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受到的启发:
1.幻想某些事物为真,并不代表那就是真的;只不过许多人并不愿意接受这种说法,而宁愿相信自己的感觉。问题是:人的感觉是最不可靠的,只要感觉传递通路中任一环节出了差错,都可能扭曲了知觉,这点是我们时时要提醒自己注意的。
会思考的大脑是一个强大的工具,但它只是意识的一个很小的层面,只是“我”的一个很小的层面。如果我们总是对脑海中出现的每一个想法都信以为真,它便会暴露出极大的局限性,并会给我们带来无尽的痛苦。举例来说,现代人的焦虑感往往来源于脑海中此起彼伏的想法,这些“心理噪音”总在我们心中不断升起和牵扯,念念不断,于是烦恼不尽。想法一旦多了,就没有办法行动了,于是我们便更加焦虑。
人类的大脑总是渴望知晓、理解和控制,常常把自己的想法和观念误以为真。但我们脑子里的念头并不代表现实世界,它们只是我们对现实世界的一种理解而已。将我们的心灵牢牢困住的,往往并非外在的力量,而是我们自己建造的牢笼,是我们自己植入脑海的想法。
我们之所以不能抽身出来看自己,是因为我们很多人都是庸人。庸人容易自扰,他会被各种本来不存在的东西吓破胆,或者用近乎迫害妄想症的方式让恐惧不断骚扰自己。而高人能抽身出来反观自己,甚至会居高临下看待自己,然后一下子就释然了。
因此,不要太过重视自己的每一个想法,不要沉溺在每一个让人焦虑的大脑图像中,要时常告诉自己,这个想法,只是我众多想法中的一个;这个情绪,也只是我众多情绪中的一种,它们只是大脑的各种状态,总是来了又走,不会一直存在。想法只是想法,但并不等于事实,无论它多么逼真,不去理会就好。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要去热爱真实的世界。现代人的常态就是总是活在“脑子”里“想”事情,我们的脑子里充满了很多虚拟的东西。如果我们想去除这些心理噪音,达到“心清”的状态,那就一定要踏入真实的世界里,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热爱土地,在地表上生活,而不是虚构地生活。
不沉溺于自己的想法、不执着于自己的欲望,去热爱真实的世界吧!
2.小人求全,君子求缺:曾国藩有这样一条心法,“君子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则时时求全,全者既得,而吝与凶随之矣。”曾文正公非常看重这条心法,他甚至把自己的书房就称为“求阙斋”(阙即缺)。
为什么要“求缺”?因为“求满”太难,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抱着求满的心态生活,会觉得事事不如意,我们会变得很焦虑。在每一件事上都能看出毛病,这是一种对正确感的强迫症。
一念求全,万绪纷起。一个求全的念头一出现,无数个思绪就会起来,内心有无数个“我”在那儿打架,精力全花在内耗上了。当无数个思绪在人的大脑里运行的时候,就会把真正要干的事情给忘了,或者说处于一种自我麻痹、自我挫败的状态中。这样做会浪费很多时间,耽误很多事情。
完美主义其实是最大的陷阱,所谓“完美”不过是井底之蛙的自我满足和陶醉。万物皆有裂痕,即如真正的美玉也有瑕疵。每个人都有无奈,都有痛楚,成年人的世界更辛苦,精神、身体、灵魂都不安然。我们都生活在一个有缺憾的世界,没有完美的人生,也没有完美的人。
既然完美不存在,我们就要承认并全然接纳不完美,因而曾国藩的求缺的智慧就是一种符合大道的智慧。
【2023.03.30 补充】抱残守缺,表面上付出的是物损的成本,背地里却让我们收获了无限的心理空间和精神自由度。不为小事折损自己宝贵的能量。
所谓求缺,是一种心态,而不是刻意求缺。求缺的过程,就是一种“反完美主义”的过程,更准确的说法是认可、接受、承认自己的缺陷,不掩饰、不逃避、不辩解,同时专注于自己的长处,不在那些努力以外的问题上死磕、纠结和较劲。
求缺是为了理性地对待周遭的现实,正确地对待自己的生活境遇。其底色既是一种对他人的宽容,也是通过内省发现自身不足,用谦卑激发动力的一种方式。
从本质上来说,求缺的心法就是在追求认知升级,因为“缺”意味着开放,而“全”意味着封闭。做人忌满,万事求缺,做人以求缺而呈低调,以善修身;求缺,志在精神上的强健和人格上的完善。
【2023.03.30 补充】你能忍受的不适等级越高,你获得的自由度就越高。
凡事求全,追求完美,是一个人的本能;若能主动求缺,倒真能洞见一个人的人格质地。人与人的区别本质上不是“全”与“缺”的区别,而是“小缺”与“大缺”的区别,或者说是能否意识到自己“所缺”的区别。以卢梭为代表的很多人,虽然在暮年之时也会回顾自己的一生,但是他们给自己的自传起名叫“忏悔录”,足见其用意,我们完全能够感受到他们是在用生命求缺。因此,真正决定一个人层次的正是他的求缺能力。
说完了伟人的品格,再把话题拉回到我们自身。人生一世,区区三万天,有时想想何必较劲?缺就缺一些吧,你得让它缺啊,你要选择长度,有时就得放弃宽度;你要选择宽度,就得放弃长度。事事求满,事事不满。人生,终究是一种取舍抉择,懂得求缺,求缺方能圆。当我们以求缺的心态去面对世界的时候,往往能够更好地成全自己;当我们努力去查找不足,事态却渐渐趋向圆满,也就是老子所说的“大成若缺”的境界。
遗憾总归有,两全其美难,有时追求完美,会败得很惨,也会输掉一手好牌。仔细想想,求缺还真是一个人安身立命、保全一生、岁月静好的心水智慧。
抱残所以才不残,守缺所以才不缺。主动求缺的人,才是真正幸福的人。人生求缺当自勉!
3.爱因斯坦有一句话:问题不可能由导致这种问题的思维方式来解决。
说的是,你遇到一个问题,一定是由一种特定的、你自己不知道的思维方式导致了这个问题。这个时候,你可能会想方设法解决这个问题。但问题在于,你解决问题的方式恰恰就是导致你现在这个问题的思维方式——你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而且会把问题变得越来越糟,越来越复杂。
人人都在尽可能增加自己的认知,但往往忘记了一点:你的认知是在一个单一的、陈旧的、其实已经无效的维度上添砖加瓦呢?还是要找到另外的一个维度、另外的一种思维?在同一个思路上,努力再多也不能解决问题,甚至可能会把问题变得更糟。
今天我们在增加认知的时候,最缺的不是在既有的认知上不停加码,而是需要一种从自己的认知当中抽身出来,看自己的思维方式、看自己的后脑勺、看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的认识,这样你才可能找到你的认知支点,实现真正的认知升级。
《庄子》的开篇为什么是《逍遥游》?因为庄子首先要给出一个相当的高度,要想象自己“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从那里来审视,才发现眼前的格局是多么可悲。就像人类看蚂蚁,一只蚂蚁在努力地搬一颗五倍于自己体重的米粒,我们会觉得它是那么可怜。庄子讲大小的变异:“以大观小,则有不见;以小观大,则有不明。”如果你从事的是一个很小的事业,米粒大的一点事就会变得跟天一样大,反过来看也是一样的。所以,人需要的是一种胸怀、一个视野,用佛学的话来说就是心量要大。
所谓“海斗量福祸”,用海一样的斗来量,有多大的福和多大的祸呢?有的人很容易就一惊一乍的,是因为心量太小。视野太小的时候,就埋头于每一场战役了。我们需要用一种更广大的视野来看待当下所处的局势。否则我们就会陷入蚂蚁战争的状态,为琐事和小事所累。
人要想具有某种智慧,就要有相应的视野,更远的视野对当下的行为是大有好处的。“愚”这个字中,“禺”就是角落的意思,指狭隘地考虑问题、钻牛角尖。“蠢”就是春天的虫子没有方向感地乱动。所以说,没有战略眼光、没有愿景的人生和事业是愚蠢的。人生和事业的重点不在于你是从哪里出发的,而在于你将要去哪里。
4.人的认知有个特点:一旦你建立一个维度,它就会吸附大量证据来证明你这个思路的正确性。
这种认知,在这个维度上是正确的,但如果你再建立另外一个维度的话,你也会形成另外的一些证据和认知。只有几个维度合起来,才可能形成一个完整的认知。
对人和事认知的层面加深,更能使我们去理解一个人一件事,而不会陷入犄角旮旯的死胡同。层面大了,格局也打开了。
5.人类的大脑只能处理各种各样的信息,不能知道实际发生的状况。换句话说,我们只能感受到表征,不能感受到实在。
感知的结果是我们的感知系统、感知生产线的一个产品而已。所以,感觉可能会骗我们,我们很容易把我们的感知系统所制造出来的东西当成世界本来的样子。
我们经常说“我的观点是什么”,但往往忘记了这个词本来的含义:观点,是说你站在特定的观察点看到的一个东西。这个词本身就在提醒你——要对你的有效性保持充分的警醒,对世界保持起码的敬畏。但时间久了我们就忘了我们的看法仅仅是个观点而已——这个观点,它只代表你的那个点,而不代表世界本来的样子。你对世界的看法并不一定是世界的状态,它只能恰如其分地反映出你的状态。
实际上,我们和实实在在的世界之间一直隔着一层东西,只不过这层东西生来就有,像空气,我们就忽略了它的存在。当我们的感知系统发生变化时,我们看到的世界也会随之变化。
感觉背后是一整套复杂的生产系统,是生产系统就一定会出错、出现误差,但我们对这种误差是没有察觉的。最可怕的就是默认,就是对起关键作用的系统毫无知觉。
下次再遇到问题的时候,觉得“见了鬼了”的时候,不妨试着思考一下:是不是自带的表征系统出了问题?你听着特别荒唐的事情,往往不是因为那句话荒唐、那件事荒唐,可能是因为你的认知和那件事没有兼容性,导致你觉得荒唐。
6.进化论的一个很重要的“管理”原则: “管理”是要去掉一切不创造价值的环节,优化创造价值的环节。人类的认知是整个进化的无形之手,它是对人类以及其它物种感知的一种管理,或者一种塑造。
管理学上有一个词叫“核心能力” ,或者“核心竞争力” 。所谓“核心能力”就是能够让你在市场上获得竞争优势的能力。一个公司如果没有核心能力就会被市场淘汰。即便这个公司有很多其它方面的能力,但这些能力不能够造成竞争优势的话,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任何一个物种,面对的都是一个激烈竞争的市场。在这个市场上,物种必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要将自己的能力限定在某一个领域的某一个波长,只有这样,这个物种才能够在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7.英国哲学家休谟说过,“理性永远是感觉的奴隶。”
我们的认知是由我们自身的认知设备决定的,而我们的认知设备、认知能力是不能够反省这种设备缺陷的。我们既要追求福尔摩斯式的瞬间发现真理、照亮真相的能力;同时,我们也要清楚,这种理想的认知能力是建立在长期的积累和自我反省、自我修正、自我优化的认知过程当中的。
我们的很多瞬间完成的认知,其实是大自然在漫长的进化当中赋予我们的。还有一些是我们长期的习惯,不知不觉造就的。那些表现为快捷方式、瞬间性的认知,实际上是由慢思考、慢认知喂养出来的一种能力。
8.我们经常说“求知”,好像“知”是一个对象,放在那里,我们伸手去拿就得到了这个“知”。所以我们自以为获得了知识,就能够掌握这个世界,就能达到我们的目标。但其实真正的“知”不是“见到即得到”的。就像我们射箭的时候,不是你看见那个靶子你就能射中那个靶子。
所以,与其说“知”是一种对象、一种可追求的东西,不如说知是一种状态、一台设备、一种储备,你的行为是这种设备运行和发挥的一个结果。知是未发动的行,行是已经实现的知。
“认知”,本质上是一个行动、一个生产体系,是在神经元与神经元之间建立一个高带宽的专线连接。认知+行为=学+习。
神经元与神经元之间是偶然连接的,但神经元连接的一个规律就是:你只要不断地重复,它就会从偶然一次连接开始,逐渐建立一种固定的连接,而且这种连接重复的次数越多,连接就越稳固。
在遇到某个情形的时候,一个神经元或一组神经元可以立即和另外一个神经元或一组神经元建立一种连接。这个连接越牢固,它抑制其它神经元的能力越强,就越具有一种“特权认知”——当仁不让,先声夺人。神经元的建立连接,从“偶然连接”到“固定连接”,从“低带宽连接”到“高带宽连接”的过程,就是一种练习的过程。
“知行合一”的本质:所谓的“行动”就是已经形成的神经元连接在相应场景下的一种发挥而已。你“行”的品质取决于这种连接的带宽是否是专线;而这个“行”是否是高带宽、固定的连接,取决于你反复的“行”。“知行合一”应包含两个方面:
- “行”本身是“知”的一个同步的结果。
- “知”是反复“行”形成的一个固定连接。
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才是“知行合一”,这也正是“知行合一”的本质。
9.“我应该不会拒绝从头到尾地把生活再过一遍,只是希望能够获得唯有作家才有的特权——在‘再版’的生活中修正‘初版’的错误。生活的悲哀之处在于我们总是老得太快而又聪明得太慢。等到你不再修正的时候,你也就不在了。”——西塞罗 《论老年》
事业和人生的成功在相当大程度上取决于你反思的速度和次数。不幸的是,我们很多人一辈子基本上也就反思了一次,就是躺在病榻上,老泪纵横,在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对错是什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而且是最没有用的一次反思。
10.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证据从来不缺乏,关键是你的认知框架能容纳吸引什么样的证据。观点与观点之间的冲突,并不是证据的冲突,而是认知框架的冲突。要避免犯灾难性的认知错误,我们要学会用一种侦察兵,而不是司令官的观察方式来看问题。
11.声音的形成过程:
- (1) 声音源的振动引起介质振动。
- (2) 到达人的外耳廓。
- (3) 传到内部鼓膜,引起鼓膜振动(我们的中耳内部还有三块听骨连接了鼓膜与耳蜗,它们起到了杠杆放大的作用,放大的幅度差不多是10~18倍。
- (4) 传入内耳,内耳的振动使耳蜗的液体出现波动,并以此推动纤细的毛像风吹杨柳一样摆动,对应的毛细胞因此产生容易被大脑识别的声音电信号。
- (5) 大脑对这些电信号进行处理。
- (6) 我们听到了声音。
声音是一个生产程序和信息处理机制非常复杂的信息。外物发出了振动只是其中的一个要素和条件,最终能否形成声音,取决于后面一系列的信息处理机制,包括介质和我们大脑的处理能力。但是我们有一种直觉,或者说是一种幻觉,以为经过了复杂处理而形成的声音是这个声源直接传输给我们的,所以我们认为大树轰然倒地的“轰然”是大树本身所具有的。
另外,由于传输渠道处理方式不一样,即使是同一个信号,我们最终获得的也可能是很不一样的信息,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听到录音机里自己声音的时候,觉得不是我们的声音。
如果我们把自己的声音录下来,你听到录音机里发出的声音会觉得很陌生。因为我们说话时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以骨骼为传播介质进入到内耳,最后形成电信号传播到大脑的。波长更长的声音,也就是更低的声音更容易到达我们的内耳,所以我们听我们自己的声音是比较低沉的,或者说我们说话的时候听到的声音是经过特定的介质过滤加工过的。
当我们习惯了听到的这种声音,就会以为这是我们的声音,实际上,这不过是因为我们习惯了这种传输媒介而已。如果用一台高保真的录音机作为一个第三方发出声音,而不是经过我们的骨骼传到我们的耳朵里,我们的声音就变了——这台录音机当然一点儿都没有失真,但你就是会觉得它失真了,这不是失真。
我们说到“认知”,想到的就是“我在认知”,“我跟什么东西之间发生了某种关联,而形成了某种化合物”,但实际上,任何认知都不完全属于你,就像琴声不属于你的指尖一样。认知的场景和通道不一样,你得到的认知也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认知的合成性和化合性,我们感受到的世界是一个合成产物,任何认知活动都是双向互动行为。
12.特定的信道决定了特定的信息。认知的形成,无非是在众多的噪音当中生成信号,屏蔽和排除噪音。
- (1) 片面认知:只通过自己的信道来感受自己
很多时候我们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停留在我们自己的信道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面目是怎样的,所以,反省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所谓“反省” ,就是放弃自己与生俱来、习以为常的认知信道、方法和途径,切换到别人对自己的认知信道上。一旦切换以后,你就会获得更接近于真实认知、更高级、优化了的认知 ——这跟你的智力没有关系,只跟你的信道有关系。
- (2) 危险认知:信道自带噪音
噪音没法根除,特定的信道有它特定的噪音,而最危险的地方就在于:由于信道本身自带噪音,我们常常就会把这个噪音视为当然,时间久了,我们对它的感知就会自动淡化,甚至完全没有,而它一直存在在那儿。当我们借助某个信道获取信息的时候,它作为一个前提,理所当然地干扰着信号,但是我们不知道它的存在。
我们要获得更真切的信息的时候,要想办法降噪,而降噪的前提是你知道噪音的存在。如果你不知道噪音的存在,或者你把它视为当然,根本不认为它是噪音的话,你的降噪就无从降起。
比如有些领导习惯于从自己的亲信那儿获得信息——亲信,就是他最亲近的信道。时间久了,他觉得只有这些信息是最可靠的,非亲信说出来的东西都是不可信的——当你对这个信道产生无限信任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你把这个信道里自带的巨大噪音给忽略了。表面上你天天都在获取真实的信息,过滤了各种噪音,实际上你天天在获取大量的噪音。
最要命的是,人还有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亲信或者奸臣,那就是我们自己。我们自己具有天生自恋、自我保护、自我辩护的倾向,它会自动过滤很多有用的信息,同时在我们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制造各种各样的噪音,以至于我们天天听到的都是一个扭曲的信息。
信号传递的机制里也有杠杆效应:我们的耳鼓把微小的振动能够放大10~18倍,我们的“自我”里也存在着类似的杠杆机制,能够将我们爱听的话放大10~18倍。与此同时,将自己的不爱听的话降到1/10、1/18,甚至完全屏蔽。
我们的内心是自带各种噪音和制造噪音的小人或奸臣的,同时,我们又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菜根谭》说, “一个人如果是生活在一种言言悦耳,事事顺心的环境当中,就是把此生放在毒液里泡”——问题是那些毒液界面是很友好的,我们会认为那是信号,而不是噪音。
13.世界上有很多冲突的观点,但它们只是表面的冲突,实际上是相互补充的。
人们今天越来越相信,在两种冲突的东西当中存在着一种介质,能够将两者结合起来——两种看上去特别冲突的观点都是从各自的角度,表达了对某一个现象的一个侧面的描述,这两个侧面合起来可能就是一个比较接近于真实的认知。
14.任何一个结果都是一连串的事件。
你现在的状态只不过是接下来一连串事件当中的一个而已,千万不能简单下结论说现在是“幸运”还是“倒霉”。俗话说,“一切过往皆为序章”,眼下的这个事件只是接下来事件的一个序幕而已。在没有经历接下来的事件之前,我们不能妄下结论。
一个结果由一连串的事件组成,在任何一个节点上都没办法判定一个东西是“飞来横祸”还是“飞来横福” 。我们不能用一种线性的简单因果观念来解释当下的处境。如果你不努力,所谓的“天赐良机”就什么都不是。
- “天赐良机”只不过是一个初始的原因,它引发的是一个又一个阶段性的结果。
- 每一个阶段性结果都可以看成是下一个阶段的原因。
- 一连串事件的不断发展,最后才会形成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不是老天赐予的。
- “机会”不是一个对象,而是一场游戏。你是这个游戏的主人,是整个一连串事件的编剧、导演、演员。
在这个意义上说,“良机”根本不是“天赐”的,而是自己创造的,是自己不断进入一个又一个的游戏,经历一个又一个的事件,最后形成的一个结果。 “良机”的真正出品人不是老天,而是我们自己。整个过程是一个行动的过程,也是一个认知的过程。
15.生活当中,很多人也花了很多精力想提高自己的认知,但是他们始终在回避一种认知必有的痛感,所以就一直处于原地踏步的状态,像是给自己画了一个无形的圈 。这个圈是由于他的懒惰和不敢正视自己,回避某种给他造成痛感的认知和场景,而形成的一个舒适区。而守在这个舒适区里,他又很不安,觉得应该有所突破,所以就会做很多的努力,但这种努力都是一种同质化的努力。
认知升级的本质是纵向的、底层的改变,是有痛感的。如果不能够从既有的思维方式当中跳出来,我们就很容易把自己的偏见发展到极致。
16.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说到一个词:眼力见儿,也可以说是“眼见力” 。意思就是,面对同样的现象,不同的人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对于一些事情,有的人完全没看到和感知到,有的人一下子就感知到,还有一些人是慢慢感知到。
我们对世界和周围场景的认知,最重要的是对看不见的东西的认知——这是决定我们认知能力是否具有竞争力的很关键部分。眼力见儿是一种“刀锋竞争力”,其本质是对那些看不见的东西的感知。
我们对世界的认知,80%、90%、95%甚至 99%都可能是不重要的。所有这些占比很大的基础性的东西是不能构成你的竞争力的,只有占比很小的那一点点才决定了你和别人的区别。
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都是看不见的、隐秘的,如果你整天只是关注那些看得见的事情和对象,而感受不到各个对象之间的隐秘态势,你就永远不知道周围真正发生了什么事情。能看见的、有形的控制力量是很小的,真正决定这个世界运行状态和趋势的关键性力量是看不见的控制。
17.王阳明的“神通”:唯心清而已。平常人的心都是很杂乱的,如果你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噪音去掉,你是很容易感受到某种东西的。
第一,我们观察世界的时候,重要的不是对要素的感知。这屋子里有三个人,你看到了这三个人,这叫有三个要素;而这三个人之间的隐秘关系,才是最重要的,但你可能看不到—— 最重要的事情往往是看不到的。
第二,能够成就你认知优势的,往往是对看不见的东西的认知和感知能力。所谓“清” ,其实就是信噪比很高的一个状态。如果你的心不清,信噪比很低,你的认知能力可能就在平均线甚至平均线以下。
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你知道的无关紧要的东西越多,该知道的、值得知道的东西就越少。“降低噪音”可以让我们的内心过滤不必要的无用东西,更容易看到本质。
18.完形冲动:人有一种内在的完成冲动,当某种态势或情形呈现出了某种不完整、不完满,或者是某种混沌的时候,我们有一种内在的冲动要让它完成、完整,让它从混沌恢复有序。
这也是我们自带的一种负熵本能:熵是混沌、无序、欠缺的,而负熵就是反熵增。因此,完形冲动属于反熵增的本能冲动。当我们的这种能力被调动激活,开始运转,最终达到目的的时候,我们会产生一种快感,使得完形冲动丧失了张力,也丧失了激活我们认知和行动能力的功能。这个时候,我们的完形冲动和完形能力就自然休眠。
如果一个东西混乱残缺到让你焦虑而无处下手的时候,是没办法激活我们的完形冲动的;而它相当完整有序的时候,也没办法激活我们的完形冲动。只有对象既有序又无序,既残缺又完整,在残缺和完整、混沌和有序之间形成了某种张力的时候,我们的认知才会被激活。
19.一个特别自卑的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也会看不起别人,因为他看自己就是看世界,它是个映射的关系,很多时候一个人对自己的映射会反过来映射他人,所以特别尊重自己的人也会尊重别人,特别尊重别人的人反过来也会特别尊重自己。
20.人,包括其他物种的认知/感知能力,并不是为了反映世界的“本来面目” ,而只是一种生存装备而已。每一个物种的生存方式和环境,它的生态位都是截取了某一个局部,所以它的装备是有针对性的。而一旦有了针对性,就会产生缺陷——在这个场景的完美恰恰意味着在其他场景的无能。
任何认知都是一种“有限的”生存工具。本质上,它的目的不是为了找到世界的真相,而是为了更顺利地生存。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或者物种也都面临着这样一种状况:你选择了这条路,就意味着舍弃了另一条和多条的路。而你选择的这条路就决定了你的认知和你感知世界的方式,也决定了你的能力。
任何获得都是一种丧失,我们在对我们的某种能力沾沾自喜的时候,也意味着我们一定丧失了某种能力。我们能力优化的同时,也意味着我们能力的残化。
任何人都是残疾人,任何物种都是残化物种,关键在于你选择哪一种残化,以及你对自己残化的一种深切意识,并随之保持一种敬畏和谦卑的感觉。
21.人的理智在情感面前非常无力,理智永远是情感的奴隶。
恐惧是一切负面情感的源头。我们常说的“七情六欲”里的“七情”:喜怒哀乐忧恐惊——“恐惧”是一切负面情感的总源头。
- “忧郁”的背后是恐惧,你没恐惧就不会忧郁;
- “嫉妒”的背后也是恐惧,正如房龙说的, “一切的不宽容都来自于恐惧” ;
- 巴菲特认为干扰我们决策的是两个东西,恐惧和贪婪,其实“贪婪”的背后也还是恐惧 ——“贪婪”是不断攫取资源以备不时之需,如果你没有恐惧就不会贪婪。
为什么人类会有“恐惧”这么讨厌的东西呢?我们学一点儿“进化论”就能知道,人类所有的东西,不管是器官还是认知能力或者情绪,都是一种生存手段,或者生存装备:你的眼睛是一种装备,耳朵是一种装备,同样,“恐惧”这种情绪也是一种装备,只不过是一种软件式的装备,植入到我们内心来保护我们,让我们面对巨大的危险,不至于浑然不知和麻木不仁。
