去作福乐的投资,或以圣洁赢取尘世的荣耀,都不是上帝对约伯的期待。

人不可以逃避苦难,亦不可以放弃希望。


  重病之时,我总想起已故好友周郿英,想起他躺在病房里,瘦得只剩一副骨架,高烧不断,溃烂的腹部不但不愈合反而在扩展……窗外阳光灿烂,天上流云飞走,他闭上眼睛,从不呻吟,从不言死,有几次就那么昏过去。就这样,三年,他从未放弃希望。现在我才看见那是多么了不起的信心。三年,那是一分钟一分钟连接起来的,漫漫长夜到漫漫白昼,每一分钟的前面都没有确定的许诺,无论科学还是神明,都没给他写过保证书。我曾像所有他的朋友一样赞叹他的坚强,却深藏着迷惑:他在想什么,怎样想?

真正伟大的人格就是在命运的磨练中依然可以振作,依然拥有勇气,依然拥有盼望,依然不会随便的被命运所碾压。

  可能很简单:他要活下去,他不相信他不能够好起来。从约伯故事的启示中我知道:真正的信心前面,其实是一片空旷,除了希望什么也没有,想要也没有。

满心的坚强与泰然。

  但是他没能活下去,三年之后的一个早晨,他走了。这是对信心的嘲弄吗?当然不是。信心,既然不需要事先的许诺,自然也就不必有事后的恭维,它的恩惠唯在渡涉苦难的时候可以领受。


  求神明保佑,可能是人人都会有的心情。“人定胜天”是一句言过其实的鼓励,“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才是实情。生而为人,终难免苦弱无助,你便是多么英勇无敌,多么厚学博闻,多么风流倜傥,世界还是要以其巨大的神秘置你于无知无能的地位。

  有一部电影,《恺撒大帝》。恺撒大帝威名远扬,可谓“几百年才出一个”。其中一个情节:他唯一倾心的女人身患重病,百般医药,千般祈告,终归不治。恺撒,这个意志从未遭遇过抗逆的君主,涕泪横流仰面苍天,一声暴喊:“老天哪!把她还给我,恺撒求你了!”那一声喊让人魂惊魄动。他虽然仍不忘记他是恺撒,是帝王,说话一向不打折扣,但他分明是感到了一种比他更强大的力量,他以一生的威严与狂傲去垂首哀求,但是……结果当然简单——剧场灯亮,恺撒时代与电影时代相距千载,英雄美人早都在黑暗的宇宙中灰飞烟灭。

  我也曾这样祈求过神明,在地坛的老墙下,双手合十,满心敬畏(其实是满心功利)。但神明不为所动。是呀,恺撒尚且哀告无功,我是谁?古园寂静,你甚至能感到神明在傲慢地看着你,以风的穿流,以云的变幻,以野草和老树的轻响,以天高地远和时间的均匀与漫长……你只有接受这傲慢的逼迫,曾经和现在都要接受,从那悠久的空寂中听出回答。


  ……第三类神,才是博大的仁慈与绝对的完美。仁慈在于,只要你往前走,他总是给路。在神的字典里,行与路共用一种解释。完美呢,则要靠人的残缺来证明,靠人的向美向善的心愿证明。在人的字典里,神与完美共用一种解释。但是,向美向善的路是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路,你再怎样走吧,“月亮走我也走”,它也还是可望不可及。

本文来源:《病隙碎笔》,史铁生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2.07.22 周五:

  因果报应”还是靠近着谋略。善行义举,不为今生利禄,但求来世福报,这逻辑总还是疙里疙瘩地与撒旦的思想类似。倘来世未必就有福报呢,善行义举是不是随之就有疑问?那样的话,岂不仍是谋略?说得不好听,有点放长线钓大鱼的意思。这样的谋略潜移默化,很容易成为贿赂的参考——既然可以为来世的福报去阿谀神明,何以不能为今生的利禄去谄媚高官?

  我听到过一种劝人为善的教导,说是做人不要怕吃亏,吃亏未尝不是好事。可接下来的逻辑让人迷惑:你今生吃多少亏,来世便得多少福,那个占了你便宜的人呢,来世便有多少苦。再往下听:你不妨多让别人占些便宜去,不要以为这不划算,其实是别人用他的福换走了你的苦。好家伙!原是劝人不要怕吃亏,怎么最后倒赚走了别人的福去?


  怕死的心理各式各样。作恶者怕地狱当真。行善者怕天堂有诈。潇洒担心万一来世运气不好,潇洒何以为继?英雄豪杰,照理说早都置生死于度外,可一想到宏图伟业忽而回零,心情也不好。总而言之,死之可怕,是因为毕竟谁也摸不清死要把我们带去哪儿?

  然而人什么都可能躲过,唯死不可逃脱。

  可话说回来,天地间的热情岂能寂灭?上帝的游戏哪有终止?宇宙膨胀不歇,轰轰烈烈的消息总要传达。人便是这生生不息的传达,便是这热情的载体,便是残缺朝向圆满的迁徙,便是圆满不可抵达的困惑和与之同来的思与悟,便是这永无终途的欲望。所以一切尘世之名都可以磨灭,而“我”不死。


  “我”在哪儿?在一个个躯体里,在与他人的交流里,在对世界的思考与梦想里,在对一棵小草的察看和对神秘的猜想里,在对过去的回忆、对未来的眺望、在终于不能不与神的交谈之中。

  正如浪与水。我写过:浪是水,浪消失了,水还在。浪是水的形式,水的消息,是水的欲望和表达。浪活着,是水,浪死了,还是水。水是浪的根据,浪的归宿,水是浪的无穷与永恒。


  我其实未必合适当作家,只不过命运把我弄到这一条(近似的)路上来了。左右苍茫时,总也得有条路走,这路又不能再用腿去趟,便用笔去找。而这样的找,后来发现利于此一铁生,利于世间一颗最为躁动的心走向宁静

  一个欲望横生如史铁生者,适合由命运给他些打击,比如截瘫,比如尿毒症,还有失学、失业、失恋等等。这么多年我渐渐看清了这个人,若非如此,料他也是白活。若非如此他会去干什么呢?我倒也说不准,不过我料他难免去些火爆的场合跟着起哄。他那颗不甘寂寞的心我是了解的。他会东一头西一头撞得找不着北,他会患得患失总也不能如意,然后,以“生不逢时”一类的大话来开脱自己和折磨自己。不是说火爆就一定不好,我是说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他,那样的地方或要凭真才实学,或要有强大的意志,天生的潇洒,我知道他没有,我知道他其实不行可心里又不见得会服气,所以我终于看清:此人最好由命运提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以防不可救药。不过呢,有一弊也有一利,欲望横生也自有其好处,否则各样打击一来,没了活气也是麻烦。抱屈多年,一朝醒悟:上帝对史铁生和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想,上帝为人性写下的最本质的两条密码是:残疾与爱情。残疾即残缺、限制、阻障……是属物的,是现实。爱情属灵,是梦想,是对美满的祈盼,是无边无限的,尤其是冲破边与限的可能,是残缺的补救。每一个人,每一代人,人间所有的故事,千差万别,千变万化,但究其底蕴终会露出这两种消息。现实与梦想,理性与激情,肉身与精神,以及战争与和平,科学与艺术,命运与信仰,怨恨与宽容,困苦与欢乐……大凡前项,终难免暴露残缺,或说局限,因而补以后项,后项则一律指向爱的前途

  就说史铁生和我吧,这么多年了,他以其残疾的现实可是没少连累我。我本来是想百米跑上个九秒七,跳高跳它个两米五,然后也去登一回珠穆朗玛峰的,可这一个铁生拖了我的后腿,先天不足后天也不足,这倒好,别人还以为我是个好吹牛的。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可他竟忽然不走,继而不尿,弄得我总得跟他一起去医院“透析”——把浑身的血都弄出来洗,洗干净了再装回去,过不了三天又得重来一回。可不是麻烦吗!但又有什么办法?末了儿还得我来说服他,这个吧那个吧,白天黑夜的我可真没少费话,这么着他才算答应活下来,并于某年某月某日忽然对我说他要写作。好哇,写呗。什么文学呀,挨不上!写了半天,其实就是我没日没夜跟他说的那些个话。当然他也对我说些话,这几十年我们就是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过来的,要不然这日子可真没法过。说着说着,也闹不清是从哪天起他终于信了:地狱和天堂都在人间,即残疾与爱情,即原罪与拯救

  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走向,意味着彼岸的成立。走到,岂非彼岸的消失?彼岸的消失即信仰的终结、拯救的放弃。因而天堂不是一处空间,不是一种物质性存在,而是道路,是精神的恒途。

  物质性(譬如肉身)永远是一种限制。走到(无论哪儿)之到,必仍是一种限制,否则何以言到?限制不能拯救限制,好比“瞎子不能指引瞎子”。天堂是什么?正是与这物质性限制的对峙,是有限的此岸对彼岸的无限眺望。谁若能够证明另一种时空,证明某一处无论多么美好的物质性“天堂”可以到达,谁就应该也能够证明另一种限制。另一种限制于是呼唤着另一种彼岸。因而,在限制与眺望、此岸与彼岸之间,拯救依然是精神的恒途。

  这是不是说天堂不能成立?是不是说“走向天堂”是一种欺骗?我想,物质性天堂注定难为,而精神的天堂恰于走向中成立,永远的限制是其永远成立的依据。形象地说:设若你果真到了天堂,然后呢?然后,无所眺望或另有眺望都证明到达之地并非圆满,而你若永远地走向它,你便随时都在它的光照之中

本文来源:《病隙碎笔》,史铁生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2.07.23 周六:

  残疾与爱情,这两种消息,在史铁生的命运里特别地得到强调。对于此一生性愚顽的人,我说过,这样强调是恰当的。我只是没想到,史铁生在四十岁以后也慢慢看懂了这件事。

  这两种消息几乎同时到来,都在他二十一岁那年。

  一个满心准备迎接爱情的人,好没影儿的先迎来了残疾——无论怎么说,这一招是够损的。我不信有谁能不惊慌,不哭泣。况且那并不是一次光荣行为的后果,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事件,普通得就好像一觉醒来,看看天,天还是蓝的,看看地,地也并未塌陷,可是一举步,形势不大对头——您与地球的关系发生了一点儿变化。是的,您不能再以脚掌而是要以屁股,要不就以全身,与它摩擦。不错,第一是坐着,第二是躺着,第三是死。好了,就这么定了,不再需要什么理由。我庆幸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要点:没有理由!你没犯什么错误,谁也没犯什么错误,你用不着悔改,也用不上怨恨。让风给你说一声“对不起”吗?而且将来你还会知道:上帝也没有错误,从来没有。

  残疾,就这么来了,从此不走。其实哪里是刚刚来呀,你一出生它跟着就到了,你之不能(不止是不能走)全是它的业绩呀,这一次不过是强调一下罢了。对某一铁生而言是这样,对所有的人来说也是这样,人所不能者,即是限制,即是残疾,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它如影随形地一直跟着我们,徘徊千古而不去,它是不是有话要说?

  它首先想说的大约是:残疾之最根本的困苦到底在哪儿?

  还以史铁生所遭遇的为例:不,它不疼,也不痒,并没有很重的生理痛苦,它只是给行动带来些不方便,但只要你接受了轮椅(或者拐杖和假肢、盲杖和盲文、手语和唇读),你一样可以活着,可以找点事做,可以到平坦的路面上去逛逛。但是,这只证明了活着,活成了什么还不一定。像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像风摧不死沙打不枯的一棵什么草,几十年如一日地运转就像一块表……我怀疑,这类形容肯定是对人的恭维吗?人,不是比牛、树和机器都要高级很多吗?“栗子味儿的白薯”算得夸奖,“白薯味儿的栗子”难道不是昏话?

