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31-丁立的七月读书笔记

与人类伟大的灵魂对话,超越日常的忧虑和有限

Posted by DL on July 31, 2023

七月份的知识账本:

  1.无论你是官员、商人、演员还是学者,都好像打游戏一样——一开始很弱小,不断地成长,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慢慢变得强大起来,同时探索一个越来越广阔的世界。

  在《诡秘之主》这本小说里,主人公克莱恩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能快速晋升和防止失控的秘密,叫做“扮演法”

  一般的非凡者都以为序列的名称代表的是“能力”,比如你服用魔药成了占卜家,那就意味着你会占卜术,可以算一算一个房间里有没有危险,一个失踪的人现在在哪里之类的事情。你可以用这个能力,也可以不用。

  而“扮演法”则是说,序列名称不仅仅是能力,还代表了“工作”。你要想快速从占卜家这一关通关升级,就应该去扮演一个占卜家。你应该像真的占卜家一样,比如说摆个摊,经常给人提供占卜服务才行。然后序列8是“小丑”,那么就去做小丑该做的事情。

  扮演不是表演,不是给观众看,是按照这个序列的设定做事。通过扮演法,你就可以快速“消化掉”魔药,从而彻底掌握这一个序列的魔药,为晋升做好准备。

我们的情绪-认知系统的升级也是同理。你若想快速升级,就要多多训练自己的心性,借助一切人事风波来增强心理的承受力和认知的兼容性。不过,就像升级的魔药都是有毒性的,你的情绪-认知系统中也隐藏着大量的负向能量,轻则将你困住,重则将你毁灭。随着思维系统的发展,我们的认知能力越来越高,可以去构思、完成很多了不起的成就;但是,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也正是因为思维系统的快速发展,人心反而要承受各种思维幻象的痛苦。

  克莱恩从多个来源得知,扮演法有三个注意事项。

  • 第一,扮演哪种职业,就遵守哪种人的相应行为规则——但规则不是固定的,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调整。换句话说就是你得演得像。

  • 第二,你只是在扮演!不要混淆扮演的角色和自我的存在。

  • 第三,克莱恩所在教会的高层人员特意叮嘱他说:“晋升是为了更好地为女神效劳,更好地守护善良的信众,记住这一点,就能抵抗失控的诱惑——记住,是诱惑。”

  这跟现实社会中的职务晋升简直太像了。大多数人没什么晋升的机会,能力不大权力不大,所以危险也不大。人们以为晋升代表的是能力和权力,殊不知晋升更代表责任,也代表危险

  决定你晋升速度的,是你扮演得像不像。你要当官就得有个官员的样子,永远都稳稳当当,给人感觉特别胸有成竹,不轻易表态,不暴露自己的弱点,关键时刻有所担当,时刻盯住高层动向。你有权力得经常用才行,你施展了权力,像个官员,你就容易升上去

  但伴随权力的是失控的危险,你可能会贪污腐败,可能会站错队伍。企业家的业务越做越大是好事儿,但是他面临的风险因素也会越来越多。而真正的危险来自诱惑——尤其是获得更大力量的诱惑。很多官员犯事儿恰恰就是因为“太想进步了”。

  那怎么避免这种危险呢?答案就是牢记自己“只是在扮演”

  你的社会角色只是你的一部分。你还有作为自己的那一部分。不对角色太过投入,你就不会被角色所吞噬。二战时期有两个德国将领,一个拿战争当体育比赛打,一个把战争当作人生唯一的事业——结果是前者打得又好,又不受伤害。

  有一种情怀叫“有限”。你得有点“玩家”的作风。以运动员的心态升级,这大概就是“扮演法”的精髓。

  可是既然扮演法这么好,为什么大多数非凡者不知道这个方法呢?克莱恩所在的“黑夜女神教会”一直都把扮演法保密。你要是自己领悟出来了,那我们欢迎,但是你不能把它透露给别人

  这是因为教会要限制高层非凡者的人数。小说中有个设定叫“非凡特性守恒定律”,意思是非凡者也好,非凡物品也好,都必须使用一定的非凡特性才行。而同一个途径之中的非凡特性总量是不变的——这就意味着,高层非凡者只能有那么多。

  我看这个设定也符合社会现实。现实社会有个排位稀缺问题。国家再发展,高层的位置也只有那么多。技术再进步,国民注意力总时间也只有那么多。所以明星、明星产品和明星公司的高管也只有那么多。不管你是官员还是相声演员,顶层的位置都是极其稀有的。

  说白了,有时候你必须等前面的人退下来你才有机会上去。而小说里的设定是高级非凡者要晋升,有时候得吃掉别的高级非凡者尸体中的残留物。

  但是,位置稀缺并不能解释为啥教会把扮演法保密。位置稀缺我可以限制魔药发放啊,我何必让人继续冒失控的危险呢?

  真正的答案是,“你只能是你自己”。

  一个叫赫温·兰比斯的人物说,序列6之前都最好不要使用扮演法加速魔药消化,因为那样会影响非凡者“自我意识”的养成——“这会让成员变得不像自己,有的甚至会被魔药内残留的影响同化”。而克莱恩成为“无面人”之后,也多次有人对他提出忠告:“你能假扮成任何人,但你只能是你自己。”

  这个设定也很符合现实社会。这是一个只有当你身处高位才能体会到的忠告。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每个基层官员都会扮演法,那是一种什么情形。

  你的官僚系统会得到一大群高效率的、标准化的、做事绝对不犯错的、机器人式的官员。他们像运动员一样科学训练,所以能用最快的速度到达高位。可这是你需要的人吗?做这样的人有意思吗?

  我们在真实社会里摸爬滚打,会磨炼出各种独特的脾气和作风。有时候你明知道怎么做“对”,但就是不想那么做,因为你觉得那就不是你了

  从扮演法角度来说,这样的人是幼稚的。可是从系统的演化角度来说,我们需要能给高层带去个性,能让系统往新的方向发展的人。演化的特点是,一个特性刚出来的时候你不知道它好不好,也许在这个环境里不好,可是保留下来了,然后换个环境它就是最有意思的特点。

  系统需要你保留个性,而你也需要有自己的个性。做个机器人没意思,就算升上去了,你又能如何呢?如果每一件事都是“对”的,而不是“你”的,这样的生活有啥意思呢?这样的人到了高层仍然会失控——因为做机器人时间长了,他终究会受不了。

  就好像某些成年人一样,年轻的时候兢兢业业不敢越雷池一步,现在一挥洒个性,反而成了嘴拙劣的姿势。

  我们不妨借着小说的设定,把人给分个等级。

  • 最普通的人对工作没什么计较,谈不上心法,所以也没有晋升的意图。

  • 初级非凡者的问题在于演技不行,出戏太多,一看就不像,所以晋升很慢。

  • 中级非凡者很入戏,但是危险在于入戏太深,有时候会为了晋升不择手段,不知道怎样控制自己去打一个有限的比赛。

  • 高级非凡者的弱点则是没有个人意识。这一路走来什么都做对了,也累了。他们可能执掌一方大权,但是注定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自己——稍微一放松,还是会面临失控的风险。

(本部分来自 万维钢《佛畏系统》)


  2.生命的运行一直都是双轨的,表层是现实的如是发生,深层是亟待我们去领悟的生命真谛。了解你所不能理解的是学习,正视你所不能接受的是成长,承认你所不认可的是接纳。这便是双轨思维。

同时持有全然相反的两种观念,还能正常行事,是第一流智慧的标志。

  举一些生活中的例子。很多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你要么把自己看作是受害者,要么把自己看作是有机会改变、成长,从不同角度看问题的人;你要么把不舒服的感觉看作必须处理的痛苦,要么把它看作可以从中学习经验的信号;你要么觉得是这个世界给你带来了各种痛苦,要么把你对世界的理解看成你自己内心模式的向外投射。同样是一朵鲜花,有人看到美丽,有人则看到牛粪。美丽是一世界,牛粪也是一世界。社会上的邪恶固然客观存在,但你既可以一看到社会上某些黑暗就钻进黑暗,一看到不好的社会风气就去吸收,也可以保持心态平和,承认邪恶,尽量远离邪恶,不受其熏染。