“恐惧”是一种特殊意义上的执行力,它既是一种探测器,也是一种命令。你现在的行为,或者你处在某种场景中, “恐惧”会以一种你不知道的方式强迫你终止目前的这个行为,或者逃离目前的这个状态——从这个意义上说,“恐惧”是一种非常有用的工具。
假如没有恐惧的话,人类和其它物种,可能就不存在,比如小鹿要没恐惧,它就随时可能成为狮子的盘中餐。但是,任何工具都有一个问题:滥用。我们有很多的情绪,包括嫉妒、忧郁、愤怒……都是一种工具和手段。但是,任何工具都要各就各位地在特定的场景使用,不使用的时候,也要放在特定的地方——工具箱里。
为什么“明白了那么多道理,却仍然过不好一生”?这是实践的问题、练习的问题,当然,最重要的问题是“恐惧” ,以及恐惧衍生出来的各种情绪 ——嫉妒、贪婪、忧郁等等。这些情绪极大地扭曲了我们的认知,有时候甚至是釜底抽薪式地,让整个认知陷入坍塌和瘫痪状态。恐惧限制了你,制约了你,扰乱了你,削弱了你,让你不能用平常心做你该做的事。
所以,光说“要提高认知”是没用的。这也就像好多球员,天天练投篮,并且在练习的时候投篮投得特别准,然而一到球场却一个都投不进去——能力的天敌“恐惧”一旦出现,我们的能力就溃不成军。
我们做事的时候,如果不把“恐惧”这个魔鬼、拦路虎去掉,任何认知和行为一定会扭曲变形,甚至荡然无存。
22.“悬崖实验”证明,恐惧是在基因里的。以前没有谁教过,小宝宝也肯定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但他能马上识别出“危险” ,遇到这个场景就坚决不往前走——这既是一种“探测识别”机制,也是一种执行程序。从这个意义上说, “恐惧”既是有用的,也是基因自带的一种认知能力。
包括“情绪”在内的很多认知,都是人类在进化过程中,长期的生存场景将某些认知预装在我们的大脑里,存储在我们的基因里的。
“恐惧”本来是我们认知中的一种软件,当这个软件遭到篡改或者发生了某种突变以后,就变成了一种不断复制自己、脱离整个认知和情绪的破坏性程序——病毒。
当“恐惧”越来越成为你生存的主调的时候,你应该意识到:你的认知已经感染了病毒。这个时候,无论怎么提高你的配置,进行软硬件升级都没用了,因为病毒的力量太大了。
我们中国人经常说一句话, “别害怕,你有佛托着呢” 。其实这都是一个意思,都是试图在你内心安装一个情绪。当然,现在很多人不相信这种“另外的程序”了。王阳明其实也注意到了这个东西,他把“恐惧”这种干扰人认知的各种杂质,称作“心中贼”——就是在你内心起破坏作用的那种东西。
王阳明“心学”讲的是“如何修心” ,“修心”其实就是查杀病毒。他清楚“去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 ,所以他的整个哲学和实践就在说一个事:如何把这些病毒去掉。
在石头棺材里,王阳明突然悟到了:没有任何东西是可怕的。当“怕无可怕” ,进入极度绝望以后,他就什么都不怕了。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不需要任何外界的东西来给自己打强心针,来支撑自己。
当恐惧被驱散,王阳明的内心感到了一种强大的力量。据记载,当时他从棺材里出来,面对群山狂喜大吼,悟出八个字:吾性自足,何待外求——一切都是具备的,什么都不求。
怎么才能去掉恐惧,达到一种真正的优化认知呢?答案是:绝望疗法。爱因斯坦说, “问题不可能由导致这种问题的思维方式来解决” 。我们的恐惧是由我们原来的认知导致的,你用原来的认知是不可能驱除这个恐惧的,王阳明告诉我们:要用行动来驱除恐惧。
不进入一种极度绝望的场景,你可能永远驱除不了这种认知,也就永远驱除不了你的那种恐惧。用我们经常说的一句话可能更好理解“绝望疗法” :大不了如何如何——大不了是个死。而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就是“先行到死”——你先行到最糟糕的情况,会发现也不过如此,一切也就云淡风轻了。
“你所恐惧的东西很可能是一个幻觉,当你真正是坠到那个谷底的时候,这个恐惧就自然消失了。”当我们的认知因为恐惧失效了的话,不妨试着想想,大不了怎样怎样。先去直面恐惧、消除恐惧,认知才能自如地发挥作用。
人生唯一的安全感,来自于充分体验人生的不安全感。
23.在我们生活当中经常需要make sense——对周围世界、对他人的一种非常深切的感受力和洞察力,但我们又不能陷入到那种“过敏”的滥情状态——这不是“理智和情感”的问题,是“深情和滥情” 、 “感觉和过敏”的问题。
生活当中,我们比较难于在“感知”和“过敏”之间划一道分界线:过敏的人往往在某些事情上确实有比别人更敏锐的觉察力,但是这种“过敏”说到底,是一种“对敏感性的滥用” 。因为没有一种东西来节制这种过敏性,使得它因为某个很小的变化刺激就能引发一个特别夸张的反应,或者说,感觉里的杠杆太大,从而导致了感知的变形。
那怎么才能既有丰富深刻的感知力又避免过敏呢?我们不能简单地归结到基因,这中间很重要的因素就是“节制” 。 “节制”不仅是“少花钱” ,它的另一个意思是:有感知的时候,不要放任这种感知。从一开始你就要学会猜想和反驳,要具有一种“反驳机制”,而不是让自己的感官和内心成为一个堆砌各种情绪的垃圾场。
“过敏的人”从来没有“反驳机制” ,当他产生某种感觉的时候,不是用他的感受和证据来反驳自己,而是尽可能去搜索各种各样的“证据”来强化自己的感觉,坚定地认为自己的过敏是一种真实感觉,最后使自己整个陷入到感觉泛滥的状态。
如果顾虑很多,就想想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10分钟以后会是什么结果,然后10天以后会是什么结果,10 个月以后会有什么影响,10年呢?这么一想,很多恐惧和顾虑都是不必要的。
24.斯坦福大学精神科教授保罗·瓦茨拉维克在《改变》这本书中提出过一个很有洞见的概念:第一序改变和第二序改变。
事情有两种改变的形式:一种是不影响原有模式的改变,叫作“第一序改变”,也就是“状态改变”;另一种是模式的改变,叫作“第二序改变”,其实也就是“模式改变”。第一序改变:系统内改变,改变状态,改变体验。第二序改变:对于系统的改变,改变模式,改变结果。
如果看不到第二序改变,我们会永远来回重复第一序改变。不仅如此,有时候第一序的改变往往会妨碍我们做出第二序改变。法国有一句谚语:我们常常改变,是为了不变。
人们往往为了不改变而改变,而一件事之所以来来回回,是因为这个局里根本没有解决方式。大部分人的精力都消磨在了第一序改变上,这恰恰阻碍了他们的第二序改变。对于轮回问题破局,第一序改变是不够的,要第二序改变;拆墙是不够的,要拆天花板;第一反应是不够的,要第二反应;直觉是不够的,要反直觉。真正的改变都是逆人性的,只有第二序改变才是破局的关键。
25.我们选择的认知世界的方式,跟你所处的生存的位置有关,或者说,你的生存跟某种东西息息相关的时候,这种东西就自然成为了你的认知对象。反过来,这个东西跟你的生存没什么关系的话,你对它就是缺省和忽略的。
这也从另外一个侧面说明: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不过是一种生存手段而已。是为了求存,而不是为了求真。
我们通常说的“第六感”,不过是因为这个物种或这个人在特殊的生态位里产生的一种认知能力。我们之所以觉得“特异”和不可思议,是因为我们对它的生态位缺乏了解。而它之所以具有这种能力,是因为它处在一种相当严苛的生存环境里,有没有这种认知能力对它来说是生死抉择——这种巨大的选择压使物种或者人进化出了这种能力。
一个人的认知能力平庸,或者这个人本身平庸,是因为他一直处在一种没有明显选择压的环境里,他能够将就着混着生存——由于不具备明晰的选择压,导致他没办法进化出一种特别的能力。
进化其实是一种严苛环境下的学习能力。在所有的认知方法中,最重要的方法就是要进入到一个有选择压的地方。
26.认知阑尾:自动化的无用认知。
有明确目的的理性的行为,经过反复的重复以后,会形成一种“自动化” 。这种“自动化”已经凌驾于最初的目的和最初的理性设计之上了,会变成一种自在自为的习惯,甚至是一种本能。
这种“自动化”一旦形成,就成为一种“性相近,习相远”的“习惯成自然” 。习得的东西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似于天然的、本能的东西” 。这种“近乎天然的、本能的、渗透到基因层面的”东西,很多时候是一种无意义、无对象的习惯和行为。
无论是在行动、语言,还是思维上,我们都有可能形成这样一种“非理性、无意义又很顽固的,挥之不去的”习性,它没有用,甚至有害。
生态位决定认知,特定的生态位一定会导致特定的认知方式,而这种认知方式,有些时候会给你带来优势,但是离开了那个场景,或者场景已经切换,你的这种习惯却不会自然地切除,那么,它就会变成多余的,甚至是有害的东西。我们把这个东西叫做“认知阑尾” ,就是曾经有用,但随着场景的变换和长期进化,已经丧失了它的必要性,不再有用,起不到好作用的东西。
认知阑尾最大的特点就是:第一,不自知;第二,没用;第三,实际上是有害的。无论是行动上的零碎、思维上的零碎,还是语言上的零碎,都会消耗资源,不创造甚至是创造负价值。所以,它是“阑尾”,是我们自身携带的随时可能造成麻烦,甚至祸害的一个器官。我们行为、思维和语言上有大量的阑尾存在,我们要及时识别、切除这种阑尾,避免关键时候给我们制造大的麻烦。
切除“阑尾”:绝不在非战略节点上消耗战略性资源
不管食物也好、药品也好、心理倾向也好、认知也好,一旦越界,超出了特定场景的边界以后,就变成了一种破坏性力量。所有的“认知阑尾”都是由于它超出了特定场景,肆意发挥作用,在“非战略节点上消耗战略性资源”,从而对我们的认知形成了明显的干扰和破坏。
27.我们要避免一种“表面增长谬误”:表面看是在增长,实际上是在停滞,甚至衰退。这种状况借用经济学的说法就是“滞胀”:停滞,而且通货膨胀。
比如有时候我们觉得自己的认知在增加,实际上,你认知的“黄金储备”并没有增加,你只是发行了很多很多的纸币——“超发货币”并不是获得新的认知,而是用一些旧的东西看一些新的东西,得出一个好像是“新的”的结论,获得一种本质是旧的“新”认知。
“滞胀”现象在生活当中很多,比如在交往当中也会出现这种现象,表面上我的圈子是在扩大,微信好友越来越多, 5000个名额都不够用了,是在增长,但实际上,你的人脉真在增长吗?你的社会资本、社交资本真在增长吗?有可能并没有增加,甚至在衰退。
我们千万不要被某些暂时的评估体系、某些“积极数据”所绑架,而忽视了大量由“消极数据”所构成的生态体系。我们只有把“表面增长”和“实质增长”的所有这些要素都纳入到“平衡计分卡”里,才能保证一个组织、一个个人的可持续增长,而不是表面的增长。
28.特定的生态位导致了某种模式——行为形成模式。随着时间进展,模式接管了我们的行为,使得行为本身的目的和意义丧失,只是为了维持自身的运转而进行。这时候,表面上我们是在自由选择,实际上,我们被这种模式胁迫了。
举个例子,王宝强上飞机的时候带了一大桶牛奶,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那他的选择就是“咕噜咕噜咕噜”把那一大桶牛奶都喝掉了,因为他不愿意把这桶牛奶放在那儿。而他喝掉以后,可能马上就会出现很多负面后果,但他不管——这时候,他是忽视消极数据,被积极数据所绑架的。
“积极数据”是显而易见的“所见即所得”的数据;“消极数据”是“所见非所得”,你见了可能都没有感受到,或者是不上心的数据。信息是被消除了的“不确定性”,任何信息都包含着某种确定性的陈述;数据没有指向性,也没有确定性。
举个例子,你突然想要找一个东西,头脑中马上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东西我刚才在哪儿看见了”——这个现象表明,我们摄取的数据远大于我们获得的信息。即便你想不起来要找这个东西,它其实也已经进入到你的大脑当中了。你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接收、存储和处理了这个数据,但是,由于没有指向,你就根本想不起来在哪儿看到过它。
如果不停摄入数据而不形成信息的话,我们的生活就会变成一种混沌状态,行为很可能是一种没有指向,没有结果的“布朗运动”。我们必须要用信息来规范我们的行为和认知,否则就没办法形成永续和负熵。
游戏是一种典型的用“积极数据”规范我们行为的活动:感觉无聊了,就去玩游戏。但为什么会觉得无聊?因为你此时此刻获取的数据是没有指向性的。所谓“无聊”,就是认知和思维的“布朗运动”,属于混沌的状态。
这时候你要设定一个“积极数据”,也就是游戏里的“进度条”:你现在干了什么,立即会得到一个明显的数据,这样,就有一个标准或者计量方法来表明你现在做到了哪一步。如果玩游戏的时候没有进度条,就没法玩下去。这时候,哪怕本身的目的很无聊,你忙活一晚上似乎也没有得到什么,但你实际上得到了一种体验——进度条上从小到大,从少到多,从未完成到完成的状态。
进度条对人的锁定,或者说“积极数据”对人的锁定的力量非常强大,事实上,我们的人生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有进度条的游戏,各种各样的哲学、宗教、伦理都会把人生行为“游戏化”,也就是给你置入了某种进度条。有句话是“二十不学,三十不立,四十不富,五十必找寻死路”——当你到了一定年龄之后,你的成功感和失败感都来自于那个不假思索接受了的进度条。
29.是否可以接受自己的失败,这是一个人是否成熟的标志。承认自己会犯错,承认自己会失败,承认自己认知不全,人生就会多出许多弹性和韧劲。
30.一个人既便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所有胜利,也依然需要处理他和家人的关系,他和朋友的关系,他和生活的关系,他和世界的关系,以及他和自己之间的关系。人的一生都在学做人,学习做人是一辈子的事,是没有办法提前毕业的。
31.人类对于过去的执着,会使人无法走出幻想,这也许存在积极的一面,却更有走向自欺欺人的可能。
33.完美的标准不存在,但就每个人的欲望来说,它是时时刻刻存在的,每个人的行为都来源于他心里的诉求,这个诉求就是他定义自己在任何事情上的完美标准。这往往是隐性的,自己不太容易觉察出来。
如一个官僚,在某个级别的时候,他会对别人说他这辈子的目标就是上一个级别,别无他求,他的大脑也相信他的目标就是如此。但一旦到了这个级别,他的新目标又产生了。其实,他心底里真正的欲望就是不断升官,越高越完美,这一点他没有意识到。因此导致他忽视自身的能力和承受力,终生在向他心中的完美靠近,而这个完美让他终身烦恼、忙碌和受苦。
从这里来看,一个人不仅要了解自己心里的欲望,同时对自己所追求完美境界的定义要进行检讨。
我们还应该看到,大部分人心中对完美目标的定义往往来源于社会普遍的认识和特定时代的价值观,是人云亦云的产物。所以我们从社会现象上看到,大家的目标惊人一致,烦恼的来源也差不多,比如今天的中国人眼中就是钱,喜怒哀乐都与钱有关,人们往往是自己烦恼的制造者。当今这个社会人们很浮躁,很少有人冷静地根据自己的个性特点、基本条件和水平能力以及所处环境情况制定符合客观现实的,同时也是符合自己追求的完美标准。不是吗?
34.在追求完美的过程中,我们要秉持中庸之道,不过分,过分了就走向了反面。权力如此,财富如此,健康也是如此。
说一个小故事:有个渔夫从海里捞到一颗大珍珠,爱不释手。后来他发现珍珠表面有一个小黑点。渔夫想,如能将小黑点去掉,这个珍珠就完美了。于是,他试图用刀子把黑点刮去。可是,刮掉一层,黑点仍在,再刮一层,黑点还在,刮到最后,黑点没了,珍珠也没了。这就是过分追求完美的结果。
再比如,八大山人的文人画,寥寥几笔,意境深远,如果你感觉太简单,再细细描画就变成工笔画了,如果还认为不完美,再加工,就变成照片了,既然是照片,拍一下就行了,干嘛要花那么多功夫呢?你耗费大量时间得到的结局是你毁了一件杰出的作品得到了一张毫无意义的照片。这就是我们许多人追求尽善尽美,最后的结果却是不善不美。
2022.08.01 周一:
设若你永远没有“我是谁”等等累人的问题,永远只是“我在故我玩儿”,你一生大约都会活得安逸,山是山,水是水,就像美丽的鹿群,把未来安排在今天之后,把往日交给饥饿的狮子。可一旦谁要是玩腻了,不小心这么一想——“我是谁”好了,世界于是乎轰然膨胀,以至无边无际。我怀疑,人,原就是一群玩腻了的鹿。我怀疑宇宙的膨胀就是因为不小心这么一想。这么一想之后,山不仅是山,水不仅是水,我也不仅仅是我了——我势必就要连接起过去,连接起未来,连接起无穷无尽的别人,乃至天地万物。
我是我印象的一部分,我的全部印象才是我。那就是说:史铁生与张三类同,由于我对他的审视、不满、希望以及他对我的限制等等,他成为我的一部分。我呢?我是包括张三、李四、某一铁生……在内的诸多部分的交织、交融、更新、再造。我经由光阴,经由山水,经由乡村和城市,同样我也经由别人,经由一切他者以及由之引生的思绪和梦想而走成了我。那路途中的一切,有些与我擦肩而过从此天各一方,有些便永久驻进我的心魂,雕琢我,塑造我,锤炼我,融入我而成为我。我原是不住的游魂,原是一路汇聚着的水流,浩瀚宇宙中一缕消息的传递,一个守法的公民并一个无羁无绊的梦。
那个愚钝的人赞成了我的意见,有一回史铁生说:写作不过是为心魂寻一条活路,要在汪洋中找到一条船。那一回月朗风清,算得上是酒逢知己,我们“对影成三人”简直有些互相欣赏了。寻觅者身后若留下一行踪迹,出版社看着好,拿去印成书也算多有一用。当然稿酬还是要领,合同不可不签,不然哪儿来的“花间一壶酒”?
但这并不证明人生的无望,那内在的徘徊终于会被逼迫出一种智慧——正如俄罗斯思想家弗兰克在其《生命的意义》中所说:生命的意义不是被给予的,而是被提出的。
生命的意义本不在向外的寻取,而在向内的建立。那意义本非与生俱来,生理的人无缘与之相遇。那意义由精神所提出,也由精神去实现,那便是神性对人性的要求。这要求之下,曾消散于宇宙之无边的生命意义重又聚拢起来,迷失于命运之无常的生命意义重又聪慧起来,受困于人之残缺的生命意义终于看见了路。
我常在夜深人静之时问他:怎么样你觉着,活得还好吗?于是由生至死的这一路风光便依次展现,如同录像,你捏住遥控器,可以倒带看看开头,也可以快进先看看结尾,可以无论停在哪一段落再仔细瞧瞧。他握住我的右手,说:“你的手真凉呵。”我握住他的左手:“你的也是,你冷吗?”但这终归是他的问题,是截瘫和尿毒症的问题,肉身问题,是苦海、惩罚、原罪。
我的问题是,既入惩罚之地,此一铁生你怎么办?我给他的建议是:最好把惩罚之地看成锤炼之地。但既是锤炼之地,便又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猜想——我曾经不在这里,我也并不止于这里,我是途经这里。途经这里,那么我究竟要到哪儿去,终于会到哪儿去呢?我不信能有一种没有过程的存在,因此我很有信心地说:我在路上。这就难免还有一问:如此辛辛苦苦,就是为了在路上吗?真是何苦,你干嘛一定要来呀?于是又要想想我是怎么来的了。我说过,就像现在不能离开过去和未来而是现在一样,我也不能离开别人而是我,我不能离开天离开地离开万物万灵……离开一切他者而是我。那么我是怎么来的?我是从一切中来呵,我是由一切所孕育、所催生的一缕浪动的消息,微薄但是独具。这样的消息并不都是由我决定,但这样的消息不死不灭总是以“我”为名——不信去问所有的人好了,他们无不是以“我”的角度在行走,在迷茫,在领悟。可我又说过,这一颗心盼望着走向宁静。是呀,宁静,但不是空无。
我不断地眺望那最初之在:一方蓝天,一条小街,阳光中缥缈可闻的一缕钟声,于恐惧与好奇之中铺筑成无限。因而我看着他的背影,看他的心流一再进入黑夜,死也不是结束。只有一句话是他的保佑:“看不见而信的人是有福的。”
我们太看重了白昼,又太忽视着黑夜。生命,至少有一半是在黑夜中呀——夜深人静,心神仍在奔突和浪游。更因为,一个明确走在晴天朗照中的人,很可能正在心魂的黑暗与迷茫中挣扎,黑夜与白昼之比因而更其悬殊。
这迷茫与挣扎,不是源于生活?但更是“匡正”,或“匡正”的可能。这就得把那个“像”字颠来倒去鞭打几回!因为,这黑夜,这迷茫与挣扎,正是由于无可像者和不想再像什么。这是必要的折磨,否则尽是“酷肖子孙”,千年一日将是何等无聊?连白娘子都不忍仙界的寂寞,“千年等一回”来寻这人间的多彩与真情。
我看过一篇报告文学,讲一个叛徒的身世。这人的弟弟是个很有名望的革命者。兄弟俩早年先后参加了革命,说起来他还是弟弟的引路人,弟弟是在他的鼓动下才投身革命的。其实他跟弟弟一样对早年的选择终生无悔,即便是在他屈服于敌人的暴力之时,即便是在他饱受屈辱的后半生中,他也仍于心中默默坚守着当初的信奉。然而弟弟是受人爱戴的人,他却成了叛徒。如此天壤之别,细究因由其实简单:他怕死,怕酷刑的折磨,弟弟不怕。当然,还在于,他不幸被敌人抓去了,弟弟没这么倒霉。就是说,弟弟的不怕未经证实。于是也可以想象另一种可能:被抓去的是弟弟,不是他。这种可能又引出另外两种可能:一是弟弟确实不怕死,也不怕折磨,这样的话世上就会少一个叛徒,多一个可敬的人。二是弟弟也怕,结果呢,叛徒和可敬的人数目不变,只不过兄弟俩倒了个过儿。
谁是叛徒无关紧要,就像谁是哥谁是弟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世上确有哥哥这样的人,确有这样饱受折磨的心。知道世上有这样的人的那天,我也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呆坐很久,心中全是愕然,以往对叛徒的看法似乎都在动摇。我慢慢地看见,勇猛与可敬之外还有着更为复杂的人生处境。
我想我还是有必要浪费一句话:舍生取义是应该赞美的,为信仰而献身更是美德。但是,这样的要求务须对着自己,倘以此去强迫他人,其“义”或“信仰”本身就都可疑。
本文来源:《病隙碎笔》,史铁生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2.08.02 周二:
以无苦无忧的世界为目标,依我看,会助长人们逃避苦难的心理,因而看不见人的真实处境,也看不见信仰的真意。
看见苦难的永恒,实在是神的垂怜——唯此才能真正断除迷执,相信爱才是人类唯一的救助。这爱,不单是友善、慈悲、助人为乐,它根本是你自己的福。这爱,非居高的施舍,乃谦恭地仰望,接受苦难,从而走向精神的超越。这样的信仰才是众妙之门。其妙之一:这样的一己之福人人可为,因此它又是众生之福——不是人人可以无苦无忧,但人人都可因爱的信念而有福。其妙之二:不许诺实际的福乐,只给人以智慧、勇气和无形的爱的精神。这,当然就不是人际可以争夺的地位,而是每个人独对苍天的敬畏与祈祷。其妙之三:天堂既非一处终点,而是一条无终的皈依之路,这样,天堂之门就不可能由一二强人去把守,而是每个人直接地谛听与领悟,因信称义,不要谁来做神的代办。
再有,人既看见了自身的残缺,也就看见了神的完美,有了对神的敬畏、感恩与赞叹,由是爱才可能指向万物万灵。现在的生态保护思想,还像是以人为中心,只是因为经济要持续发展而无奈地保护生态,只是出于使人活得更好些,不得已而爱护自然。可什么是好些呢?大约还得是人说了算,而物质的享乐与奢华哪有尽头?至少现在,到处都一样,好像人的最重要的追求就是经济增长,好像人生来就是为了参加一场物质占有的比赛。而这比赛一开始,欲望就收不住,生态早晚要遭殃。这不是哪一国的问题,这是全人类的问题,因而这不完全是政治问题,根本是信仰问题。人为什么不能在精神方面自由些再自由些,在物质方面简朴些再简朴些呢?是呀,这未免太浪漫,离实际有些远,但严谨的实际务要有飞扬的浪漫一路同行才好。人用脑和手去工作、去治理,同时用心去梦想;一个美好的方向不是计算出来的,很可能倒是梦想的指引。总之,人为什么不能以万物的和谐为重,在神的美丽作品中“诗意地栖居”呢?诗意地栖居是出于对神的爱戴,对神的伟大作品的由衷感动与颂扬,唯此生态才可能有根本的保护。经济性的栖居还是以满足人的物欲为要,地球则难免劫难频仍,苟且偷生。
生命本无意义,是“我”使生命获得意义——此言如果不错,那就是说:“我”,和生命,并不完全是一码事。
没有精神活动的生理性存活,也叫生命,比如植物人和草履虫。所以,生命二字,可以仅指肉身。而“我”,尤其是那个对意义提出诘问的“我”,就不只是肉身了,而正是通常所说的:精神,或灵魂。但谁平时说话也不这么麻烦,一个“我”字便可通用——我不高兴,是指精神的我;我发烧了,是指肉身的我;我想自杀,是指精神的我要杀死肉身的我。“我”字的通用,常使人忽视了上述不同的所指,即人之不同的所在。
不过,精神和灵魂就肯定是一码事吗?那你听听这句话:“我看我这个人也并不怎么样。”——这话什么意思?谁看谁不怎么样?还是精神的我看肉身的我吗?那就不对了,“不怎么样”绝不是指身体不好,而“我这个人”则明显是就精神而言,简单说就是:我对我的精神不满意。那么,又是哪一个我不满意这个精神的我呢?就是说,是什么样的我,不仅高于(大于)肉身的我并且也高于(大于)精神的我,从而可以对我施以全面的督察呢?是灵魂。
精神,当其仅限于个体生命之时,便更像是生理的一种机能,肉身的附属,甚至累赘(比如它有时让你食不甘味,睡不安寝)。但当他联通了那无限之在(比如无限的人群和困苦,无限的可能和希望),追随了那绝对价值(比如对终极意义的寻找与建立),他就会因自身的局限而谦逊,因人性的丑陋而忏悔,视固有的困苦为锤炼,看琳琅的美物为道具,既知不断地超越自身才是目的,又知这样的超越乃是永远的过程。这样,他就不再是肉身的附属了,而成为命运的引领——那就是他已经升华为灵魂,进入了不拘于一己的关怀与祈祷。所以那些只是随着肉身的欲望而活的,你会说他没有灵魂。
比如希特勒,你不能说他没有精神,由仇恨鼓舞起来的那股干劲儿也是一种精神力量,但你可以说他丧失了灵魂。灵魂,必当牵系着博大的爱愿。
再比如希特勒,你可以说他的精神已经错乱——言下之意,精神仍属一种生理机能。你又可以说他的灵魂肮脏——但显然,这已经不是生理问题,而必是牵系着更为辽阔的存在,和以终极意义为背景的观照。
这就是精神与灵魂的不同。精神只是一种能力。而灵魂,是指这能力或有或没有的一种方向,一种辽阔无边的牵挂,一种并不限于一己的由衷的祈祷。
这也就是为什么不能歧视傻人和疯人的原因。精神能力的有限,并不说明其灵魂一定龌龊,他们迟滞的目光依然可以眺望无限的神秘,祈祷爱神的普照。事实上,所有的人,不都是因为能力有限才向那无边的神秘眺望和祈祷吗?