  人,不能光是活着,不能光是以其高明的生产力和非凡的忍受力为荣。比如说,活着,却没有爱情,你以为如何?当爱情被诗之歌之,被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时候(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却有一些人活在爱情之外,这怎么说?而且,这样的“之外”竟常常被看作正当,被默认,了不起是在叹息之后把问题推给命运。所以,这样的“之外”,指的就不是尚未进入,而是不能进入,或者不宜进入。“不能”和“不宜”并不写在纸上,有时写在脸上,更多的是写在心里。常常是写在别人心里,不过有时也可悲到写进了自己的心里

  我记得,当爱情到来之时,此一铁生双腿已残,他是多么地渴望爱情呵,可我却亲手把“不能进入”写进了他心里。事实上史铁生和我又开始了互相埋怨,睡不安寝食不甘味,他说能,我说不能,我说能,他又说不能。糟心的是,说不能的一方常似凛然大义,说能的一对难兄难弟却像心怀鬼胎。不过,大凡这样的争执,终归是鬼胎战胜大义,稍以时日,结果应该是很明白的。风能不战胜云吗?山能堵死河吗?现在结果不是出来了?——史铁生娶妻无子活得也算惬意。但那时候不行,那时候真他娘见鬼了,总觉着自己的一片真情是对他人的坑害,坑害一个倒也罢了,但那光景就像女士们的长袜跳丝,经经纬纬互相牵连,一坑就是一大片,这是关键:“不能”写满了四周!这便是残疾最根本的困苦


  以史铁生为例,我说过,他绝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我记得他曾在某一条少为人知的小巷深处,一家街道工厂里,一边做工一边做过多少好梦,我知道是什么样的梦使他屡屡决心不死,是什么样的美景在前面引诱他,在后面推动他……总之,那个残疾的年轻人以为终有大功告成的一天,那时,生命就可以大步流星如入无人之境。他决心赌一把。就像歌中唱的:我以青春赌明天。话当然并不说得这么直接,赌——多难听,但其实那歌词写得坦率,只可惜今天竟自信到这么流行。赌的心情,其实是很孱弱、很担惊受怕的,就像足球的从决心变成担心,它很容易离开写作的根本与自信,把自己变成别人,以自己的眼睛去放映别人的眼色,以自己的心魂去攀登别人的思想,用自己的脚去走别人的步。残疾,其最危险的一面,就是太渴望被社会承认了,乃至太渴望被世界承认了,渴望之下又走进残疾。

本文来源:《病隙碎笔》,史铁生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2.07.24 周日:

动态的平衡

  所谓健康,就是体内大多数的稳态平衡控制系统运作正常;所谓生病,也就是某些系统出了问题,无法完善控制。人从生到死,无时无刻不受到环境变化、创伤、感染、基因突变等内外冲击,人体也随时进行因应;除非冲击过猛过大,人体稳态平衡控制系统一般都承受得起长期及反复的压力刺激,而不至于生病。直到天年将届,问题才会逐渐呈现。要是年纪尚轻,身体就出了问题,除了先天遗传因素、感染病原体及受伤等因素外,多数是由于生活及饮食习惯不佳所引起,那自然是可以避免的。

失落的平衡

  人身上好些器官,譬如肺、肝、肾、性腺等,都有备份;就算少了一个或一部分,人还能活得好好的。至于只有独一份的器官,比如脑、心、胃肠道等,也都有相当大的储备缓冲功能,经得起部分损伤或功能下降,而不致危及性命。

  在此举几个例子:因中风或脑瘤而伤及某些脑区的病人,手术后通常能够恢复大部分的脑部功能;局部冠状动脉阻塞,导致部分心肌梗死(俗称心脏病)的病人,只要抢救得宜,也都能存活并恢复健康。至于因各种理由切除部分消化或生殖管道的病人,更不会因此致命,这些都显示出人体构造的强韧

  话虽如此,设计再怎么完善的机械或建筑,碰上超乎寻常的外力,仍免不了损坏或倒塌;如果再加上年久失修,更是免不了出问题;这个道理,自然也适用于人体。比起人造物件来,人体还有项优势,就是身体组织拥有自行修补及更新的能力,这是靠活细胞的复制与适应所成就的。许多人肆意滥用身体这项功能,抽烟、喝酒、嗑药、纵欲、熬夜样样都来,以为休息过后,一切就会复原;等到身体储备功能给消耗得差不多了,毛病自然一一浮现。

  人体的稳态平衡控制系统还有几项特性,值得一提;其中之一是许多设定点都可能改变,像是体温、血压、血糖血脂浓度以及体重等。除了体温外,其余的设定值发生改变(通常是升高)后,就不一定能够恢复;身体在不正常的设定点下运作,将承受更大压力,时间长了也更容易出毛病

  其次,身体会依轻重缓急,优先维持某些变量的稳态平衡,而牺牲一些较不重要的,比如周边循环、消化与生殖功能。许多人未能认清此点,而让身体长期处于失衡状态,终究也是要生大病的。

  坎农把体内稳态平衡控制系统称为“躯体的智慧”,十分贴切;问题是有再大的智慧,也经不起长年累月的滥用。许多人非要等到身体出了问题,才心生恐惧,想要用药物补救;这就好比孟子所说的“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只怕到时缓不应急,悔之已晚。


  基因组里最常见的DNA突变,出现在单核苷酸的替换,科学家称之为“单核苷酸多态性”(single nucleotide polymorphism, SNP)。随便找两个人来,比较他们的基因组序列,就可能发现多达300万个单核苷酸变异;但以整个基因组30亿对的核苷酸而言,那只占了0.1%,其余99.9%的核苷酸序列还是相同的。因此,由那0.1%的差异,就造成了“人之不同,各如其面”的种族及个体差异,也成为天择的作用点,促成人类(包括所有生物)的演化;但骨子里,地球上几十亿人都还属于同一物种。


  人体许多特征,都不只是受单一基因的控制,所以不属于单纯的显性或隐性特征,而属于多基因(polygenic)甚至多因子(multifactorial)所控制的特征,身高就是个明显的例子。

  人类23对染色体上拥有两万多对左右基因,每对基因都可能有显性+显性、隐性+隐性,以及显性+隐性三种组合的基因型。如果某个特征有两个基因参与控制,其基因型就有九种组合,三个基因则有27种。因此,有越多基因参与的人体特征,其基因排列组合的数目会呈指数级增长,表现出来的特征变异也就越繁复。所以,子女的身高与父母有所不同,是常态,而非特例。

  除了先天决定的基因组成外,身高还受到营养、疾病、寄生虫、药物以及压力等环境因子影响,所以又称为多因子控制特征。就算基因组成相同或类似的两个人,如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身高也可能有所不同。近几世纪来,多数人类社会的平均身高与平均寿命都不断增加,显然是由营养、医药及公卫等方面的进步所造成,而不见得是基因出现了改变。

本文来源:《身体的奥秘》,潘震泽 著,译林出版社。


2022.07.25 周一:

  信息在神经细胞的传导虽以电流为主,但神经与神经之间并不直接相连,中间有微小空隙,称为“突触”(synapse)。突触前神经元的电性信息,必须靠释放称为“神经递质”(neurotransmitter)的化学分子,经扩散通过突触间隙,再传给突触后神经元。各式各样的神经递质与其受体结合后,会改变与之相接的神经元膜电位,使其变得容易兴奋或受到抑制。

  神经递质的种类甚多,从经常出现在报纸杂志上的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5-羟色胺等,到名字拗口的乙酰胆碱、谷氨酸、一氧化氮等,再到一般人闻所未闻的诸多神经肽(neuropeptide,好比P物质、内啡肽、神经肽Y等),可以说是个脑内的大观园。

  使用不同神经递质的神经细胞,在脑中有不同的分布与投射,也参与控制了不同的脑功能;只不过几乎没有哪个神经递质只负责一样功能,好比多巴胺同时参与了控制身体动作、情绪补偿、脑垂体分泌等功能;因此,任何针对多巴胺作用的药物,都会造成大小不等的副作用。


  脑功能里最让人难以了解的,是俗称“心智”(mind)的“意识”(consciousness)。人的意识有许多层面,除了晓得自身的存在外,还有记忆、联想、推理甚至发明创造等功能。前人相信脑中有个灵魂的存在,掌管了心智的功能,但从婴幼儿脑部发育与智力的关系,以至脑病变造成失智的各种病例,无不显示意识是脑部功能的表现;脑子坏了,意识也就不存。

  问题是,人脑由上亿个神经细胞组成,其中每个都是台微处理器,加上神经之间的相互连接多如牛毛,要想厘清它们之间的关联,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有人从大脑皮质包含六层细胞的柱状基本单位着手,试图提出脑组织形成记忆与运算程序的机制;这是近年来少数以大脑构造为基础,来解释功能的尝试。但任何有关意识生成的假说验证,都不是容易的事,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进行更多的实验。


  人是习惯的动物,尤其是在成年后,家庭事业都稳定下来,更是如此。许多人离开校门后,就不再拾起书本,只靠经验反射度日,到头来只会越活越回去,甚至比小孩还不如。许多好莱坞影片及电视连续剧的制式窠臼与了无新意,常让人诟病,众人却趋之若鹜、乐此不疲;理由无他,不费大脑,容易让人获得熟悉的满足感,如是而已。

  曾有流行病学的调查报告发现,老年痴呆症(阿尔茨海默病)的罹患率与看电视的多寡成正比。这样的因果关系是否能够成立,并不容易证实,但可以得出多看电视对脑力无补的推论。同理,没有根据及目标的胡思乱想,对大脑自然也不会有太多好处


  大脑体积与表面积的增加,代表的是神经细胞的增多以及神经连接的可能性增大;前者与基因及发育时期的营养有关,后者则属于学习与经验之功,且不受年龄的限制,活到老也能学到老。再者,“聪明”也不过是人类大脑功能的部分表现,并不代表“智慧”。我们不能改变自身的基因与成长环境,却有许多的方式增进各方面的能力。


  知名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曾利用感觉剥夺舱与克他明产生身心分离感,并在幻想中自以为解决了记忆如何在脑中储存的问题;但他在出舱后,发现那只不过是幻想而已,与实际并无关联。他的结论是:幻想某些事物为真,并不代表那就是真的;只不过许多人并不愿意接受这种说法,而宁愿相信自己的感觉。问题是:人的感觉是最不可靠的,只要感觉传递通路中任一环节出了差错,都可能扭曲了知觉,这点是我们时时要提醒自己注意的


  细胞膜上的离子通道性质不一,有的选择性高,只允许某种离子通过,有的则不那么挑剔,对带有相同电性的离子一视同仁;有的通道随时维持在开启的状态,称为“渗漏型”(leaky);有的则可受各种因素影响,而改变其开启状态,称为“门控型”(gated)


  以静止细胞膜而言,某些容许钾离子及氯离子通透的管道,要比容许钠离子通透的管道,开启程度大得多(差别在20倍上下,所以前文提到的唐南平衡,只考虑钾及氯离子);因此之故,细胞的静止膜电位(resting membrane potential),较接近钾及氯离子的平衡电位,数值约在-70毫伏左右

  由于静止细胞膜对钠离子的通透性甚低,就算钠离子在细胞膜内外的浓度有10倍以上的差异,但对于静止膜电位的贡献其实很小。某些教科书上说,由于细胞外有较多的钠离子,所以造成外正内负的膜电位,是完全错误的;事实上,静止膜电位是由少数从细胞内跑到细胞外的钾离子所造成,而与钠离子无关

  然而,包括神经、肌肉及某些腺体在内的可兴奋细胞(excitable cell),在受到物理或化学刺激时,会开启细胞膜上某些钠离子通道及/或关闭某些钾离子通道,而降低膜电位(从-70毫伏往正值移动)。甚至当膜电位低至某个门槛时(-55毫伏左右),还会进一步造成某些对电位敏感的钠离子通道出现迅速、大量但短暂的开启,让钠离子顺着浓度及电位梯度涌入细胞内,促使膜电位趋近钠离子的平衡电位(内正外负),这也就是所谓的动作电位(action potential)

  一般所说的神经放电(firing)或脉冲(impulse),指的就是这种动作电位。但动作电位的幅度最多只达+30毫伏左右,不会到达钠离子的平衡电位+50毫伏,理由是这种钠离子通道的开启时间不长(拥有迅速去活化装置),同时还有另一批对电位敏感的钾离子通道会接着开启,将膜电位迅速回复到原先数值(-70毫伏)。


  然而,膜电位对生命的重要性,却勿庸置疑。一般对生命的定义,大多是拿生命体表现出来的特性为主,好比生长、代谢、适应及生殖等;但从细胞层面来看,维持细胞内外离子的不均等分布以及形成膜电位,才是生命最根本的现象。这一点,常被多数人给忽略。

  以神经细胞而言,各种感觉及运动信息的传递,全靠膜电位的变化;甚至我们的思想,也离不开神经细胞的电性活动。对体内其他细胞来说,膜电位的变化可促使肌肉收缩、腺体分泌,以及将信息从细胞外传递至细胞内,而引发细胞内许多反应。再来,体细胞对许多营养物质(例如葡萄糖、氨基酸)的吸收,也大多靠细胞内外建立的钠离子浓度梯度,进行所谓的“次级主动运输”(前面提到的钠钾泵则属于“初级主动运输”)来完成。

  因此,如果细胞少了细胞膜电位,将造成神经不再传导,心脏不再跳动,肌肉不再收缩,以及物质不再进出细胞,那么生命也就沉寂落幕了。由此观之,细胞膜两侧离子的不均等分布,以及因此造成的膜电位,其作用也大矣!