  再举个例子。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或者物种也都面临着这样一种状况:你选择了这条路,就意味着舍弃了另一条和多条的路。而你选择的这条路就决定了你的认知和你感知世界的方式,也决定了你的能力。任何获得都是一种丧失,我们在对我们的某种获得沾沾自喜的时候,也意味着我们一定丧失了某些东西。反过来说,任何丧失也是一种获得,我们的某方面在缺失的同时,也意味着注意力的解放,我们可以把这部分精力用于优化我们的其他能力。

  上述这些例子都是双轨思维的体现。故事就在那里,关键是你所看到的、所相信的是哪一个层面的故事。一切都是你的创造、你的选择。客观世界是固然存在的,我们无法改变客观世界,也不需要改变。但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畜生,就是因为人能跳出客观世界,创造一个自我的主观世界。选择不被伤害,你就不会感觉到伤害;不去感觉伤害,你就不曾受到伤害。别人无法给你任何东西,也无法从你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生活只有10%是靠你创造的,而有90%则是看你如何去对待的。每个人的意识,决定着我们能看到和感知到的现实。我们眼中的世界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地方——你总是要做一些不得已的取舍,并没有什么一定正确的方向。你眼中不成功的人,也许人家选择了别的价值;你眼中成功的人,你不知道他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双轨思维提醒我们,那些更重要的东西,其实一直都深藏在看得见的东西的背后,要能看到每一次经历背后的价值和意义。任何事情的意义不在于你做了之后得到了什么,而是经历了这些之后,你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归根结底,这都与成长有关。坏事会让你成长,好事也会让你成长。关键在于:你做对了多少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了多少进步,每一次经历——好的、坏的、糟糕的、美好的、波折的、顺利的——都是如此。

正是异常艰难的外部环境赋予了人们更深刻的内在洞察,赋予了人们在内在精神上不断成长、超越自我、并将表象痛苦转为内在力量的机会。人永远都有选择的权利,在外界事物与你的反应之间,你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

外在环境的困难使人不能如意,在心理上处于痛苦、烦恼之中,逼着他去考虑,用思想去衡量,应该怎样做人,怎样做事。运用智慧去克服困难,选择最适当、最合道德的方法去做,才不会冒昧、莽撞,才会谨慎而行。那各式各样的苦头,连带种种的经验都来了。

  双规思维还提醒我们,看待事物要有不同的角度,但是行事的时候不能两头兼顾,那样容易导致知和行的“劈叉”。你可以思考多种可能性,但不必每种想法都采纳。更好的方式是,我们要在行进的过程中不断地动态调整。就像骑自行车,不动就会摔倒,在骑行中不断地寻找平衡才能稳定地行进。人生也是如此,在行进中,太多的不确定性反而会给到不同的选择,在选择中平衡、面对挫折,没有倒地不前,内心有种面对不确定性的自信,才是幸福的最大动力源泉。

  看事看物不再只看表象,不再试图消除表面的症状,思考问题也不再局限于欢喜哀愁或得与失。面对问题时,若能超越得失、悲喜等种种感受,外在现象对我们的影响就越来越小,我们的心就更稳定了。

真正的成长之旅不仅在于寻找新的风景,更在于拥有崭新的视野。


  3.禅宗有一个故事说得非常好,“人生就像一个人摔下了山崖,万幸的是,你攀住了一根树藤,你往下看,是万丈深渊;你往上看,有两只老鼠在啃树藤。”意思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还是要往下掉。在这种状态下,你该怎么办?应该欣赏周围的风景,边上有草莓,摘下来尝一尝,很甜

  人都是要死的,迟早而已,你总想这件事,会影响你活在当下。生命最好和唯一的兑现方式,即一日一日细细地过。我们把每个今天都过好了,生活质量就有保障了。

  天底下有太多与你无关的事,你需要忘掉该忘的事,留下空间记点儿该记的事。俗话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意思是,有些话是我想听的,就听见了;不想听的就假装没听见,学会屏蔽,学会忘记。

在我们心中脑里,随时都有矛盾乱流,形成业力。任何一个人,随时在心中脑里,都有理性和情绪上的斗争,随时都在自己和自己争讼、在打官司。“心兵”,就是说平常的人们,意识心中,随时都在内战。

每个人心中脑里的这种“自讼”是随生命并存,永无停止的。既然心兵难防,我们何不调转方向,不再试图去消灭这些永续存在的“自讼”,而仅把它们当作是生活的背景音,不再赋予其不成比例的关注,然后自己该做啥就做啥,把注意力解放出来呢?

佛说“人身难得”,我们应当珍惜自爱这个难得宝贵的生命,而不是把精力都空耗在那头脑的无尽洪流之中。如果心兵不动,自心的天下就太平了。人们假如能够学养到自净其意,不生妄念,心兵永息,更不自讼了,那才真是“知本”。

  一个人的真正价值,首先决定于他在什么程度上和在什么意义上,把自我从局限的物质世界和局限的头脑思维中解放出来。所谓智慧,就是体验并接纳环绕在周遭的不完美、恐惧、无力、愧疚和失望,并把这些感受变成解放自我的机会。

修行,修的就是观照自性,明自己的心、见自己的性,答案从来就不在外面。一念觉,天地宽。


  4.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是随时随地能够分辨出当下最重要的那个问题,并屏蔽掉其他无关紧要之事的能力。做事得善于分清轻重缓急,敢于忽略小事,你才能做好大事。

努力活出自己的生活节奏,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

  如果生活中有太多需要关注的东西,就意味着有太多需要去付出代价才能达到自己期望的东西,这不仅必然意味着时间、精力和心力的分散,也意味着一种束缚和不自由。当你把注意力放在无关紧要之事上时,你其实是在消耗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时间,你其实是在错失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人和事

所谓“心清”,其实就是把那些无关紧要的生活噪音都去掉后的一个高信噪比状态,在“心清”的状态下,你是很容易分辨出对你真正重要的东西的。相反,如果你的心很杂乱,那么你的认知负荷就很大,你会到处折腾,样样不肯放手,你看似知道了很多东西,但你真正该知道、值得知道的东西却非常少。

在你的一生之中,对你影响最深的可能就几本书,决定你前途的可能就是一两项技能,改变你命运的可能就那么几件事,对你最重要的也许只有几个人。错过他们,才是你不可接受的损失——可是你非常容易错过他们。

  训练过自己注意力的人,能长时间为了某个目标而聚焦,心思纯粹而利落,不是他们没有烦心事,而是他们不愿意在那些看起来很小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而没有训练过自己注意力的人,遇到事的时候很容易去想别人的那一部分:“他们怎么那么懒,他们怎么那么慢,他们习惯怎么那么差,遇到了猪队友,这事儿做不成······” 你越是关注这些,就会越想越郁闷

  但是事实上,一个人的状态,首先是由自己决定的。把自己盘顺,把眼光放在自己要做的功课上,是可以改变你生活的整个磁场的。要让这个世界变好,唯一合乎逻辑的方法是改善自己。先把注意力收回来,看清什么是自己真正应该为之负责的,把问题变成现在我的任务是什么,哪一部分我可以开始着手做,做什么可以立马改善,做不了的可以想什么办法?