其实,人生来就是跟这局限周旋和较量的。这局限,首先是肉身,不管它是多么聪明和健壮。想想吧,肉身都给了你什么?疾病、伤痛、疲劳、孱弱、丑陋、孤单、消化不好、呼吸不畅、浑身酸痛、某处骚痒、冷、热、饥、渴、馋、人心隔肚皮、猜疑、嫉妒、防范……当然,它还能给你一些快乐,但这些快乐既是肉身给你的就势必受着肉身的限制。比如,跑是一种快乐,但跑不快又是烦恼,跳也是一种快乐,可跳不高还是苦闷,再比如举不动、听不清、看不见、摸不着、猜不透、想不到、弄不明白……最后是死和对死的恐惧。
我肯定没说全,但这都是肉身给你的。而你就像那块假宝玉,兴冲冲地来此人间原是想随心所欲玩它个没够,可怎么先就掉进这么一个狭小黢黑的皮囊里来了呢?这就是他妈的生命?可是,问谁呢你?你以为生命应该是什么样儿?呆着吧哥们儿!这皮囊好不容易捉你来了,轻易就放你走吗?得,你今后的全部任务就是跟它斗了,甭管你想干嘛,都要面对它的限制。这样一个冤家对头你却怕它消失。你怕它折磨你,更怕它倏忽而逝不再折磨你——这里面不那么简单,应该有的可想。
但首先还是那个问题:谁折磨你?折磨者和被折磨者,各是哪一个你?
有一种意见认为:是精神的你在折磨肉身的你,或灵魂的你在折磨精神的你。前者,精神总是想冲破肉身的囚禁,肉身便难免为之消损,即“为伊消得人憔悴”吧。后者,无论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还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总归也都使你殚思竭虑耗尽精华。为此,这意见给你的衷告是:放弃灵魂的诸多牵挂吧,唯无所用心可得逍遥自在,或平息那精神的喧嚣吧,唯健康长寿是你的福。
还有一种意见认为:是肉身的你拖累了精神的你,或是精神的你阻碍了灵魂的你。前者,比如说,倘肉身的快感湮灭了精神的自由,创造与爱情便都是折磨,唯食与性等等为其乐事。然而,这等乐事弄来弄去难免乏味,乏味而至无聊难道不是折磨?后者呢,倘一己之欲无爱无畏地膨胀起来,他人就难免是你的障碍,你也就难免是他人的障碍,你要扫除障碍,他人也想推翻障碍,于是危机四伏,这难道不是更大的折磨?总之,一个无爱的人间,谁都难免于中饱受折磨,健康长寿惟使这折磨更长久。因此,爱的宏扬是这种意见看中的拯救之路。
但是,当生命走到尽头,当死亡向你索要不可摧毁的意志之时,便可看出这两种意见的优劣了。
如果生命的意义只是健康长寿(所谓身内之物),死亡便终会使它片刻间化作乌有,而在此前,病残或衰老必早已使逍遥自在遭受了威胁和嘲弄。这时,你或可寄望于转世来生,但那又能怎样呢?路途是不可能没有距离的,存在是不可能没有矛盾的,生是不可能绕过死的,转世来生还不是要重复这样的逍遥和逍遥的被取消,这样的长寿和长寿的终于要完结吗?那才真可谓是轮回之苦哇!
但如果,你赋予生命的是爱的信奉,是更为广阔的牵系,并不拘于一己的关怀,那么,一具肉身的溃朽也能使之灰飞烟灭吗?
好了,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一切意义都不能逃避的问题来了:某一肉身的死亡,或某一生理过程的中止,是否将使任何意义都掉进同样的深渊,永劫不复?
如果意义只是对一己之肉身的关怀,它当然就会随着肉身之死而烟消云散。但如果,意义一向牵系着无限之在和绝对价值,它就不会随着肉身的死亡而熄灭。事实上,自古至今已经有多少生命死去了呀,但人间的爱愿却不曾有丝毫的减损,终极关怀亦不曾有片刻的放弃!当然困苦也是这样,自古绵绵无绝期。可正因如此,爱愿才看见一条永恒的道路,终极关怀才不至于终极地结束,这样的意义世代相传,并不因任何肉身的毁坏而停止。
也许你会说:但那已经不是我了呀!我死了,不管那意义怎样永恒又与我何干?可是,世世代代的生命,哪一个不是“我”呢?哪一个不是以“我”而在?哪一个不是以“我”而问?哪一个不是以“我”而思,从而建立起意义呢?肉身终是要毁坏的,而这样的灵魂一直都在人间飘荡,“秦时明月汉时关”,这样的消息自古而今,既不消逝,也不衰减。
本文来源:《病隙碎笔》,史铁生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2.08.03 周三:
你或许要这样反驳:那个“我”已经不是我了,那个“我”早已经不是(比如说)史铁生了呀!这下我懂了,你是说:这已经不是取名为史铁生的那一具肉身了,这已经不是被命名为史铁生的那一套生理机能了。
但是,首先,史铁生主要是因其肉身而成为史铁生的吗?其次,史铁生一直都是同一具肉身吗?比如说,三十年前的史铁生,其肉身的哪一个细胞至今还在?事实上,那肉身新陈代谢早不知更换了多少回!三十年前的史铁生——其实无需那么久——早已面目全非,背驼了,发脱了,腿残了,两个肾又都相继失灵……你很可能见了他也认不出他了。总之,仅就肉身而论,这个史铁生早就不是那个史铁生了,你再说“那已经不是我了”还有什么意思?
……我曾有过的行为,以及这些行为背后我曾有过的思想、情感、心绪。对了,这才是我,这才是我这个史铁生,否则他就是另一个史铁生,一个也可以叫做史铁生的别人。就是说,史铁生的特点不在于他所栖居过的某一肉身,而在于他曾经有过的心路历程,据此,史铁生才是史铁生,我才是我。
打个比方:一棵树上落着一群鸟儿,把树砍了,鸟儿也就没了吗?不,树上的鸟儿没了,但它们在别处。同样,此一肉身,栖居过一些思想、情感和心绪,这肉身火化了,那思想、情感和心绪也就没了吗?不,他们在别处。倘人间的困苦从未消失,人间的消息从未减损,人间的爱愿从未放弃,他们就必定还在。
生命是什么?生命是永恒的消息赖以传扬的载体。因那无限之在的要求,或那无限之在的在性,这消息必经某种载体而传扬。就是说,这消息,既是在的原因,也是在的结果。
你要是悲哀于这世界上终有一天会没有了你,你要是恐惧于那无限的寂灭,你不妨想一想,这世界上曾经也没有你,你曾经就在那无限的寂灭之中。你所忧虑的那个没有了的你,只是一具偶然的肉身。所有的肉身都是偶然的肉身,所有的爹娘都是偶然的爹娘,是那亘古不灭的消息使生命成为可能,是人间必然的爱愿使爹娘相遇,使你诞生。
这肉身从无中来,为什么要怕它回到无中去?这肉身曾从无中来,为什么不能再从无中来?这肉身从无中来又回无中去,就是说它本无关大局。大局者何?你去看一出戏剧吧,道具、布景、演员都可以全套地更换,不变的是什么?是那台上的神魂飘荡,是那台上台下的心流交汇,是那幕前幕后的梦寐以求!人生亦是如此,毁坏的肉身让它回去,不灭的神魂永远流传,而这流传必将又使生命得其形态。
艺术家都难免是这样,乘物以游心,所要借助和所要克服的,都是那一副不得不有的皮囊。以美貌和机智取胜的,都还是皮囊的奴隶。最要受那皮囊奴役的,莫过于皇上;皇上一旦让群臣认不出,他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凡·高是“向日葵”,贝多芬是“命运”,尼采是“如是说”,而君王是地下宫殿和金缕玉衣。
不见得是我们走过生命,而是生命走过我们;不见得是肉身承载着灵魂,而是灵魂订制了肉身。就比如,不是音符连接成音乐,而是音乐要求音符的连接。那是固有的天音,如同宇宙的呼吸,存在的浪动,或神的言说,它经过我们然后继续它的脚步,生命于是前赴后继永不息止。为什么要为一个音符的度过而悲伤?为什么要认为生命因此是虚幻的呢?一切物都将枯朽,一切动都不停息,一切动都是流变,一切物再被创生。所以,虚无的悲叹,寻根问底仍是由于肉身的圈定。肉身蒙蔽了灵魂的眼睛,单是看见要回那无中去,却忘了你原是从那无中来。
人是不可替代神的,否则人性有恃无恐,其残缺与丑陋难免胡作非为。唯神是可以施行强制的——这天,这地,这世界,这并不完美的人性,以及这差别永在、困苦叠生的人之处境,都可理解为神的给定。上帝曾向约伯指明的,就是这个意思:你休想篡改这个给定,你必须接受它。就连耶稣,就连佛祖,也不能篡改它。不能篡改它,而是在它之中来行那宏博的爱愿。
在逻辑的盲区,或人智的绝地,勿期圆满。但你的问,是你的路。你的问,是有限铺向无限的路,是神之无限对人之有限的召唤,是人之有限对神之无限的皈依。尼采有诗:“自从我放弃了寻找,我就学会了找到。”我的意见是:自从我学会了寻找,我就已经找到。
叹息找不到而放弃寻找的,必都是想得到时空中的一处福地,但终于能够满足的是大熊猫和竹子,永远不能不满足的是人和人的精神;精神之路恰是在寻找之中呀。寻找着就是找到着,放弃了,就是没找到。就比如,活着就是耗损,就是麻烦,彻底的节约和省事你说是什么?但死也未必救得了这麻烦。宇宙本是一团无穷动啊,你逃得了和尚逃得了庙?天行健,生命的消息不息不止,那不是无穷动吗?人在此动之中,人即此动之一环,你省得了什么事?于人而言,无穷动岂不就是无穷地寻找?
问吧,勿以为问是虚幻,是虚误。人是以语言的探问为生长,以语言的构筑为存在的。从这样不息的询问之中才能听见神说,从这样代代流传的言说之中,才能时时提醒着人回首生命的初始之地,回望那天赋事实(第一推动或绝对开端)所给定的人智绝地。或者说,回到写作的零度。神说既是从那儿发出,必只能从那儿听到。
本文来源:《病隙碎笔》,史铁生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2.08.04 周四:
什么是知识?
我们学了很多年知识,可什么是知识,似乎一下子说不清楚。比如:“回”字有四种写法是知识吗?朋友圈里吐槽春晚的文章是知识吗?
这些内容是不是知识,答案可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有一点我们可以达成共识:它们都是信息。在我的定义里,只有能够改变你行动的信息才是知识。也就是说,上述三种信息是不是知识不是一个客观存在,这取决于了解这些信息的人能否使用这些信息改变自己的行为,产生新的结果。
如果你看了一篇文章之后点头称是,然后生活照旧,那么这篇文章和其他所有类似文章一样,都只是信息。只有你在看完一篇文章、了解一个观点之后,受到启发,改进了思考问题的方式或者做事的方法,信息才是知识。
换一种角度看,衡量你的学习是否有效的重要标准是:学习之后,你解决问题的思路和方法是否得到了改变。如果你学习之后和学习之前,思考和行动都一样,那么显然这样的学习是无效的。“知乎”上的文章,如果你不去阅读,它们就只是一些数据,而当你阅读了内容之后,它们就成了信息,但只有你知道了如何改变你的行动,信息才变成了你的知识。
因此,知识的定义就是:那些能够改变你行动的信息。
什么是临界知识?
像牛顿第二定律F=ma 这样能够更广泛、更普遍地指导我们行动的重要而基本的规律,被我称为“临界知识”。
临界知识套用了核物理学中的一个名词——临界质量。临界质量是指产生核爆炸需要的裂变材料质量,只有突破这一临界值,才能产生惊人的核爆炸。与此相似,有些知识也能够发生裂变,可以对我们生活的很多方面进行指导。而当你储备的临界知识达到一定量的时候,就会产生惊人的威力(查理·芒格称之为叠加放大效应)。这便是应用临界知识系统产生的巨大威力。
我逐渐发现,人们犯下的很多错误,往往源自其漠视一些重要而基本的规律。而对这些规律的熟练应用,能让我们在面对全新的问题时有更准确的判断,进而使我们的解决方式往往比大多数人要好。这些重要而基本的规律便是可以发生裂变的临界知识。
查理·芒格把这类重要而基本的规律叫做“普世智慧”,刘润称其为“底层逻辑”。
只有真正理解为什么有些知识的影响比其他知识更有决定性作用,这些知识要在怎样的场景里才能发挥作用,我们才算得上掌握了一项临界知识。也只有有能力自己发现和总结出属于我们自己的临界知识,我们才能让这一能力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帮助。
知识与知识是不一样的,有些知识比其他知识的威力更大。少数的知识能够给我们带来关键的影响,这就是临界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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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形式上看,简单的回答往往是对具体的问题或事情本身做出回答;而有深度的回答却是在分析具体现象之后找出抽象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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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从回答的思考方式看,简单的回答往往是根据自己的直观感受、情绪与经验做出回答;而有深度的回答往往依托于有实验验证或者数据分析支持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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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从答案的效果上看,简单的回答往往只能用于解决一个特定的问题;而有深度的回答能够更普遍地解决类似问题,启发我们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思考问题。
所以,有深度的认知能力是这样的:在分析问题的时候,能够跳出问题本身,思考更普遍的情况;在寻求答案的时候,能够根据理由可信度判断是否接受这个结论。
理解了什么是深度认知,让我们再进一步思考什么是临界知识。通过深度认知得出的结论,往往能解释相似情境中的很多问题。在这些结论中,有些结论经过了更为广泛、长期的验证,也在更普遍的领域具有指导意义和应用价值。那么,这些结论就是我们说的临界知识。
临界知识便是我们经过深度思考后发现的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规律或定律。
我们一生需要学习三个级别的课程:(1)公共基础课:执行能力;(2)专业必修课:专业能力;(3)通用必修课:结构能力。
所谓公共基础课,就是我们每个人每天都要用到的执行能力,比如时间管理、资料保存、商务礼仪、沟通谈判等等。市面上有海量的书在介绍这些知识,我们学习和掌握起来都比较方便。在这个层面,我们的学习就像士兵训练踢正步、瞄准和射击这样的军事基础技术一样。
专业必修课,就是我们选定的专业方向。正如前面说的,这个专业不是指学校划分的专业,而是指能够打完整场战役、解决系统问题的能力。在这个领域里,你要跨学科地思考、解决问题,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而这种能系统解决问题的知识往往是内隐的,需要我们在不断实践、思考的过程中,领悟到跨领域知识交汇的微妙之处,从而灵活地随时调用多个学科之间的知识,打赢一场战役。在这个阶段,我们的思想认知更像是一个指挥官,要精准恰当地调动步兵、炮兵、空军、坦克、侦察兵和狙击手,让不同知识在正确的时机,出现在正确的位置,胜利完成任务。
而学习通用必修课,就是要掌握临界知识,认知事物更加底层的结构与规律。我们经营的领域是如何产生的?影响这个领域发展的基本动力是什么?有哪些规律会普遍地影响这些事物?这其实需要我们透过事物表面的现象,来思考和分析这些现象背后更基础的力量是什么。这种思维方式和系统思考的关系很紧密,即把我们遇到的问题视为更大系统的一小部分来寻找解决问题的突破口。这种看问题的方式有利于我们从看似不同的现象里,找到相似的模型规律,从而能够把A处的规律迁移到B处解决问题。
通用必修课这种看起来“无用”的知识,可能会在战略层面上为我们发挥“大用”。
底层心态之一:绿灯思维
典型的红灯思维是,遇到与自己不一致的观点就消极处理,第一反应是找理由反驳,准备防卫。而绿灯思维是,当我们遇到新观点或不同的意见时,第一反应是:“我应该怎么用它来帮助自己?”
要真正建立绿灯思维却不容易——我们必须建立一个更基础的认识,那就是区分“我”和“我的观点/行为”。
其实,我们之所以会习惯性防卫,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我们会把别人对我们观点的质疑,理解为别人对我们自己的否定。换句话说,我们常常不自觉地把“我”和“我的观点/行为”绑定在一起。比如,别人同我开会讨论时说:“成甲,你上个项目做得太烂了。”此时,我的第一反应可能不是去思考我的项目是不是很烂,他说得对不对;相反,我觉得他是在针对我、指责我。我就会回击:“胡说,你做的项目才烂!”这样,我就把别人对自己观点/行为的质疑理解为别人对我这个人的质疑,从而激发自己的习惯性防卫。要改变这种状况,我们就要明确“我”和“我的观点/行为”是不一样的——我们的成长来自“我的观点/行为”的改进和提升,而别人对“我的观点/行为”提出意见,正是我们能够从不同角度获得启发和成长的机会。
乔布斯生前说过一句很著名的话:“我特别喜欢和聪明人在一起工作,因为最大的好处是不用考虑他们的尊严。”难道聪明人没有尊严?不是,是聪明人知道尊严不是在别人驳倒自己时去维护自己的面子。真正的尊严是发现改进和成长的机会,成为更好的自己。
区分“我”和“我的观点/行为”,不再把对自己观点的质疑与自己这个人绑定起来。
本文来源:《好好学习》,成甲 著,中信出版社。
2022.08.05 周五:
平庸的乐趣很多,但常常会消失在成功的压力里。成就的说客集团势力强大,意外的是,破罐子破摔也并没那么容易。我们的世界充斥着无数声音让你成为最好的自己,以至于你甚至都没有想过可以对自己要求低一点。
多年来,我们一直被洗脑,觉得要幸福,就要为成功付出努力。成为第一!不要满足于第二!付出110%的努力!进步!制定策略!每天被这些没完没了令人疲惫不堪的唠叨轰炸,这要多亏了那些忙着利用我们的不足获利的大公司和精明奸商。他们贩卖高价的运动鞋,精致饮用水,TED演讲,以及跟踪管理睡眠、进食、运动甚至冥想的微管理应用程序。虽然“最好”到底是什么意思并无公论,但不管它是什么我们实际上都做不到。也许你确实在努力抵抗上述这些,不过即使如此,你很可能仍在以某种方式努力使生活达到最佳状态,这是一种自残。
我们来想一想:有多少成功的事业背后是不幸的婚姻?有多少又有才华又勤奋努力的人由于压力过大,焦虑到夜里都在磨牙,几乎不运动,且每周都喝到断片?在另一个极端,有多少健身狂热者或好胜心极强的人在马拉松比赛中废掉膝盖,或是冒着非死即残的危险,争先恐后地爬山登顶(有时爬到顶峰后还要在几十个其他的“胜利者”身后排队等候)?有多少天资聪慧、志向远大的年轻人梦想着可以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赢得荣誉和肯定,而最终只是成了他们毫无能力的同事的下属(可能这些同事上大学都是靠父母走的后门)?而且,即使你确实设法维持个人和职业成就的完美进程,一场流感就能让你精心安排的人生计划完全脱轨。这些年来你从未意识到,你痛苦的症结恰恰是在于卓越的追求。
你拿起这本书的时候也许正在感到内疚,或是因为你在工作中有些敷衍,或是你由于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在人行道上奔跑或飞踩脚踏板而放弃了自己的日常锻炼。你感觉自己收纳袜子的抽屉还可以优化,或者要家里的所有东西都要光鲜亮丽,这让你深感绝望。你感觉自己应该做更多事情,或者把某件事做得更好,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你想把所有事情都做得更好。但你很快就会克服这些,并享受得过且过带来的满足感。关键在于找到一种平衡,一个恰好的努力的量,这个量可能比你以前认为的要少得多。在我们这个追求高分高成就的社会里,需要一点得过且过的及格主义来拨乱反正。
所以放轻松,读读这本书,把你的什么潜力之类的都放回原处锁好。将所有目标都调低一档。降低对自己的要求。找到你内心目前为止都没开发出来的懒惰。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肯定有些事,你是太用力了。
忘记你所说过的关于追求成功的一切,平庸才是幸福的关键。想一想:据估计,地球上有将近80亿人。几乎没有人关心你在股市上的最新斩获或你“谋得”的晋升。你终于买了那辆新车?找到了为换大房子还房贷的方法?你上周减了5斤?很好。在超过70亿人口中,有大量的人正挣扎在生存线上。
你再想想:他们也不在乎你是否一败涂地。他们不在乎你是丑陋、懒惰还是臃肿肥胖。班上的“完美苏西”在上一次数学测试中是否比你高30分,或者你是否被踢出了足球队,他们都无所谓。你的销售业绩没达标,被开除,感到羞辱?振作起来,世界不会因为这些以你为耻。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对你的成功与失败毫不在意,这是人生中的一个基本现实。你越早意识到这一点,你就越早可以从中获得安慰并安心平庸起来。以国际化视角思考问题,用本地化思维追求平庸。
在家庭方面,成功也根本不是大家所说的那样。你的朋友、同事和邻居,甚至你自己的家人,可能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乐于看到你出色的表现。他们可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有些人很会演戏,伪装出一副真心为你的成功感到喜悦的样子,但请你醒醒。他们也被教导追求卓越是幸福的关键。有赢家,就有输家,如果你“赢了”,那他们怎么样呢?你是否必须以这种比较的眼光来看待你的家人朋友?及格家(追求平庸的人)不会为了在网上发照片而到处去吃各种东西。如果他们在社交媒体上看到朋友似乎做了一些特别的事情,他们可以单纯地高兴,不用感到自己需要模仿或赢过谁。他们可以很高兴地继续做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跟错失恐惧症(Fear Of Missing Out)说再见吧。
错过就错过,我们不难过。
现在你可能会抗议:“但是我并不是为了高人一等,我只想赚很多钱。”也可能,“我真的只是想要惊人的腹肌和坚实的臀部”。这些情绪本质上没有错,只是你对这些目标的评估是相对的。研究表明,人们对于生活的满足感与他们和周围人所处的相对位置紧密相关,因此绝对收益并不会使他们感到高兴。与比我们更聪明、更成功、更美丽的人不断进行比较,会产生沮丧和嫉妒。不断努力就是不断痛苦。
我们被洗脑了,以为成功是必不可少的,我们甚至不会质疑这个想法。即使我们在生活的多个方面表现平庸,我们通常也会设法找到一种超越他人的感觉。尽管尝试改善生活中的某些部分没有错,但对许多人而言,成功已不仅仅是目标,它成为了一种嗜好。
对于所有受害者而言,成功的瘾会带来失败的人际关系、不健康的身体、被戕害的思维,或是三者的某种可怕组合。
关键是要训练你的思想和灵魂,养成健康的态度,以确保你永远不会陷入高强度生活、不惜一切代价追求成功的陷阱。这并不容易,但是如果你牢记这里概述的核心原则和态度,那么你将可以迈向更幸福的生活。你的效率会变低吗?这取决于你问谁,但是如果你生活中重要的人没有一个认为你还有留有余力,那么你就有功课要做了。
本文来源:《及格家宣言》,雷·本内特 著,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2.08.06 周六:
去年一年,教育行业风起云涌,发生诸多变故,我的文字也因此忽疏忽密。在我被各种琐事羁绊,常常感觉透不过气的时候,阅读和行走,是我让自己踏实的方式。随手把走过的路、看过的书、触动的瞬间,一一记录。一行行的文字,既是我记录生命轨迹的方式,也是一种对过往经历的自我萃取和沉淀。
在外部变化偏离我们以往的轨道,当事物更迭的节奏变得飞快时,我们更应该安静下来,在不确定的时代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确定。
第一,无须自怨自艾,保持积极心态:无须怀疑和苛责自己,当你觉得困难的时候,你身边的每个人也都不容易。当一个人有勇气面对问题时,就更容易成功。自怨自艾从来不会带给我们正面的结果,与其把时间浪费在纠结中,不如读书和行走,开拓我们的眼界和心灵,向内心找答案,向时间找答案。
第二,寻求一切可以壮大自己的机会:既然疫情已经常态化,在无法改变外界的现状下,就该学会适应变化,学会与变化共处,学会提升自己在变化中解决问题的能力。经济会有波动,环境会有起伏,但是持续努力、不断学习是在任何时代、任何背景下都不会错的事情。瞄准未来大的趋势,不断提高自己的专业技能,尤其是差异化的能力。强烈的自我发展意识,事事必求结果的决心,以及每一天坚实向前的步伐,这些是应对未来挑战最踏实的底气。
第三,不要惧怕失败:人生就是在不断失败和持续解决问题的过程中螺旋上升的。能量和信心都是在不断解决新问题的过程中积聚而成的。让生命厚重的,往往并不是那些欣喜的瞬间,而是苦难和越过苦难后的刻骨铭心。所以不要惧怕失败,没有失败后的历练和反思,就很难成就后续的一次次飞跃与成功。成功的定义,不仅仅是金钱或上市的风光,更是每次失败后重新爬起,不断战胜自己、破茧成蝶的荣耀!