本文来源:《身体的奥秘》,潘震泽 著,译林出版社。


2022.07.26 周二:

  感知外界环境的能力,是生物存活的必要条件之一。即便是最简单的单细胞生物,也有粗浅的“趋吉避凶”能力,好比察觉周遭食物与废物分子的多寡,感知环境温度、湿度、渗透压、酸碱值的高低等。

  生物察知环境变化的能力绝对不是什么特异功能,而是细胞发展出对某些化学物质、物理能量以及伤害性刺激敏感的感觉接受器(sensory receptor,简称“感受器”)所造成的结果。如果缺少任何一种感受器,我们的感觉就缺了一块;好比人类从未发展出感知红外线、紫外线、放射线或小于20000赫兹(Hz)振动波的感受器,因此也就不晓得它们的存在,直到有侦测仪器的发明为止。

  针对特定化学物质产生反应的化学感受器(chemoreceptor),包括负责嗅觉与味觉的感受器,可对各种气味分子产生反应;此外在颈动脉及脑干附近,还有针对血液及组织中氧、二氧化碳或氢离子敏感的感受器,与呼吸的调控密切相关。

  针对物理能量产生反应的机械感受器(mechanoreceptor),包括感知触摸、血压及肌肉张力的接受器,对压力或牵扯造成的位移敏感。此外,还有对特定范围内温度敏感的温觉感受器(thermoreceptor)、对特定波长光线敏感的光感受器(photoreceptor),以及对振动波(声波)及液体流动敏感的听觉与平衡觉毛细胞(hair cell)等。

  除此之外,体表与体内还有一些特别的神经末梢,对高压、高热、强酸以及其他各种可造成组织伤害的刺激敏感,它们被称为伤害感受器(nociceptor),负责传递疼痛及不舒服的感觉,可让人警觉并逃避伤害源,以免受更大伤害,并进一步寻求医疗。

  此外,对触压、温度敏感的感受器在神经末梢外围还有细致的特异构造,可以放大刺激讯号,让感受器对微小的刺激更为敏感。其余负责视觉、听觉、味觉、嗅觉与平衡觉的感受器,都由特化的细胞组成,再与感觉神经末梢相连,比如视网膜上的视杆细胞与视锥细胞、内耳里的毛细胞、舌头上形成味蕾的味觉细胞,以及鼻黏膜上的嗅觉细胞,都是如此。

  对人类这种复杂的多细胞生物而言,感受器只是感觉系统的第一线;由感受器接收的信息,还要传入中枢神经(脊髓与脑)、经过数目不等的转接与整合以后,我们才晓得信息的内容及意义,并做出反应

  人对感觉系统的仰赖之深,总要等到失去之后才会晓得。原本感官俱全者只要失去其中任何一样,都会发现日常生活马上出现困难,甚至连最简单的事可能都做不来,得重新学习。不过这些人也会发现,他们剩下的正常感官将变得更为敏锐,而逐渐取代失去感官的功能。至于先天就缺少某种感官的人,这种感官替代的情形更是明显,好比目盲者以听觉辨位、以触觉识字,耳聋者凭触觉感知振动、以视觉阅读唇语,都属于这类情况,这些人也都能好好地活着。


  如前所述,周边感受器是决定感觉类型的第一道门槛,只有能让感受器接收得到的能量,我们才可能晓得它们的存在。除此之外,感受器本身还决定了许多感觉的特性,像是多数感受器对于持续且强度不变的刺激,会产生适应(adaptation),而不再反应,只有在刺激停止或强度发生改变时,才再度反应。所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就是由于人的嗅觉本身产生适应所致,而不是环境有所改变。

  再者,由感受器所接收的刺激信息,得送入位于大脑皮质的各个感觉中枢,我们才可能有所知觉(perception),否则刺激等于不存在。这一点对无时无刻都有大量信息由周边感受器传入中枢神经的人类而言,其实是好事一桩,否则我们将被超量的信息所淹没,而无从感知真正有用的信息。举个简单的例子:一边听音乐一边工作的人常会忽视乐音的存在,连音乐何时结束了都不知道。

  这种感觉输入的筛选,出现在各个阶段,分别是:

  1.感受器本身的适应。除了痛觉外,嗅觉、味觉、触觉、温觉、视觉与听觉都不乏适应的例子。痛觉因为攸关生存,所以演化出低适应的特性。

  2.感觉神经通路的侧抑制(lateral inhibition)。这指的是接收最强信息的通路会抑制其周遭通路,使其更为突显。这种特性可让我们专注于主要的刺激,而忽略周边较不重要的;在伤口边上搓揉可降低伤口的疼痛感以及抓痒止痒,原理在此。

  3.中枢神经会发出下行通路抑制某些输入信息。好比内生性止痛路径,利用吗啡样肽(opioid peptide)来抑制痛觉的输入。

  4.所有来自周边的感觉信息在进入大脑感觉皮质前,都会先通过视丘(thalamus)这个位于脑干及大脑之间的构造,做初步的整合与过滤(嗅觉是已知唯一的例外)。过不了这一关的感觉信息,也就不会为人所知。

  5.感觉皮质将各种解构的输入信息,重新建构出能为人所晓得的知觉,并投射至接收原始信息的身体部位(大脑神经本身是没有感受器的)。在建构知觉的过程中,经验(也就是主观)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这是增加效率的做法,但错误也常因此产生。

  6.感觉皮质与脑中掌管记忆与情绪的脑区有所联系,给知觉赋予意义,好比伴随知觉而来的喜、怒、哀、惧、紧张、期待、失望等情绪反应,经常也与真正的感觉混淆。

  因此,从感觉输入到出现知觉之间,过程相当复杂,但通常为我们所忽视。人大都相信自己的感觉是真实的,却少有人会进一步想到,自己的感觉有可能遭到过滤且不完整,更不要说受到主观意识的扭曲。如今已有数不清的实例显示,正常人的感官知觉有视而不见及无中生有的毛病(患有神经疾病的人就不用提了);再加上记忆存取之间还可能会出现进一步的误植、扭曲、虚构等情形,使得重述的感觉经验更不可靠。

  晓得这些,并不是要我们不相信自己的感觉,而是要晓得自身感觉系统的局限而有所保留。


操弄味觉的代价

  近年来研究人员还发现,某些可强化味觉的化合物,能在不改变食物的甜味及咸味的前提下,大幅降低食物的含糖量及含盐量,或是阻断某些食物或药物的苦味,让更多人乐意食用。这种做法的好处显而易见,但一如先前各种人工甜味剂(代糖)滋生的问题,味觉增强剂引起的疑虑也不会更少。

  且不说这些人工化合物可能具有的副作用,就连减少热量摄入这个主要目的,都不见得能够达成。发达国家近几十年来代糖的使用量大幅增加,但肥胖人口不减反增,美国甚至有项大型调查报告指出,每天饮用一罐(杯)代糖饮料的人,体重还显著增加。另外动物实验也发现,喂食代糖的大鼠,整体而言反而摄入了更多的热量,其体重及脂肪含量也比食糖组更高。这种事与愿违的结果表明,违反自然的举动,常达不到预期的目的,甚至还可能产生副作用。

  人类演化出对甜、鲜、咸等味道的喜好,对酸、苦味的厌恶,可是具有重大的生存价值;例如甘甜鲜美除了带给人快感外(刺激了人脑“快乐”中枢),还向身体发出预告,即将有能量物质进入体内;无论脑中负责食欲的中枢,以及身体的消化及代谢系统,都会产生相应的反应。

  反之,以人工甜味“欺骗”味觉,让人以为自己吃进了富含能量的食物,实际上体内的葡萄糖或氨基酸却没有升高;这种期待与现实的脱钩,极可能造成体内负责代谢的激素与酶,对后来的味觉信息不再有正常反应,以致控制食欲与体重(脂肪)的恒定系统失去平衡,而得出与期待相反的结果。

本文来源:《身体的奥秘》,潘震泽 著,译林出版社。


2022.07.27 周三:

  变动,是许倬云一生的主题。

  他的童年时期,恰逢日本入侵,国家与民族处于危急存亡之秋。战火、饥饿、恐惧等切身经验,深入骨血。

  他回忆战乱之中的离乱岁月:逃亡途中,看见日本人扫射难民;有些人逃难路上,体力衰竭就倒毙途中,旁人走过都没余力埋葬;伤兵每天一半一半地死掉,没有药,喝一大碗高粱酒,就截肢了,痛得“鬼哭狼嚎”;“火光血影,流离失所,生离死别,人不像人”。

  “在那种经验里长大的孩子,快乐不起来。”许太太说,八十岁以后,他时常回顾逃亡的经历,一讲就忍不住哭。

……

限制与超越

  许倬云是双胞胎,孪生弟弟许翼云身体健全,而许倬云出生时手脚却是弯的,肌肉一直未能发达,需要借助拐杖和轮椅才能行动。这样的他,不像一般的天真孩子,“七岁时,就有悲苦之想”。但他没有陷溺于弱者的自怨自怜,反而在旁观者位置,获得了常人不具备的视角。

  他还年幼时,家人常放他在走廊晒太阳。他坐竹凳上,一晒就是两三个钟头,等家人想起来了,他才被搬进房。动弹不得,他也不无聊,只觉“有意思得很”。他看蚂蚁怎么搬家;想蚂蚁为什么走这条路,不走那条路;为什么日影今天照在树上,跟昨天不一样。

  1957年,他去芝加哥大学念博士,从台湾到美国,坐56天货船,和船员一起过日子,他甘之如饴。读小说、晒太阳、看海景,“海上变化宛转,有时候在黑夜里,海藻的荧光会发亮,时而一片蓝光,时而一片绿光,时而一片黄光,时而一片红光”,“飞鱼飞到甲板上被太阳晒成了鱼干,拿来当点心吃”。

……

  他似乎有一项独特的天赋,当身体、环境或时代对他形成挤压时,他能自建宇宙、四散触角、找出新路,绝不把自己从世界中孤立,即使是庸常生活,也能品尝出真味和趣味。

  “full alert。”认真起来,他又会以劝告后辈的口吻说:“我盼望每个人,脑子永远保持激动。要常常好奇、常常反思、常常警觉、常常回顾、常常检讨。这样,日子才有意义。

  肉体的桎梏、伤痛于他不是限制,他的头脑、他的生命经验、他的人格精神,熔铸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许倬云的人格魅力。而这种人格,在人间并不孤独——他遇到了太太孙曼丽,他们彼此吸引、靠近、结合,心心相惜,携手一生。

  在《十三邀》里,孙曼丽如此描述他们的相伴:“他追求完美,不认为他身体的不完美影响到他人的完美,我跟他在一起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一个身体有缺陷的人,我们两个上街买菜,都牵着手走路。”

  而太太对他也是如此的重要,2021年9月7日,他与混沌学园对话时说:“我没认识曼丽以前,我不晓得天下还有更完全的路,等到看见曼丽了,我看见星星亮起来,看到了一个完全崭新的天下,就觉得非她不可。这样一结合,就把两个天下满足了。”

……

  因为有深入中国民间和农村的经历,他能理解普通人的真实和不易;在中国文化中浸染,他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气度;他身为知识精英,但保有对精英阶层的质疑和反思。

  在新书《许倬云十日谈》里,他同样流露了诚挚的理想主义关怀:“理想境界永远到不了,但我们自己永远要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永远要有纠正错误的可能性。任何制度都会演变,好的制度要留下可以改变的空间。”

  “知识分子,是为用自己的理想去帮助社会的其他成员一起走到理想的大同世界而工作。”这是他的立场自觉,也是道义责任。

……

  在他看来,知识通向两途:一途是像他这样,为知识而知识,通过知识反观自我与社会;另一类是寻找生产事业所需的工具,为效率逻辑所统领。到如今,生产领域的自动化已经势不可挡,技术工具逐渐替代了人,他担心人被工具奴役。这两类人所代表的力量,每天都在进行激烈的搏斗,在新闻里、在校园里、在彼此的谈话间。

……

  我们问他,当下的意义危机、价值危机如此突出,读书也正在退化为一种工具化的、非道德的行为,不再关乎人的心灵秩序,这种时候,读书是否还可以通向良好生活?