  每个人都有且只有自己的功课,做好自己那一份,不去管别人的那一份,就已经能解决99%的焦虑。活在每一个独立的今天,活在深度的现在,把手上的事情扎扎实实地做下去,日复一复地坚持,去降低行动门槛,小步走,用惯性。永远要知道,无论在什么处境下,只要我这一刻做一点,就会有不同。人不需要活出太多样子,你认真做一件事,会解释所有的事。做能做的事,把它们一件件做好

行动是开启正反馈循环的第一步,只有去行动了,才能把未知变成已知,把不确定变成确定。做事的过程就是一个内生的、反复迭代的、高频小幅度的一个刻意练习的过程,最后达到擅长的状态。没有人可以一开始就做好一件事,不如先开始全身心地投入一件事去做,拆解它,应对它,消除它,在行动中迭代,并最终获得反馈和成长。

  “做好自己的功课”是一条漫漫长路,用一生的时光都未必能走完,哪还容得下他人他事他物的蹉跎?对很多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你都要有“看得惯、放得下、过得去”的本事,只有这样,你才能把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收回到自身,把注意力用来去做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事,去关心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人。


  5.分心和妄断是人类心智的常态,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们的心智总是转个不停,通常是趋向快乐,远离痛苦。我们时而沉醉在快乐中,时而一头栽进恐惧、愤怒、仇恨和其他负面情绪的深渊里;我们怀念过去,担忧未来;我们用如同海浪翻涌、前赴后继的想法和情绪不断支撑并捍卫着根本不存在的自我

  你非常习惯于在头脑的操场上创造和操纵思想,这会让你感觉好像事情基本上在你的掌控之下,你好像和那些事物产生了联系,这种掌控全局的假象会使你觉得自己有力量。你总能在内心世界做些什么来控制自己的感受,你觉得这样可以减轻你对未知的焦虑,你甚至相信,虽然不能控制世界,却能控制自己的思想。

  但实际上,你脑海中的声音大多是没有意义的,你的思想对世界的影响远比你期望中的要小得多,生活的大部分内容都会在各种力量的推动下展开,它其实和你以及你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关,你可以任意想象,但生活照样继续。这些过度的思虑除了浪费你的时间和精力,对其他人、其他事毫无影响。希望你能发现,内心的喋喋不休是徒劳的,我们也没有必要执着于把一切都弄清楚;希望你会明白,问题真正的根源并不是生活本身,而是你的思想给生活造成的混乱

  这就引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脑海中的声音大多是无意义且不必要的,那么它为什么会存在呢?其实,脑海中出现的各种不受控制的想法和茶壶发出哨声是出于同一个原因,即内心积聚了能量,需要释放出来。如果你客观地观察,你会发现当内心积聚了紧张、畏惧或基于欲望的种种能量,脑海中的思维就会变得异常活跃。当能量在内心积聚,你就会想“思考”点什么。产生不受控的想法是因为你的内心不平静,而过度思虑和大脑演绎则可以帮助你消耗掉内心积聚的能量

  你的大脑一直都在说话,因为你赋予了它这个工作。你的大脑脑制造了一切,它时刻都在加工你当下的体验,使其符合你对过去的看法和对将来的想象。你把它当作一种保护机制、一种防卫手段来使用,不由自主地不断把大脑当作自己和生活之间的缓冲,而不是亲历生活。说到底,你觉得会使你感到更加安全。你名义上是想把握世界,但实际上你只是在力图把握自己

你对眼下这个境况感到不适,并不代表这个人、这件事真的有问题,而只代表了你的认知系统对它们没有兼容性。一切外界都是你内心的反映,你的“有所不受”才是造成问题的主因。(关键词:认知兼容性)

  因此,任何心智锻炼的最大敌人,就是我们大脑中的这些根深蒂固的、容易受各种想法干扰的习性。人们对现实的扭曲认知会造成大量不必要的痛苦和迷惑,很多人以为自己在专注于当下,其实只是在闭上眼睛胡思乱想罢了。你觉得自己是在对现实世界做出反应,其实你回应的只是脑海中幻想出来的世界

  一个人内心的成长完全取决于他能否认识到,获得平静和满足的唯一途径就是停止百分百认同自己的想法。当你终于认识到那个总是在你的内心喋喋不休的“我”永远也不会感到满足时,你就已经做好成长的准备了。如果你足够聪明,你就会认识到,在你遇到目前这个困扰你的问题之前,你面对的是上一个不同的问题;在目前这个问题消失之后,还会出现下一个问题。说到底,你永远也摆脱不了层出不穷的问题,除非你能摆脱你内心中总是有着诸多不满的那个部分

  要获得真正的内心自由,你就必须客观地观察自己的内心对外部事物的反应,以此来发现内心深处未被治愈的部分,而不是迷失在思考和情绪之中。问题通常不是它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因此,当一个问题困扰着你时,不要问“我该怎么办”,而要问“我内心中的哪一部分正在对这件事产生不满”。你要解决这个问题,而这需要完成从“外部方案意识”到“内部方案意识”的转变。你必须打破一种思维习惯,即认为解决问题的办法在于改变外部的事物。要永久性地解决你的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深入你的内心,直面自己的情绪,让似乎总是与现实格格不入的那一部分的你得到解脱。一旦你这么做了,你就可以同时化解掉许多问题。

  如果你感到害怕,那么你不应该一心想着如何保护自己、消除恐惧源,你只需去觉察体验本身,并自问:“是我的哪一部分在感到害怕?”这会促使你进行内省,看到自己的内心中存在着脆弱和过度担忧的那部分。焦虑也是如此,是你先在心中积聚了太多未能被释放的“焦虑能量”,所以你才会通过思维在外界中“抓取”所谓的焦虑之源,并把你的能量投射了上去。正所谓“无感则无视”,你看到的每一个外在的问题,都对应着你内心某个未被释放的能量,而一旦你开始对内心问题保持客观觉知,你便从对想法的无意识认同和纠缠中抽离出来了。

情绪的毒性产生于心理上的抗拒,而心理上的抗拒又会让你的情绪更加不适。与其抑制一种情绪,强迫自己保持另一种情绪,不如试着完全接纳当下的一切感受。只有这种不与自己对抗的心态才能让我们获得内心的平静。

走出困境的唯一路径,是面对它。困境是绕不过去的,你以为绕过去了,但早晚还会掉进同一个坑里。走出困境唯一的“捷径”就是回到困境,面对困境,再走出来。疗愈伤痛的唯一路径,是感受它。伤痛是掩埋不了的,你以为遗忘了,但一句话就能勾起你最深的痛,直到你通过感受和面对走出伤痛,才能真正实现疗愈。

感受的目的不是单纯地体验痛苦,而是因为痛苦能让我们看到自己那些未被满足的需求,看到未被治愈的内心,进而自我接纳。因此,当你感到痛苦的时候,不要压抑,感受痛苦是走出痛苦的唯一路径。苦的意义在于发现其中的价值,关键是要找到价值所在。

  心智训练并不是要抑制头脑里的各种念头,而是要让你觉察到念头的浮现,完全承认它的存在,并认识到它们只是脑中转瞬即逝的表象,不要无意识地迷失在念头之中,更不要对每一个念头都产生应激反应。其实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因为这种想要干预和消灭问题的急切渴望,恰恰是人们需要治疗的思维病症本身。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接纳此刻,对正在经历的事情给予不带任何偏见或评判的关注,在保持觉察的状态中安顿心灵

  认知和情绪是相互关联的,我们如何看待当下发生的事情,会很大程度上决定我们对它的感受,任何发生在你生命中的好事和坏事都必须显示在心智里才有意义。有些人即使处在贫瘠或危险的环境中,仍然能感到满足,而有些人虽然属于世界上最幸运的群体,却活得很悲惨。这并不是说外部环境不重要,而是说,决定你生活品质的,是你的心智,而非环境本身。你的心智,是你一切经验的基础,也是你得以为他人生命做出贡献的根本。因此,你有理由好好锻炼它

  你习以为常的自我感只是一种幻象。自我感,即感觉思想背后有一个思考者,经验之中有一个体验者,是一种幻觉。被人们称为“我”的感觉,全都是思考的产物。而锻炼心智、提升心智,就意味着时时刻刻察觉到这一点。快乐、悔恨、愉悦、绝望等情绪交替产生,你的心智看似被这些情绪俘获,但实质上,它永远不会变,你的心智从来都不会被它所知的事物提升或损害。心智锻炼的合理目标,并不是达到某种永恒的解脱,此后就再也不需要努力了,而是练就一种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从想法和情绪的纠缠中解脱出来,在当下获得自由的认知优势