第四,让自己辽阔起来:其实每个人都有焦虑的时刻,让自己辽阔起来,才能做到小事、难事不放心上。读书、行走,便是开阔自己最快的方式。
当我们走进自然,看到千年的古木,一个人数十载的一生在它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当我们仰视苍穹,群星闪闪,你是否想过,那样的微光是跋涉了数百万光年的距离,才能与我们这样相互凝视,这样想着,空间也变得不再重要了……在宏大的自然、沉积的历史面前,我们既会看到自己的渺小,也会看到在发掘这个星球的过程中,人类的智慧和伟大。
当我们埋头书海,看到那些点亮内心的文字时,它们如同砍向我们内心冰封大海的一把把斧头,劈开黑暗,让光亮和温暖照射进来,让我们对生命更加热爱。走过平湖秋月,看过日出山河,低头读书,昂首行走,这两件事都能给我们在不确定中不断带来人生的辽阔。
保持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诚恳地面对自己,大度地面对困苦和艰难,时常阅读,时常行走山川,追求人生的精神自由。
人的生死是不可控制的。生由不得你,死也由不得你,但在生死之间,你的生命历程,在某种意义上是属于你的。在这一过程中,你能够留下什么,是特别重要的,也是人的价值所在。留下,绝不是在短视频平台上天天炫耀自己买的新衣服、吃的一顿好饭,而应该是能给别人生命的丰富性提供一些有借鉴意义的东西。
一是人的生命是脆弱的,未来是不确定的,所以珍惜每一天的生命十分重要,要让每一天过得合算;二是人生需要做有意义的事,有意义的事既能让自身生命充盈富足,又能直接或间接帮助到别人,有益于人间。
也许人生最重要的,就是送别亲人,同时拥抱亲人的时刻。
时间过得真快,现在已经是2021年。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老妈妈已经离开世界八天了,很快就会八十天、八百天。人生易逝,生命如白驹过隙,倏忽而去。我不太相信灵魂会转世,人去如灯灭,灯灭后你再也找不见曾经的光芒。但人的精神是不灭的,通过亲人的传递、文字的记录,现在还可以通过视频的留存保存下来。今天人类的精神和信念,就是无数哲人先贤传下来的。我父亲的为人处世到今天还影响着我的日常行为;我母亲的坚毅、努力、善良、行善,也必将一直影响我。我也会把这些品德传递给我的孩子。美好的东西,永远不会轻易消失。
但当少年的浩气消退,人生逐渐归于平淡,你终于发现,千秋伟业远在地平线外和你无缘,而工作和生活中的种种烦恼纠结,却像蚕茧一样把你紧紧包裹,不能脱身。你既不愿意像落水的旱鸭子一样不做任何挣扎就被潮流淹没,也不愿意像弘一法师那样一甩衣袖潇洒地把尘世留在佛门之外。所以,你就只能带着疲惫的身躯和不甘的精神,在尘世的道路上步履蹒跚,寻找自以为存在的出路。
道路艰苦,终点也并不知道在何方,唯一值得留恋的,就只有在道路上行走本身这件事情。就像西绪福斯一样,最初因为把大石头推上山,大石头又从山上滚下来而痛苦万分,终于有一天他想清楚了,把石头推上山其实不是一个目标,推石头的过程中经历的春夏秋冬、天高地远、山林美景,才是人生真谛。从此他一路欢歌,开始愉快地推着石头上山,一次又一次重复的不再是痛苦,而变成了在大自然美景中的怡然自得。
当个人的雄心壮志被岁月消磨殆尽,当身体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点衰退老去,当心灵终于可以平静下来审视自己的日常劳作,我才意识到最值得珍重的不是那些天高地远的虚无缥缈,而是那些岁月河流中的点点滴滴,那点点滴滴的快乐、挫折、苦恼、努力、奋进和思考。正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事,构成了你的日子,也成了你生命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人生要想开,不要太纠结于蝇营狗苟的事情。
首先,我知道忙是不可避免的,关键看你忙什么,忙的是不是有意义的事情。因此,我对忙自己的事情做了一个分类,分成了三类:忙得有意义的事情,不得不忙的事情,忙得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把最后一类事情尽可能屏蔽掉,把不得不忙的事情尽可能交给别人去忙,自己尽量做忙得有意义的事情。其次,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忙,而是让自己闲下来,空出来。闲下来空出来并不是无所事事,而是为了让生命充实起来,做更多宁静致远和颐养身心的事情。
我本来就有忙里偷闲的本领,在繁忙的空间阅读、行走、写作、思考。现在我希望把“闲”扩大,故意“闲”得更多一点。比如我会在忙碌了两天之后,把完整的一天空出来休整自己,或者在一天的忙碌中故意空出两三个小时来,让自己的身心得到放松和滋养。这一想法从几个月前开始实施,已经有了不错的成果。我不再盲目地去忙,而是有计划有重点地去忙。我也不再被动地闲,而是有计划有重点地去闲,或者在忙与闲之间灵活切换和调整。
把工作和生活结合起来,把紧张和放松结合起来,把工作的意义和生命的热情结合起来。这样,我才会觉得生命中过去的每一天,都是合算的,或者是有意义的。事情不求伟大,但求充满人性和温馨。
我希望以后的岁月,忙出意义,闲出情义,让岁月在忙碌和闲暇之间,开出拈花微笑的境界。
有两种力量控制着我们生命的走向,并且决定着我们的一生是走在正道上,还是邪路上,会庸庸碌碌,还是会取得成就。
第一种力量是欲望。人都有七情六欲,这些欲望是生命的活力,也在某种意义上控制着我们的生命。饿了你会找吃的,如果快要饿死了,你甚至可能会去偷吃的。一个人要满足自己正常的欲望无可厚非:吃香的喝辣的,娶美女嫁俊男,用正常的手段挣更多的钱,通过努力获得更大的权力。只要不失控,欲望就是推动人进步的力量,是人上进心的源泉之一。
但人最大的问题往往就是容易失控。自制力,就是对欲望的抗争能力,相当于让老百姓去抵抗暴君,这是非常难的。一旦让欲望横流,最后的结局往往是悲剧性的。
心理学实验一再表明,一个有自制力的人最容易取得成功,因为他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们知道为了未来的美好现在必须做出怎样的节制和努力。大多数人放纵自己的欲望,像一只兔子满山乱跑,因为那会给人带来即时的快感。大多数人对即时的快感没有抵抗力,就像猫闻到腥味一样有种不可遏制的冲动。试想,当你认真学习时,有人告诉你隔壁有一桌好饭等着你,并且班里的美女都在那里,有几个男生还会正襟危坐继续读圣贤书?自制力会带来痛苦,但人在痛苦中能够涅槃,在快感中反而容易堕落。人是惯于逃避痛苦的动物,所以宁可选择堕落。那些少数能够在自制中享受痛苦的人,就变成了所谓成功者。但从人的一生来说,这些成功者其实享受得并不少,只是他们懂得如何延迟享受,让享受分布在一生中,而不是像烟花一样,灿烂瞬间,从此湮灭。
除了欲望之外,还有一种力量控制着我们的生命,那就是惰性。欲望是勾引你去做你本来不该做或者过分的事情,而惰性是阻止你去做本来应该做的事情。做任何有利于成长和进步的事情,都会或多或少给人带来痛苦的感受,只有克服这种痛苦的感受,才能慢慢享受成长和进步带来的喜悦。
人的一生就是控制和管理好自己的欲望,克服自己的惰性,寻找自己真正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的过程。这个过程尽管艰苦,但最后一定会有乐趣和成就来回报你的付出和努力。人生无他,就是这点小事。
精神的丰富,会让人有更持续的生命力
在当前的中国教育中,严重缺乏对学生一生规划的教育,缺乏人的一生从物质上到精神上,应该如何保持积极、乐观、幸福的教育。这是孩子们的病根所在。
今天的大部分中国孩子(除了农村地区的苦孩子之外),要解决的已经不是生存问题,而是发展问题。发展问题,不是如何在物质上变得更加丰富的问题,而是如何让孩子们一生在精神上更加充实的问题。我们都知道,一个精神上充实且丰富的人,是不会轻而易举放弃自己的人生或放弃努力的。这一精神上的丰富性,不是靠考试成绩提高能够解决的,不是靠进入名牌大学能够解决的,也不是靠父母的金钱能够解决的,更不是靠空洞的口号能够解决的。
改革开放以来40多年的经济建设,使我们从国家到个人都已经变得比原来富有了很多,但我们内心却越来越焦虑和空虚,人生也越来越迷茫和痛苦,都只有一个原因:我们的精神丰富性没有跟上,也就是说,我们的灵魂没有跟上我们的脚步。只有和有趣的灵魂同在,我们才会拥有更丰富和持续的生命力。
电影中的第一代清华人吴岭澜在西南联大对学弟说:“当我在你们这个年纪,有段时间,我远离人群,独自思索,我的人生到底应该怎样度过。某日,我偶然去图书馆,听到泰戈尔的演讲,而陪同在泰戈尔身边的人是当时最卓越的一群人物。这些人站在那里,自信而笃定,那种从容让我十分羡慕。而泰戈尔正在讲‘对自己的真实’有多么重要。那一刻我从思索生命意义的羞耻感中,释放出来。原来这些卓越的人物也认为花时间思考这些,谈论这些,是重要的……希望你们在今后的岁月里,不要放弃对生命的思索,对自己的真实。”
第四代清华毕业生张果果,在经历了商业社会各种尔虞我诈之后,寻找着自己的内心。他说:“世俗是这样地强大,强大到生不出改变它们的念头来”“等你们长大,你们会因绿芽冒出土地而喜悦,会对初升的朝阳欢呼跳跃,也会给别人善意和温暖。但是却会在赞美别的生命的同时,常常、甚至永远地忘了自己的珍贵。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电影呈现出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了你的人生,你是否还会有勇气前来?我的回答是:无论你是否有勇气,你都必须前来,因为这就是你的命运。你要面对的,不是哀叹自己生在一个不幸的时代,或者庆幸自己生在一个美好的时代。你要面对的,是不管生于什么时代,自己都要锻造出伟大的人格,并且为人类从卑微走向崇高、从束缚走向自由、从狭隘走向广阔燃烧出光芒。哪怕是微弱的一点光芒,也能够无意中给其他人照亮生命前行的方向,使更多的人坚守内心那一角不应该被污染的纯粹。
本文来源:《在岁月中远行》,俞敏洪 著,新星出版社。
2022.08.07 周日:
从此他一病不起,在朋友中间几乎成了一个持续了将近四年的事件。最初半年需要二十四小时陪护,大家一天三班倒轮流值班。人手最紧的时候,史铁生年迈的父亲为他做饭,史铁生摇着车送到医院。其中有三个月他出院回家,由桂桂在家里给他打点滴。那时候桂桂在通县上班,晚上下了班赶到我家,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钟就得爬起来去赶班车。因为严重营养不良,再加上长期静脉注射,很难找到可以用的血管,好容易扎上了不是鼓就是漏,我经常半夜里把她叫醒重扎。鄂复明除了值班,每周或隔周必去医院,三年多从未间断。家里有过重病人的人应该能够体会,即使是亲人做到这一切都很不容易,在人情越来越淡薄的今天这意味着什么?一九九三年元旦,二十多个朋友在病房里陪他过节,从美国回来的程玉还带来了她的两个儿子。大家带了食品和一次性餐具,搞了一次名副其实的自助餐,医院里的这种聚会恐怕是前所未有的。过春节孙立哲派车把他接到史铁生家,让他也吃上一顿过年的饺子。
重病期间,他所受的精神和肉体的折磨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两次手术失败意味着什么呢—一个把最平凡的生活品得有滋有味的人将被长期绑在床上坚持无望的治疗;一个最最不能容忍麻烦别人的人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一个最克俭的人每天消费几百元维持生命……而这一切都是由于误诊。无法判断是标本或化验单被搞错了,还是显微镜出了毛病。三十多年后,用蜡封保存下来的标本切片重新检验的结果表明,耸人听闻的淋巴肉瘤实际上是一个发炎的淋巴结。何等横蛮、冷酷而又无理!可是让他去向谁质问,向谁抗议呢?他只好认命。
营养液、白蛋白、血浆、鲜血一滴滴一瓶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流进他的体内,可是身体仍然不可抑制地衰竭,每一根神经都异常敏感和脆弱,每一个细胞都奄奄一息。他总是说:我没劲儿,我累。这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疲倦,严重时手臂、腿脚、脖颈甚至眼皮、手指每一个常人察觉不到的动作,对他来说都是负担。没有注射高营养时,他的体重只有四十多公斤,但他却承受不了自己的体重,一个一米七六的男人承受不了他自身的体重,躺着好像要漂浮起来。我总是不停地为他按摩,从头到脚到指尖。我想那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手术前,饥饿但不允许进食,几乎有半年时间他没吃任何东西,实在受不了了他含一块水果糖,用纱布挤西瓜汁再用匙子一口一口喂给他喝。手术后允许进食却不想吃,吃了会感到恶心想吐。还有腹泻,每天十次八次,不管吃不吃东西都一样腹泻。我举着吊瓶送他去厕所,听声音根本分不清是大便还是小便。不止这些,还有没完没了的浮肿、头晕、心动过速……
最使人尴尬的是肚子上的伤口,张开着像一只只血红的眼睛,总是流着脓水,一天换好几次纱布衣服还总是脏的。女士觉得害怕不敢目睹,男士觉得太惨不忍睹。
最难忍受的是说不清原因的高烧,持续不断且愈演愈烈,最后半年热度几乎从没退过。早晨是三十七度五、三十八度,下午升到三十九度多,有时是四十度。天天如此,谁都习以为常了,连我也习以为常了。每次我例行公事地为他作酒精浴物理降温,然后喊来护士给他打退烧针,用退烧药,守着他直到出一身大汗降到三十八度左右,用热水给他擦了身再离开医院。我并不怕在医院过夜,最初一年我经常连续好几个晚上不回家,但是后来不管多晚总是回家,我不知道留下来还能为他再做什么,我只好扔下他走,事后又因为没有陪着他而后悔万分。
最令人绝望的是那些长长短短的管子,最多时全身插着五条。往主静脉里插管一是容易感染导致败血症,二是容易伤了肺出现气胸,这两种情况都不止一次出现。第二次手术后,感染加气胸同时出现,我亲眼看着医生抢救,把像毛衣针粗细的针头刺进他的前胸,当时只觉得腿直发软。事后我哭了。那是他得病的第三个年头,我已经不会再哭了,但是那次我哭了。我为他委屈为他不平,就因三个年头,我已经不会再哭了,但是那次我哭了。我为他委屈为他不平,就因为他坚强,所有的灾难就都该落在他一个人头上吗?我觉得上帝太不公道。
最糟糕的是,没有人能改变这种状况,金钱、医院都无能为力。眼看着他被囚禁在病床上,没有人能真正帮助他安慰他。面对每刻每时每天每月每年都面临着的折磨,健康人的语言变得空洞而虚假。有的朋友不常去了,不是缺少同情,而是对一个从不接受同情的人不知怎样施与同情;不是冷漠,而是对一个渴望活着又明明垂死的人无法冷漠。
他在病床上躺了三年多,神志清醒,肢体没有障碍,但他软弱无力,疼痛万分。忍受已成了他的习惯,他的性格。在安乐死和与疾病斗争两者中间,他选择了后者—用勇敢和尊贵的方式与疾病周旋到底。精神好点儿的时候他能看看书,差点儿的时候就听耳机,再差一点儿就闭起眼睛。他总是静静的,没有人听到过他喊叫或者呻吟,“打碎门牙往肚里咽”是他的看家本领,让所有人都走开一个人静静地待着是他的拿手好戏。那时我之所以有时候要一天三次往医院跑,是知道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喊医生或护士,常常是高烧三十九度还没人知道。下胃管对于他好像是吃面条,不管什么样的治疗,不管是年轻大夫,还是实习护士,他总是说:来吧,没关系,一次不行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他手臂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新来的护士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病人那么特殊,不是他听护士的而是护士听他的。
医生告诉她:这个病人特别能忍,如果他说痛就一定是真痛,给他用止痛药不用医嘱。为他做手术的副院长说,行医四十多年我没见过像他这么坚强的病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过:“我只害怕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痛苦。”可以说,他配得上他所受的痛苦。恐怕不止我一人从他身上懂得了一个人的自尊是怎样确立的,尊严又是如何获得的。几年来,我上千次地出入于病房,等待我的总是医生护士和病友们热情而真切的关注,直到今天,他们仍然关心着我和儿子。无论他人怎样消瘦得像个难民,他伤口怎样流得稀里哗啦,他呕吐得怎样不亦乐乎,我从没感觉到尴尬或难堪。我为我的丈夫有这样出色的表现而骄傲,我为我是这样的男人的女人而骄傲。
其实他并不是天生的强者,只不过他清楚自己的位置,懂得怎样成就自己,如同北岛懂得怎样使诗句来得响亮,史铁生懂得如何把小说写得精彩;或者说,如同一个工人懂得如何把活儿干得尽可能漂亮,一个厨师懂得如何把菜尽可能炒得地道。他懂得对于那种不可避免地经受某种挑战的人生,尤其需要意志—强调到极致的意志。
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已经没有痊愈的可能,但他抵御不了生存的欲望。他有许多活下去的理由,比如为了他无比崇拜的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毕竟太残酷。第一次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二十,第二次更是微乎其微,第三次应该说等于零。他坚持要做第三次手术,潜意识里是不是希望手术失败得到解脱?他曾经答应过母亲,答应过朋友,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绝不再轻生。一个因为不能容忍说话不算数而敢于把刀子刺向自己胸口的人,是不会说话不算数的。
四月,阳光正好,我们的小儿子推着轮椅,轮椅上挂着乳白色的营养液,我们一家到医院的院子里晒太阳。他已经很久没有到过户外了,不断地说花真好,阳光真好,儿子真好。那天我特意带了儿子的跳绳,给他买了平时爱吃的白瓜子,给儿子买了紫雪糕。他坐在樱花树下,看着儿子跳得脸红扑扑的,满头大汗,一边念念有词地鼓励他,一边嘱咐我要让他多锻炼身体。对于我们这个三口之家来说,那一天像一个真正的节日。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在孩子一岁生日那天我们共同去过一次公园。也是春天,他让儿子骑在肩上,儿子眼睛瞪得圆圆的满脸惊慌。一岁的孩子没有记忆,这次在医院院子里将成为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和爸爸一起“春游”的记忆。
本文来源:《半生为人》,徐晓 著,同心出版社。
2022.08.08 周一: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那是一天中最令人振奋的时刻。那一刻人们正迎着阳光从樱花旁匆匆走过,不管是面带微笑,还是心存烦恼,每个人都拥有那一刻那一天。而他却死了。他属狗,他死于他的本命年;那天是他生日(后来他的母亲说,一九四六年阴历三月廿五日才是他真正的生日),他死于他的生日—该把这看成是偶然还是必然?
没有一份遗嘱,没有一句遗言,没有一个告别的手势,没有一个会意的表情,虽然已挨过了阴曹地府似的漫漫长夜,但他还不想远离年迈的母亲,远离幼小的儿子,远离在这个世界上让他以全部的善意爱着、恨着的一切,他还没有做好上路前的准备,还没拿定主意与上帝和解—他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在场。
他去世不久,我生过一场病,高烧时觉得自己在一个巨大的平面上被抛来抛去,无遮无拦、无依无靠。恍惚中,我梦到他死而复活,告诉我他根本没有死,他已经一百天没吃饭,他吵着要回家……我想,在最后的时刻他一定也是这样被抛来抛去的,无遮无拦、无依无靠……那天,我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时,他已没有脉搏。我为他擦身、刮脸、换衣服。拉着他那由红变白变成灰白,像蜡烛一样半透明的手—我是多么熟悉这双手呀,苍白、干燥,骨骼和经络清晰可见,不只因为重病期间他虚弱得常需要抚摸着手臂才能入睡,从十年以前我生病他把毛巾敷在我额头上的时候开始,从他为我病重的父亲翻身、换衣服的时候开始,那时我们还不是夫妻,但我已熟悉这双手,并且自以为已熟悉他整个人—独自一人时,我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他紧闭着倨傲的双唇,雪白的被单下几乎看不出他的身形……
他是否呼唤着我的名字死去?在他弥留之际,是否想亲口对我说出他一生都没来得及说的话……我相信,或者说我宁愿相信,如果我在场,哪怕他已奄奄一息,但只要一息尚存,我一定能如愿以偿。或许他的声音微弱得让别人听不清,但我能听清。
几年来,我常把自己幻想成一个沙漠中的旅人,用近乎自我欣赏的目光,自作多情地看着一个落寞、孤独而又自信的女人,在最美好的季节里凋敝。她无时无刻不在破碎,不在七零八落,不在死亡。她以全部身心期待着,相信总有一天能在共同的自我毁灭中达到完美,在创造自身中得到升华。事实上,这是我仅有的心事,这是我唯一的隐私。不管这听起来多么不近情理,但是我必须承认,它对我的意义,甚至超过死亡本身……
没有人比他更加深谙无言之美好之深刻之高妙,对一个视沉默如金的人来说,什么都不说比说什么都更好。
但那不是沉默。他死了!不是瘫痪,不是失明,不是变聋变哑,而是彻底地结束生命。作为他的妻子,我无法跨越他死时我不在场这一事实。五月,对一个满怀期待的女人来说,将不只是遗憾,而是永远的无底深渊……
有时候我觉得这一年恍若隔世。以前我曾经感受过一个人死亡或离去对于活着和留下的人的意味,我觉得那是一片空虚,生活很快会把它填满。但是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多一个人或少一个人,绝不是一个数量概念。失去一个曾经存在过的人,意味着失去全部—死亡,使你感到生命是如此充实而生动;有时候我又觉得这一年仿佛只是一瞬,我并没因为少了病人的拖累而感到轻松许多,日子依旧过得草率而匆忙,容不得去一味地沉湎和回顾。有时,我和儿子晚饭后闲聊,本来挺开心的,他会突然出现,好像就坐在桌边,一只手托着腮,得意地欣赏着已经能够高谈阔论的儿子。这时候我会竭力说服自己:有没有父亲并不能决定一个孩子是否幸福是否成功,他照样会一天天长大,和所有的人一样上学工作娶妻生子—活着,却会使你感到生命是如此脆弱而虚无。
我曾经以为,死亡使我懂得了生命和爱。但是当牵着我幼小的儿子站在丈夫的遗体前、陵墓前,当死亡的事实离我越来越遥远,而死者的存在却离我越来越切近的时候,我才真正懂得,关于时间,关于生命,关于死亡,关于爱,需要你付出毕生的代价去体验。有所体验就够了,你甚至不要指望能把它们搞懂。
时间并不能淡化一切。事实上,一个曾经占据过你生活的人不是别的,他是你的蓝天,你的阳光,你的空气。一旦失去,没有什么可以取代,可以弥补。他将覆盖着你的生命,直到永远……
本文来源:《半生为人》,徐晓 著,同心出版社。
2022.08.09 周二:
他去世以后,有人曾说,我做了一件本来可以不做的事情。也就是说,在他病情最初恶化的时候,我不应该全力主张使用价格昂贵的静脉高营养,不应该说服医院最好的医生做了两次最终失败的手术。我挽留了他的生命,但是却让他承受了痛苦!
如今我已经不能问他,如果当初就清楚,长达几年的治疗只是一个缓刑判决,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我也不能假设,如果我没有跑到协和医院,带回一个静脉高营养的方案,恶性肿瘤的诊断也没有被推翻,我会不会因为没有信心就接受了那个判决?
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那个可怕的六月的夜晚。他在急诊室的楼道里已经躺了三天两夜,但是医院武断地认定他是晚期癌症,仍然拒绝收他住院。周末的下午,医院行政大楼的门锁了,我疲弱得两只手抓着铁门,真是走投无路,而病人发着三十九度的高烧,血压降到了四十毫米汞柱。打了许多电话,傍晚,救护车终于把他送进了当时北京设备最好的医院,终于把他安顿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不记得我曾经有过那么深的睡眠,凌晨,电话响了十几分钟我居然一点儿没听见。老范从二十一层楼上跑到一楼,敲开了我家的房门。我骑着自行车赶到医院,看到他因为肠瘘而把肚皮烂穿的惨状。
我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姓刘的医生。仅仅十天,因为营养流失并且无法通过静脉补充,他已经虚弱不堪,我缠着医生问:继续下去会怎么样呢?医生反问我:你都看到了,还用问我吗?好像我偷偷放在他家茶几上的钱和墙角的一大包进口烟酒真的被他扔进垃圾箱里了似的。第二天,我从协和医院的专家那里,平生第一次听到了“静脉高营养”这个医学术语,然后躲过主治医生,请出了副院长,安排了单人病房和静脉高营养治疗。又几经辗转,神奇地找到了三十六年前的病理切片,经过三个医院的会诊,推翻了晚期肿瘤的诊断。我像一个侦探,在病房,在电梯间,在办公室门口,一次次与副院长“巧遇”,递上一封封长长的信,说服他操刀手术。但是,我没想到,手术之前必须先尝试保守治疗,看看那个瘘有没有可能自动愈合。我也没想到,他那么忙,需要等着他从欧洲、从美国出访归来,等着一个个国际国内的会议散场,等着他从外国的、中国的重要人物的手术的间隙抽出时间。
我们以怎样的耐心挨过了那漫长的五个月啊!
然而,手术失败了!我们开始盼望第二次手术。我们都看好那个一谈手术眼睛就发亮的陈大夫。为了摆脱姓刘的主治医生,第一次手术之后我们办了出院手续,那意味着必须交齐全部费用,还得筹足再次入院的押金。
很多年过去了,有时候想起这些往事我会泪流满面,但是当时我却从不为这种事情而哭。我遇到的难题太多了,我习惯了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我没有时间来咀嚼其中的滋味,甚至没有时间好好地给自己洗洗脸。有一次为了去参加一个记者招待会,我认真地用肥皂和热水洗过之后,火辣辣地烧得疼,才知道原来脸已经皴了。但我一点儿都不在乎,我没时间自哀自怜,甚至没有时间感觉因强直性脊柱炎引起的疼痛。他去世一年以后我开始恢复,腿已经不是每天疼了,偶尔疼时反倒觉出痛苦。看着别人跑几步就能赶上进站的汽车,我会在心里默默地想:他们多幸福呀,他们的腿不疼!回过头来想,原来我一直像个瘸子一样地走路,疼曾经是我的常态,疼得寸步难行,疼得无法从沙发挪到床边才是我的偶尔。
一次危机,又一次危机,只盼着危机过去,从来没想过,一旦危机没有了,生命也就结束了。所以,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还是难以接受。他去世的第二天,我到医院去办手续,顺便到病房向医生护士道谢,临走,我说去病房看看他的病友。那张铺着雪白床单的病床一进入视野,我像是突然被击倒了,歇斯底里地扑向那张空床……以后很多年,每当绝望向我袭来的时候,唯有想到我曾经拼尽全力挽回过,付出代价争取过,才能使我平息下来。
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他的受苦,有什么可以成全我?我用什么安慰自己?