  他没有从学理的层面进行回答,而是首先给了我们一记直球:“我劝你们振作一点。

  在这种普遍迷茫的时期,他主张回归生活本身。打开自己的感受力,向生活世界的四周张望,是生命力迸发的表现。他解释道:“境由心转,你是你自己的主人,你不转的话,什么都不会发生。即便你的生活朝九晚五、在工厂的流水线讨生活,也要注意到每一天是不一样的。”

  在许倬云看来,价值虚无是全世界的共同危机,当世界行至此时,民众的敌人只多不少,有的看得见,有的看不见。他说,知识分子要成为民众的眼睛,帮助他们看清这个世界的真实,识别技术的暴政,以及其他许多看不见的暴政。

  “战斗每天都在进行,对方的力量太强大。”

  “我们尽力抵抗”,他最后说。


病痛中的忧思

  历史学家许倬云已经91岁了。很多时候,他要和自己的身体作战。

  10年前,他动了两场大手术,脊椎剩下四寸没动,在那之后,不能低头,不能弯腰,只能勉强站立,阅读只能在电脑上进行。一年多前,他彻底瘫痪,站立也成为难事,只剩右手食指还能动。吃饭要靠太太孙曼丽喂食,写作只能靠口述。早晨起床要靠吊兜,「把我从床上吊到椅子上,从椅子吊到床上,像吊猪一样」,他笑着说。因为长久坐在轮椅上,夜晚的睡眠变得浅而长。

  “我今天的发言是在我的病房里面,这是医院帮助我在家设置的病房,帮我在前面开了一个吊兜,使得我从椅子提升到床上,从床上提回到椅子。我自己不能动,要靠着机器帮忙。在这种条件之下,我跟大家共同努力的时间不会太长久了。”

……

  坐在家中的桌前,他双手交叠,唯一能动的那根手指一动一动——那是他说话时的习惯。这个生于战乱岁月的老人,平静地目视镜头,说“我一辈子没有觉得哪个地方可以真正给我们安定,哪一天会真正给我们安定”。

  在这既短暂又永恒的风云变幻中,他想提醒年轻的朋友,要记得反省“我自己有没有作为其中的一份子,促成了这个风云变幻”,我们不能完全安于说我的日子好,就够了,我们每个人要想想未来该怎么做,要想想现在该怎么做”。

……

  而现在,他所指的“尽义务”,是更积极地参与、回应现实。他相信年轻人,也能感受到,在这个纷乱复杂的时代,年轻人渴望向他寻求答案,“对他们我愿意舍得精力”。他相信个人行动的力量,想要告诉年轻人,“责任不是你担社会责任,而是你担你自己该负的责任,你担你对你相处的人的责任。

……

  疼痛几乎是伴随他一生的阴影。许倬云出生时,母亲38岁,已经是高龄产妇,怀的又是双胞胎。在母体营养不够的情况下,强者取全部,弱者取其余。弟弟许翼云是健全人,他生下来就是“很坏的伤残”,肌肉没有力量,骨头没办法生长,一直到6岁都不能动。8岁时,他自己发明一个办法,拖着竹凳子,一步一步向前移,后来才慢慢能站起来。这使得他“从小就学会忍耐,在哪个角落都能随遇而安,有时在椅子里坐上一个小时,也得乖乖忍受,直到有人再把我抱到别的地方”。

  “最初我没有希望”,他向《人物》回忆,“我在农村里边逃难的时候,起床以后,父亲忙他公事,母亲把我放在村子里的磨盘上。磨盘旁边总有人,洗衣服的啦,摘菜的啦,就在旁边,磨盘上安全的。那种情况之下我不存希望。慢慢慢慢看着,还有太多人不如我,太多比我更可怜的人了。尤其看见满地的伤兵,抬进来的时候,一百多人躺在打谷场上。第一天晚上鬼哭神嚎,第二天晚上声音停了,第三天没了,一批一批拖出去,拖到汉水边上,挖个大坑——生时同袍,死时同穴。这种刺激一般孩子看不懂,我看得懂啊。”

  那之后,他考入台湾大学历史系就读,之后又赴芝加哥大学攻读博士,求学之路一路顺遂,但病痛也始终伴随。在芝加哥时,他经历了五次免费的矫正手术。“夏天开刀的时候,看着树叶茂盛,我脚挂在绳子上,绳子挂在床上面那个架子,让血液可以循环。晚上翻身不能翻身,这日子怎么过的?会问自己啊!每次开刀重新学走路,痛啊,有的发炎了,彻骨之痛啊!”许倬云说,在那样的境遇之中,他常有自杀的念头,但因为动不了,连自杀都不行。

……

  也是在芝加哥大学读书时期,他第一次读到了加缪,“当西西弗再度站起举步向山下走去时,西西弗几乎已经与神平等,至少他在向神挑战。没有想到,这次偶然拾来的读物,竟解决了我心理上的矛盾。”在《心路历程》中,他这么写道:“”我从自己的残疾得到一则经验:我知道凡事不能松一口劲,一旦松了劲,一切过去的努力都将成为白废。”后来他在《十三邀》中说,“只有失望之人,只有无可奈何之人,他会想想我的日子为什么过。看东西要看东西本身的意义,不是它的浮面,想东西要想彻底,不是飘过去。

……

  在80岁所做的口述历史中,许倬云有过这样一段动人的讲述:“我常说上帝是非常好的设计者,但却是非常蹩脚的品管员,所以我的缺陷非常严重。不过上帝对有缺点的产品都有产后服务,会派个守护神补救,我前半生是母亲护持,后半段就是曼丽了……为了照顾我,曼丽确实比一般的妻子辛苦,这是我感愧终身的!好在我们相契甚深,其他都不在乎了,一辈子走来,感到生命充实丰富。如果我们可以选择,下辈子还是愿意再结为夫妻。”

  2021年,在接受混沌学园的访问时,许倬云说到自己最想做的一件事,“能够跑一跑,能够跳一跳,能够两只手把曼丽抱起来,托起来,这就是我的愿望了。”

  关于这个愿望,《人物》采访的那天,孙曼丽给了最动人的回答,“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这个事情,跟他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想到说是要做这些事情,因为我是觉得这边(她指了指大脑)比较重要。那你像以前我们走路都得牵着他,他走得慢,我走得快,我常常走着走着我就把手给扔了。他说后面有个小狗,你快牵啊,他说你后边有个小狗,你怎么就跑那么快。因为我牵他走的时候,走走走,我就手放了,就往前走了。回头看,还有个人在这里。”

  “这是上帝给我的恩赐,上帝可怜我,给我好家庭。”许倬云笑了起来,“所以你知道我多幸福,对不对?”

……

  曾经长期负责东南大学人文教育工作的吴健雄学院党总支书记向《人物》回忆,许倬云最大的担忧是培养出“单向度的人”,“如果社会上只有科技而没有人文,那么这种科技只是一种工具性的理性科技,一种找不着目标的科技,一种忽略了人存在意义的科技。科技发展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出现了为一己私利而不择手段的科学怪人、科学狂人,一种没有人文的科技,发展到最后就是不管人性,只要能获得利益就可以去奴隶别人、侵略别人,这样的科技毫无存在的价值。抛开社会不谈,一个人如果没有人文精神,那么他就不会知道欣赏美,不知道寻找快乐。”

……

  有的时候,许倬云也会陷入一种情绪的低潮之中。2019年年末,马敬向他问候新年,他在回复中写道:“目前几乎每日有在家护理人员,保持密切观察。曼丽为此,特别劳累。我已89岁,看来大限不远,来日无多。虽然如此,我套用《圣经》:美好的仗,已经打过;我已尽力,也应该收兵安息了。而且举目四望,处处正在叔世进入季世,能不再次经历劫数,已是福气。只盼余生,尽力完成该做的事,或者心理稍觉不愧。愿大家放心,一切尽其在我,其余付之天命福分。

  葛岩是许倬云在上世纪80年代带的博士生,如今是上海交通大学教授。隔段时间,他会给老师打去视频,视频镜头中,他感到老师显老了,每次移动都赖于轮椅。老师在信中对他说:“天天肌肉疼痛,藉药物止痛。人生至此,无可奈何。”

  葛岩和妻子写信过去,请老师万万以健康为重。后来葛岩收到了老师的回信,那封信令他震动。老师的回信是这样写的:“为了做一日和尚,总得尽一日钟的责任,因此来者不拒,有人愿意听,我就尽力交流。毕竟,我们都是知识链的一个环节,这一长链,不能在我手上断线——葛岩,希望你也记得如此做。”


以下为许倬云先生的谈话摘录:

“中国世界以人为本,没有上帝,天心是人心。盘古就是人,左眼太阳,右眼月亮,头顶是青天,脚底是大地,身上的血脉是河流,骨骼是森林,这个盘古就是象征,是天地人三才,人为贵。没有人的眼光,没有人的知识,没有人的情感,没有人的智慧,就没有天地。”

“这个是中国的好处也是中国的缺陷。最大发生的副作用,中国人讲伦理,讲人跟人的关系,社会关系,各种亲疏关系,各种尊卑关系,上下关系,这个就构成了一个优势跟弱势之间的差别。使得我们没有办法解放自己,也绑住了我们自动自发的精神。”


“人要找归宿,要找理想境界,我们要想办法拿全世界人类曾经走过的路,都要算是我走过的路之一,要有一个远见,能超越你未见。”

“我们要想办法,设想我没见到的地方,那个世界还有可能是什么样。”


“现在我大概看得出来,会打架的人,会组织的人,有钱人,头脸人物的聚集,吸收新的血液,正在加强。在我看来是不好的,这个就变成了少数寡头政治,延续端到台面上来。”

“信仰、求智、民主,这个都在萎缩,全在萎缩,所以欧美世界要下去了。现代世界似乎都陷入了某种精神危机,人无法安身立命……”


“现在全球性的问题是,人找不着目的,找不着人生的意义在哪里,于是无所适从,尤其今天网络媒体,每个人彼此影响,但是难得有人自己想,听到的讯息很多,不一定知道怎么拣选。”


“未来的世界,工具性的理性或许可以发展到极致,但其目的与意义却没有人问。未来的世界,颠覆文化的人很多,却没有文化的承载者。知识分子还有没有张载所期许的四个志业?”


“今天的教育,教育的是凡人,过日子的人,今天的文化是一个打扮出来的文化,是舞台式的文化,是个导演导出来的文化,而今天日子过得太舒服,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


“所有的追寻,理想、义气、欲望,到了最后都是是虚空,所以我理解的人是这样子,人生的局面就是虚空,只有认识虚空,才能摆脱。”


许知远:一个力量微薄、不甘心的人,他如何应对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潮流?怎样获得自身的意义和价值?