  拥有这种认知优势的人和世俗的人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世俗”并不意味着你有钱或有地位,而是说你认为解决你内心问题的方法存在于外部世界。你认为,如果你改变了外部事物,你就能摆脱烦恼。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通过改变外部事物而真正好起来,总会有下一个问题冒出来。唯一的、真正的解决办法就是通过提升自己心智层次的方式来超越头脑的种种束缚

  大多数人把一生都浪费在了思考中。他们会习惯性地将自己等同于自己的思考,而非将想法仅仅当作意识里转瞬即逝的表象。被思考裹挟,迷失在想法里,甚至把自己认为是创造思想的思考者这就是人类受苦的主要原因。这可以说是一种精神疾病。思考本身并不是问题,但把自己等同于思考,就是问题了。这个幻觉就是人类几乎所有冲突和不快的根源。

有人说,承受苦难就像被两支箭击中。第一支箭是受伤带来的身体上的疼痛,你会感受到刺穿皮肤的金属与身体碰撞所产生的力量。第二支箭是过度思虑带来的精神上的痛苦,你会为遭受到的打击找各种夸大的理由和解释,为它赋予各种消极的意义和情感,会在脑海中产生关于自己是否应该被打击的价值判断和归因。

生活中从来不缺少苦难,而过度思虑则会导致雪上加霜。在许多情况下,精神上的痛苦远比身体上的痛苦更严重,因为精神上的痛苦会持续更长时间。苦难永远都没办法被真正抹平,痛苦的情绪也不会完全消失,比起在防御中淡化痛苦,更重要也更勇敢的选择是客观面对。

坦然面对痛苦,习惯痛苦的感觉,把痛苦当作一块客观存在的碰伤过我们的石头,不要对它拳打脚踢,而是要搬开它,继续前行。学着和不安全感和睦相处,而不是一味地逃避;学着从情绪中汲取力量,而不是消耗精力去抵抗情绪。

  而一个通过心智锻炼而获得较高心智层次的人,则不会轻易受到特定的认知和情绪幻象的折磨,因为他不再觉得他的思想等同于他自己,他能看穿思想只是头脑荒原里升起的表象。再次强调,并不是说这样的人就不再思考了,而是说,他不再屈从于思考,不再把每一个想法都信以为真,换言之,他不再觉得存在一个内在自我,存在于身体之内、双眼之后、大脑之中,在思考着所有的想法。

  心智能力不是天生的,能力强的人,是主动锻炼多的人。所谓的“认知优势”,就是认知基本功的溢出,是长期锻炼的结果。前些年有一本畅销书,英文名叫Blink,中文简体字版叫《眨眼之间》,繁体字版译成《决胜两秒钟》。它说的其实也是认知优势的问题:在很多场景里,你的行动优势和最终的竞争优势取决于你的认知优势,而这种认知优势表现在它消耗的时间是极其短暂的,不是秒级而是毫秒级的——不到 1 秒的时间,你就解码了,就看出问题的本质了,就像我们的手机能在一瞬间识别我们的指纹或者面孔。

  认知优势在很大程度上就表现为快速识别,而“瞬间的自动化”是一个长期修炼的结果。任何一个认知的结论看上去很简单,实际上却是非常不容易和复杂的。这种令人羡慕的认知优势的背后是一个长期的修炼过程。


  6.事实上,你是可以从你自己头脑的夸张情节剧中抽离出来的。在你和各种情绪和想法之间有一道屏障,你是那位注意到了这一切的在场者。你可以观看自己的嫉妒或生气。你不必考虑或分析它,只需要觉知它。是谁在看着这一切?是谁注意到了你内心的变化?

  一旦你占据了“观察者意识”这个位置,你就走上了摆脱个人烦恼之路。一开始,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观察。你只需要觉知自己的内心正在发生些什么。这很容易做到。你会注意到,你正在观察一个人的性格,包括它的优点和缺点。这就好像有个人和你在你的内心里共处。事实上,你可以说,你有一个“室友”

  如果你想会会你的室友,那就试着远离所有人,静静地在自己的身体里待一会儿。你有这个权利,因为这是你的内心世界。但是你并不会获得宁静,相反,你会听到喋喋不休的唠叨声:“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是在浪费时间。这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没错,这时你的室友已经大驾光临。你可能明确地想在内心保持安静,但你的室友不肯配合你。而且这样的情况不仅会发生在你试图安静下来的时候。关于你所看到的一切,它都有话要说:“我喜欢。我不喜欢。这个很好。那个很糟。”它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个没完。你通常不会注意到它,因为你没有从中抽离出来。你离得太近了,以至于你无法认识到你实际上正处于一种听它说话的被催眠状态。

  从根本上说,你并不是独自一人存在于你的内心。你的内心具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层面:一个是你,是觉知,是见证者,是你主观意图的中心;另一个则是你所观察到的部分,也就是你的“室友”。问题在于,你所观察到的部分永远不会闭嘴。如果你能摆脱掉那一部分的你,哪怕只是片刻,你就相当于获得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最美好的、宁静安详的假期。

  想象一下,如果你不必再贴身带着这个家伙到处走,那会是什么感觉。真正的心灵成长就是要走出这种困境。但首先你必须认识到,你一直和一个疯子锁在一起。在任何场合、任何情况下,你的室友都可能会突然做出决定:“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不想这么做。我不想和这个人说话。”届时你会立刻感到紧张不安。你的室友可能会毫无预兆地毁掉你正在做的任何事情。它可能毁了你的婚礼,甚至是你的新婚之夜!那一部分的你可以毁掉任何事情,而且它通常都这么做了

  例如,你买了一辆崭新的车,它很漂亮。但每次你开它时,你的室友都会发现它的问题。你脑海中的声音不断地指出每一个轻微的嘎吱声、每一次微弱的振动,直到你最终无法再喜欢这辆车。一旦你看到这会对你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你就已经为心灵的成长做好准备了。你会说:“看看这个家伙,它正在摧毁我的生活。我试图过平静而有意义的生活,但却感觉自己正坐在火山口。这家伙随时都可能发神经,拒绝和任何人交流,跟所有事情过不去。今天它可能喜欢某个人,但明天它就会处处跟那个人作对。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就是因为这个和我住在一起的家伙非要把所有事情都变成一出闹剧。”当你终于说出这番话时,其实你已经准备好进行真正的自我改造了。一旦你看清了这一切,并且学会不再认同你的室友,你就已经准备好解放自己了

  如果你还没有获得这种认识,那就开始观察吧。花一天时间观察你室友做的每一件事。从早上开始,看看你能否注意到它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说的话。每当你遇到什么人,每当电话铃声响起,试着观察它。观察它说话的一个绝佳时机就是在你洗澡的时候。你会发现它绝不会让你安静地洗上一个澡。你洗澡是为了洗涤身体,而不是为了观察大脑不停地说话。你可以看看自己能否在整个过程中保持足够的清醒,以便觉知正在发生的事情。你所看到的一切会让你无比震惊。你的室友会不断地从一个主题跳到下一个主题。这种喋喋不休的谈话似乎很神经质,以至于你无法相信它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如果你想摆脱它,你就必须观察这一切。你不必对此做任何事,但你必须了解自己所处的困境。你必须认识到,无论怎样,你的生活已经因为内心深处的室友而变得一团糟。如果你想获得内心的平静,你就必须改变这种状况。

对于思想,我们不要去控制它,譬如说我们想静下来,脑子里在想“我最好静下来”,这反而又多了一个念头,心里的乱想会更多,这不是真正的“静”。所以最好不要去作“我最好静下来”的想法。

我们要想让心境始终保持宁静,就先要认识自己的心理局限。思想总会不断地过去,现在我们坐在这里就可以做一个体会,我们对于前面过去的思想不理它,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对于未来的,又何必去想它?它还没有来,何必去怕?它来了,就是这么回事,怕也没有用,又何必去怕?现在还乐得享受,清静一点。

而我们所有的痛苦烦恼在哪里?我们往往知道是无法挽回的,但硬是想要把它拉回来。所谓后悔,就是已经过去了的,想把它抓回来,这便产生了无穷无尽的痛苦。

  要想了解你内心深处的室友究竟是怎样的,就要对它进行外在人格化。想象你的室友,即你的心理状态,拥有自己的身体。将那个在内心与你交谈的声音想象成一个正从外部世界与你交谈的人。想象一下,另一个人正在讲你脑海中的声音想讲的一切。现在,你将和这个人共度一天

  你敢做这个实验吗?不要试图使那个人停止说话。你只需要通过将那个声音外在化来了解你内心世界的情况:给它一个身体,把它放在这个世界中,就像其他人一样;让它变成一个人,在外部世界说出你脑海中的声音会说的每一句话;然后把这个人变成你最好的朋友,毕竟,有几个朋友会和你全天候形影不离,而且你会全神贯注于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呢?