他病的时候,我们的儿子还不到三岁,那时的事情他现在大多都不记得了。他几乎没有得到过父亲的爱抚,他总是没有精神,还总是插着管子,这让小孩子觉得害怕。但他记得:每次到医院去,爸爸总是把随身听的耳机给他戴上,耳机总是太大,从头上滑落下来……现在他也成了一个酷爱音乐的孩子,并且开始搜集父亲当年喜爱的音乐。他还记得:他为爸爸推着轮椅,到医院的花园里去晒太阳,那花园里有一个池塘,爸爸说:“娃娃,你看,那儿有一条鱼,等爸爸病好了,给你捞了放在小瓶里带回家……”他也记得,在告别会上,有一个叔叔把他抱起来,抱得那么紧,他都快喘不过气儿来了……在死的延迟中,我们的儿子从三岁长到了六岁。他感觉到了父亲的注视,虽然记忆有限,但那成为他能够和我谈论他的父亲的仅有的话题,也是今后一生,他可能和他的妻子、孩子谈论父亲的仅有的话题。我相信,这对他绝不是可有可无的。
本文来源:《半生为人》,徐晓 著,同心出版社。
2022.08.10 周三:
在医院告别了姓黄的医生,我去拜访了那个不幸的幸运女人。她的病也是因为误诊,当时她正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医生把肠扭转诊断为生产前的镇痛,延误治疗时间造成肠坏死,手术后留下了短肠综合征。
从那病人家里出来是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商店一家挨一家,有那么多人进进出出,但我没有兴趣跨进哪怕任何一家店的门槛。首饰商店里,玻璃、镜子、射灯,一派金碧辉煌,打扮入时的女人们,凑在柜台前指指点点,兴致勃勃。在我眼里,她们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们的生活与我完全无关,我觉得自己是人群中的另类。
这种感觉常常困扰我。一场场在高档酒店里上演的招待会上,记者们个个风度翩翩,谈笑风生;酒席上名片飞来递去,应酬没完没了。我不读书,不看报,没有新鲜的话题可以吸引视线;我不修饰,不打扮,没有良好的自我感觉可以挥洒。我的时间是以分钟而不是以小时计算的,我不是迟到就是早退,总是不能从容地把一个会从头到尾开完。我为此沮丧得抬不起头来。但同时,又为自己如此肤浅的虚荣和自尊而无地自容,只能小心地掩饰着,不敢让他感觉到。我知道那会灼伤他的尊严。
以后脱离了记者这个职业,我没有丝毫留恋之意,反而觉得是一种解脱。从那时起,这身份就不再属于我,这氛围也不再属于我。我的天地在医院里,在病房里,在濒临死亡的丈夫身边。那是我虚荣心的栖息地,自尊心的避难所。几年如一日,我像上班一样去医院,大夫护士像是我的同事。他躺在病床上等我来清洗伤口,等我送来饭菜,送来书和磁带,等我领着儿子来给他看。我熟悉他的每一个病友和家属,我们聊病情,聊医生护士,聊医药费不断上涨,聊公费医疗制度的形同虚设。文学,职场,事业,离我越来越远。我只是一个病人家属,我得做一个好的病人家属。
那个春日的午后,在上海繁华的南京路上,我怀着深深的伤感,还有一点点儿悲壮,与许许多多看起来很悠闲很幸福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为什么在那一天清晨急急地赶到那座城市,为什么在那一天的傍晚又匆匆地离开。
还记得那天我穿了一件黑色的皮上衣。我是有备而来的,穿着它可以走进任何一家酒店而不失体面。是的,我要去一家酒店,看一本配得上我看的书,消磨掉去无锡之前的那几个小时,给自己积蓄一点儿从容、一点儿镇定,来应付我不曾经历过的局面。英国女作家伍尔夫的《一间自己的房子》就放在我的包里,这是临行前精心挑选的。我不需要一间房子,只需要一杯咖啡和一个座椅。上火车之前我就想好了,在火车上又反复地想过:那不是我应该出入的地方,可单枪匹马闯上海闯无锡也不是该我干的呀?也不是我附庸风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附庸风雅没有意义。那只是我给自己此行的一个小小的鼓励和犒劳。
当我终于走进那家星级酒店,又终于走出来的时候,才知道那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创意”。考究的价目表上,价格最低的咖啡是二十五元,还要加收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服务员小姐笑容可掬地站在旁边等着我点单,我甚至都没想到可以撒一个谎,编一个逃跑的理由,我告诉她:价格太贵,我什么也不要了。然后站起来,离开了那家酒店。事后我想,在那个姑娘不长的职业生涯中,一定是第一次遇到像我这样没有见识的客人。
如今,我常常很自然、很随意地在某一个酒店的咖啡厅与别人约会,谈工作或者闲聊。有时候,我会想起当年失魂落魄地从酒店里出来的情景。出现那尴尬的一幕,并不仅仅因为钱,而是自己内心的底线:我是去寻求资助的,我没有资格奢侈。当然,我有理由为自己寻找一份好心情,哪怕花钱去买。问题是,事后看穿了这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又会自责,最终把好心情抵消掉。丈夫还躺在病床上,为他去寻医问药的妻子,没有理由得到好心情。
那些被资助的孩子,不愿意与资助者见面的心情,大约与我在餐厅里一边吃饭一边流泪的时候心情一样。对方不想对你居高临下,但事实就是居高,怎么能不临下?你说你不是乞求,是要求,是请求,是恳求,但终究还是没离开“求”字。没有人侮辱你,但你觉得自己没有尊严。没有人欺负你,但你觉得无比委屈。更糟的是,甘居人下了,不耻相求了,尊严扫地了,你还必须感谢。素不相识的人肯帮你,你没有理由不谢得真诚。帮你的人要的肯定不是几句感谢的话,但你一定不能试着不说那几句感谢的话。不说你就太不通情理了。谁愿意帮助一个不通情理的人呢?我们从小接受的,和我们教育孩子的,都是对他人要有同情心。如果你不首先承认你是卑微的,你是贫弱的,你是无助的,又怎么能够接受同情呢?
人的心啊,简直像是一个牢笼。每一种思绪,每一种情感,每一种本能的冲动,每一种社会的理念,都像是一头怪兽,互相纠缠,互相冲撞,互相折磨。你东逃西撞,左奔右突,但是你看不见出路。你的心是牢笼,心里的东西是困兽,没人能够拯救你。你是你自己的囚徒。你是你自己的结果。
本文来源:《半生为人》,徐晓 著,同心出版社。
2022.08.11 周四:
几百瓶,每瓶一百元,价值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可以想象我会多么珍惜。但是,有一天我居然会把它们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那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样往医院赶,去照顾他的洗漱和早餐。医院不允许放很多东西,只能把药一点点儿分批带去。五瓶脂肪乳放在自行车后座的篮子里,拐过楼角有一个大坑,自行车一颠,篮子掉了下来,玻璃瓶摔碎了,药液流了一地。我下意识地蹲下身,当意识到留在瓶子里的那部分也不可能再用时,我用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什么是绝望?看着洒在地上一片白得耀眼的液体,你无法用手捧起来,或用任何办法重新装进瓶子里,再用来输入亲人的血管,那就是绝望,就是我的绝望,失而不能复得的绝望,错而无法纠正的绝望。我曾经丢过上万元钱,也着急,但没有像那样心疼得痉挛。虽然疏忽是每个人都可能有的,打碎东西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我为什么不用绳子把篮子捆牢呢?
不只是这几瓶药,在内心深处,还有许多我深悔而不敢深究的事情。比如,他病情恶化的那天深夜,我怎么可以不在场呢?他停止呼吸的时候,我怎么可以不在场呢?有多少个夜晚和清晨,我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为什么偏偏在最重要的时刻,我会不在场呢?医院填写的死亡通知书写着,死亡时间是早七点四十分,每天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到了医院,那天的这个时候我还坐在家里,等候来修理纱窗的工人。阳台上的纱窗已经坏了两年,我要在这个夏天快要到来的时候,把它修理好。这是一个多么充分而又无懈可击的理由呀!没有人会在这样的理由面前责怪你;这又是一个多么偶然而又微不足道的理由呀!你自己怎么可以用这样的理由来原谅自己?
所以,尽管看起来我是个性格爽快的人,在许多事情上,却莫名其妙地反复犹豫。所以,我经常对自己对孩子对别人说:人一生会犯大大小小很多错误,有些错误是允许犯的,另一些错误是不允许犯的。如果犯了,无论你怎么认错,怎么悔恨,都是没有用的。错误永远是错误,坏事永远是坏事。我被这样一个残酷的真理教训过,变得越来越爱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行前,我选了两件别致的小礼物,心想,南京离无锡很近,该绕道去看望那位从外国人眼皮底下偷药的质检科经理,我想去真诚地说几句感激的话。最终我还是没有去,不是因为觉得甘居人下了,不耻相求了,尊严扫地了,而是觉得,语言的分量实在太轻,太轻……我在南京市一个邮电局给他打了长途,像对一个老朋友一样,告诉他南京之行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然后,把礼品打了个小包裹寄往无锡。做完这一切我轻松了许多,不再觉得人心是牢笼,也没有困兽,而是像一片宁静的湖水,装得下友爱与慈悲、同情与理解,也装的下自爱之心与爱人之心。
也许只有你知道,我讲述的这些,都是事实,但并不是事实的全部。全部的真相是,我为你活着而拼尽全力,同时我也祈祷别的,那“别的”我不能告诉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就在我们等待了五个多月的手术的前一天,我突然失踪了一个上午。我回到医院时,你刚刚自己用剃须刀在小腹部做完备皮。你虚弱得连说话都困难,我却把你一个人丢下。我去哪儿了?你问我。我说,去办点儿事。但眼睛不肯看着你。你是如此敏感的人,一定知道我并不想说;你又是如此磊落的人,一定不会对我的不解释胡思乱想。
我自认为是缺乏灵性的人,宁愿面对今生,不愿寄希望于来世,更不烧香拜佛乞求实惠。现在我告诉你,那天我去了北京城南道教的寺庙白云观。我在每一尊神像前都敬上几炷香,放下一些钱,然后虔诚地下跪、磕头。我乞求神保佑你手术成功。同时,我还乞求:如果手术不成功,保佑你尽快解脱。
我坦白我的罪,罪名是自我亵渎,它将抹杀我所做过的一切。我相信你自己也一定这样愿望过。所以,我发誓,你少受点儿罪是我希望你尽早解脱的唯一理由!但是,你相信吗?其他人相信吗?我自己相信吗?事实是,你病着,我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时间,金钱,儿子的成长,我自身的向往……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那煎熬会延续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
其实,我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么坚强,甚至怀疑根本不存在所谓坚强。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嫁给一个健康的男人。然而,我被一种自己无法把握的力量操控着,我决定不了不嫁给你,也决定不了不后悔嫁给了你。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叫做信念。坚强或者软弱,不是由性格决定的,是由信念决定的。而信念早已超越了自我,像一架马车,拖着渺小虚弱的我飞快地奔跑。虽然我已经不堪其颠簸,不堪其辛劳,但我无力让那马车停下来。我不能不对你好,我只能祈祷让你解脱,好让那架不停奔跑着的马车停下来。
这次手术的彻底失败,是证明了神的无用,还是证明了我的不够虔诚?总之,我庆幸祈祷没有真的灵验。我累了,但马还没累,它拖着我,一直又跑了三年……
世上原本没有孤零零的“你”,只有当“我”,还有“他(她)”存在的时候,才把你称作为“你”,也才有所谓“我们”。我们的留恋是千丝万缕的,我们的胶着是无所不在的,我们的瓜葛是没有穷尽的……我的坚强在你的忍耐里,你的尊严在我的执著里,你的生命在我余生的记忆里,我的余生在你死亡的阴影里……
本文来源:《半生为人》,徐晓 著,同心出版社。
2022.08.12 周五:
一位四十九岁的母亲,能够承受为儿子治病欠下的几千元债务的重负,能够承受后半生服侍一个病人的磨难,却怎么也承受不了生龙活虎的儿子失去双腿的打击。她走了,留下残废的他和十三岁的妹妹。由于生活拮据,他不得不摇着车到街道工厂去上班,日复一日地在鸭蛋上画仕女,每月挣十几元钱贴补家用。大约有两年,他每星期奔波于民政局、知青办、房管局,终于得到了政策明文规定的伤残补贴和面积增加了一倍的房子。一九七九年,由于下肢麻痹、肾功能受到严重破坏,尿毒症威胁着他的生命,不得不造漏排尿。紧接着,由于肌肉萎缩,血液循环受阻,再加上每天长时间地坐压,褥疮发作,前景是败血症。一九八六年,前列腺引起的疼痛,使他不得不停止写作整天卧床……冬天,他那毫无知觉的腿,经不起寒冷,如果冻了,就有坏死的可能;夏天,全身的热量只能从上身排出,额头的痱子从来不断……
提起这样的境遇,人们往往会想到忧郁、凄凉、孤独这些字眼,想到一个夹着纸烟,闷闷不乐、敏感而又古怪的形象。但是,这种形象不属于他,他代表的是无论怎样冷酷的境遇都具有的积极的一面。只要见过他笑的人,就绝不会认为我的话有丝毫的夸张—他笑起来十分热情,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有时还透着几分孩子般的狡猾,像是对某个恶作剧彼此心照不宣似的—你绝不可能在他那个年龄的其他作家的脸上看到那么单纯而又灿烂的笑。
遗憾的是,我没有能力描绘一个尽善尽美的形象,就如同对他的作品—我爱他的作品,但我说不清楚,是他作品本身的魅力呢?还是因为它们生动地反映了他写作时的心境和生活?我没法退回到一个对他一无所知的读者的地位,把那些作品仅仅看成是一篇小说;同样,我也无法像一个崇拜者那样,把他仅仅看成一个才华横溢的作家或一个身残志坚的英雄,我所能介绍的,是另外一个史铁生,是一个具体的、实在的、在北京一个大杂院中一间普普通通的平房里活动着的史铁生。
如果说他有什么特别的话,最突出的要算是嘴馋并且胃口好。他爱吃肉,又正好属虎,所以朋友们都叫他“食肉动物”。他喜欢所有好的和好吃的东西,对文学的迷恋都远不如对吃的迷恋。患尿毒症住院,高烧连日不退,大有活不下去的危险,他躺在病床上,想的全是吃,把生平能想到的东西像过电影似的过了一遍,可惜筛选出最想吃的是猪蹄。好在,他并不特别挑剔,对于那些杂七杂八的红白下水、蹄子、脑子,不管是猪的、牛的、羊的总是一视同仁。有的人馋,但苦于吃不下,他可总是来者不拒。煮好的茶鸡蛋放在桌上,他一会儿吃一个,压抑了又压抑,还是能连续吃六个而不觉得满足;买来的豆腐丝,还没等做成菜,他就一撮一撮全抓着吃了。无奈,怕他吃坏了,他父亲只好像防猫或防老鼠一样把吃的东西紧着收起来。在他的嗜好中,尤以北京风味小吃为甚。因为地坛庙会有小吃,开张第一天我们就去了,吃了爆肚、炒肝、茶汤、豌豆黄还不算,又买了灌肠、白水羊头带回家接着吃,边吃还边给来做客的法国朋友讲各样小吃的来历和吃法。他常给我这个不正宗的北京人讲街头挑担、夜晚叫卖的旧景,还每每感叹北京小吃的今不如昔。当然,如果你问他烤鸭或炒肝哪个更好吃,他肯定会说是前者,但是他总也脱不掉“土”劲儿。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每天吃炒肝而不愿每天吃烤鸭。看到他托着碗吃炒肝时的那个香劲儿,那种有滋有味的模样,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一个精于品味北京小吃的美食家的形象。
谈这些似乎不太雅,但这确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就像他作为一个孝子要为父亲操持生日家宴,作为一个兄长要为妹妹准备结婚的陪嫁一样。他接受他所看到的现实世界,作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他的身上充满着矛盾和变化。
刚得病的那几年,有人嘲笑他的腿,他说他恨得想抱着炸药包冲过去,和那些人同归于尽;现在有人嘲笑他的腿,他有的不再是恨,而是怜悯。一次,我们骑车推着他的轮椅去紫竹院公园,路上一个警察硬说我们是扶肩并行,要扣我们的自行车,还要让我们去派出所缴罚款。他怎么容忍得了这种欺侮!便和警察吵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发火,气愤得直发抖,大有要拼命的意思。几年之后,他看到一个警察训斥一位骑车带孩子的妇女,等耀武扬威的警察罚了对方钱把妇女打发走了以后,他把车摇过去,心平气和地对警察说:如果你自己的妻子每天必须要带着你的孩子送幼儿园的话,你又会怎么想?大家活着都不容易,应该心怀善意。
他变了,变得平和了,变得洒脱了,变得宽容了。丁玲曾经邀请他和几个青年作家到家里座谈,由于对名人的敬,也由于对名人的畏,他拒绝了。后来,丁玲的秘书张凤珠同志又一次去邀请,他才答应去。过了没多久,丁玲去世了,他用一张白纸写了挽词来表示自己对这位文坛前辈的悼念。他对我说:年龄可以是一堵墙,但墙可以有门和窗。一个人,不管有什么样的政治见解和文学主张,只要是真诚的,是自己的,她(他)的死都是一座纪念碑。
……在这往昔的回味中,他舔干净自己的伤口,丢下了许多委屈和怨恨,但却不曾忘记如何去同情、如何去爱。
本文来源:《半生为人》,徐晓 著,同心出版社。
2022.08.13 周六:
……这些年,每当我有什么烦恼时,已经习惯于先去找他一吐为快。并不是他能提供解除烦恼的妙方,而是你不用为自己的软弱或尴尬的处境而难为情,他绝不因自己的不幸而蔑视别人的不幸。他给予别人的,不是枯燥的说教,说几句迎合口味的话更不是他所擅长的,他给予的—至少,给予我的,总是他最宝贵的财富—对人生的苦苦思索。这是他能够写,而且写得好的依据。然而,他不像许多人那样,把自己的发现埋在心里,不告诉别人,生怕别人“偷”去。情感—欢乐也好,痛苦也罢,是任何旁人所无法取代的,分享或分担都极其有限,充其量是到他那里去说、去哭、去笑。这就够了。我们常说,人生充满爱,然而当我们扪心自问,你有多少时候、给过别人多少爱的时候,你才会懂得,能够耐心地倾听,陪着你哭陪着你笑的朋友具有怎样的意义。
一九七二年,他从延安回北京治病,走着住进友谊医院,一年后被抬着回到家里,一个刚二十一岁的小伙子,从此永远失去了行走的自由。“我为什么活着?”他一次又一次问自己。然而,一个人在那样悲怆、迷惘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对这样一个简单而又深奥的问题做出解释的。对于一般人来说,使人觉得值得活下去的理由是极其有限的,对于他来说就更加微乎其微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想到死,想到解脱。《人间》那篇散文写了亲人和朋友的爱如何温暖了他,把他挽留在人间。但人毕竟不是为他人而活,别人可以安慰你,帮助你,但没人可以替你忍受任何一点儿心灵和肉体的折磨。他必须为自己寻找到能够说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那么,他找到了吗?我说不好。我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够找出合理而又永恒的答案。我只知道,他从来没敢放弃,也没敢放松过寻找的努力。
一九八五年夏季的一天,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他来到我家,丈夫背他进屋坐在专为他准备的躺椅里,一贯食欲极佳的他不吃不喝,连西瓜都难以下咽。我家那窄小而昏暗的小屋,以往盛得下他那么多欢笑,那么多诙谐,那么多神奇幻想,那么多连珠妙语,那天却盛不下他那么沉重而又深刻的痛苦和悲哀;我自以为得意的烹调手艺,常使他一饱口福、尽兴而归,这次却无法弥补他对人生无限遗憾和茫然于一隅。见他不说话,丈夫只好陪他出去走走。我丈夫是个内向的人,他们之间除了情趣相投以处,更主要的是那种尽在不言中的理解。在故宫墙外的筒子河边,他没有诉苦,他也没有询问。面对暗绿色的河水,他对铁生说:“你是条汉子,活着应该痛痛快快,活不下去,我推你一把,也没什么了不起。能不能闯过来,全看你自己的了。”
男人自有男人理解和安慰的方式。然而,他能够体验的,是一个男人、一条汉子的痛苦,却无法体验一个伤残的男人、伤残了却仍是一条汉子的男人的痛苦。我想,这之间的不同是无法用概念来加以说明的。“伤残人受了伤害还没地方去说理!”这该是怎样的悲哀呵!在那些日子里,铁生不能正常起居、进食、写作,他甚至要求我,为他保存一些有用的东西。除了默默地流泪,我无话可说,我有什么资格去劝慰一个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仍然想死的人呢?面对无数怯懦地苟活着的人,我又能用什么理由去阻止他呢?对于他来说,重要的不是活着或者死去,而是怎么活和为什么死。如果活着对他已成为一种痛苦的忍受,让他为别人,特别是为朋友而继续忍受下去不是太残酷了吗?不久,他躲到北影厂招待所去修改电影剧本《死神与少女》,我们带了菜去看他时,他已经基本恢复过来。关于那次经历,他仍然只字未提。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我相信,他不是羞于启齿,也不是怯于启齿,而是要把那痛苦深深地埋在心里。很久以后,他对我说:“别怕绝境,人只有在绝境中才能找到出路。”我不知道他有多少次面临这种绝境,但我知道,他的变化、他的心的升华—成为他作品的意境、人生的哲学和悟性,是在无数次与绝境的搏斗中完成着。
他的坚强不表现在他没有软弱,而表现在顽强地与软弱斗争,把超越连续的痛苦看成是跨栏比赛,就像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推石头,坠而复推,推而复坠,永无止息。
本文来源:《半生为人》,徐晓 著,同心出版社。
2022.08.14 周日:
等到我后来退役,去剑桥读书,去企业工作,这种感觉更加明显:太多人将努力花在了提升自己的“技术”上,却忽视了心理素质的重要性。
有的年轻同事我非常看好,能力强、态度也认真,我就想把一些重点项目交给他,或者想提拔他到更高的位置。但他要么是抗压能力不够,不能经受一点挫折;要么是不敢接,接了任务做不好。你让他做个演讲,做个公开汇报,或者是主导一个谈判,结结巴巴完全搞不定。按咱们中国人的说法,就是上不了台面,而且还特别玻璃心。
真正的赢家,就是咬牙切齿也要把事情做好了。
而且我还总结了一下,这种同事平常最喜欢说什么呢?喜欢说自己是“发挥不好”,是“运气不好”:“这次面试有点紧张,没发挥好。”——这是面试的。“那个……那个……第一次见面,有点紧张。”——这是约会的。我还见过最搞笑的是,吵完架说自己没发挥好,说自己没反应过来!
说到底,这就是心里不服气,不肯承认自己是实力不够。但实际上呢?这就是最大的误解,片面地以为实力只等于技战术能力,只等于基本技能。
我们仔细想想,和咱们一起竞争的对手,技巧上不可能差太远,不然早就淘汰了。真正决定胜败毫厘之差的,就是心理素质稳定性。
我这辈子就相信一点:这世界上每一个人,没有天生的失败者,也没有天生的赢家。能力可以锻炼,心力同样可以锻炼。我在8岁时被省队拒绝,13岁时被国家队拒绝。国家队5个教练中4个都反对收我,他们认为我个子太矮,没有任何机会去战胜欧洲选手。只有张燮林教练坚持说,个子矮反而是邓亚萍的优点——因为她矮,所有的来球,她都有了扣杀的机会。是这句话给了我一路进攻的动力,也成就了我独特的打球风格,成为我永不忘记的人生格言。
思维阻断: 给情绪安装开关,就能控制焦虑
在我濒临崩溃之时,第五局几乎每一个发球回合前,我都会用手摁三下球台。不是很快地摁,是用力地、慢慢地,摁一下、摁两下、摁三下。就这么简单。在这个过程中,我要迅速地从上一个球的得失中走出来,不去听观众的呐喊,不去想和陈静有几分差距。我只做一件事,就是很专注地去感受球台的触感、给我的手带来的反馈,并且伴随这个小动作,给自己一点时间缓冲,去想下一球的策略,去仔细而敏锐地观察对手。
这原本是我的教练教我的一个小动作,他曾跟我说,当你在赛场上压力太大的时候,就去摁摁球台。最后一局,我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个动作,每一次都在清空之前的失误和成功,让我能够专注在新的一球上。当我找回对比赛本身的专注,而不是反复想着刚发生的失误、想着奥运卫冕,我最终赢得了胜利,而且是21比5,大比分取胜。
所以说回来,这个动作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为什么说它对我克服紧张情绪和高压状态有很大帮助?直到退役后我去研究体育教育,才知道在运动员的抗压训练中,这叫作“思维阻断”训练。
我们回顾一下,为什么当我在逆境中,越提醒自己冷静、不要在意,结果却适得其反?因为我只是在告诉大脑,这时候千万不要做什么,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紧张!但是大脑该干嘛呢?不知道。就像新手司机开车一样,你越提醒他不要撞树,越提醒他要小心,他越容易踩着油门撞过去。驾校的教练就知道,你必须很清晰地下达指令:右转!刹车!