许倬云:“自己不败不馁,往里走,安顿自己。”

本文来源:《许倬云:我劝你们振作》《我跟大家共同努力的时间不会太长久了》《十三邀之许倬云》


2022.07.28 周四:

1.时代的变化如此急迫,急迫地压在我们的心灵上

  各位碰到的问题,有的是个人特殊的问题,但所谓“特殊问题”实际上可能是永恒的问题。比如说竞争的激烈、家庭的负担,比如说工作本身,因为要照顾小孩、养老扶幼,没有太多时间。

  这些都是永恒存在的问题,自有人类社会就有的问题,这都看个人自觉安排。但是也有每个时代自己特定的大问题,这都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而这些恐怕是最需要我们注意的事。

  我们现在的时代,是在人类历史上快速改变的社会。一方面,过去的组织、过去的结构、过去的价值,都因为世界在逐渐混同,东方受到西方的挑战,西方受到东方的压力,都会有改变的需要。

  同时,所谓“科技进步”是祸是福,我们并不完全清楚。工业革命时候拿机器代替人工,现在,人工智慧要代替我们的脑子。我们人一步步退下来,先向机器让步,再向电子网络让步。

  每次大转变都会有变化,可是没有这次急迫,急迫地压在我们的心灵上,挑战我们的存在,挑战我们人类。人类是万物之灵还是万物之末,这些我们是要面对的。

  国家以及天下、世界,以前这些都是遥远的事情。国家以前在“大门口”以外,很远,天高皇帝远,世界在遥遥远远的地方。国家的名字、当地人是什么肤色我们都不知道,但现在都逼到我们的门口来了。这是我们面临的时代问题,所以我想,个别的问题有个别问题的通盘的解答。

  对于压力,不管竞争压力也罢,工作时间分配压力也罢,都看你自己定的“priority”,优先顺序。优先顺序包括你的责任,你的抱负,你自己能力的限度。这旁人无法置喙,是你自己决定。

  但是我可以在这方面先告诫大家:第一,不要自负太高,比如“我一定要当人上人”。也不要太自贬,说“我不值得教育”。你、我、他,都是 80%常人之中的一员,你要衡量是不是尽了你的能力,而不是躲闪、找借口,把责任推卸给人家。

  第二,四周的人,你是不是相处得很好,而不是整天跟人吵架、被人怨恨。怨恨、自怨自艾是最伤人的事情,希望各位不要这么做。

  天下是有不公平的事,天下是有不幸的事,要想开些。不幸的事、不公平的事,我们熬得过去,多一份修养,多一份忍耐,恭喜你能熬过这个“测验”。所以这是关于个人方面,我对给各位的期许。

2.时代的挑战逼人而来,躺平不是办法

  你逃不掉,别想逃避。一百年前逃避的方法是抽鸦片,一百年后逃避的办法是药物,或者赌博,或者游荡,或者躺平……但这一切都不是办法,逃不开的。逃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所以这是我个人的立身处世的方法,在这个世界上不一定成大事业,至少要自己站得住。

3.不一定成大功大业,至少能做到自己心安

  回到大时代上。我个人感觉,这个时代的挑战比以前强烈,无形的约束、无形的要求比以前严峻。再有,任何国家都从松弛的管理走向紧迫的管理,因为国家跟国家竞争。生存、集体的生存,这些压力最后压到我们身上来,这是我们这个时代要面对的事情。

  现在不比别的时代问题少,只是说这个时代我们有全世界共通的大问题,尤其是机器人、机器智慧、人工智慧压过来等等。

  人的自觉跟人的遭遇,二者不相干的,大家自觉人的尊严比较被重视,但解决不了的是,我被群体压住了,我被我们的知识压住了,我被我们的人工环境压住了,这个无法逃避。

  我的劝告是,在这种新时代,我能熬过去,不一定成大功大业,但至少能做到自己心安。所以我没有倒下,我没有让步,我在这边挣扎我应有的尊严、应有的空间,在这应有的空间之中发挥我最大的可能性。

  最大的天才是斯蒂芬·霍金,他一辈子困居在椅子里面,话都说不清。我们认为他是天才,但他很苦,没有人交流,他说的人家不懂。这种情形只有霍金有,你我他都不是霍金。所以,别梦想自己是“有才无命”、“怀才不遇”,不要觉得“人人陷害我”、“人人挤压我”

  说难听点,我的先天条件比你们差,我生下来就差,我能长到今天,能站着走路,走了几十年,已经是运气了。当然这几年又不能走路了。虽然我的脚不能出去,但我的心可以出去,我的脑子可以出去。我看报,云游四海,我读书,神交古人,何尝不好?所以这都是你自己要处理的自己的问题,要坚定自己

4.把持住自己,别高估也别轻薄了自己

  假如我能回头50年,回到40岁,我会怎么样?我40岁时没有我今天讲的话那么彻底,但是我已经隐隐约约觉得,就像我刚刚所说的一样:把持住你自己,衡量住你自己,别高估也别轻薄了自己。

  得到了社会认可,是要付代价的。别以为我90几岁,一辈子做了个安安定定的正教授,看起来舒服得很、有名声,这些总要付代价的。我不敢疏忽一分,不敢漏掉一本我应该看却没看的书,没有漏掉一个我应该思考却没想到的问题。

  现在,我对面坐着冯俊文先生。最近我们写书、校对,看的时候我常会发现新的问题,我就补几段。人生永远是填填补补、改正改正,求其全而不得,至少求得了心之所安。

  回到40、50岁,我也是这样说。如果归结一句话,我还是一样:要从各方面吸取别人留下来的经验,留下来的解答,吸取他们的遭遇当做我的镜鉴,正面的镜鉴、哈哈镜扭曲的镜鉴,都可以

5.人生是为感情而生的,也背着感情而去

  我自问是非常幸运的人,碰到人好意的照顾;碰到人充满爱心地跟我终身相处,比如我的内人,比如我的兄弟;我碰到老师们对我特别的期许。这期许本身是叫人温暖的,叫人激励的,但是这一句期许的话,我“卖”掉一辈子。

  我20来岁的时候,得到一个老师的期许,今天我在用行动回答他。我这一辈子,至少有10来个同行、朋友、学生、师长对我特别交代,告诉我说:你有特殊责任。我的肩膀很重,这么重的重担,我必须要背。

  活着的人,或许我还能跟他道歉,说我背不住了;过去的人,我到哪去找他?所以我只能尽力而为之,报答人家对我的厚盼。

  我太太在千万众人里头,选了我这个跛子,从此一生被我“绑住”了。她没有读博士,没有到外面去工作,因为她要照顾我,她找谁去埋怨?因为我们俩当时发过誓,生死相共,富贵贫贱,运气好运气坏,我们是同命鸳鸯。一生能修到同命鸳鸯,福气呀。福气的后面,辛苦啊。

  各位想叫我给你们经验,我没有保留,没有金庸所说的“秘籍”,我就辛辛苦苦、用用心心地过日子,没有一天我不用心的。

  辛苦怎么讲?多吸收,多学习,多思考,多找看来的资料,读来的资料,听来的教训里面深刻的意义。慎思明辨,吸收了以后放到脑子里,拿过来熔铸成我性格的一部分,熔铸成做人的原则的一部分。

  到了我咽气的那天,我盼望我一口大气,跟妻子说:曼丽啊,我已经尽了我所有的能力,我没有偷过一天懒。我去报道,跟我父母说:爹、娘,我来了;跟曼丽说:等你将来来。

  我们五六人彼此也都说:我们没有浪费时间,我们没有消费感情。人生是为感情而生的,也背着感情而去。

  我大概就讲到这里。希望各位了解,我不是跟各位云来云去,我是掏心窝地跟各位讲话。在看我讲话的人,也许25岁、35岁、75岁的人都有。但是我的话,是一个快到93岁的人的终身体会,也是终身的承诺。谢谢各位。

本文来源:《许倬云:把持住自己,别高估也别轻薄了自己》


2022.07.29 周五:

  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在许多事情上正逐渐从80/20变成更为不均衡的99/1,也就是99%的互联网流量都是不到1%的网站创造的,99%的图书销量是不到1%的作者贡献的……我就不再举更多例子给你添堵了。当今几乎所有东西都有赢家通吃的效应,包括伤害和收益的来源。因此,正如我将说明的,对系统进行1%的改善可以降低99%的脆弱性(或增加反脆弱性),只需几个步骤,很少的几个步骤,并往往以较低的成本,就能使事情变得更好、更安全。

  正如俗语中所说,只要倒出你鞋子里的小石子就可以了。


  ……然而,人们却认为自己需要更多的数据来“解决问题”。我曾经在美国国会公开反对一个为危机预测项目融资的议案。相关人员无视一个矛盾的现实,即我们从未有过比现在更多的数据,但我们的预测能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弱。更多的数据——如过马路时注意周围人眼睛的颜色——可能会让你无视路上的大货车。当你过马路时,你应该去掉数据,把注意力从其他任何东西转移到最根本的威胁上。正如保罗·瓦莱里曾经写道的:“人们得忽略多少东西才能让自己有效地行动。”


  我发现,我一直凭直觉在使用“少即是多”的理念,将其作为决策的一种辅助手段(而不是把一系列的优点和缺点并列呈现在电脑屏幕上去做对比)。举例来说,如果你做某事(如选择一位医生或兽医,雇用一个园丁或雇员,与一个人结婚,或者去旅行)的理由超过一个,那就不要做。这并不意味着一个原因比两个原因更好,只是说,通过努力想出一个以上的原因,你实际上正在试图说服自己做一些事情。显而易见的决定(在错误面前是强韧的)不需要一个以上的原因。

  法国散文家和诗人保罗·瓦莱里曾经问爱因斯坦,他是否会拿着一个笔记本,随时记下自己的想法。“我从来没有想法。”爱因斯坦回答道(但其实他只是没有无足轻重的想法)。因此,让我们记住这个规律:如果某人的简历很长,我会直接忽略他——在一次会议上,朋友邀请我与一位成就卓著、炙手可热的人共进午餐,他的简历显示“他几乎做完了别人两三辈子才能做完的事情”;我选择婉拒,宁可与学员和舞台工程师同坐一桌。同样的,当有人告诉我,一个人写了300篇学术论文,获得了22个荣誉博士学位,却没有任何一项值得称道的贡献或个人观念时,那么我会对这种人避之不及。


  反脆弱性的事物受益于波动和混乱,而脆弱的事物会因此受伤害。但是,时间与混乱是一样的。


  许多进步都来自于年轻人,因为他们有相对不受系统束缚的自由与采取行动的勇气,而年长者则多囿于生活而失去了这些品质。但是,年轻人提出的想法大多都是脆弱的,不是因为他们年轻,而是因为大多数未经历练的想法往往是脆弱的。当然,很多人之所以吹嘘“未来主义”理念是因为宣传过去的理念赚不了那么多钱,新技术当然比较容易振奋情绪。


  半杯水究竟应被视为半空的还是半满的,有些情况下,我们关注的是证据的缺乏,而在另外一些情况下,我们关注的是证据。


  医疗护理的隐性成本主要在于拒绝承认反脆弱性。但它可能并不限于医疗方面,还有我们所说的“文明病”,它源于人们力求过安逸生活的企图,但结果却损害了身体健康,因为安逸本身就会使人脆弱。

  ……再举一个例子说明这种致命的、骗人的(使人脆弱的)理性主义,让我们来看看沙利度胺的故事。这种药物本来是用于减轻孕吐,结果却造成了畸形儿。另一种被称为己烯雌酚的药物则能不知不觉地损伤胎儿,导致女婴成年后容易患上妇科癌症。

  现在我们可以看清其中的模式了:从成本效益的角度来看,医源性损伤通常源于一种危险的情况,即其中的益处很小,但益处可见——而成本非常大,但却是滞后和隐性的。当然,潜在成本远远超过了累积收益。

  ……医药会误导人们这么长时间的原因是,它的成功被大肆地宣传,而它的错误则被隐藏了起来——就像被埋藏在历史坟墓中的许多其他有趣的故事一样。

  ……此外,现在还不能确定,人们力求降低的这些指标究竟是不是某种病灶的根源或者反映——就像给婴儿塞一个奶嘴能让他停止哭闹,但不会根除他闹情绪的根源。由于法律的复杂性,以降低某个指标为目的的药物损害尤其大。医生总是有开出这些药物的诱因,因为万一患者心脏病发作,他会因玩忽职守遭到起诉;但相反的错误却不会遭到惩罚,因为副作用往往不被视为是这种药物所造成的。