  如果外部世界中有一个人真的开始像你脑海中的声音那样和你说话,你会有什么感觉?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张口说出你脑海中的声音所说的一切,你会怎么想?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让他离开,永远也不要回来。可当你内心的室友不断地说话时,你却从没有让它离开过。不管它造成了多大的麻烦,你都会听它说话。几乎不管它在说什么,你都会全神贯注地听。无论你正在做什么,无论你多么乐在其中,它都能强行让你停下来,突然间,你的注意力就转移到它要说的随便什么事情上了。

  如果是外部世界的某个人这样说,你会置之不理。但对于脑海中的这个声音,你会觉得你欠它一个回答。你必须让你紧张的大脑相信,这个人适合你,不然它就不会让你结婚。你对自己内心深处这个神经质的家伙就是尊重到了这种地步!因为你知道,如果你不听它的,那么在你余生中的每一天,它都不会放过你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曾和你这位朋友共度一天,那么你再向此人寻求建议的可能性有多大?在看到此人的想法有多么善变,在诸多问题上有多么无所适从,以及有多么容易做出情绪过度的反应之后,你还会向此人征求关于人际关系或是财务的建议吗?虽然这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你确实总是在生活中的每一刻寻求此人的建议。当你的内心室友回到你的内心,占据了原本属于它的位置之后,它依然是那个“人”,在告诉你该如何处理生活中方方面面的事情。你有没有检查过它的资格证书?有多少次那个声音所说的是完全错误的?

  当你真诚地尝试过这些自我观察和觉知的实践后,你就会发现你遇到了麻烦。你会认识到在你的整个人生中只存在一个问题,你的内心室友几乎是你遇到的所有问题的始作俑者。现在你最想知道的事变成了:如何才能摆脱这个内在的麻烦制造者?你首先应该认识到,除非你真的想摆脱它,否则你是绝没有希望摆脱它的。其次,你必须观察你的室友足够长的时间,从而真正理解你所处的困境,不然你会缺乏解决心灵问题的实践基础。一旦你下定决心让自己摆脱脑海中的夸张情节剧,你就已经准备好接受教导,学习相关技巧,并真正地运用它们了。

  一旦把内在自由变成你的人生意义,你就可以从一些精神实践中获益。这些实践需要你花时间进行,以使你摆脱自身的束缚。你最终会明白,你必须与自己的心理活动保持距离。要做到这一点,你就得在自己清醒的时候设定人生方向,不要让摇摆不定的思想阻碍你。你的意志力要比聆听那个声音的习惯更强大。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你的意志凌驾于这一切之上。

  如果你想解放自己,首先,你必须足够清醒,能够理解自己的困境。其次,你必须致力于获得内在的自由。你必须很努力,就好像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就目前而言,你的人生并不属于你自己,而属于你内心深处的室友,即你的心理状态。你必须把你的人生夺回来。为此,你需要坚定地待在见证者意识的位置上,努力摆脱习惯性思维对你的控制


  7.写字楼的门口,经常看见有人聚在那里抽烟。现在室内不允许抽烟,只好出来过过瘾,他们获得了抽烟的自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与此同时丧失了在室内呆着的自由。同理,想获得随便吃的自由,那就有长胖的危险,丧失了穿好看衣服的自由。你看,这是自由的铁律,只要追求自由,就会失去更多自由

  怎么获得自由呢?两个方法,第一是靠挣脱枷锁,你说服所有人室内也可以抽烟;第二个简单,把烟戒了不就完了?听起来好像这两个方法都可行,其实不然。你想,你说服所有人室内可以抽烟,就算成功了,你花掉的也是海量的时间,仍然丧失了支配时间的自由,解决掉一个问题,产生了更多新问题

  如此说来,获得自由只有确切的一个方法,就是不以外界为轴心,转而以自己为轴心,去戒断自己的某些欲望、某些干预的行为和控制的冲动。

什么是自由?自由就是限制,是一种对过多的人生选项的取舍、主动缺省的能力。别人样样都想求全求满,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自由的本质在于主动限制无关信息的摄入,专注于减轻名利权情和自身杂念对我们的侵扰。你选择了什么样的路径就是限制了其他的的路径,你选择了什么也就是舍弃了什么,你重视小事就等于忽略大事,你越是纠结小事就越没时间做大事,你越是纠结小的损失,人就会变得越脆弱。

自由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忽略,是对那些琐碎的、杂乱的信息和可能性的一种屏蔽能力。一个人总是感到不自由,其实是他的心智空间里被大量的细节,被那些好像很重要、实则根本不重要的念头所占据,他没有忽略的能力,会无法自控地过度担心很多事情,诚惶诚恐,没有安全感。如果你不能屏蔽大千世界里的琐碎噪声,时常被各种各样的观念所困顿,那就像是你周围出现了一道无比厚的透明玻璃墙,你能看到一个很大的空间,但是就是走不出去,你一生都将活在匆忙和惶恐中。

  上面说到,想获得自由,最确切的方法是戒断欲望。这句话听起来感觉挺丧的。有人会说了,没有欲望了,人活得还像个人吗?对。但是戒断欲望,不是指戒断所有欲望,而是说:欲望种类要少,单个的欲望才能强

  著名的程派大青衣张火丁,平时在生活里见了她,她是不怎么说话的。给人的感觉就是,她要随时随地节省心力,全部的生命力都存着,等将来在舞台上释放出来。你看,这哪里是没有欲望,这是把自己的欲望集中在一个点上释放出来,才会像烟花一样绽放

我现在越发觉得“专注”是目前最稀缺的特质之一,这是一种千钧之力。人生苦短,咱们要学会把“千钧之力”放在自己该做的事情、该关心的人上面。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强弱问题,只有一个在什么范围内、以什么效率、把什么资源集中起来,然后选择在什么点上,以多大的力度释放的问题。


  8.把在书本中学习到的知识,在现实的淬炼中“运用”一番,在真实的人事风波上“碰撞”一番,唯有学以致用,慧根才能得到打磨,才能真正成熟和显现出来,否则,只记得一堆概念和定义,那不过是让自己变成一台复读机而已。

我们都是些石块,生活和工作就是激流。在激流里不断冲刷和打磨,于是我们就会慢慢长出自己独特的形状来,这是没有办法靠思考就能够思考出来的东西。有一个古老的比喻是这么说的:石墨和金刚石在化学成分上都是碳元素,区别在于金刚石经历过高压和高温,因而生成了那种晶莹剔透又坚固耐磨的内部结构。

  现实问题就放在眼前,你需要面对和解决。书本上提供了无数种解释和建议,但只能有你自己做选择和尝试,让知识流动在自己的言行上,这样很快你就知道哪些行得通。只要一次行得通,你就知道如何运用;一百次行得通,那你就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在一百种情境下使用。这就是以灵活运用的方式来把未知变成已知,再把已知变成认知

  现代的读书人,在书本和思考上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没必要再浪费更多时间做类似的“大脑按摩”。你用思考代替行动,自己设计出一个所谓的“灾难后果”,然后就去相信这个故事,这不是一种合乎理性的做法,因为现实生活不会配合你演戏,你有你的幻想,但世界另有自己的路数。如果你在太多事情上都是同样的做法,总是用思考代替行动,用想象代替实践,那么到后来,你会有非常多需要害怕的事情