明白了吗?很简单的道理,思维阻断法的秘诀,就在于通过转移焦点,来让自己在很短时间内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不完全相关的事,清空你的脑袋。也就是说,主动地走神,然后才能重新恢复自己的注意力。
一般人都觉得,奥运冠军真冷静!真专注!从来不走神!但其实呢,区别你和奥运冠军的,往往不是你专注的能力,而是你走神的能力。各种重大时刻,你往往不是输在不够专注,而是输在“想太多”!奥运冠军必须要学会一件事:在正确的时候放空自己的大脑。
说完了为什么,再来说说怎么做。具体方法非常多,没有一成不变的套路,只要记住两点就行:第一点,重点不在于你对自己说什么,而在于你对自己做什么。不要总想着给自己默默打气、增加心理暗示,咱们内心戏再多都没有用。一定要做出个动作,或者干脆大声喊出来。第二点,这个动作要提前准备。思维阻断的那个动作,最好是你提前已经演练过的,已经成为你的习惯。所以从现在开始,不妨给自己设计一个小动作。
最后,总结一下关于心态调整的两个关键技巧:第一,面对失误,最忌讳的就是反复提醒自己冷静,同时注意力却深陷其中。第二,真正的赢家,会用思维阻断的方法,找到一件可以短暂分心并且全心投入的事情,主动给自己创造走神时刻。
本文来源:《心力》,邓亚萍 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22.08.15 周一:
失败清单: 认清“失控感”,最大限度控制意外
发生意外状况时,正常人都会有一种失控感。这种失控感会让人觉得事情很严重,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一旦有了失控感,一般人都会本能地沮丧、本能地自暴自弃。而“完蛋了”这种自我暗示,更是进一步向情绪投降,自己承认事情失控了,这当然会让人越来越紧张,表现自然也越来越糟。
但如果在最关键的第一时间,你换个心理暗示呢?如果第一时间,你是告诉自己“我就知道”呢?事情就很不一样了。“我就知道”这四个字,会给你一种感觉:“其实一切还在掌控中”。有了这种心理暗示,即使客观状况不佳,至少你在主观上还可以用正面、积极的心态去应对。
这不只是我自己的经验而已,专家也是这样说的。美国学者Jane McGonigal是压力管理方面的专家,她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学生去参加面试前,请他们用小纸条写下面试的时候可能会发生的最糟状况,并且要他们把小纸条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最后,不管面试官有多严厉,问的问题有多不合理,只要做过这个预测游戏的学生,都比普通学生表现得要好。甚至有学生说:“看到面试官凶巴巴的样子,我竟然还有点开心,果然被我猜到了吧!”有这种放松的心理状态,难怪表现会比较好。
换句话说,同样是面对意外状况,客观上都是失控了,奥运冠军以及其他心态强者为什么能做得比较好?其实不过是我们更懂得怎样骗过自己的情绪,在主观上消灭了失控感而已。
最后总结一下本节分享的心态调整技巧:第一,面对意外状况,最忌讳“糟了!完蛋了!”这种心理暗示。第二,赢家会用失败清单,说服自己确认“一切还在掌控中”。
迷信习惯:给自己设计一个小动作,做好心理暗示
我很喜欢的一个作者万维钢老师曾经很精辟地总结说:所谓“迷信”,就是在没有道理的地方寻找“道理”,在没有意义的地方寻找“意义”,在没有规律的地方发现“规律”,在没有因果的地方强加“因果”。
当不确定性增大,或者老话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你都控制不了的时候,怎么样?你的自信心或者专业上所谓“自我效能感”就会下降。就运动员的各种独特“迷信”而言,之所以会这样,运动心理学的解释是:所有的迷信,都是在寻求自我控制感,在降低不确定性。
运动员的这些小动作、小习惯,与其说是在祈求好运,不如说是在通过某种仪式来增强自己对自己的控制力,来给自己一个暗示,强调这些场外因素都对自己有利。
天时、地利、人和,这些都不可控,那我控制自己总可以了吧?我不能控制灯光、温度、湿度,我总能控制自己洗不洗头、穿几条裤子吧?在运动员身上,迷信不仅有安慰剂的效果,而且还能分散注意力。你把一整套仪式都做完了,就像前文提到的思维阻断一样,精神压力自然也减小了。
换句话说,小迷信灵不灵,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哪怕你是半信半疑也没关系。因为在关键时刻,你需要的只是对自己的控制力,这就足够让你更轻松、更自在,也有助于理清思路和舒缓情绪。
总结一下:第一,迷信的重点不是你信不信,而是能够有效提升在不确定环境下,你对自己的控制力。迷信简单、粗暴、非理性,但是偏偏能管用。第二,与其去盲从,听信一些别人给你推荐的小迷信,不如给自己精心设计一个小动作、小习惯。
本文来源:《心力》,邓亚萍 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22.08.16 周二:
自我激励:学会30度原则,才能时刻保持耐心
自我鼓励的内容应关注过程而不是结果。更具体来说,“打好这一分球”比胜利更重要。我曾看过一个心理学实验,学者们经过实验发现,鼓励小孩时,不要说“你真聪明”,而要说“你真用功”。因为只有这样,小孩才会更加努力。
成年的标志之一,就是不再奢望别人的称赞。
我特别紧张的时候,教练们其实都看得出来,也都会主动来关心我,安抚我的情绪。他们不是哄我,说你是最棒的;也不是骂我,说想那么多干嘛?专心打球!甚至连说“冷静点,别紧张”都没有。
我的教练们只用一种特别云淡风轻的方式说:“跟训练时一样打就好。”长大一点后我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真的比我之前的自我激励要好太多了。因为这句话的关键在于,引导我少想赢的结果,多想赢的过程。教练的指示,是要我“跟训练时一样打就好”。言下之意,就是用训练时的心态去看待比赛,去执行训练的要求,最终拿到比赛的结果。
问题来了,训练的时候和正式比赛的时候,心态有什么不同?区别就在于比赛更在乎结果,而训练更在意打好每一个球。
在训练时,我对自己打气的话也会变成:“邓亚萍!打好这一球!”如果真的打好了,我更是会大喊“漂亮!”来庆祝、来激励自己。比激情,一点都不比“我最棒”来得差。那如果打不好、失误了怎么办?没事,那就打好下一球呗!
在这个过程中,我都不去想到底会不会赢、赢了又如何,而是想我该如何把这一球打好。当我把这种心态套用到正式比赛中,给自己“打鸡血”的话就变成“邓亚萍!你的准备很充分!你可以打好这一球!”我发现自己更冷静、更专注,甚至也更兴奋了。
我学了运动心理学之后,才知道其中的道理真的特别简单。用一句话总结就是“要骗过自己的大脑,没那么容易”。
什么意思呢?能不能赢,那不是我能控制的。至少在我小的时候,客观上,我未必是最强的那个。如果真是客观上最强,我也就不需要自我激励了。对于结果,我就是没有把握、不能确定,才要给自己“打鸡血”,不是吗?
明明没把握,结果我还是说“我是最棒的!我一定能赢!”这种做法,就好像要大脑马上180度转向,那肯定做不到嘛!大脑当然会反弹,反过来质疑“凭什么” !说得更直接一点,如果自我暗示那么容易,那减肥可容易了!你再也不用天天吃沙拉、天天健身了,只要每天早上起来告诉自己“我最瘦”,不就够了?很明显事情不是这样!
所以怎么办呢?没办法把大脑转180度,那就先转30度吧!当我说“我要打好这一球”,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该如何打好这一球的经验和练习。这些经验和练习是可控的,是我能确定、有把握的。换句话说,我的大脑,会更愿意相信我有能力做到“打好这一球”。
越是想赢、越是想要有自信,就越不应该太在意结果,应该多在意“打好每一球”。所以,你在生活中,到底该怎么给自己“打鸡血” ?核心的原则就是针对过程打气,不要给结果打气。
总结:第一,自我激励不要想一步到位。你的大脑不会180度转向,相信你一定能赢。第二,正确的方法是关注过程,激励自己把一件件小事做好,一次转30度。
本文来源:《心力》,邓亚萍 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22.08.17 周三:
心理学界有一位专家叫梅钦鲍姆(Donald Meichenbaum),他曾提出一个心理治疗理论叫“认知行为矫正法”,用来矫正、改善人的负面情绪。这个治疗法最核心的内容是:很多时候,不是人的自我认知指导行动,而是反过来,用行动去指导自我认知。
不太明白?再举个例子你马上就懂了:不是你先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才去扶老太太过马路,而是因为你决定去扶老太太过马路,这个行为让你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听出来微妙之处了吗?没错!这就意味着,你可以操纵自己的自我认知,唤醒特定的人格。比如你想让自己觉得“内心强大”,该怎么办?很简单!你就刻意去做一些符合“强大人设”的事。
方法:第一,找到一个最让你有自信的人设。这个人设未必是霸气的,也可能是聪明的、细心的甚至好看的。第二,去做一些跟这些人设符合的事。比如说,很多女生可能都有这种感觉:每次重要时刻上场前,如果你去卫生间补个妆、涂个口红,能够极大地增强自信!涂一个自己喜欢的色号,似乎就能让自己立刻昂首挺胸。为什么?一样的道理,口红背后代表的是我们心目中一个自信、成功的女性应该有的样子。自信当然会让人变美。同样的,把形象打理好,让自己变好看,这也会反过来加强自己的自信。
总结:第一,很多时候,不是自我认知指导行为,是行为塑造自我认知。第二,想要唤醒自己“强大的一面”,要靠特定的动作。第三,找到自己最强大的特质,主动做一些和这种特质相符合的事。
积极心理学里有一个经典的论断:你的关注点决定了你看到的现实。一位心理学教授在课堂上给学生看了一张图片,让他们在30秒内数出图片中有多少形状。结果30秒一到,教授突然提问:图片里有多少人啊?学生们都很惊讶,因为不少人甚至没发现图片里还有人!
所以,现实是什么样取决于你看待世界的角度。如果你老是盯着别人而不是自己的目标,那竞争可能就会丧失它的意义。
我后来还发现,在不同的行业,顶尖人士对于竞争的理解本质上是相通的。比如我听美团CEO王兴先生说过这么一段话:“竞争的意义在于竞,不是争。不是为了击败商业上的对手,而是为了比对手更早达到目标。”他还做了这么一个比喻:我们和竞争对手的关系就像在开车,你要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但是你不能盯着后视镜开车。
其实竞争永远不是最终目的,真正目的是不断挑战,自我成长。
执行意图:大脑服从“自动程序”,对抗拖延症
很多人的目标可能是每天背100个单词,但大部分人到了最后都会去找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理由,说服自己今天可以自己放一次假,不用那么辛苦。拖延了一次,就会继续拖延第二次、第三次。但是为什么顶尖运动员通常没有这种问题?为什么我们即使不喜欢训练,还是可以坚持训练好几年?这是因为,我们这些运动员已经锻炼好自己的大脑。面对枯燥的训练,我们是用条件反射去督促自己锻炼。
以我为例,以前我每天去晨练都要练习挥拍几千下。我的教练会反复对我说,我也会反复对自己说:邓亚萍,如果到了球馆,你就是要马上打500个正手拍!久而久之,我的大脑就好像被写入了一个程序,看到球馆,就算身体很累、心里也不想练习,但我还是会很自然地拿起球拍挥个500下,不挥都不行。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种心理学现象,叫“执行意图”,用一句话来描述,意思就是:大脑不喜欢你给它问题,大脑喜欢你给它答案。
什么叫大脑不喜欢你给它问题?你理性上想好好学英语,但感性上却又觉得背单词很烦,这对大脑来说就是一个问题。大脑不喜欢解决问题,最后就是掷色子,有时候理性赢,有时候感性赢。
但如果在问题发生以前,你曾经给自己明确设定过一个答案呢?那你的大脑就会很乐意,依照你下过的指令去做。这种指令,是不需要经过思考,在潜意识中完成的,也就是说,就算你心里很纠结,你的身体也会自动自发去做。
解释完原理,来说说具体该怎么做。简单来说,就是把你要做的事和一个具体的场景连结在一起,用一个非常明确的条件句告诉你的大脑:一但我到了X场景,我就要做Y事。比如我说过的,一到书桌前就背20个单词,或是一到公司就马上和3个客户沟通,甚至是一起床就听一段音频课程,这些都可以。
运用执行意图这个技巧也有两个注意事项:
第一个注意事项,这个条件句——不管是场景还是要做的事——越明确越好。不管是从我的经验,还是从专业的运动心理学来说,越明确的场景和越明确的待办事项,越能发挥好效果。
第二个注意事项,执行意图这个方法需要你通过不断实践来加强条件反射的熟悉程度。尤其在刚开始使用这个技巧的时候要更注意,尽量不要破坏给自己定的规则。有了X场景,就一定要做Y事;坐到书桌前,就一定要背20个单词,这样才会加强你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我们要明白一件事:千万不要要求自己一直工作、一直学习。比偷懒更可怕的,是时间耗费在自我责备中,同时还一事无成。但是,给自己放松的最大问题,是要防止“开小差变真偷懒”。原本只想眯个十分钟,结果睡了一小时,或是睡醒后就想多玩两下手机。这种偷懒的状况,是不是你也经历过?这种情况在运动员身上其实同样常见,我称之为“开小差变真偷懒”。
第一,不要强迫自己一直工作或学习,主动放松才能更快进步。第二,休息的时候,感性大脑很容易就会接管大脑,让人控制不了惰性。第三,可以设定一个“如果发生X例外情况,那么就应该做Y事”的条件句,拒绝感性接管大脑。
本文来源:《心力》,邓亚萍 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22.08.18 周四:
体育界有个传奇人物叫山本田一,是一位活跃在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田径运动员。在1984年的东京马拉松邀请赛上,他作为亚洲选手获得冠军,打破了非洲运动员的垄断,因此那时候非常出名。
记者们都想去挖掘他的秘诀。结果山本说,其实自己的经验很简单:“每一次比赛之前,我都会将比赛沿途一些比较醒目的标志记录下来。例如,第一个标志是博物馆;第二个标志是银行;第三个标志是一座别具一格的房子……就这样,当比赛尚未正式开始的时候,我就将这些标志作为征服的目标,每当经过一个目标时就会觉得自己又获得了一些巨大的能量。在这样不断征服的过程,轻而易举地跑完了整个赛程。”
在运动心理学上,这个方法有人总结叫“微习惯”,最早提出这个概念的是美国人斯蒂芬·盖斯。以前我们制定目标,都会告诉自己不能选太容易的,要目标高远,至少是那种要踮踮脚才能够得着的目标。但微习惯恰恰是把这些目标拆开来,简化成很微小的、做起来一定不会失败的小习惯。
回到开头,我现在是怎么解决写稿的问题呢?就是一招:什么都不想,先开始写!先不去想构思完整的篇章结构,不去想要把所有的资料和素材都搜集全,不去管起承转合,先开始写!
遇到不确定该怎么表达的、措辞不精准的,不管它,跳过去,继续往下写!等写完了,再回过头来一个个修改,这样做效率比之前要高很多。当我在这样做的时候,就能体会到,只要自己迈出第一步,就会有信心做得更好。
最后总结一下:第一,拖延症和意志力并没有直接关系。之所以有拖延症,是因为我们总习惯于去做那些最容易完成的事。第二,基于以上原理,解决拖延症的方法就是运用“微习惯”,把那些复杂的、麻烦的任务变成一个个简单的小任务。
想象一下,在家的时候,你走到饮水机旁,接满一杯水,然后拿着杯子走回座位。很容易,对吗?那么再做一次。这一次要求你走回来的时候,眼睛要盯着杯子的水面,集中精力不要让水洒出来。
结果如何?美国心理学会的盖伊·温奇博士做了很多次实验后总结说,这简直太难了。因为压力的直接影响,就是让我们关闭大脑的自然状态,强行切换到人工模式。你会开始注意,路上不要碰到桌子,走路步伐不能太大,手要端稳,呼吸匀称,等等。大家要记住一句话:不要强行控制注意力,注意力越控制越容易出问题。
所以本章强调的第二点是我也很喜欢一句话:“赢家不思考,赢家靠直觉”。真正的赢家都知道,有时候越思考越坏事,反而要凭直觉来做决策。
盖伊·温奇博士有本书叫《情绪急救》,该书特地总结了在日常生活中通过对失败教训的总结来提升控制力的具体方法。因为每次失败,一定代表着某个在我们控制范围之外的因素出了状况。只要控制这个意外,就能避免失败。我们可以用考驾照失利来举例。与此类似,如果你是学生,可能是期末考试不顺;如果你在职场,可能是技能考试没过关。这些情况都很常见。
第一步,要精准地描述这个失败事件。在本例中,就是“连续两次,驾照考试的科目三没过”。
第二步,列出导致失败的原因。这里可能包括对考场路线不熟悉,车辆状况不好,考官太严格导致我很紧张,起步技术不够好,等等。
第三步,确定哪些因素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哪些不在。比如第二步中列举的在控制范围内的,应该包括对考场路线不熟悉、起步技术不好,因为这两点都是可以通过更多的训练来改善的。
第四步,检查剩下的那些失败原因,也就是我们认为超出自己控制范围的因素,试着换个角度来看待,看看能不能使之变成可控的。比如考官太严格导致我很紧张这一点,换个说法,变成另一句“我和考官的沟通不够主动,也没有及时管理自己的紧张情绪”。另一个控制外因素车辆状况不好,可以被替换为“没有事先确认车况”。
咱们中国人,特别容易陷入自责之中。但是,“这就是体育”,这句话什么意思呢?体育和人生一样,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比赛失利,不是谁的错误。这就是比赛,这就是体育。
对运动员来说,对每一个人来说,必须强调的一点是,输和赢其实都很正常。尤其是我,训练比赛时,几乎每一天都要面对输赢。如果说每一次输球都一定要找到个内在的原因,这是很难的。生活中、职场上,如果每一个失误都要找自己的责任,同样是不现实的。
我从来不给自己打分。对于比赛,我也不去考虑最后比分会是什么,因为最重要的是我每一分都要打好。换句话说就是,不要以输赢评判自己,用表现来说话,永远把注意力放在尽全力打好下一颗球、下一场比赛上。
本文来源:《心力》,邓亚萍 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我们在生活和工作中还可能面对一些压力,躲也躲不了,打也打不垮,还找不到办法去把它转化成动力,这时该怎么做呢?
每一种面对压力的方法,都需要练习,不同的人情况也不一样。面对非同寻常的压力,我还有一个压箱底的建议:放弃抵抗,有压力就顺着它好了。其实我们平常面对这些让人焦虑、担心的事情,越是想让自己去克服它,越是很难做到。
失眠也是这样,以前训练的时候,一些心理专家就会给我们一个小建议,在上床之前,与其默念“赶紧睡着”,不如反过来,跟自己说:“我不要睡觉!”“我要晚点睡!我要更兴奋!”这个时候,你反而不会因为睡觉这件事太紧张,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们的大脑其实有一个自然的反抗机制。你越是想压抑你的紧张,越是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压力就会越积越多。这就跟排水泄洪一样,你越是堵着它,水坝的压力就越大;你要是提前开闸排排水,压力就小多了。
所以这个时候该怎么做?你不要去强迫自己的大脑忘掉压力,紧张也好,担心也好,失眠也好,都不要挣扎。先向压力暂时妥协一下,很快你就会发现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忘却之前担心、焦虑的事情了。
事实上,就我所知,再刻苦的运动员肯定也都有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但他们最后都挺过来了。诀窍是什么?就是区分想法和现实。
在没日没夜的高强度训练中,我学到的很关键的一个道理就是大脑会骗人。就像汽车仪表显示没油了,实际上还能再跑20公里;跑步跑到四五公里的时候,都会遇到第一个体能临界点,感觉自己肯定不能坚持了,但只要咬咬牙就能扛过去,而且之后能够更加轻松。这是因为你的乳酸清除加快,疲劳感自然就会减弱。换言之,在体力运动时,大脑其实会比你的身体更早报警。你以为是体力不足了,其实只是一个假警报。
很多时候,不只身体运动是这样,脑力劳动同样如此。比如背单词,你肯定也有感觉撑不下去的时候。但事实上,越过了某个临界点,你的意志力和专注力就会重新提升。
总结:1.承认自己的感受存在,但告诉自己“它只是感受,并不是事实”。2.用“曾经做到过”“可以做到”等事实来说服自己。
意志力有什么用?我个人的理解,就是意志力会影响你的决策能力。意志力强的,更有可能坚持不懈,比赛时碰到逆风局面,越能扛过去,而且能快速作出反应。这种时候该怎么打?怎么调整战术?你都心中有数。相反,意志力差的,更有可能半途而废。就像赛场上我们说某个运动员“经不起事儿”,而且犹犹豫豫、摇摆不定。
所以,一是决策的力度,二是决策的速度,都是受意志力影响的。
那为什么要考虑的事儿越少意志力就可能越强呢?这就涉及很多研究、很多专家都同意的一个观点:意志力是一种资源。美国学者40年前做过一项实验,证明意志力就像是一个燃料池,我们每天做选择也好,做计划也好,去锻炼也好,各种各样的事,只要不是非常简单的,都要消耗我们的意志力资源。
虽说我向不同的心理学家请教的时候,他们就这个观点也存在争议,但是不妨碍它的确能解释我们生活中的一些现象。想想看,大家日常工作就在那儿坐着,似乎不费体力,怎么下班就觉得累到不想动呢?其实不是你的身体喊累,主要就是上班的时候费的意志力太多了,想个策划方案、琢磨老板的心思,甚至你心里想发火却要忍着,都要费些意志力资源。
同样,虽然我们当年训练的时候没有教练告诉我们意志力资源这个概念,但是我们的很多训练饮食计划的确也遵循了这个规律。比如我们会把最困难的练习放在早上,因为早上人的精力是最充沛的,意志力资源也是最充足的。在饮食上,也强调以高蛋白饮食为主,因为这些食物消化慢,能在更长时间给我们提供能量,这些能量也是维持意志力资源不可或缺的。
意志力资源固然有限,但是我们实际上也有方法合理地利用它,恰当地恢复它。在做日常工作的时候,可以选择在精力最充沛的时候,把最重要的或者最困难的事情先做完,肯定比拖在最后做效果要好。
同时,在给自己做规划的时候,也是越简单越好。我们常说“断舍离”,目标也要“断舍离”,把最重要的目标放在首位,先去完成它。如果你什么时候觉得累了、坚持不了了,这个时候应该去休息,出去走一走,这也是能够帮助你恢复意志力资源的方式。
本文来源:《心力》,邓亚萍 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22.08.19 周五:
当然人在自然意义上都是平等的,资本不是绝对的东西,有时候“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我们说的有资本,在今天并不像古代那样是跟出身血统、社会职位和经济状况挂钩,而更多的是一种精神状态。这个状态叫做“自由”,这个资本叫做“余闲”。
很多人以为做大事的人没时间想小事,其实更普遍的情况是,整天做小事的人没时间想大事。《稀缺》这本书里有一个观点,说贫穷会限制人的思维带宽。穷人会陷入思维上的“管窥效应”,他们只能看见眼前的一点东西。
“余闲(slack)”这个词的用法是《稀缺》这本书发明的,我看非常精准。余闲就是不必马上花掉的钱和不紧急的时间段,是你可以做这个也可以做那个的资源。余闲提供了选项,余闲代表自由,你希望做个“有闲阶级”。
不要被小事击垮,小事会在生理上给人造成真正的压力感,会直接损害健康,会让我们陷入管窥效应的恶性循环,那是可怕的宿命。
特朗普再忙,该度假度假;邓小平琢磨的事儿再大,不耽误打桥牌。疲于奔命的状态并不值得自豪。如果一个人忙得没有余闲,你就别指望他能思考大事——说好听点他就是一个工具人,说极端点他是一个奴隶。
可丁可卯,做每一件事都要体现效率,从来不浪费时间,一天到晚跟打仗一样,连开玩笑、说闲话的功夫都没有,这样的组织做的肯定都是小事。高水平工作需要浪费时间,创造性劳动需要没用的成分,上游思维需要气定神闲。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具有眼光、责任感和余闲,每天起来都是坦然面对世界,稳稳当当积极主动,做自己想做而不是必做的,时常琢磨看似完全不相干的东西,这才是理想的状态。
康德说,人只能是目的不能是手段。你有你内在的价值,你的价值并不仅仅体现在你能产出什么东西。你有权力、而且也应该去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不仅仅在意那件事的结果。
如果做一件事儿是“为了”什么什么,那这件事儿就是工具和手段;那个被“为了”的什么什么,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做这件事就是因为喜欢做这件事,你会忘了时间,你根本不在意它能带来什么。
当然,很多事情既是手段也是目的。你工作的确是为了赚钱,从这个意义上工作是手段;但你同时也享受工作,工作也是一种目的。最可悲的是有些人不管干什么都是手段,用于没有活在当下,整个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工具人。
理解了目的和手段的关系,你会不会就局的那些总问“这有什么用”的人太俗气了。现在也许你可以同意,在所有目的之上的那个终极目的,必须是一个“纯目的”,而没有手段的成分。
其实我们做的很多事都是纯目的。我们喝酒不是为了社交,聚会不是为了混圈子,打游戏不是为了名次,读小说不是为了学习文学。这些活动都不是必须做、而是你选择做的,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会总想着计时,它们自身就是自身的目的。
我们不需要是贵族,每个人都可以为了学习而学习。每天花半小时观察、理解和品味世界,每周再找几个小时读书,谁都能做到。现在的难处在于,人们都被工具性或者娱乐性的事物吸引,错过了学习的精彩。
希兹说,为了学习而学习,就是在浇灌你的这个内心世界(inner life),或者说“内在的自我(inner self)”、“内核(inner core)”。这里说的“学习”特指雅典式的沉思,可以说是“修炼”,也有点像咱们中国宋明理学说的“养气功夫”。为了学习而学习就是为了修炼而修炼,
在这个意义上,学习可以说是对现实的逃避。学习是在社会角色之外的建设。大龄男女青年征婚也好,公司招人也好,大家都是注重一个人的······可以说是“使用价值”。你的长相身高收入阶层是什么,你的学历和技能如何,这些东西不能说都俗气没意义,但是你要是整天被人拿着这些指标评判,你很难受。
难道使用价值之外,我们就没有别的价值了吗?整天被人打分和给人打分你不累吗?希兹说的这个为了学习而学习,积累的是人的“内在价值”。正是因为人除了使用价值还有内在价值,那个是人真正的价值,我们才会看到人与人之间跨越身份和阶层的亲密关系。
追求使用价值和追求内在价值,是有冲突的。使用价值会被人评判,会有人督促你发论文考证书,那些全都是手段,你不得不为了完成一项项指标努力奋斗。内在价值则完全是你自己说了算,你想怎样就怎样。
但很少有人主动追求内在价值,一般都是被迫的。
看来密室是个学习的好地方。这个原理是我们头脑中总是有很多欲念,学习只是其中之一。挣钱、娱乐、出名、获得别人认同,那些欲念总是比学习更容易冒出来,平时更容易指引我们的行动。只有在我们想要躲避外界的时候、在我们被迫离开外界的时候、在我们经历苦难、别的欲念都无法达成的时候,我们才能更注重学习这个欲念。所以你要是生活很美满没人限制你,你得给自己制定纪律才能学习。
如果说学习是对日常生活的逃避,那我们要逃到哪里去呢?是干什么都好吗?希兹认为智识生活有明确的方向。你搞科学研究也好,阅读历史和政治也罢,搞艺术创作也行,学习没有特定课题,但是有特定的方向。学习的方向是:
-
从特殊的事例,到一般的规律;
-
从幻想和错觉,到现实和真相;
-
从外表的丑陋,到深层的美丽;
-
从上面的暴力,到底层的平和。
学习总是往智识进步的方向走。别人眼中是一大堆看似不相关的故事,你是读书人,你得能看出其中隐藏的规律来;别人给你一个理论说事情的规律就是这样,你是高水平读书人,你得能发现被那个理论忽略了的故事。你这么一层一层,总是进步,这才叫学习。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第四季》,万维钢,得到。
2022.08.20 周六:
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些人,面对各种冲突的喜欢的时候,选择了学习的方向呢?