  外科手术。……此外,现在还不能确定,人们力求降低的这些指标究竟是不是……但是,由于出现了麻醉剂,如今手术的障碍要小得多——外科医生现在也需要读医学院了,不过学习的理论少于中世纪的巴黎大学或博洛尼亚大学。相较之下,在过去,放血是外科医生没有任何反诱因就会执行的少数手术之一。比如,近代通过背部手术来纠正坐骨神经痛通常是无效的,反而还会带来损害。有证据表明,6年后,这样的手术平均来看相当于什么都没做,所以背部手术给我们带来了一定的潜在损失,因为每种手术都可能带来风险,比如麻醉会对脑部造成损伤、医疗失误(医生伤及脊髓),或感染医院细菌。然而,腰椎间盘融合手术等脊柱手术如今仍被普遍实施,尤其是它对医生来说非常有利可图。

  抗生素。每当你服用抗生素时,你就在一定程度上帮助细菌突变,变成抗生素耐药菌株。同时,还会损伤你的免疫系统。你改变了身体对细菌的反脆弱性。解决方案当然是只在用药益处很大时才服用抗生素。卫生或过度的卫生,也有相同的效果,特别是在人们每次接触外界后都用化学物品来清洁双手的情况下。


  一切不稳定或易碎的物品,都有很多机会被打碎。此外,大自然各组成部分之间的互动会以合理的方式进行调节,以使整个系统永续生存。因此,这个磨合了千百万年的机制所诞生的,一定是强韧性、反脆弱性和局部脆弱性的奇妙结合,局部的牺牲是为了让整个自然更好地运作。我们牺牲自己是为了让基因留存,就好像用我们的脆弱换取了它们的生存。我们会衰老,但是在我们的肉体之外,基因会永远年轻,而且越来越适应新的环境。小规模的破碎永远存在,这往往是为了规避影响广泛的大规模灾难。


  让我们探究一下古老的智慧。普罗提诺写道:“有时候缺乏营养会让机体恢复。”古代人很相信洁净身体的必要性(洁净的一种方式就是,往往造成伤害但也经常有益的放血)。萨勒诺医学院的养生法则是:愉悦的心情、充足的休息,以及适当缺乏营养。

  有一则关于蓬波尼乌斯·阿提库斯的故事,他是西塞罗的亲戚和书信的收信人,这则故事似乎是杜撰的,但还是很有趣。蓬波尼乌斯由于身患绝症而非常痛苦,他试图通过绝食结束自己的生命和痛苦,最后却痊愈了。根据蒙田的记录,蓬波尼乌斯恢复了健康。尽管我知道这个故事可能是杜撰的,但我还是要用它举例,原因很简单,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延长人类寿命的唯一方式就是限制卡路里摄入量,我们在实验室动物身上似乎已经证实了这一方式对疾病治疗和寿命延长的效用。但是,这种限制并不必是永久性的,只要我们偶然节食(当然有点儿痛苦)即可

  对止痛药的依赖鼓励人们不再使用试错法来寻找头痛的根源,原因可能是缺乏睡眠、颈脖肌肉僵硬,或者压力过大。止痛药纵容人们以削足适履的方式毁灭自己。但实际上要解决这些问题并不难,我们只要扔掉医生给你开的药物,或者最好是远离医生,正如老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所说的那样:“把所有药物都倒进大海对人类会更好,只是鱼类要遭殃了。”

  驯服过于丰盛的生活所带来的医源性损伤——禁食会让你放下你饭来张口的权利意识。


  需要注意的是,医源性损伤是富裕和复杂,而非贫困和单纯造成的结果,而且是知识不完全的产物,而非完全无知带来的恶果。因此,这种抛弃所有走进沙漠的想法,是一种相当有效的否定法式减法策略。很少有人认为,钱也有它自己的医源性损伤,某些人失去财富只会让他们的生活更简单,以健康压力因子的形式令其受益匪浅。所以说,只要做得正确,生活贫困一点儿也并非完全没有益处。我们需要现代文明中的很多元素,比如法律制度和急诊室手术。但想一想,我们如何从减法的视角,通过否定法来变得强韧、变得更好:不要防晒霜、不要墨镜(如果你的眼睛是棕色的话)、不要空调、不要橘子汁(它们只是水而已)、不要光滑的地面、不要软饮料、不要复杂的药丸、不要嘈杂的音乐、不要电梯、不要榨汁机、不要……我还是打住吧。

  我的朋友阿特·德·凡尼极力实践古人的生活风格,如今70多岁了,身体依然很健朗(远比年轻30岁的人更健康),看看他的照片,再看看那些梨状体形的亿万富翁——鲁珀特·默多克、沃伦·巴菲特,或其他同年龄段的人士,我总是禁不住冒出一些想法。如果真正的财富是高枕无忧、问心无愧、相互感恩、远离嫉妒、胃口良好、肌肉强健、精力充沛、经常开怀大笑、从不独自用餐、无须健康课程、适当的体力劳动(或有些爱好)、良好的排便、不用开会、偶尔来点儿惊喜,那么这些主要是靠做减法(消除了医源性损伤)做到的。


  我在地球上不是为了永生,不是为了苟活。系统的反脆弱性来自其组成部分的死亡——而我只是被称为人类的这个更大体系的一部分。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最后能够为集体利益,为了繁衍后代(为他们今后的生活做好准备,并为他们提供生活的给养),或最终为了书籍而像英雄那样死去——说到底,我的信息,也就是我的基因或我的反脆弱性,才是应该寻求永生的东西,而不是我。

  最后,我会释然地说再见,在圣塞格鲁斯墓地(马尔萨尔基斯)举办一个体面的葬礼,就像法国人说的,腾出空间给其他人吧。


  关于凸性效应加上对大偏差的错误预测,是如何影响一个过度优化的系统的,我有一个恰当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说的是纽约市官员低估了封闭一条路对交通拥堵所造成的影响。这个错误是非常普遍的:一些细微的变动就会给超负荷运转的系统(因此也是脆弱性的系统)带来严重的后果。

  ……我一直提倡在人们的生活中增加冗余元素,我也一直在向他和其他人吹嘘,自从我2007年立下新年决心以来,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事情上迟到过,哪怕是一分钟(嗯,差不多)。这样的个人自律迫使我做什么事情都会考虑缓冲时间,我会随身携带一个笔记本,在等待别人的时候记一些名言警句,如今我已经记了满满一本了。这还不算我在书店读书时做的记录。或者,我也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坐在咖啡厅里,阅读平时不愿查阅的电子邮件。而且心里一点儿压力也没有,因为我不用担心迟到。这样的自律最大的好处是,它可以防止我把一天中都塞满了约会(通常情况下,约会既无用处也不令人愉快)。其实,根据我的另一条自律规定,我一般不预先安排约会(除了听讲座),因为在日历上框定约会日期会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囚犯,不过这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我晚上6点左右到达市中心时,交通已经很拥堵了,完全停滞了。到了晚上8点,我的车只行驶了几个街区。所以,即使我有“冗余缓冲”也没法让我再保持到那时为止尚未打破的新年决心了。然后,在调试了一番我好久不用的收音机后,我才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纽约市批准一家专业电影公司使用第59号街桥,从而阻断了部分交通,因为他们认为在星期六这样做不会有问题。但正是这个小小的交通问题最后却因为乘法效应而演变成了一片混乱。纽约市政府原本以为只会让交通延迟几分钟的事情最终升级了两个数量级,延迟几分钟变成了延迟几个小时。简单地说,原因就在于纽约市政府没弄明白非线性关系

  这正是效率的核心问题:此类错误会如滚雪球般,经过数倍放大,而且其效应只往一个方向发展,即错误的方向。

  还有一种看待凸性效应的直观方式:考虑规模扩大的特性。如果遭遇某事的风险加倍,那么它导致的伤害是否会大于两倍?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一定是脆弱性的情况。否则,你就是强韧的。


  负凸性效应又一次成为罪魁祸首,这是直接和明显的原因。错误会以不对称的方式影响你,

  讨论“规划谬论”的心理学家很少真正认识到,这从本质上说并非一种心理问题,或人为错误的问题;而是项目的非线性结构所造成的问题。正如时间不能为负,为期3个月的项目不能在零时间或负的时间内完成。因此,在从左到右的时间轴上错误会作用于右端,而不是左端。如果不确定性是线性的,那么我们将看到一些项目会提前很多就能完成(就像我们有时会到得很早,有时会很晚)。但事实并非如此。


  据估计,第一次世界大战实际上只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但待它结束时,已使得法国和英国负债累累;撇开所有的恐怖、痛苦和破坏不谈,它产生的财务成本至少是其初始估计金额的10倍。第二次世界大战也是如此,它加重了英国的债务负担,使其负债累累,而美国则成为英国最大的债权国。

  在美国,最好的例子仍然是伊拉克战争,据小布什和他的朋友们预估,战争的花费可能在300亿~600亿美元,而到目前为止,考虑到所有的间接成本,战争花费可能已经剧增到了两万多亿美元——间接成本大幅增加,导致连锁反应,相互作用后产生爆炸式的连锁现象,结果只会导致更多而不是更少的成本。又是复杂性加上不对称性(再加上诸如小布什这类人)的作用,引发了错误的爆炸性恶化。

  军队的规模越庞大,成本超支的情况将大到不成比例。


  强调“效率”的地方偏偏缺乏效率。


  全球化促进了集中化趋势的蔓延,就好像整个世界成了一个只有狭窄出口的巨大房间,所有人都争相涌向同一个出口,导致伤害加剧。正如当今几乎每一个孩子都读哈利·波特,都登录脸谱网站(Facebook)一样,每个富裕起来的人都会参加相同的活动,购买相同的商品:他们喝解百纳葡萄酒,希望在威尼斯和佛罗伦萨旅游,梦想在法国南部购置第二套房产;旅游景点变得不堪重负:7月时去威尼斯旅游就能体会到。


  当我从事交易业务时,我曾经犯过很多执行上的错误。比如,我本来要买1 000手某只股票,结果第二天发现,我买了2 000手某只股票。如果股价上涨,那么会有可观的利润。否则,就会遭受巨大的损失。因此,从长远来看这些错误是中性的,因为它们会对你产生两个方面的影响。它们增加了变数,但不影响你的总体头寸走势。它们不能被片面地认定为好或者坏。而且由于规模不大,这些错误仍可以控制——你进行了很多的小型交易,因此错误也都很小。通常情况下,到了年底,这些错误用业内人士的话说就是被“冲销掉了”

  ……所以,我们可以通过3个简单的区别来划分事物——这也是三元结构的关键:喜欢干扰(或错误)的事物、对干扰(或错误)持中性态度的事物,以及厌恶干扰(或错误)的事物。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看到,进化的过程是喜欢干扰的;探索发现的过程是喜欢干扰的;一些预测会受到不确定性的伤害;此外,就像行车时间一样,你总是需要留出一定的缓冲时间。航空公司一般都会考虑到这点,但政府在估算赤字时却对此不作考虑。

脆弱,总是会带来更多的脆弱!