只要放下脑中的幻想你就不会触底,因为幻想总是会被现实一次次击碎,你担忧过的99%的事情都不会真的发生,哪怕发生了也没有你幻想得那么严重。幻想被现实击碎也不是什么坏事,多击碎几次,你就踩在实地上了。

  事实上,大部分时候我们的认知都是有偏差的,一切顺遂的时候我们会过度乐观,看到太多的吉兆;诸事不顺的时候,我们又会过度悲观,满眼都是噩兆。但事情没有我们感觉到的那么好,也没有我们感觉到的那么糟。如果你持有一种错误的幻想,并长久地待在这个幻想里,那就是在浪费你的生命,因为在幻想里没有现实的淬炼,脱离了现实,只会减少你生命的可能性

  因此,你要控制你自己,尤其是控制自己的想象力。你的所有预期,你的所有估计,都没有真正发生过,一切都只存在于你的想象之中,你的大脑之中,并没有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我的建议是不妨心量放大一些,勇敢地进入到真实的世界中去,别整天躲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用幻想来折磨自己。对于所谓的知识和智慧,你要么运用过,要么没有,不存在某种中间状态(比如只有我懂了多少道理我才能去行动)。就像电影《一代宗师》里有句台词,叫做“功夫,两个字:一横一竖。错的,躺下喽;站着的,才有资格讲话。”所以,没运用就赶紧去运用,运用了就思考如何用得更简单、直接、有效一些


  9.每个人都会不经意把自己的内心投射在外部世界,我们看见的世界,其实都是自己内心的世界。世界就是你内心的反映,如果你看见这个世界有问题,这个时候,你去想,你内心一定有问题。存在就有合理性,这些所谓“问题”的存在,证明你的内心还有未治愈的部分,你的认知还有空白地带,需要努力填补。你内心的问题解决了,外界就没有问题了

这可能不是朝夕之间能够完成的事情,但是你可以带着疑问继续工作、生活、学习。随着你阅历增加,会有一天触类旁通,心头火光一闪,把过去和现在联系在一起,突然若有所悟,那是读书过程中最大的幸福。

  问题也来自我们心的波动而产生出来的欲望和执念,说得好一点,也来自我们的期望。真正的痛苦,来自于妄想和执著。没有妄想,就没有痛苦;没有执著,也不会有痛苦。开悟的人能看见妄想,妄想就会消失;开悟的人能看见执著,执著也会消失

  情绪来了又去,感觉升起又落下,只不过是一些震荡和扰动而已。你遇到的烦恼都是你的念头,你看见的世界都是你的念头,一切都是游戏。不管昨天发生了什么,都已成为过去,无法改变。我们一天的状态如何,决定于我们心里怎么想,任何一件事情到底是好是坏,都是我们的心在判断,我们可以重视它,也可以选择忘记

  学会跳出情绪之外,对发生的一切保持着觉知,站在一边观察自己的虚荣、自己的夸耀,觉而不随,这便是观念头。

  你可以设想一下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然后你是否能够承受?如果可以,那么拉起被子接着睡。如果不可以,那么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避免?如果没有,那么拉起被子接着睡,因为结果和你想不想没关系。如果有,那么掀起被子开始行动,着手做一点最基本的准备,因为时间不等人

什么是问题?你如何界定问题的范围?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很多问题是不需要被解决,而只需要去接受的?

我们不是看见真相,而是创造真相。同样地,在绝大多数时候,我们不是看见问题,而是亲手创造了问题。你看见(其实是创造)的所谓的“问题”越多,你在生活中树立的敌人也就越多,你的生存空间和精神空间也就被不断地压缩。

把脑海中出现的每一个想法都信以为真,这会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会不断压缩我们的精神空间。

  但是,别弄反了,内耗就是该拉起被子接着睡的时候不睡,该掀起被子行动的时候却要接着睡。但凡经历过真实世界中的逆境,就会知道重点不在于什么愿望,什么愿望思维,更不是什么逆袭,而是撑下去,撑到发生变化为止

  人生是一场负重长途跋涉,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认清形势,接受人生有限、能力有限、生而苦涩的事实,知道长期积累不可避免,以此来让自己更好地适应当下形势的发展。不要畏难,不要排斥,因为一时的得失实在算不得什么,先把头埋下去,把过度思虑的想法放一边,把眼下能做的事情做好,用每一个行动来照亮前方的道路。


  10.我们的感官真的是那么可靠吗?

  说到“幻觉”,我们往往觉得那是靠不住、完全虚假的一种感觉,但其实幻觉有很多种,其中有些幻觉是真真切切的——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幻觉,或者,一个真真切切的错觉

  我们把人脑想象为一个组织机构的话,大脑相当于一个司令部。除了少数的一些身体本能反应是分布式决策的,其他大量都是中央控制室的决策。在大脑这个司令部里,司令官并不能够直接感受到身体各个器官、各个角落的真正变化,它只能接受到各个通信系统、各个传令官把信息汇总到它这里来。

  大脑司令官依赖于这些传令官、通信系统,而这些通信系统出错的时候,它是根本不知道的,它只会非常真切感受和相信它得到信息,完全不知道这些信息可能已经被磨损,甚至完全被篡改了

  幻觉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它一方面在欺骗我们,另一方面,它也剥夺了我们怀疑的能力——它如此之真切,你不可能对它产生怀疑。如果我们依据这样幻觉式的信息做决策,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些信息,我们就会完全被这种幻觉所绑架

  如果我连自己都不值得相信,我该相信什么?

  有一个词叫“自欺欺人”,欺骗别人的事情自己知道,但是欺骗自己的事情,很多时候我们自己是不知道的。所谓“自欺”,就是你自己的生理和心理产生了一些反应,给你造成了确切的症状和证据,让你坚定不移地相信

  可以说,我们的身体是一个幻觉专家,当你把思路聚焦在幻觉这件事情上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很可能在时时刻刻地给你制造幻觉。

  什么叫真实?你如何定义真实?如果你谈的是你所感知的,你嗅到的、你尝到的、你看见的,那么真实仅仅是你的大脑处理而产生的各种电子信号。

  既然是电子信号,那么就会出现很多的差错:只要是信号,就一定有噪音,而且在有些情况下,噪音是高于信号的。也就是说,我们身体的信噪比有时候是很低的,当它低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就会产生强烈的幻觉

  **大脑只能处理各种各样的信息,不能知道实际发生的状况。换句话说,我们只能感受到表征,不能感受到实在。所以,感觉可能会骗我们。 **

  我们一直以为我们感受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世界,实际上,我们和实实在在的世界之间还隔着一种东西,我们生来这个隔着的东西就存在,所以我们就以为它不存在了。就像我们生下来就呼吸空气,以至于我们往往感受不到空气了。这个东西就是“表征”,它所表现出来的样子跟它实在的样子是很不一样的,在中间传递的过程中也会出现种种的差错。

  由于我们都不知道“表征”这个传令兵的存在,也就根本不会意识到这里会有什么差错——幻觉就是这样炼成的。它炉火纯青,以至于它虽然存在着,但我们意识不到。当我们的感知系统发生变化时,我们看到的世界也会随之变化


  11.我们的感觉系统是存在误差的,但对于大脑来说,由于我们看不见神经系统,也不知道传递过程,因此,当得到错误信息的时候,我们不会去想象和原谅系统的误差

  我们的感觉是被制造出来的,是一种内置于供应链的东西,加工各种的刺激,最终成为了一个信息的成品——我们看到的永远是那个成品

  误差小的时候,我们可以忽略和纠正,但如果是整个系统出现了私搭乱建的情况,我们因为看不见过程,只能感受这个结果,就会认为,我们看到的极其混乱、荒诞的现象,就是世界本来的现象。那么,我们也就更不能知道系统的存在,以及它发生的问题了。