一个是把无助感变成笃定。
因为智识生活有方向,你永远都知道应该往哪里思考,你非常笃定。对比之下,每天看电视剧里别人的奢华、朋友圈的幸福,你喜欢是喜欢、羡慕是羡慕,但是你会有一种无助感。你要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行的,整天都是一厢情愿地做梦,你就只能干瞪眼。学习会让你活得更踏实**。
一个是智识对假象的反抗。
现代世界有各种力量在用制造假象的手段影响你,跟你玩行为经济学。打开电视,广告说“国酒茅台,文明的结晶”——喝酒还喝出爱国感来了吗?然后你换个台,广告说“美好生活尽在掌握”——一看是个化妆品。
当然,国家是个想象的共同体,谎言有很多正面作用。你能理解广告和宣传为什么存在,但是你甘愿被它们摆弄吗?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尊严被冒犯了吗?当你被人当作宣传对象的时候,你是人家的工具和手段。
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赢得的。俄裔美籍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有句话叫“好奇心是不服从的最纯粹形式”。读书人不能让人这么摆弄,应该相信自己有能力面对真相和理性思考。
这三点之外更重要的则是,智识深层的东西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严肃文学能让你用最安全的方式,经历种种不一样的人生。你活的只是这一辈子,但是你可以体验各个历史时期、有各种不同文化和风俗习惯的社区的人的生活。你知道人在最好和最坏、各种最极端的时刻是什么样的。你既可以变成任何一个人,又同时还是自己。那个作家可能早就死了,但是你却能通过他,摆脱自己平庸的日子,去跟遥远的事物建立连接。
深跟浅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你要是不学习就不知道自己的大脑到深的状态是一种什么状态。一般人晚上偶尔抬头看看星空,无非感叹一句“啊!星空多美啊!不知道其中隐藏着多少秘密!”——那你知不知道,把天上每一颗肉眼可见的星星都看熟了,知道它们各自应该在的位置,是一种什么体验?
学习不是一项让人感到很舒服的活动。为了技能而学习的刻意练习本来就不舒服,为了学习而学习的无用之学也不是白给的。学习不仅仅是逃离外界对你的批判,更是逃离你自己那些虚假的、一厢情愿的、肤浅的欲念。
什么是真正的尊严?真正的尊严是抵抗自己的冲动,承认人的脆弱,直面残酷的现实。
有的得了不治之症的人会幻想各种奇迹发生,总不相信厄运居然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有的人则坦然面对。坦然面对的那个人更有尊严。真相的力量太强,很多人处理不了真相,真正的学习却是要去直面真相。人人都有直面真相的欲念,但是大多数人的这个欲念太弱了,而有的人则是特意用苦行去追求真理。
当然苦行不是必须的。苏格拉底的日子就过得不错,佛陀主动苦行过,也不主张僧人用苦行的方法修行。你可以过很好的生活,但是学习要求你把精神从寻常的生活中脱离出来,你得能摆脱对那些普通欲念的依赖。
- 阶段一:感官的过程,想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事儿;
- 阶段二:信仰的过程,开始学习了;
- 阶段三:灵魂的过程,这意味着你跟自己平常关心的东西断开了连接,让那些感官刺激不能再主导你。
哲学是社会的奢侈品。哲学是财富聚集、产生有闲阶级、人们有了闲暇才得以产生的东西。但是社会有了财富之后,贫富差距就产生了,不平等就产生了,焦虑感就产生。哲学的作用恰恰是为了让人学着解决自己的内在矛盾。真正的哲学恰恰让人了解自己,看清楚那些欲念的矛盾,扩大自己的内核,从而配得上财富。
一方面,财富给文化和哲学的发展提供了条件。另一方面,因为财富摧毁了过去那种简单的生活和简单的价值观,财富也让我们需要哲学。我们怎么才能既拥有财富——或者看着别人拥有财富而自己没有——又保持一颗平静的心、维持美好的人性,建设虽然不平等却仍然和谐的社会呢?这就是哲学的慰藉。
所以哲学跟财富的关系不是学哲学能让你创造财富,而是能让你配得上财富。内核够大的人,财富才多多益善。内核大的人还能从容面对自己没钱别人有钱的局面。他当官不会特别想贪污,面对富贵不会自惭形秽。哪怕自己没钱,也能快乐地生活在一个充满了财富味道的世界里。因为你清楚地知道,财富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学习音乐和艺术本来不是陶冶情操吗?现在被中产阶级父母当成了孩子的化妆品和上好大学的敲门砖。发论文出书不是为了探讨学问吗?现在被大学教授们当成了评职称和争取经费的本钱。那学习这不又成了竞争的手段了吗?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第四季》,万维钢,得到。
2022.08.21 周日:
好奇心、冒险的刺激、喜怒哀乐 ,这些情绪都是演化给我们编码在基因之中的。每一项体验对应一种情绪,这个情绪其实是一种奖励或者别的反馈机制,让我们更多地去追求或者去避免那样的体验。而之所以那些体验很重要,是因为它们背后和这个体验的实质用途有联系。
比如吃东西使人快乐,快乐是奖励,吃是体验。而进化之所以设定吃东西使人快乐,是因为吃的背后是吸收营养,我们为了生存必须吸收营养。所有动物都有这样的机制。
可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之后,营养和生存常常已经不是问题了,但是我们仍然继承了进化的设定,我们仍然爱吃。那么在这个高端时代,我们就可以单纯地只是追求体验和随之而来的情绪奖励,而不要体验背后的实质用途。我们看恐怖片感到害怕,其实心里明白那个害怕是假的——我们去掉危险,留下刺激。
我们把进化用来激励我们的手段,当成了目的。这样的体验,就是浅的体验,也可以说是假的体验,就好像打电子游戏一样。对假体验的追求,是文明时代的人们文化生活的特点。而奥古斯丁说,我们应该追求真的、深的东西。
希兹用了一个词叫”严肃“。什么叫严肃呢?就是你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然后你重视重要的,别太重视不重要的。一边是自己的工作面临巨大困难你毫不在意,一边看个电视剧看哭了,这就叫不严肃。
“为了学习而学习”和“为了体验而体验”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真实的,一个是虚幻的。奥古斯丁和希兹建议我们做个严肃的人,要追求实在的东西,追求目的,而不是手段。
为了学习而学习,等于为了自己而学习,才华是自己的享受,这完全没问题。但是你如果你除了为自己以外,还想出来做点事情,那你就得跟世界有一定的对接才行。你得虚心接受训练,你得耐心跟人合作,你得苦心做各种没意思的事,完了你还得忍受一次次的失败。可能写成一本小说需要作家做一件特别爽的事儿,那就是挥洒才华——但同时还需要做99件没意思的事儿。
那是什么东西支撑着那些了不起的艺术家去做那些没意思的事儿呢?是野心。有的人只有野心,为了野心什么都做。埃莱娜愿意只是为了取得成就而做事。但是莉拉不愿意,莉拉绝不向任何事物妥协,因为莉拉没有野心。莉拉对做自己很感兴趣,对做事没兴趣。
学习是人生的终极目的,但是人生还有别的目的。奥古斯丁说的猎奇、埃莱娜的野心,也都是目的。如果一个人不在乎别的,就想追求真理,没时间做事,那就是求仁得仁,也不厚抱怨什么。我认识好几个才华高而野心小的人,生活很幸福,他们真的是自带魅力,你见到这样的人就会心生亲近之感。
但如果一个人搞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一边说着要求知,一边又羡慕人家的成就,自己又没有太大野心去狠心做事,那就是人生观不够自洽。
读书人应该怎么跟这个财富世界相处呢?这就好像练内功一样,既要练,又要防止走火入魔:你要避免被虚假的体验迷住,你要追求真理,你要想明白自己要什么,如果要做事就得有野心,但是野心可别失控。
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儒学之所以被人打得没有招架之力,就是因为佛教提供了完整的世界观——什么生死轮回啊、因果报应哲学——而儒学只有一个很空洞的“天”。唐朝韩愈以下的中国学者赶紧努力,发明了什么“气”、“理”之类的概念,含含糊糊弄出一个世界观,才算重新树立了国学。
这些体系是自洽的——但是它们之所以是个“信仰”体系,就是因为它们拒绝接受真实世界的反馈。我如此地信仰神,为什么还是破产了?可能是因为你的信仰还不够虔诚。我们这么多文臣都在修炼理学,为什么大宋还是亡国了?天数茫茫不可知。
这些体系永远都有理,你不可能证伪它们。最可怕的是还有一门心法叫“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面对身边各种不如意,你不但不用困惑,而且还应该感恩!这不荒唐吗?只要默念“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内心永远都是自洽的。
我们应该追求自洽,但是不应该指望得到完全的自洽。永远都有困惑,终生都在探索,这样的人生更值得过。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第四季》,万维钢,得到。
2022.08.22 周一:
叙述偏见:
- 误解:你通过理性思考来理解生活。
- 真相:你通过叙述来理解生活的意义。
为了匹配你复杂的意识经验,无意识的意识加工,以及应对不断轰击你感官的混乱和头脑中的各种嘈杂,你渐渐形成了一种能力:把一切东西都联系起来,造就一种更简单但不精确的东西,这些东西内容更丰富、更有趣,且可以在大多数场景下应用。你的大脑里有一团非常复杂、功能强大得惊人的神经组织,所以你在寻找其他动物不曾寻求的东西:意义。你清醒的精神生活的日常现实是有意义的,因为你把事件变成故事,故事变成记忆,记忆又变成你生活故事中的章节。当你和其他人聚集在一起时,他们会用同样的故事形式告诉你他们的现实,并且故事越好,你越有可能接受他们的解释。
你的大脑以故事的形式来理解它的输入和记忆,因此无论信息在哪里呈现,这种形式都会出现。你的思想形成了这种形式。无论在何处,只要信息在大脑间传递,都会以此种形式进行。
这就是你的叙述偏见——当你有选择的时候,你更喜欢用叙述的方式来传达和接收信息。你也是使用这种办法来了解生活的意义。你用这种方式,简化了一系列的问题,例如: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完成了什么,你要去哪里。
让你相信的原因并不是你有了更多的信息,而是因为你把这些已知的信息串成一个故事。只要能以令人愉快的方式解决问题,你通常会毫不怀疑地继续前进。
为了让你保持活力和成长力,大脑做了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让你产生这样一种感觉:有些原因会导致你所看到和感觉到的结果,而因为结果出现在原因之后,有些原因是能被追溯并强调出来的。你相信在嘈杂的生活中有信号,混乱的时间轴中存在一种模式,有一些可以预测的规则,根据这些规则和模式就可以操纵现实社会。结果你会惊讶地发现,这些假设中绝大多数都是错误的。
空军医生詹姆斯·惠尼利(James Whinnery)在过去30年里研究了数百例昏厥现象,并把它们录下来,然后比较它们的细微差别,采访飞行员,并记录下他们的报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了与那些在手术台上失去意识的病人、在车祸中失去知觉的病人以及从其他窒息状态中恢复过来的病人所报告的情况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隧道,白光,以及前来迎接你的朋友和家人,记忆在周围快速移动——飞行员体验到了这一切。
濒死和体外体验实际上都是大脑主人的主观体验,因为他的大脑在竭力弄清楚正在发生的事情,并在缺氧导致的系统失控中调整自己,找到方向。大脑没有能力划定自身的边界,经常把意识放在脑外,放在田野里,在湖里游泳,或与恶龙搏斗——由于大脑的围墙崩塌了,大脑便会把意识放在其能连接到的地方。
缺氧的飞行员所没有体验到的是混乱的随机图像和想法。即使大脑正在濒临死亡,但也不会停止产生叙述,这些叙述是编织因果、记忆和经验、感觉和认知的脚手架。叙述对生存是如此重要,它是你成为一副皮囊之前最后放弃的东西。叙述是意识经验的框架。没有它,世上就只剩下了噪声。
更妙的是,在飞行员恢复意识后,他们会像急诊室里那些死而复生的病人一样来解释过程。在经历了长时间缺氧的迷幻经历之后,许多人把那道光和隧道视为通往来世的通道。每个故事各不相同,这取决于人们不同的信仰体系,但是总有一个故事。
最令人困惑的一点是,当飞行员恢复了意识后,他们就彻底清醒了。他们的大脑恢复了正常,他们重新聚合成了以前的自己。神经科学尚未弄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你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是如何重新聚合形成自我意识的。但是你的叙述,一定与你的自我意识有很大关系。
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叙述就是一个传记,一个故事。根据萨克斯的说法,要做你自己,你就必须觉得你拥有自己。你一旦发现你的故事与你自身不符,就会收集你内心的戏剧,因为你的身份取决于你的感觉,就好像你已经牢牢抓住了你的故事一样。
不管你的大脑是否受到了损伤,你的大脑总是试图向自己解释,而且准确的程度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心理学家把这些虚假的叙述称为“虚构”——无心的谎言。虚构是不真实的,但是说这种话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神经科学现在发现,无论是健康的人还是患者,虚构都是常见的、持续不断的。但是在科塔尔妄想中,虚构被放大到了荒唐怪诞的程度。驱动你做出解释的叙述偏见是那些大脑受到严重物理损伤的人产生虚构的原因。
混乱的头脑很快就会变得清醒。当事情看起来奇怪和荒谬的时候,大脑会立刻让它们变得有意义。无方向会变成有方向,这就意味着你会暂时相信一些与事实不符的事情。一个纠结的、令人不舒服的情况被叙述成一个故事,这样生物体(也就是你)就可以恢复常态,开始思考晚餐吃什么。
大脑会把混乱变成有序,一见到麻烦的征兆,或者一种令人困惑的迹象,你的神经元开始编造虚假的解释,以保持清醒。没有这种倾向,你就很难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对你很有帮助,然而你却很少注意到它。只有当事情出错时,虚构才会变得明显并造成问题,甚至危及生命。不过,它总是藏在幕后。所有的头脑都是诗人,所有的自我都是故事的听众。
本文来源:《熵减心理学》,大卫·麦克雷尼 著,中国青年出版社。
2022.08.23 周二:
根据拉玛钱德朗的说法,作为一个有机体,你渴望“行为的稳定性”。你大脑的各个机构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整个系统全盘崩溃,失去方向。当你的大脑感觉到了麻烦,感觉到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你的第一反应是创造一个故事,作为一种防御机制,来对抗混乱和危险的行为。
“你怎么做都不过分。”拉玛钱德朗说,“我们认为所有这些否认机制,这些弗洛伊德式的否认——合理化、虚构、否认、压抑,所有这些——主要发生在大脑的左半球。大脑的右半球是你的魔鬼代言人。如果否认得过分,右脑会踢你的屁股,说:‘当心,你做得太过分了;你最好面对现实。’”
拉玛钱德朗解释说,有些人的右脑无法抗拒左脑编织出来的看似荒谬的叙述。右脑系统严重损坏会使得它失效。在这种情况下,左脑半球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而右脑半球则随之任之。
“你看见手臂瘫痪了,左脑便修补它,还说‘别担心’。右脑半球会纠正它,说,‘别傻了,你是瘫痪了’。这种机制就是弄乱头脑,因此那个人才会否认瘫痪,否则就是否认那只胳膊是他的。不过,我们随时可见的、日常的否认行为,却不只是患者身上才有,只是在这些患者身上,这种否认行为更加严重,因为他们的右顶叶受到了损害。”
如果你的大脑未受损,你就会经历拉玛钱德朗所说的两个脑半球之间的“推挽对抗作用”。情况越新奇,左脑就越努力地对情景做出圆满的解释,并产生一种“叙述的内在感”,而右脑就会仔细地审视这种解释的可疑性。
我们都说,“这个故事一定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情节”,但我们的意思是:必须有一个能叙述出来的故事,某种解释。否则,世界将不再有意义。
就像所有人类一样,你最终将生活中所有令人困惑的元素归结为两个问题:我们从哪里来?我们为什么在这里?这些问题的答案构成了整个文明的核心。各种文化都提出了一些关于作为整体的宇宙,关于民族和国家,关于企业和女童子军等的问题。从存在主义角度来说,有些人找到了以上问题的答案,并对答案始终不渝;而有些人满足于他们各自的生活,从不寻求任何解释。
新兴的叙述心理学领域增加了第三个基本问题:你为什么想知道以上两个问题的答案?叙述心理学问:你为什么要寻找意义?心理学家丹·麦克亚当斯认为,当你尝试叙述失败时,你就会像自由落体一样,陷入到萎靡、倦怠、社会反常和停滞之中。他认为,这就是人们在退休后迷失自我的原因。没有叙事的维系,他们的欲望、需求和目标就会分崩离析。麦克亚当斯是叙述心理学的先驱之一,他在几本书中描述了个人神话形成的可预见过程和神话的普遍性。他写道,讲故事出现在每一种人类文化中。麦克亚当斯认为,意义比幸福更重要,“创造意义就是创造动态的故事,使人类存在的表面混乱变得合理和连贯”。
你的大脑里需要一位叙述者,使你的巨大的神经元网络产生的嗡嗡声变得有意义。你探求原因和结果,有利于你以自我角度来解释这个世界。一个好的叙述能够在混乱中开辟出一条路,在这条路的范围内,事情是有意义的。这就是你的叙述偏见的基础。
当你有机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理解生活的时候,你更喜欢用故事的形式来讲述和倾听细节。你把自己作为主角放在一切的中心。你把你的人生视为一个个的阶段,就像一个个章节,而你的过去则是由一系列大大小小的胜败构成的。当你回顾过去的时候,生活是有意义的,因为你可以把它编辑成一个故事。在叙述的帮助下,过去似乎变得很简单,你认为它是可以预测未来的。这就是心理学家所说的“后知之明偏见”。
你的叙述偏见使你如果不把外部世界的信息整理成一系列因果关系,就几乎不可能真正地吸收信息。大多数动物只是做它们该做的事。海参和土豚不会考虑它们的行为;它们不会感到羞耻、骄傲或遗憾。即使没有理由,你也会这么做。如果你回顾某一行为、思想或情感,感到困惑时,你会产生强烈的解释欲望,而这种解释会影响你未来的行为、思想和感觉。最常见的方法是通过所谓的“事后合理化”来解决。事后合理化是一种事后的解释,它对你来说足够有意义,你可以继续前进,而不会在第二次猜测自己的动机时停滞不前。故事是线性的,这种线性有助于你理解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你更喜欢清晰的因果关系。
当你思考故事的中心人物的那些瞬间时,真的会出现叙述偏见,而那个核心人物就是你。你会感觉你就是你,而不是地铁里那个用靶袋当背心穿的人。“个人边界”是你的自我结束、外部世界开启之处,在这里,你可以控制住你的行动而不是被外星人控制的寄生虫,你的故事只属于你自己。这些“个人边界”汇集起来,构成了一团黏土般的假设,这通常被称为“自我”。
本文来源:《熵减心理学》,大卫·麦克雷尼 著,中国青年出版社。
2022.08.24 周三:
在过去20年里,神经科学和心理学联合起来,合力得出了一个奇怪而令人不安的结论:自我不是真实的。和其他的故事一样,自我也只是一个故事,是一个由你的叙述偏见创造的故事。
正如心理学家布鲁斯·胡德在他的《自我幻觉》(The Self Illusion)一书中所写的那样,你有一个古老故事,你有一种原始感觉,你从年轻到现在沿着一条线性的道路旅行,经历了起起落落,最终造就了今天的你。婴儿没有这种能力。这种感觉是建立在你能回忆起的事件和时间上的。婴儿和幼儿具有胡德所说的“无意识知识”,也就是说他们只是识别模式并与刺激产生联系。没有情景记忆,就没有叙述;没有叙述,就没有自我。
“自我”和“他人自我”,这种意识造就了整个社会结合在一起的叙述。古代和现代的伟大神话故事都是为了从宏观上理解事物而编造出来的。叙述偏见如此强烈,以至于人们为这样的故事而生,为它而死,为它奉献一生(也为它们舍生忘死)。如果你对叙述没有偏见,你就会迷失。你的内心,看到的是一出戏。你会看到爱情剧和悲剧,冒险和命运的转折,而你是一切的中心。
随着人类祖先的不断进化,神经节输出的冗长费解之言越来越复杂。它必须以某种方式结合在一起,而叙述是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伊格尔曼在其专著《匿名者》中说道:大脑的有意识部分只是大脑的一小部分,当意识到达大脑时,大脑的有意识部分往往倾向于相信无意识海洋中的某种东西,而这些东西,大脑的有意识部分在很多年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你无法了解事情的真相,但这并不妨碍你编出一个故事来解释它。在那个故事里,你把意识错当成了创造。事实上,你意识到的那一部分并不是你大脑的唯一所有者。用心理学家乔治·米勒的话来说,你体验到的不是思考本身,而是思考的结果。
对于所有的存在,你都赋予了一种内在叙述,你每时每刻都在构建故事以让自己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而且你更喜欢以叙述为框架的信息。你倾向于无意识地构造故事来理解这个世界的意义,而当你需要解释你的思想、感情、行为以及其他所有的事情时,当你停下来思索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此类的问题时,你就会不断地重复那个故事。即使是现在,坐在这里,阅读这篇文章,如果你被问到为何如此做,你也会编出一个有开头、中间和结尾的故事。故事里有因有果,有叙述者,有主人公,如此等等。
此外,当事情以故事的形式向你呈现时,你会更容易相信和接受它们。原始数据可能更准确,但你宁愿简化事情,继续你的生活,而不是钻研图表和数据可视化。情感诉求比统计分析更容易进入你的大脑。一场穿插着笑话和意想不到的转折的演讲,比通过幻灯片发表的演讲更能打动你。当与一个引人入胜的叙述相对时,真相和准确性往往会败北——即使这个叙述来自你的脑袋里,也无济于事。
你不只是寻找食物和躲避危险,你不只是对刺激做出反应。你回忆过去,并把它的更好的版本告诉你的新朋友。你解释和编排,你突出某些情节,模糊另一些情节,你重构故事,将故事合理化。当你直面自我时,你会发现自我也不过是一个故事。这是对你自己的记忆的解释,其他任何人都是听众。
本文来源:《熵减心理学》,大卫·麦克雷尼 著,中国青年出版社。
2022.08.25 周四:
你的很多想法和行为都是自主的、无意识的。例如,眨眼和呼吸不需要你用意识来控制。你的很多行为,比如开车上班或者洗完澡后用毛巾擦身,都是在你的意识在游离,想着《权力的游戏》或者思考怎么说服你的老板给你加薪的时候发生的。如果你的手碰到热炉子,你会不假思索地退缩。你会避开黑暗的小巷,喜欢别人的拥抱,这些想法在没有输入的时候也会出现。当你被一首歌、一幅画或一只小猫感动时,你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情感冲动。你的大部分精神生活根本不受你的意识控制。鲍迈斯特的研究表明:你的意志力若在一个行动中掌了舵,那么它在下一个行动中就会减弱。
头脑好像是一艘设计得很糟糕的实验飞船。只要飞船沿着直线飞行,其燃料就消耗得很少。一旦由飞行员接管,让飞船做出前进、转弯或爬高的动作,这艘想象出来的飞船就会以惊人的速度燃烧燃料,把给未来航行的燃料也消耗得所剩无几。在某一时刻,你必须让飞机回到自动驾驶状态,直到它重新加满燃料,否则它会坠毁。
在这个类比中,控制人类的思想包括做出选择,避免诱惑,抑制情绪和思想,以及按照你所在的文化认同的方式行事。对每一个不当的冲动说“不”,从乱翻冰箱食物到逃课,都需要耗费一点意志力的燃料,而一旦你用完这些燃料,下次说“不”就更难了。
鲍迈斯特的所有研究都表明,自我控制是一种费力的行为。当你的自我消耗殆尽时,你的无意识心理就会发出更响亮的声音,而每一次控制冲动的尝试都将不如前一次成功。然而,自我消耗不仅仅会引起疲劳、嗜睡、醉酒,或者沉迷于吸食冰毒,也肯定会降低你对馅饼的抵制力。但让自我消耗变得如此怪异的是,研究人员表明的另一个现象:这个系统也会因为经常使用而变得疲惫不堪。以任何方式抑制或者改变你自己的行为,会使你在未来面对逆境或无聊时,更难推迟满足自己的欲望,也更难坚持下去。
自我消耗似乎是双向的。与他人相处需要付出努力,因此,我们所说的“亲社会行为”中,有很多是会消耗自我的行为。对“社会排斥”的研究结果表明,当你被社会排斥时,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似乎就在发问:“如果没人关心我做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规范我的行为?”
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你去看一场电影,却在15分钟内发现自己正在看一部史上最烂的电影,但你还是忍着没看完?你不想浪费这笔钱,所以你只好坐回椅子上,忍受痛苦。也许你曾经买过一场音乐会的票,但是票是不能退的,当夜晚来临的时候,你感到恶心、疲惫或者宿醉。也许与此同时,更吸引人的事情正在发生。尽管如此,你还是去了音乐会,即使你不想去,为了证明你花钱是正当的,因为你知道你花出去的钱永远不会回来了。某天,你带着一袋墨西哥卷饼回家,咬了第一口后,你就开始怀疑它的馅儿是装满了咸奶酪狗粮,但是你最后还是选择吃光了,因为不想浪费钱或食物。如果你有过以上任何一种经历,你就成了沉没成本谬误的受害者。
沉没成本是指永远无法收回的付款或投资。一个拥有功能齐全的逻辑电路的机器人永远不会做出考虑沉没成本的决定,但是你能做出。作为一个情绪化的人,你对损失的厌恶常常会让你陷入沉没成本谬误。一个确定的损失徘徊在你的脑海中,并在你每次回想时变得比你第一次感觉到它时更大。当这种对过去的执着成为你对未来做决定的一个因素时,你就面临着沉没成本谬误的风险。
哈尔·阿克斯(Hal Arkes)和凯瑟琳·布鲁默(Catherine Blumer)在1985年做了一个实验,表明当沉没成本出现时,你会变得非常糊涂。他们要求实验对象假定他们花了100美元买了一张去密歇根滑雪的票,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张更好的去威斯康星州滑雪的票,只需要花费50美元,他们也买了一张去威斯康星州滑雪的票。然后,他们让参与研究的人想象一下,他们得知这两次旅行是重叠的,机票无法退款或转售。你认为他们会选择哪一个,100美元的美好假期还是50美元的物美价廉的假期?