  脆弱性的隐性伤害是,你的预测需要比随机预测的结果好得多,你得知道你要往哪里去,才能抵消负面影响。

  让我总结一下我的论点:如果你拥有有利的不对称性,或正凸性(选择权是特例),从长远来看,你会做得相当不错,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表现优于平均数。不确定性越强,可选择性的作用越大,你的表现就越好。这个属性对人生来说非常重要。

本文来源:《反脆弱》,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 著,中信出版社。


2022.07.30 周六:

  一个人如果能够改变一种行动,那表示他有改变的选择权。可选择性可以带我们去很多地方,从根本来说,选择权能让你具备反脆弱性,它帮助你从不确定性的积极面中受益,同时也不会因其消极面而经受严重的伤害。

  正是可选择性促进了事物的运作和成长,但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很多人痛惜美国正规教育的水平之低(比如以数学成绩来衡量的话)。然而,这些人没有意识到,许多创新都是在这里诞生,而被其他地方所模仿的。但这些并不归功于大学,大学所获得的赞美远多于它们实际的贡献。

  与工业革命中的英国一样,美国的资产很简单,就是在冒险和运用可选择性方面,这是一种卓越的能力,即参与到合理的试错活动中,失败了也不觉得耻辱,而是重新来过,再次失败,再次重来。而现代日本则恰好相反,失败给人带来耻辱,导致人们想方设法地隐藏风险,不管是金融风险还是核电风险;创造很小的收益,却要坐在火药桶上,这种态度与他们尊敬失败英雄的传统,以及虽败犹荣的观念,形成了奇怪的对比。

  也许我们最大的资产就是我们最不信任的东西:某些风险承受系统的内置反脆弱性。

  智力有时会让你低估反脆弱性,忽略可选择性的力量。


  反脆弱性等于获得的比失去的更多,等于有利因素比不利因素更多,即等于(有利的)不对称性,也等于偏好波动性。如果决策正确所得到的利益大于决策错误所受到的伤害,那么从长远来看,你就将从波动性中受益(反之亦然)。

任何选择如果赋予你的有利因素超过不利因素,那么就是反脆弱性的矢量。

  最重要的是,当我们知道自己以便宜的价格买入——当不对称性对我们有利时,我们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进一步引申:当我们有一定的优势时,我们并不需要完全了解某一事物。可选择性带来的优势就是当你正确时,你会获得更大的收益,这使你不必每次都正确

  一个人如果能明智地运用财务独立,则可以使你更加强韧,它会为你提供更多选择权,并让你做出正确的选择。自由就是终极选择权。

  此外,除非你面对选择权和各种选择,否则你将永远不会了解自己以及自己的真正喜好。回想一下,生活的波动性有助于为我们提供有关别人与自己的信息。许多人变成了穷人并非自己所愿,他们只有编造出一个故事,声称是他们自己选择成为穷人的,这才能让他们变得强韧,就好像他们有选择权一样。当然,有些人确实有选择权,但更多人没有选择权,他们只不过编造了一个结果。就像《伊索寓言》中的酸葡萄心态,说服自己相信自己摘不到的葡萄就是酸的。散文家蒙田将泰勒斯的故事视为对酸葡萄免疫的故事:你需要知道,你不喜欢追求金钱和财富是因为你真的不喜欢它,或者说你只是在为你的无能找借口,故意说财富不是好东西,比如它对你的消化系统或你的睡眠不利,或其他类似的理由。


  泰勒斯自己赚钱资助自己的哲学研究,成为了自己的赞助者,这也许是我们可以达到的最高境界:同时实现财务独立和拥有知识生产力。他现在有了更多的选择权。他无须告诉别人——那些为他提供资助的人——他去向何方,因为他自己也许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多亏选择权的力量,他也不必知道他的方向。


  假设你是纽约市租金管制公寓的正式租客,房间四周满是书籍。你拥有的选择权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但你并没有义务这样做。如果你决定要搬到蒙古的乌兰巴托,并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你只要提前几天通知房东,道别后就可以离开了。但是,房东却有义务让你以可预测的租金永久性地住在那里。如果城市租金大幅上涨,房地产市场出现了泡沫式膨胀,你将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保护。相反,如果租金大幅下跌,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换套公寓,降低你的每月房租支出甚至购买新的公寓,并获得每月还款额很低的抵押贷款。

  让我们再次考虑一下不对称性。你将从较低的租金中受益,同时又不受高租金的影响。为什么会这样呢?还是因为你拥有选择权,而不是义务。在某种程度上说,不确定性增加了这种特权的价值。如果你的未来面临着高度的不确定性,比如房地产价值可能大幅下跌,也可能大幅上涨,那么你的选择权将变得更有价值。不确定性越大,你的选择权就越有价值。


变得无知

  如果你有“可选择性”,那么你就不太需要智力、知识、洞见、技巧,或者那些在脑细胞中发生的复杂事情。因为你不必每次都正确。你所需要的只是不做不明智的事情,以免伤害自己(比如忽略某些事情),随后就能在有利的结果发生后乐享收益了。(关键是你的评估并不需要预先进行,只要在结果发生后进行即可。

  这个属性允许我们变得无知,或者说,允许我们获得比知识所能带给我们的更多的收益。我称之为炼金石,或者“凸性偏差”,这是詹森不等式的数学属性产生的结果。请你记住,进化可以产生令人惊讶的复杂而精密的事物,无须智慧,只需要可选择性和某些自然选择过滤机制,再加上接下来要探讨的随机性即可。

大自然与选择权

  法国伟大的生物学家弗朗索瓦·雅各布将自然生态系统中的选择权概念引入了科学领域,这就是试错的概念,法语称为“拼装”。拼装是一种接近于“调试”的试错形式,即尝试通过回收利用原本可能被浪费掉的材料来完成你想做的事。

  雅各布认为,即使在子宫里,大自然也知道如何选择:大约1/2的胚胎会自发性流产,这比按蓝图设计完美的婴儿要容易得多。大自然只需要保留符合标准的事物,或者执行加州式的“及早失败”规律——它有选择权并能够利用它。大自然比人类更了解可选择性,当然也比亚里士多德更了解。

  大自然懂得善于可选择性,它展示了如何以可选择性替代智慧。试错过程中我们会犯小错误,但却能获得大收益,我们不妨称其为“自由探索”(tinkering)。事实上,有一个词可以更准确地描述这种积极的不对称性,这就是凸性。

  史蒂夫·乔布斯在一次著名的演讲中所表达的这个观点:“求知若渴,虚心若愚。”乔布斯的意思大概是:“在疯狂之余保持理性,在看到有利机遇时及时抓住。”任何试错都可以被视为一种选择权,只要你能够识别有利的结果并利用它就可以了。

选择权=不对称性+理性

  理性就是你知道要保留好的,抛弃坏的,知道如何获取利润。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大自然,它有一个过滤机制来保留优质婴儿、摒弃缺陷婴儿。反脆弱性和脆弱性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此。脆弱的事物没有选择权,而具有反脆弱性的事物需要选择最好的,即做出最佳选择。

  大自然最美妙的特性就是,它在做选择以及为自己挑选最有利的东西时表现出的理性——这多亏了进化中的测试过程。与害怕尝试新事物的研究员不同,每当大自然看到不对称性,它就看到了选择的机会。大自然就是这样逐步进化的——生物系统会锁定比前一个状态更好的状态,这就是我早先所说的路径依赖性。在试错过程中,其理性之处就在于不拒绝显著优于从前拥有的某种东西。

试错就是一种选择权,可以帮助我们从波动性和可变性中受益。当人有充分的理性时,就可以做出更好的选择。

  选择权不仅受益于可变性,也会从小成本的错误中受益。因此这些错误就类似选择权——从长远来看,幸运的话,错误会带来收益;不幸的话,错误会带来损失。


  莱克格斯构建了自己的政治制度,“从未经历过逆境的教训”,而几个世纪后的罗马人却有更多经验,这些经验“不是靠任何逻辑推理过程中得来的,而是在与逆境和麻烦的斗争中总结出来的,因而他们总是能凭借从灾难中获得的经验做出最佳选择”。


  选择权赋予人获取有利因素而不受不利因素影响的机会。选择权就是反脆弱性的武器。


  选择权可以替换知识,其实我不太明白什么叫作贫瘠的知识,因为人的知识必然是模糊和贫瘠的。所以,我做了一个大胆的推论(我将在接下来的几章提供有说服力的论据),即我们以为靠我们的技能成就的许多东西其实大多来自选择权,而且是被妥善运用的选择权,很像泰勒斯的案例,也很像自然选择的情况,而不能归功于我们自认为掌握的知识。

  这其中的含义绝不平凡。如果你认为是教育为你带来了财富,而不认为教育是财富的结果,或者认为明智的行为和发现是明智的思想的结果,那么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最好的例子是本书第13章《教鸟儿如何飞行》


  人类缺乏想象力,甚至不知道明天的重要事情到底会是什么。我们使用随机性来帮助我们一点点地发现新事物——这就是反脆弱性如此必要的原因。

  发现和应用的过程中总有一些事情是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完成的,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进化。我们受制于或小(或大)的意外变化,这种意外性比我们承认的更多。我们常常说大话,但几乎没有任何想象力,除了少数富有远见的人似乎意识到了可选择性的存在。我们需要一定的随机性来帮助我们解决问题,再加上双倍的反脆弱性。随机性在两个层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发明层面和应用层面。第一个层面并不令人惊讶,虽然我们常常会小看机会的作用,特别是我们自己在发现问题时。

  但我花了毕生时间探索应用层面:应用并不一定能紧跟发明,它也需要视运气和情况而定。医学史上就充斥着一些奇怪的序列,一种治疗方法出现之后很久才被实际应用——就好像这两者是完全独立的事情,后者比前者还要困难,并且是困难得多。把某样东西推上市场,需要与众多事情抗争。唱反调的人、管理人员、徒有虚名的人、形式主义者、无数琐碎的细节,这些就足以将你淹没,更何况在这些情况下你自己往往也会泄气。换句话说,你得识别你是否掌握了选择权(我们再次犯了无视选择权的毛病)。这时,你所需要的就是有足够的智慧认识到你手上掌握的是什么。

  当我凝视一个陶瓷咖啡杯时,我意识到脆弱性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定义,由此带出一个非常简单和实用的启发法:一项发现越是简单和明显,我们就越不容易通过复杂的方法将其弄明白。最关键的是,我们只能通过实践来揭示其意义。我感觉滚轮旅行箱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嘲讽。有多少类似的简单、平凡的启发法正在那儿看着我们和嘲笑我们?

  轮子的故事也说明了本章的一个主旨:政府和大学在推动创新和发现方面的贡献非常少,原因除了令他们盲目的理性主义外,他们还总喜欢寻找复杂的、耸人听闻的、有新闻价值的、有故事性的、科学主义的和宏伟的东西,却很少关注旅行箱的轮子。我意识到,简单很难给人戴上桂冠。

  我们看到了轮子的发明及其应用之间的时差,医学研究人员往往称这种滞后为“转换时滞”,即正式发现和首次应用之间的时间差,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人们过度关注噪声以及学术兴趣导致的,孔托普洛斯–约安尼季斯和她的同行们已经发现,现在,这种时间差正在拉长。


  反脆弱性(多亏了试错的不对称效应)可以取代智慧,但某些智慧还是必要的。我们需要的只是有能力认识到我们当前掌握的优于过去所掌握的,换句话说,就是能够认识到选择权的存在(或者像生意人那样说的“行使选择权”,即充分利用比过去更优的、有价值的替代方案,并从中获利,这是唯一需要理性发挥作用的部分)。

  试错法有一种人们还未理解的首要价值:它其实不是随机的!由于可选择性的存在,它需要一定的理性:它需要你以一定的智慧来识别有利的结果,以及知道该放弃什么。为了让试错过程不完全是随机性的,你需要保持理性。

本文来源:《反脆弱》,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 著,中信出版社。


2022.07.31 周日:

  让我们回到鸟类的比喻。想想下面这件事有没有可能发生:一群如僧侣般神圣的人(来自哈佛或类似的地方)给鸟类上课,教它们如何飞翔。试想一下,一群60多岁身穿黑色长袍的秃顶男人,说着英语,满口专业术语,写下很多方程式。鸟儿果然飞了起来。完美的证明!这些卫道士赶忙冲回鸟类学系去著书写报告,说明这只鸟是听了他们的话飞起来的。一个无可辩驳的因果关系推论。哈佛鸟类学系成为鸟儿飞行所不可缺少的要素,它会得到政府为其贡献所拨的研究经费。

  数学 → 鸟类飞翔和羽翼扇动技术 → (忘恩负义的)鸟类会飞

  但鸟类却写不出这样的论文和书籍,因为它们只是鸟类,所以我们没法得到它们的证词。同时,这些“教士”还向根本不了解哈佛开设鸟类飞翔课程之前的状况的新一代人类推广他们的理论。如此一来,没有人讨论鸟类不需要这种课程也能飞行的可能性,也没有人有任何动力观察,有多少鸟儿在飞行时并不需要这些伟大的科学机构的帮助。

  上述的内容虽然看上去很可笑,但问题是,换个领域会让它看起来合情合理。很显然,我们从来不认为鸟类学会飞行得归功于鸟类学家的成果,如果有人确实持有这种观点,那他们也很难说服鸟儿相信。但为什么当我们把这里的“鸟儿”替换为“人类”,说人类之所以会做事是学者授课的结果,你却觉得没问题呢?一旦和人类扯上关系,事情立刻变得令人困惑了。