  也就是说,我们所谓的“感受世界”,其实感受的是那些经过加工和处理的信息。而我们对这些加工处理的过程是没有知觉的。我们出现了精神的错乱,但是我们自己不知道。

  一个疯子的特点不仅仅在于他的行为、语言和思维的怪诞,而在于他坚定地认为这些东西都是真实的。所以,疯和狂是连在一起的,狂是根本无视所有其他的东西,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最正确的,这就是“疯狂”。

  弗洛伊德的一种说法是“人人都是精神病,人人都是不同程度的疯子和狂人”。我们很少知道这一点,就像鱼儿不知道水一样,我们不知道那个生来就跟我们相伴的必要的世界。但又由于它的必要,我们就自动忽略了这个默认的系统——最可怕的,就是默认,是对一直起关键作用的系统毫无知觉

  巴菲特说“最大的风险就是不知道风险在哪里”,而最大的陷阱也就是我们不知道那是陷阱。我们都清楚,活在世上要避开各种各样的陷阱,但可能忽略了一个事实:我们也有可能随身携带着这样一个陷阱。陷阱小,造成的危害就小;当它很大的时候,出了问题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出问题,一般就会说一句“见了鬼了”——“鬼”不在你之外,“见鬼”就是你的整个系统,生理和心理系统出“鬼”了

  感觉背后是一整套复杂的生产系统,是生产系统就一定会出错、出现误差,但我们对这种误差是没有察觉的。最可怕的就是默认,就是对起关键作用的系统毫无知觉。下次再遇到问题的时候,觉得“见了鬼了”的时候,不妨试着思考一下:是不是自己自带的系统出了问题?是不是又与自己的情绪和思维过度粘连了?

迷有两种,一种是看不清,一种是看得太清;悟有两种,一种是看清,一种是假装看不清。可无论是迷还是悟,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人观看事物的清晰状态,迷时稍一看得清就觉悟,悟时稍一看得清就迷。

每个人都在迷与悟之间转来转去,转换的关节点则是念头。一念发动处,是迷就是苦海,是悟就是天堂。


  12.有人做过一个思想实验:我们知道,用手电筒的时候,手电筒照的地方是亮的,其他地方是黑的,那假设我们的眼睛是一个手电筒,它所看到的地方是亮的,我们就会以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亮的。因为在 0.01秒之前,你的目光没有触及到那个地方之前,那个地方就是黑的,而一旦你的目光触及到那个地方,看到的就是亮的,我们就误以为我们看到的世界都是亮的。

  我们很容易把我们的感知系统所制造出来的东西当成世界本来的样子。

  我们经常说“我的观点是什么”,但往往忘记了这个词本来的含义:观点,是说你站在特定的观察点看到的一个东西。这个词本身就在提醒你——要对你的有效性保持充分的警醒,对世界保持起码的敬畏。但时间久了我们就忘了我们的看法仅仅是个观点而已——这个观点,它只代表你的那个点,而不代表世界本来的样子

在《三体》中大刘留下了一个关于生命进化的隐喻:少数强者完成自我进化,勇敢的去面对未知的凶险,踏上永恒的孤独之路。多数人选择自废武功,彻底躲起来。

所谓成长,本质上就是不断从各种幻觉中醒来的过程。每打破一个幻境,人所感知的世界就扩大了许多倍,对自己判断的不确定性程度反而有可能增加了一个数量级。人的自我训练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所处生存结构的认知深度,另一方面是对自我判断的确定性程度。人在不断扩大感知到的世界的时空范围的同时,还能不断增强对自我判断的确定性。这就是一种成长。

  有时候会有这种情况:有人来找我们,但找不到地方,我们在电话里给对方指路的时候,经常会问“你现在看到什么了?”对方看到什么,就能说明他在什么位置上——你的观点只是表达了你在什么位置上,而不是说你真的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所有面相,否则你怎么会找路呢?


  13.远离认知中的舒适区。

  我们的认知是由我们自身的认知设备决定的,而我们的认知设备、认知能力是不能够反省这种设备缺陷的。我们既要追求福尔摩斯式的瞬间发现真理、照亮真相的能力。同时,我们也要清楚,这种理想的认知能力是建立在长期的积累和自我反省、自我修正、自我优化的认知过程当中的。

  要获得类似于黑客的瞬间通关、瞬间解码、直击问题本质的认知能力,没有什么速成的办法。办法只有一个,也就是冯唐表述的麦肯锡的方法:尽可能基于事实,敢于提出违反习俗的假设,再严格遵循逻辑验证你的假设,最后始终保持获得真知灼见的意识。以上概括起来,就是“远离认知中的舒适区”——用事实、假设、逻辑、真知灼见的要求,时刻提醒自己远离认知的舒适区。


  14.意识雷达。

  我们用雷达的原理可以解释刷卡般的“瞬间认知”:雷达的原理是发射超声波,超声波遇到了目标物体就会反射。不同物体反射波的速度是不一样的,所以,雷达就能够通过反射波识别这个物体。而且,它只对某种反射波感兴趣,能够迅速把这些反射波的信息进行处理,合成某种图像或者信息,自动忽略其它信息

  比如,雷达在监测潜艇的时候,会自动忽略鲸鱼或者其它船的反射波——因为它们和潜艇不一样。而一旦潜艇出现的时候,雷达就会立即报警。这种刷卡般的“瞬间认知”的前提是:目标非常集中。它有一种自动忽略机制——不是你有意识地要忽略什么,而是因为某些神经元过度地活跃,会自然抑制其它的神经元,久而久之,我们就会形成这种雷达般的敏感。

  在日常生活当中,我们常常能体会到意识雷达的作用,比如你买了一辆新车,尽管这是一个小众的车,你也会发现街上有好多这个品牌的车;你的太太怀孕了,你就会在公园里、街上发现好多孕妇;当你内心敏感脆弱的时候,你目之所及的都是令你恐惧的事情。敏感度来自于目标的锁定

  长期的目标锁定形成一个固定神经元的固定连接的时候,也就形成了某种卓越的特异认知功能,这个过程叫“刻意练习”。那些能够瞬间把握本质、给出解决方案、完成解决问题的高手,就是形成了神经元与神经元之间的高带宽专线的人。

  要获得刷卡般的瞬间认知能力,没有捷径可走。你不要像华生那样兴趣广泛,让自己的意识永远处于漫游状态。反过来,福尔摩斯已经形成了一种认知习惯,他的思维会有一个强烈的定向。由于这种定向极其强烈和精准,就会自动忽略那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所以,福尔摩斯的认知效率就表现得特别优异。


  15.所谓“心外无物”就是,你的心之外是没有世界的,世界是你构建出来的。你听着特别荒唐的事情,往往不是因为那句话荒唐、那件事荒唐,可能是因为你的认知和那件事没有兼容性,导致你觉得荒唐。你看到的世界的状态只反映了你心的状态

  你看到的世界相当于一个显示器,你的心是什么样子,你看到的就是什么样子。你对世界的看法并不一定是世界的状态,它只能恰如其分地反映出你的状态。

  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改造世界,要跟这个世界相处,其方法就是改造你的“心”。因为你的世界、你的境遇、你的命运都是由“心”塑造出来的,或者说,它们都是你自己的产品。种瓜别指望得豆,“心”是什么样子,你的世界就是什么样子;作为感知制品制造方,你的产品线具有的特点,决定了你的产品,也就是你的世界、你的命运。

  你就是一切的根源,你采用的思考回路最终限制了你对世界的感知。

同步:端的状态取决于云的状态

  “同步”是一种哲学观念,起源于古希腊,但这种哲学观念又不只限于古希腊——在我看来,把这个观念阐释得最具体、最丰富的是印度的佛教。佛教哲学认为:人的外在世界,也就是所谓的“境”,是由“心”产生的

  佛教讲的“相由心生”和“境由心生”说的就是“同步”这个概念。认知这个终端的支持系统就是“心”,你想改变境就必须改变心。外在世界的状况是由“心”这个存储和编辑机构同步出来的一种状态,改变认知,就要从“心”开始