研究中超过一半的人选择了更为昂贵的旅行。那次旅行可能并不如承诺的那么有趣,但是若选择那个比较便宜的假期旅行,损失似乎更大。这是“沉没成本谬误”使然,因为那些钱都已经被花掉,拿不回来了。这种谬误让你无法意识到,最好的选择是去做那些承诺未来会有更好体验的事情,而不是去做那些消除过去失落感的事情。
不幸的是,生活中的沉没成本并不总是那么容易看到。当某样东西永远消失时,你很难意识到它的存在。过去不像海底那样是一个有形的概念,但它像海底一样是不可触摸的。失去的是永远无法挽回的。
沉没成本会引发战争,推高拍卖价格,让失败的政策继续存在。这个谬误使你已经吃饱了还会选择把饭吃完。这个谬误使你用那些不再需要或不再使用的东西填满你的家。每个车库拍卖都是为某人的沉没成本举行的葬礼。
“沉没成本谬误”有时被称为“协和谬误”,它被用来描述投入的追加。这个名称参考了第一架商用超音速客机的制造。在早期,这个项目就被预测会失败,但是每个人都参与其中,坚持投资。他们共同的投资成为一个沉重的心理负担,超过了他们更理智的判断。在损失了大量的金钱、精力和时间之后,他们还是不想放弃。
这种坚持不懈的愿望、坚持到底的意志是一种高贵的、人类独有的倾向。研究表明,较为低等的动物和幼儿不会陷入“沉没成本谬误”。黄蜂、蠕虫、老鼠、浣熊、蹒跚学步的幼儿和老虎——他们全然不在乎自己投入了多少,也不在乎浪费了多少。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得失。作为一个成年人,你具备反思和后悔的本能。你可以预测一个未来的某个地方,在那里你必须承认你的努力是徒劳的,你的损失是永久的,当你接受事实的时候,它会让你无比伤心。
自我知觉理论认为,你观察自己的行为,然后,在事实发生后,编出一个故事来解释它。这个故事有时候很接近事实,有时候只是一些美好的虚构,只是为了能让你感觉更好而已。
本文来源:《熵减心理学》,大卫·麦克雷尼 著,中国青年出版社。
2022.08.26 周五:
他们提倡的整体心理健康方法至今仍活跃在公众意识中。他们认为,你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生物,渴望提升自我。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你首先需要满足生理需求,他们说,一旦你最基本的需求得到满足,你最后的障碍就是成为最好的自己。他们说,最终的目标是自我实现,在这种状态下,你会对自己和他人变得完全诚实。罗杰斯把你如何看待自己和真实的你之间的差异称为自我概念与现实自我的“不协调”。他认为,你越趋向于一致,越趋向于将现实与你的主观经验相匹配,你就会变得越快乐。你将不再对自己的能力撒谎,也不会再隐瞒自己的缺点,而是在反省和交谈中完全敞开心扉,就像一本完全打开的书。
如果人们保持一种现实主义的状态,他们会更快乐,这种想法是一种美好的情感,但泰勒和布朗的发现却与之恰恰相反。他们提出了一种新的理论,认为幸福来自对现实的不切实际的认知。他们说,通过乐观主义和幻想,你可以减轻绝症、高压力的工作或意想不到的悲剧带来的压力。你极其不准确的自我评估让你度过了艰难的时刻,并在形势好的时候激励着你前进。事实上,后来的研究支持了他们的说法,研究表明,对自己极其诚实的人并不如那些对自己的能力有着不切实际假设的人快乐。那些在事情顺心如意时把功劳归于自己,但在遭遇失败或遇到挫折时把责任推给别人的人通常是更快乐的人。
你的解释形态风格是渐变的。一端是你对生活和你在其中的位置不切实际的消极看法,就像是一片黑色的沼泽地。而另一端是关于别人对你和你的能力的不切实际的积极看法。在这个光谱中点的正下方的位置,有一处刺眼的黄光,那就是人们用来审视自己的客观的严苛的目光。
积极错觉在那里消失了,一系列能变为“自私偏见”的知觉都无法扎根。大约有20%的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心理学家称这些人产生的心理状态为“压抑现实主义”。你看待自己的风格如果停留在这个范围内,你往往会经历中度抑郁,因为你注定会认为:这个世界既不值得极度恐惧,也不值得你欢喜雀跃,这只是一个地方而已。你有一种奇特的超能力——能更近距离地观察世界。你对社会现实的更准确的描述会让你感觉糟糕和怪异,主要是因为大多数人的大脑里都植入了一个现实扭曲模块。遗憾的是,你的大脑中既不缺少这个模块,也没有什么故障。做人就是要抱有非理性的积极态度,看待你理解和影响你周围的世界的能力。
泰勒和布朗揭示了“幸福”研究的一个新的方面。他们发现你在三种主要的“积极错觉”的魔力下,才能保持幸福。这三种“积极错觉”分别是:(1)“虚幻的优越感偏见”,即对你自己有着不切实际的积极看法;(2)“控制的幻觉”,相信你可以控制每天等待你的混乱;(3)“乐观主义偏见”,相信一个不可能如你想象的那样美好的未来。
这三个“积极错觉”需要不断地维护。你把这三种“确认性错觉”联系在一起,它们分别是确认性偏见、后见之明偏见和自私偏见。它们就像插入你大脑中的一个水泵不断地把消极的东西排掉,吸进积极的思想。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功能齐全的泵,但大多数人都有。如果你身体内的泵工作正常,它会日夜不停地运转,帮助你在一个决心要证明你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棒的世界中生存下来。
一般来说,积极错觉通常是有效的,但如果不加以控制,它们会导致糟糕的决策和策略。过度自信是一种强大的工具,它可以驱动你的行为,鼓励你在个人生活以及国家、机构的生活中对抗冲突,克服不确定性。但是有时,这种情绪状态也会转变为傲慢和盲目的野心。历史上充斥着自我提升的偏见,既有真实存在的人,也有比喻意义上的。如果你发现自己正领导着数百万人,或正在照看着他们的投资,同样的非理性、不切实际的过度自信也会在你的神经系统中游进,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本文来源:《熵减心理学》,大卫·麦克雷尼 著,中国青年出版社。
2022.08.27 周六:
在分析和自己有关的信息时,人很难做到置身事外,不带感情色彩,所以由于情绪的介入,事情往往会有不同的走向。在古尔德的例子中,他突然明白,刚听到那个不好的消息时,他被吓蒙了。但是,他后来查统计资料时发现,其实情况不一定那么悲观。难道他这样做不也是拼命挣扎的一种表现吗?所以,即使他否认,事后看看,其实就是那么回事。这种积极的暗示让他多活了20年,他后来是因为另一种疾病死的。
我们没必要要求自己在处理信息时像机器人一样不具感情,只要意识到自己有主观情绪介入和能够反省就能大大提高判断力。我们无法像超人那样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能够反省。我们可以问自己:我看到这些信息时是不是受刺激了?是不是觉得信息正好证明了自己料事如神,所以沾沾自喜?还是看了让我焦虑、愤懑和担心?我是不是因为不想相信,所以才急于寻找证据证明数据是错的?
情绪能左右人的思考,所以当解读统计数据时,专业知识和技术固然重要,但如果不给情绪这匹野马套上缰绳,任由它带着我们时信时疑,我们终将会马失前蹄。
为此,我们做的第一步是当收到一条新的信息时,要稍安毋躁,先停下来思考一下,反省一下自己的潜意识情绪,反省自己是否急切地想得到某个结论。我们要慢点下定论,学会先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关注事实本身,这样我们不仅可以更清醒地思考问题,也为他人提供了正确的思考问题模式,即我们是以持不偏不倚态度的个体身份思考和推理问题的。
亚伯拉罕·布雷迪乌斯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说明专家也难免会有动机性推理。在某些情况下,他们的专业知识反而会成为劣势。法国讽刺作家莫里哀曾写道:“博学的傻瓜比无知的傻瓜更愚蠢。”本杰明·富兰克林也说道:“做一个所谓讲道理的人很容易,我们想做什么事,找个由头就好。”
现代社会理论认同莫里哀和富兰克林的观点:拥有较深专业知识的人比较容易识别骗局,但他们一旦陷入动机性推理的陷阱,也更容易偏执,执迷不悟。
最近一项调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当人们对某个事物已经形成自己的观念时,在评估事实时就会带入这种先入为主的成见,这种现象不仅体现在普通人身上,聪明人中也同样常见。所以,不是一个人聪明或受过教育就不会上当,在有些情况下,他们可能更容易上当。
泰伯和洛奇要求他们的实验对象把争论双方的论点都研究一下,就事论事地指出每个论点的证据是否确凿。这样做的本意是借着评判各个论点,希望大家兼听则明。结果是,了解了对方的论点反而让人们的对立更严重了,因为人们了解对方的论点后,就想方设法利用对方论点来力证自己观点的正确性,有点“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感觉。当要求实验对象调查更全面的信息时,人们只会搜寻证明己方观点的数据,当被问及是否承认对方观点也不无道理时,他们会琢磨很长时间,想办法给出否定答案。
这真是疑心可杀人,细节递来刀。
泰伯和洛奇的实验不是第一个得出这一结果的实验,但这个实验有一个特别的研究结果,那就是有专业知识的人更固执,表现得更糟糕。在收集更全面证据的环节,实验对象中越是老练、有经验的人,越能很快找出证明自己观点的证据。令人奇怪的是,与他们论调相反的证据,似乎成了他们的盲点,他们总是找不到,好像是他们的专业知识让他们屏蔽了于他们不利的信息。在为己方观点辩护并抨击对方论据的漏洞时,他们口若悬河,胸有成竹,为了达到目的,把自己的专业知识发挥到了极致。
所谓“偏见趋同化”就是说在容易起争议的问题上,双方知道对方的底细越多,对立得反而越厉害。人们一旦固执起来,就很难回头。
生活中难免有需要让我们警觉的东西,我们要学会问:这是什么?为什么这个浑蛋对我撒谎?所以,面对一个让人意外的统计结果,如果你认为“我觉得不可信”,然后开始刨根问底,那么恭喜你,你已经学到了;如果你只是一句“我不信”,便再无下文,你的懒惰只会让你一无所获。
我希望你不要成为后者。我希望你会好奇地睁大双眼,带着锲而不舍的精神,按“数”索骥,直到真相大白,一如希尔和多尔当年探索香烟和肺癌的关系一样。如果我们想还原真相,就要以开放的心态,问那些有的放矢的问题。只要我们开始问真正的问题了,我们就会愉快地发现,探索的脚步已经无法停下来了。
本文来源:《拼凑真相》,蒂姆·哈福德 著,中信出版社。
2022.08.28 周日:
世界上的事情不是以你为中心展开的,事情总是几乎随机地发生,不会总往你合意的方向走。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才是正常的。
你必须放弃一些目标,控制一些情绪,直面真实世界,从事实出发去考虑问题,这才算是智识上的诚实。
思考的基本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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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事实”,是思考用的素材,不是你思考出来的东西。“观点”,则是每个人自己思考出来的东西。区分事实和观点是批判性思维的基本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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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事实,是现在就能用客观方法证实的陈述。事实可以有真有假。人会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一些事实,不顾事实,选择性接收自己喜欢的事实。还有人故意用只给部分事实的方式误导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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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观点,是主观的判断。它包括价值判断、个人喜好和感受、建议和对未来的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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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有很多事情在某些人眼中是事实,在某些人眼中是观点,我们没必要太过较真地区分事实和观点,我们的目的只是理解事实和观点的关系。这个关系是事实决定观点。我们的思考一定是观点随着事实发生改变,而不能让事实随着观点发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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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有些观点不是从事实中推导出来的,这样的观点我们称之为“立场”。立场是在思考之前就有的、可以不讲理的观点。它可能来自情绪、利益和身份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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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批判性思维,是从立场出发,选取事实,通过逻辑推导,形成观点。它最难的地方是智识的诚实。
思考的硬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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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果俩人争论的出发点一样,论据一样,结论就应该一样。如果不一样,二人中就必定有一人智识上不诚实。如果两个就是不能达成一致,非得翻脸,其中一定有人犯了下面三个错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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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个错误:逻辑错误,因为情绪化的语言从立场直接跳到结论。逻辑问题,通常是语言问题。人们急于表达情绪,不愿意认真体会对方的真实意思,甚至可能故意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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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个错误:事实错误,没有掌握全部的事实,不会换位思考,只看到自己视角下的东西。科学思考一定要尽量拿到全部的事实。很多时候人们想不到还有别的事实,那是受到自己视角的限制。这种情况应该换位思考,一旦采用对方的视角,你通常能想到还需要填充什么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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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个错误:坚决不妥协,非得与对方为敌。立场不同,可以妥协。妥协不仅仅是双方都在自己的立场上往后退,更是往“上”走,到比当前各自立场更高的地方去找一个共同的立场。
我们能不能理性对待波动呢?如果我们坚信这个事业一定会取得成功,只是中间会有很多波动,你会在意那些波动吗?
你要说不在意,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正身处其中,人的情绪不是对什么十年战略业绩做出反应,而是对每一天的小波动做出反应。那个心理上的难受,会让你总想去做点什么。
那你说我们能不能这样,反正起点和终点是固定的,带给我精神压力的只是中间的波动,我也不求终点更高,我只想少点波动,把曲线做得平稳一点,让我每天都感到一点小进步,一路舒畅地走过,这多好呢?
很多人说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活得不累,可是真实世界不是这样的。如果你看不到波动,一定是有人、或者有个组织,替你屏蔽了波动。员工拿固定工资,可是公司在市场上起伏。公务员职业稳定,可是机构在遮风挡雨。那些所谓安稳的日子,都是虚拟现实。真实世界充满了涨落,成绩总是起起伏伏,强行做平就等于掩盖真相,其实都是自欺欺人。
你但凡想要自己面对现实,就得一惊一乍、大起大落、担惊受怕。这些是做事必须承担的代价,不是用这种方式,就是用那种方式。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第四季》,万维钢 著,得到。
2022.08.29 周一:
Q:您曾说,支持年轻人毕业啃几年老?
A:“啃老”要从好几个方面去理解,我经常跟家长说,其实你孩子毕业以后,不要忙着让他/她去找一个所谓的理想工作,要给他/她一个探索的机会。
在国外,这个意义上的“啃老”,其实就是gap year(间隔年),最早在英国那边先兴起,这个概念不是说我们求安逸,不是说我们想不劳而获,而是想获得一个跨度,找到自己真正的兴趣所在,所以我是支持年轻人毕业后先啃几年老。
但是这里边也要意识到一个问题,“啃老”是因人而异的。一个学生来自乡村,为他/她上学,甚至整个家族都在为之努力,这个时候就不太提倡“啃老”了,因为他/她要去挣钱,这是一种伦理性的选择,有一种道德感在里面,内心深处也有一种温情在,是对父母的一种回报,对吧?
Q:之前您提到,年轻人不想做拉磨的驴,应该积极躺平?
A:因为我们现在要买房子,所以挣钱,变成了一个很具象化的很窄的目标。但其实真正的年轻时代,应该获得的是一种对世界的认识,对生命的体会,这是一个不断试错、探索的过程。
现在我们的年轻人活法不足,认定的活法就那么有限的几种,但是你要明白一点,这个世界上钱不一定是决定性的。我在云南高黎贡山看到当地的赶马人,他钱不多,整天唱歌。在东北呼伦贝尔那边看到鄂伦春人,他们也是养着驯鹿,很简单的生活,白桦树皮围的尖锥形的树皮蓬,下雨都能灌进来,他们觉得很快乐,每天晚上睡觉看不见星星就睡不着。
你工作几年之后你有点小积蓄,如果买房的话你远远不够,买个灶房都不够,但如果说我躺平一下,背着背包去看看大家有什么活法,自己心里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有个体会。
积极的躺平精神,不是奥勃洛莫夫写的《多余的人》,干脆就在家里整天睡觉,那没有意义。我们所说的躺平,看起来是一个游走的人,一个好像没干正事的人,实际上就是因为这种没干正事,决定了你后面可以做出很有质量的正事。
Q:今年,00一代就要进入职场了,您有什么建议?
A:我还是蛮有感触的。5年前在新疆招生的时候,终于看到了00后了,4年前去的时候,放眼望去都是00后了。他们的第一批人,现在本科毕业开始工作了。你看1900年,梁启超写《面对未来100年的中国》,00后他们是新百年的人呀。第一份工作肯定是实验性的,我觉得现在00后这一代,最要重视的是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工作。不管是国企私企,老板们的水平参差不齐,一定要增强换老板的能力。不能因为一个收入,好像你就勉强在这待着,得不偿失。
一个好的老板关心你的成长,你在他/她那里工作,不光是一个劳动力,而是一个活生生的青年,他/她应该按照一个人的发展,来看待自己的员工。
Q:疫情后,代际之间的冲突更加显著,父母都希望子女考公考编,竞争也愈加激烈,您如何看待?
A:父母希望自己孩子考个公务员,考个事业单位,归根结底是希望你平安,过一种确定性的生活。这当然是一种父母的角度,但父母对别人的孩子不是这个角度,隔壁家的孩子,他去挑战世界,去生死未卜地往前走,这很好呀,他们也知道社会需要这种探险者,但对自己的孩子就不是这样,自己的孩子他就盼着平安。但是有个危险在里面,父母这种期待,让你从二十几岁一步就跨到50岁,避免了中间的那些艰难,但是也失去了自己的生活,这特别可惜。你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在循环的安稳中过日子,可你的生活完全没有打开。作为一个年轻人来说,你能不能接受?如果按保险系数来看,干脆别出生,那是最安全了,要不然为什么要来到世界呢?所以我是认为,年轻人应该充分体会父母对你一辈子的关切,但是同时呢,要走自己的路。
Q:最后,您对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工作的年轻人,还有什么话想说?
A:我读大学的时候,全校当时也不过就是50来个留学生,我在里面有个特别好的朋友,是个加拿大人,他说他的人生理想,就是35岁以前把钱挣到,后半生就去玩去了。当时我还觉得,从我们中国人的理念来看,一辈子要为国家奋斗,哪能35岁就停了。后来我觉得真是这样,你工作是为了生活,而不是反过来的。今天,年轻人要有勇气看得远一点。你说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什么样是好的生活?其实并不是工作啊。你要按照自己内心的喜欢与否,去探索你想要的生活。
本文来源:梁永安。
2022.08.30 周二:
列子说,是,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但是那个可能性距离我太远了。我连生死这么常规的事儿都没想明白,未来那么多事儿我都不知道,我哪有脑容量担心天崩地陷这么飘渺的可能性?
这是一种思考上的审美取向,它能让你专注于值得的思考。有些理论不值得你思考,这个审美的取向标准就是“奥卡姆剃刀”。
奥卡姆剃刀是一个哲学法则,意思是如果现在有好几个理论,都能对一件事情做出解释,都能提供同样准确的预言,那你应该选择哪一个呢?你应该选择使用假定最少的那个。
奥卡姆剃刀的本质不是“简单”——而是“浅”。你应该选择最浅显的理论。奥卡姆剃刀是思考的刹车:千万不要想太多,能用浅显的道理说明白的,没必要深挖背后的原因。浅显,就是科学理论的价值观。
奥卡姆剃刀要求我们,如果行为模式就足以说明一个现象,就不需要再挖什么深层的东西。这个人的动机是什么?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他的行为模式,因为真正影响世界的是他的行为模式,不是动机。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世界里一些事物的运行规律而已。奥卡姆剃刀要求你想的越少越好,越浅越好。
奥卡姆剃刀能带给你一个比较酷的气质。有点想象力当然总是好的,你可以偶尔畅想各种事情。但是你没必要整天担心不值得担心的东西,也不该把过多时间浪费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直到你有新的证据为止。平时一旦发现自己想多了,就赶紧想想奥卡姆剃刀,你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最后是一个补充:“汉隆剃刀”——能解释为愚蠢的,就不要解释为恶意,就是奥卡姆剃刀在人际关系上的应用。
面对一个不熟悉、甚至可能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物,人们会被情绪和视野所限制。
人们会受到各种——有几百种之多——思维偏误的影响。人们不会客观评估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总是把奇迹当做愿望,把愿望当做现实。人们不能理解真实世界的复杂性,总是用故事解释事件,用标签简化他人。人们有时候分不清观点和事实,不会诚实面对自己的立场,不懂得跳出自己的视角。
科学思考是一门功夫,是人的修养,你必须在每一个具体的问题中慢慢磨练才行。你得犯过很多错、吃过很多亏,以至于一想起来自己当年竟然那么幼稚,会感到很不好意思才行。这里面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你得达到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境界才好。
遇到事情,怎么避免教条主义和虚无主义这两条歧路呢?有一个心法叫做“总是研究有具体情境的问题”。有具体情境的问题,才是真问题。
“你喜欢红色吗?”这不是真问题。你可能喜欢红色的礼品包装和红色的口红,但是不喜欢红色的键盘和红色的窗帘。单纯说红色没有意义。“这个键盘,你希望它是红色的吗?”这才是真问题。
“这个药有效吗?”不是真问题。“根据当前科学理解、根据有限的实验证据,在没有其他有效替代的情况下,考虑到这个人的风险承受能力,这个药该不该吃”,这才是真问题。
教条主义者自己不会考虑情境,虚无主义者不知道别人考虑了情境。
除了数学和在我们这个宇宙里谈论自然科学之外,真问题都得有具体的情境。有具体情境,你才能有立场和视角。立场提供了思考的出发点,视角提供了假设的思路。
有时候你得兼顾别人的立场,换位参考别人的视角——但是世界上的事儿大多没有绝对的客观,总要现有立场和视角,思考才能展开。
为了做出高水平、负责任的判断,你必须——
- 既要有坚定的信念,又要有开放的头脑;
- 既要坚持立场,又要勇于妥协;
- 既要依靠理性,又要借助感性;
- 既要大胆假设,又要小心求证;
- 既要遵循一般规律,又要考虑具体情境;
- 既要有谨慎保守的作风, 又要有果敢决断的气质。
只想做“对”的事儿,可以称之为“优等生心态”。这种思维就好像学校里那些好学生一样,希望在每一门功课都取得好成绩,害怕有短板。这样的人做十件事,他指望把其中至少九件做好,然后还会为没做好的那一件表示道歉。
生活中的确有大量的工作岗位需要优等生心态。如果你是一个客机飞行员,你必须把每一趟都飞好,不容有失。如果你是一位老是,你得把每堂课都讲好,你得善待每一个学生。如果你是个厨师,你也得尽量让每道菜都体现高水平。
优等生心态害怕犯错误,认为所有的失败都应该接受指责,所有的浪费都应该反省。但优等生心态其实是职员思维。那如果现在不知道该做哪件事儿,不知道每一件事的后果会怎样呢?如果你是一个企业家、投资人或者领导者,你得从一大堆可能有好处的事儿中挑选几件,这个支援思维就不行了。
你需要“寻宝者思维”。寻宝者思维的关键就是要广撒网。失败是普遍的,成功是罕见。“眼光”是有上限的,最终你还是得靠放量。
在你的一生之中,对你影响最深的可能就几本书。决定你前途的可能就是一两项技能。改变你命运的可能就是那么几件事。对你重要的也许只有几个人。错过他们,是你不可接受的损失;可是你非常容易错过他们。那你怎么办呢?
一方面,你当然要提高判断力和把事情做好的能力。你首先得能选择那些潜在的好东西,并且要努力去做好。为了提高平均成功率,你需要学习和模仿,需要请高手给你推荐。 但是这些都是有限的。世界上并没有选择好东西的固定算法,这就是为什么巴菲特选股也大多不好使。而且就算别人说好,也不一定适合你。你是独一无二的,只能自己选择。
百货业之父约翰·沃纳梅克有句名言:“我知道在广告上的投资有一半是无用的,但问题是我不知道是哪一半。”套用这句话,我们大约可以说,在你面对的所有选择之中,也许只有1%是最好最适合你的,但是你不知道是哪1%。
所以你必须放量。别指望奇迹,没有量就没有一切。查理·芒格为什么一天都晚都在看报表?他没办法。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只看不买,他得看过很多很多才能选择一个。巴拉巴西在《成功公式》里说,那些最成功的科学家为什么能做出特别重大的发现?并不是因为他们多聪明,更主要的是因为他们尝试得足够多。
2015年有一项研究,说那些特别能产生创造性想法的人,为什么那么有创造性呢?研究人员考察了他们大脑的思考方式,结果最关键的是他们的想法多。因为想得多,所以才容易想到最有创造性的那一个。是数量,带来了质量。
我为什么知道这个研究?因我看的研究多。事实上我挥霍掉了很多潜在的好选择,但那并不是浪费,那只是没有入选。其实这也是演化思维,所谓失败其实应该叫尝试。你就得广撒网、多尝试、扩大搜索范围,不怕浪费时间和金钱,才能确保找到最好的那几个。
如果你只想做对的事、做被历史证明可行的事,你的路会越走越窄。
抓好东西往往还意味着出手要快。有时候不能想太多,不能指望谋定而后动,而应该“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现代的人们搜索好东西的主动性太低,体制化的学校教育和按部就班的工作把人驯服得太老实了。你不能等着好东西来找你,你得主动去找它们才行。就好像打游戏一样,到任何地方都要先搜索一番,看看有没有宝物。真正的宝物往往不是一分钱一分货买来的,而是你搜寻出来的。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第四季》,万维钢 著,得到。
2022.08.31 周三:
用豪泽尔的说话,用退烧药不是完全“理性(rational)”的,但是是“合乎情理(reasonable)”的。我们应该尽可能做合乎情理的事,因为不合乎情理的事你坚持不下来。
考虑到人性,有些看似不是纯粹理性的行为,其实是合乎情理的。比如像投资这种事情,能长期坚持一个策略,比具体用的是哪个策略还重要。宁可使用一个有瑕疵但是能坚持的策略,也不要选择绝对理性但是无法坚持的策略。
坚持需要忍耐,忍耐需要热爱。如果你对这个东西没有热爱,纯粹是出于利益去坚持,那它表现好的时候还好,万一出一点波折,你就会坚持不下去。有了热爱,你才能在它表现不好的时候坚持下来。
人不应该为了所谓的“理性”而丧失人性。情感和爱好都是我们的重要立场,是我们科学思考的出发点,而不是科学思考应该回避的东西。我们活着不是为了让金钱收益最大化,我们活着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快乐,要满足自己的喜好。
把自己也当做变量,把自己的情感和爱好也当做优化指标,我们会活得更有精神、更有意思、更有意义。延迟满足不是让你回避满足,推迟享乐不是让你推迟好几年。快乐的人从来都不是挣够了钱才快乐,而是从小到大不管有钱没钱,每天都很快乐。英雄豪杰不但要干预吃苦,更要敢于快乐。
将来的你,一定会感谢现在保留美好人性的自己。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第四季》,万维钢 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