  所以,这种错觉日益蔓延,政府拨款、税收、华盛顿逐渐膨胀的官僚机构都加入到帮助鸟儿飞得更高的活动中。而当人们开始削减这项资金时,问题来了,一连串杀害鸟类(因为没有帮助它们飞行)的指控接踵而至。

  意第绪曾说过:“学生很聪明,受称赞的却是老师。”这些有关贡献的错觉大多来自于证实谬误:历史属于那些会写历史的人(不论是赢家或输家),这一事实已然可悲,但更糟糕的是,写这些文字的人虽会提供证实事实(也就是行得通的事情),却没有呈现一个完整的画面告诉我们哪些事实行得通、哪些事实行不通,由此让我们形成了第二种偏见。比如,定向研究会告诉你哪些项目依靠资金资助成功了(如艾滋病治疗药物或一些现代药物的研制),但不会告诉你哪些项目不成功,所以你会形成基金资助项目比随机项目更有成效的印象。

  当然,医源性损伤也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种讨论中的。不会有人告诉你,教育在哪些方面给你带来了伤害。

  苏联–哈佛派谬见(给鸟类开设飞行课,并相信这些课程正是这些鸟类具备精湛的飞行技能的原因)属于一种被称为副现象的因果错觉。这种错觉是什么?当你站在船上的驾驶台或者舰长室里,面前放着一个大罗盘时,你很容易形成一种印象,以为罗盘在指引船只行进的方向,而不仅仅是反映船只前进的方向。

  给鸟类上飞行课的效应就是相信副现象的例子:我们看到富裕和发达国家的学术研究水平很高,这让我们不加批判地认为,研究能创造财富。在一个副现象中,当你看到A时通常都会看到B,所以你很可能认为,是A引起了B,或B导致了A,这取决于文化架构或者当地记者认为哪种解释更合理。

  我们很少有这样的错觉,即看到男生大多留短发就认为头发的长度决定性别,或者戴上领带就能成为一名商人。但是,我们却很容易陷入其他的副现象,特别是当一个人被淹没在新闻驱动的文化中时。

  人们很容易掉进这个陷阱:副现象引发社会行为,事后又为行为寻找合理化的解释。独裁者——就像一国政府——会觉得自己是不可缺少的,因为其他的替代方案我们不容易看见,或者被特殊利益集团隐藏起来了。例如,美联储会给经济带来巨大破坏,但人们仍旧确信它的有效性。人们害怕替代方案。同样的,在医源性损伤极度泛滥的年代,医疗仍被视为不可或缺。


  因此,像政治家一样,学术界也会堂而皇之地告诉我们,他们为我们做了什么,而不会告诉我们,他们没做什么,从而显示出他们的方法是多么的不可缺少。这种事情发生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交易商会向你炫耀他们的成功,这样人们就会相信他们有多聪明,而不会去探究他们隐藏起来的失败。至于学术研究:几年前,弦理论的发明者、伟大的数学家迈克尔·阿蒂亚来到纽约,为总部设在黎巴嫩的数学研究中心筹集资金。在演讲中,他列举了有益于社会和现代生活的数学应用,如交通标志。这很好。但是,数学的应用在哪些方面使我们陷入了灾难(如,在经济学和金融学中,数学几乎摧毁了整个系统)?有没有数学无法覆盖的领域?这让我想到做一个不同的项目:找到数学无法产生益处且造成危害的领域。

  “净挑好的来说”是有可选择性的:说故事(并出版)的人的优势在于能够展示用于证实的例子,而完全忽略其他情况——事实上,波动性和分散性越大,其成功的例子就越吸引人(其失败的例子也更惨痛)。有些拥有可选择性的人(即有权挑选自己要讲的故事的人)只会报告最符合其目的的东西。把故事好的一面呈现出来,把糟糕的一面隐藏起来,只要能打动听众就行了。

  真实的世界依赖于反脆弱性的智慧,但是没有一所大学会承认这一点——就像干预主义者从不接受事情没有他们的介入也可以改善的事实


  阿布扎比模式中似乎缺少某种东西,我们从中看不到压力

  在对干预主义的讨论中,我们看到某些系统是如何在缺乏压力的情况下被削弱,而在遭受压力时变得更为强壮的——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人体。我们必须回到古代才能找到能概括这一发展原则的有智慧的人——现代人总是有严重的智慧领悟障碍。回想一下塞内加和奥维德的话,他们认为,精明源于需要,成功则来自困难。事实上,源于中世纪的很多类似的话已经融入我们的日常用语中,比如“需要是发明之母”(选自伊拉兹马斯的书)。但是,最经典的格言还是来自于公元前一世纪的罗马作家著名格言大师普布里亚斯·塞勒斯的格言:“贫困带给人经验。”这一表达和理念出现在众多经典作家的著作里,包括欧里庇得斯、伪忒俄克里托斯、普劳图斯、阿普利乌斯、芝诺比厄斯、尤维纳利斯,当然,现在它被称为“创伤后成长”。


绿色木材谬误

  在为数不多的有真知灼见的金融书中,有一本名为《损失100万美元教会我什么》的书中描述了主人公的一大发现。他提到了一位名叫乔·西格尔的人,做“绿色木材”生意做得相当成功。绿色木材指的是刚砍下的木材,称为“绿色”是因为木材还没有干,但是,此人竟然一直以为“绿色木材”就是漆成绿色的木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将买卖绿色木材当作自己的职业!此外,书中还详细阐述了是什么导致了商品价格的波动和下跌。

  这位成功的木材专家不仅不懂诸如“绿色”等关键问题,他还对很多外行人认为并不重要的木材知识了如指掌。我们认为什么都不懂的人,可能未必那么无知。

  事实上,预测木材的订单流量与这个行业所使用的日常用语,与外行人所认为的重要细节毫无关系。在某个领域工作的人并不受制于一系列考试;他们之所以受到雇用与伶牙俐齿毫无关系。进化不依靠叙述故事,只有人类才需要;进化也不需要为“蓝色”指定一个称谓。

  因此,让我们将这种情况称为“绿色木材谬误”,也就是人们将一种必要知识(木材的绿色)的来源错当作另一种来源,后一种来源对外行人来说,更不可测、更难捉摸、更难阐述。

  我的理性世界因此粉碎,就好像我学习的一切不仅是无用的,还是一个规划缜密的骗局。当我第一次从事衍生品交易或“波动性”职业(我善于应对非线性)时,我专注于汇率,这是我学习多年的领域。当时我不得不与外汇交易员共事,但这些人对技术性金融工具远不如我那么熟悉,他们的工作仅仅是货币买卖。货币兑换是非常古老的职业,有着悠久的传统和技艺;记得耶稣基督的故事里就已经提到了兑换银钱的事。从声名显赫的常春藤盟校来到这样的环境中,说实话我有一点儿震惊。你可能认为,专门从事外汇交易的人一定了解经济、地缘政治学、数学、货币的未来走势,以及各国货币的价差,又或者他们会努力研读各类研究院发布的印刷精美的经济学报告。你可能会联想到戴着领结在周六晚上听歌剧,吃饭时有葡萄酒侍酒师战战兢兢地在一旁服务,周三下午练习探戈,或者说一口标准英语的光鲜的都市金领。可是,你完全错了。

  我做这份工作的第一天,因为发现真实的世界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而大为震惊。外汇交易员最初主要由新泽西/布鲁克林的意大利人构成。这些人大多是市井平民,在银行办公室从事外汇往来业务起家,随着市场扩张的甚至膨胀,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加之货币汇率的自由浮动,他们慢慢成为货币交易商,并在该行业中崭露头角,从而繁荣发达。

  与我谈话的第一位专家是一个名叫巴索的人,他穿着手工制作的布莱奥尼西装。有人告诉我,他是世界上最大的瑞士法郎交易商,是他所处时代的传奇——他曾预测到在20世纪80年代的美元大崩溃,并控制了巨额的头寸。但通过与巴索的简短谈话,我发现他竟然不知道瑞士在地图上的位置——与我一样愚蠢,我以为他是瑞士裔意大利人,但是他竟然不知道瑞士还有说意大利语的人,他也从未去过瑞士。当我意识到他并非交易员中的特例时,我开始害怕我这些年接受的正规教育在我眼前蒸发。从那一天开始,我停止阅读经济报告。在这个“去知识化”的过程中,有一阵子,我甚至对知识性的东西感到恶心,事实上,我可能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

  ……这给我上了一课,让我知道,经济学家所说的价格与现实不是一回事儿。一个数字可能是另一个数字的函数,但是这个函数太复杂,很难用数学方法表示出来。它们的关系中可能存在可选择性,这是那些不擅长理论阐述的人所深知的东西。


  事实上因为油价大跌,许多人连自己的衬衫都输掉了,虽然他们正确地预测到了战争。他们只是认为战争和石油涨价是同一件事。但事实是,石油囤积太多,库存太多。我记得,我当时曾到一个大基金经理的办公室转悠,墙上挂着伊拉克地图,他的办公室简直像作战指挥部。这个基金小组成员对有关科威特、伊拉克、华盛顿和美国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只除了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那就是战争与石油没有一丁点儿关系——它们不是一回事儿。他们做好所有分析,但与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当然,这个基金经理在石油价格下跌后惨赔,据我所知,他后来去法律学校读书了。

  除了看问题要排除叙述性谬误,我们还要接受另一个教训。大脑中装满太多复杂的技巧和方法,往往会使人忽略基本的东西。但是,现实世界中的人是绝对不能忽略这些事情的,否则他们会遭遇失败。与研究人员不同,他们被置于生死存亡的境地,而不只是面临一个难题。所以,少即是多:一方面,研究得越多,就越容易忽略基础但根本的事情;另一方面,行动能将事情剥丝抽茧,直至剩下尽可能简单的模型。

  叙述与实践(实践是很难叙述的重要事情)之间的差异主要在于可选择性——这种可选择性往往会被忽略。“正确的事情”通常是反脆弱性带来的回报。我的观点是,去学校上学非但没让你了解可选择性,反而让你学会了无视可选择性

  我们必须借助机会主义和可选择性来闯荡未来。可选择性可以成为做事的替代性方式,拥有很大的力量,因为利多弊少的不对称性造就了它的某些重大优势。它是驯化不确定性,并在不了解未来的情况下理性行事的方式——唯一方式,而依赖于叙述的方式则完全相反,因为你会被不确定性所驯服,并往后倒退。你不能天真地用过去来预测未来。


  然而,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没有人担心那些不懂空气动力学定理或不会解运动方程式的孩童们学不会骑自行车。那么,为什么弗莱德不能把这个观点从一个领域转移到另一个领域呢?难道他没有意识到那些只需对场内供需做出反应、只知道努力赚钱的芝加哥场内交易员根本不需要了解吉尔萨诺夫定理,就像黎凡特露天市场的开心果小贩无须懂得解一般的平衡等式就能为自己的产品定价一样?


  知识的作用之所以会被高估,是因为它们被过度宣传了,可见度很高。


  只要我们的生活遵循正常的秩序,我们就需要一些随机性、混乱性、冒险性、不确定性、自我发现、非致命的挫折等来让生活变得更有意义,这总好过整日离不开排得满满的日程表和闹钟的、自以为是的、结构化的、虚伪的、低效的首席执行官的生活。这些人连休息的时间也要仔细算好,分秒必争,就好像他们的生活永远夹杂在各种约会中。现代化的使命,看起来是压榨出生活中的每一滴可变性和随机性,但结果却具有讽刺意味,因为这只不过徒增了世界的不可预测性,就好像机会女神不管如何都会掌握最后的话语权一样。

  如果你想了解当前的现代主义论点是多么乏味苍白(了解你存在的这个世界的优先次序),不妨想想野外的狮子和人工饲养的狮子之间的不同。人工饲养的狮子寿命更长,从技术上说,它们更加富有,工作更有保障,如果这些是你所注重的生活标准的话……

  像往常一样,古人,比如塞内加,就洞察到了这个问题(以及其间的差别),用他的话来说:“我们不是为了生活而学习,只是为了学习而学习”。让我感到震惊的是,这句话竟然被美国许多大学曲解并篡改成自己的座右铭:“我们不是为学校学习,而是为人生学习。”

本文来源:《反脆弱》,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 著,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