  在生活中,“同步”的现象很普遍,比如我们费了很大的劲儿做一件事情,本以为是一件新的事,但在别人看来,还是在做一件“旧事”。就像爱因斯坦说的“永远在重复同一件事情,却一直盼望不一样的结果,这叫心智错乱”。

  端的状态取决于云的状态,而云是一个无所在又无所不在的存储和编辑中心,它始终决 定着端的命运。你不可能通过改变终端这种方式,让你的终端有所改变,而必须要改变终端背后的支持系统,你的内容端才会自动发生改变


  16.所谓的认知就是在神经元与神经元之间建立一个高带宽的专线连接。

  神经元与神经元之间是偶然连接的,但神经元连接的一个规律就是:你只要不断地重复,它就会从偶然一次连接开始,逐渐建立一种固定的连接,而且这种连接重复的次数越多,连接就越稳固。在遇到某个情形的时候,一个神经元或一组神经元可以立即和另外一个神经元或一组神经元建立一种连接。这个连接越牢固,它抑制其它神经元的能力越强,就越具有一种“特权认知”——当仁不让,先声夺人。

  神经元的建立连接,从“偶然连接”到“固定连接”,从“低带宽连接”到“高带宽连接”的过程,就是一种练习的过程。“练习”的英文是 practice,它还有一个意思是“实践”。我们把王阳明的“行”也可以翻译成“实践”——知行合一,认知和行为的合一,就是学和习的合一。

  “知”既是一种认知,更是一种行动。“行”是“知”的一个同步。“知”是未发动的“行”,“行”是已经实现的“知”。

  所谓的“行动”就是已经形成的神经元连接在相应场景下的一种发挥而已。你“行”的品质取决于这种连接的带宽是否是专线;而这个“行”是否是高带宽、固定的连接,取决于你反复的“行”。

  “知行合一”应包含两个方面:“行”本身是“知”的一个同步的结果; “知”是反复“行”形成的一个固定连接。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才是“知行合一”,这也正是“知行合一”的本质。

  “知”不是一种对象、一种可追求的东西,应当说是一种状态、一台设备、一种储备,你的行为是这种设备运行和发挥的一个结果。简单地说:知是未发动的行,行是已经实现的知。

  你“行”的品质取决于这种连接的带宽是否是专线;而这个“行”是否是高带宽、固定的连接,取决于你反复的“行”。

  “知行合一”的本质应包括两方面:“行”本身是“知”的一个同步的结果;“知”是反复的“行”形成的一个固定连接。

  “学了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其实,“学了”,只是和某种“道理”建立了一次连接,也可能是几次,但也都只属于“陌生人”、“半熟人”的关系。与“很多道理”,不断切换地建立低带宽关系,根本就不能改变我们的习惯。

  当人需要进行决策的时候,其实我们只能依赖于那些如影随形的“密友”一般的习惯(高带宽连接),来作出反应。而当初“学了”的“很多道理”,统统都被抛在脑后了……这些道理根本就没发生它们被期待发生的作用。如果你没有大量刻意的艰苦练习,那就是一个低品质的“行”

  因此,是否能过好这一生和“学了很多道理”,一点关系都没有。除非,人通过刻意练习把道理变成新的“习惯”,这样正确的道理才能真正发挥作用,让自己有不同的人生。

  一个知识本身无法创造价值,只有它的存在改变了我们的选择时,它的作用才体现出来。认知就是一个内生的、反复迭代的、高频小幅度的一个刻意练习的过程,最后达到擅长的状态。没有人可以一开始就做好一件事,不如先开始做,做了才有机会到达知行合一。


  17.一旦一个框架、格子在你内心形成,外在的各种可能性就会固化,你的想象力、判断力都会被局限在这个框架里。

  这是我们认知本来的特性,它的优点是提高了认知的效率,避免了无谓的能量消耗,以最快的速度过滤那些不相干的信息,形成一个有价值的认知。缺点是固化了我们的认知,减少了我们面对复杂现象产生的焦虑。

  我们认知的特点是“好逸恶劳”,不喜欢停留在焦虑区,因此,我们的认知总是受到一种像地心引力一样顽固的诱惑——回到一种舒适状态。这种子宫般的母体状态,就是一个监狱,也是一个陷阱

  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证据从来不缺乏,关键是你的认知框架能容纳吸引什么样的证据。观点与观点之间的冲突,并不是证据的冲突,而是认知框架的冲突。

  朋霍费尔曾经讲过一个“蠢人”的概念:蠢人不是心理学意义上的蠢,而是社会学意义上的蠢。他所说的“蠢”是由于一个人处于某个位置、场景,某一个他不得不坚持的立场上的时候,他会被这种位置、场景格式化

  他的认知会有一种既定的格式,而这种格式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免疫系统——以一种很有效的方式把外来的信息挡在外面。这种特殊的免疫系统只把那些它认为不会对人造成痛苦和伤害的信息和感知材料放进来。

  我们身体的免疫系统能够保证我们的身体是安全的,可以避免各种各样的病菌病毒来袭击,而刚才说到的那种特殊的免疫系统,却只能够把人变成一种特殊的“蠢人”。当一个人的认知有其既定模式时,他的感知系统只接收和既定认知相符的信息,就会逐渐变成一个“无用又危险的蠢人”

  跟这种人打交道,实际上是跟一些既定的标准、标语、口号、模式、说辞在打交道——哪怕是面对面跟他说话,也没办法进行近距离的接触和推心置腹的交流。这种人每天都在获取新的信息,听取新的意见,但这些新信息和新意见也都是“旧”的,是经过这个免疫系统认证批准以后进来的。

  正如朋霍费尔说的,“与这样的人争论既无用又危险”。只要你的观点和材料跟他的既定东西不一致,他的感知系统就是自动关闭的。


  18.“格物”:与物“格斗”。

  “格物致知”通常的解释是“自己的内心有各种规范和条理,然后将外在的材料纳入到我们已知的规范和条理,放到我们内心的格子里,形成一个认知”。但明朝的时候,有人不满于这种静观式的认知方式,重新定义了“格物致知”:把“格物”的“格”定义为“格斗”的“格”

  格斗就是正面近距离的冲突。通过近距离接触、互动、冲突、博弈,获知对象的真实状况。所以“格物致知”的“格物”就是与物格斗、与物博弈、与物互动。他们认为只有通过这种“格物”才能够达到真正的认知。

  如果“格物致知”是一种认知方式,那么静观式、非互动的感知就不是真正有效的认知。真正有效的认知是接触,是冲突,是博弈

  对于我们熟悉、认可的人,我们在下结论的时候常常是场景化的解释;而对陌生人、不认可的人,我们常常是内心化、性格化的解释。改变对陌生人、陌生组织、陌生机构,甚至是一些陌生产品的偏见,最好的方法就是进行非静观式的认知,火力侦察式的认知

  敌方的实力只有在最紧急、最危险的时候才能完全暴露出来,最好的侦察就是制造一个类似于真实开战的场景,这样才能捕获关键情报,这就是“火力侦察”。真正有效的认知是在接触、冲突、博弈中突破我们既有的认识模式,一次又一次以尽可能小的代价、非致命的失败去不断纠正、优化我们的认知

狮子捕杀羚羊的过程也是促使羚羊进化的过程。负面情绪侵袭你的过程也是促使你进化的过程。

那些被负面情绪捕获的人,要么通过酒精、毒品、物质滥用来逃避,要么攻击、伤害别人,要么自残,伤害自己;那些能够健康、积极地活着的人,是那些理解、接纳、拥抱负面情绪,修正自己歪曲认知的人。


  19.很多时候我们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停留在我们自己的信道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面目是怎样的,所以,反省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所谓“反省”,就是放弃自己与生俱来、习以为常的认知信道、方法和途径,切换到别人对自己的认知信道上。一旦切换以后,你就会获得更接近于真实认知、更高级、优化了的认知——这跟你的智力没有关系,只跟你的信道有关系。

危险认知:信道自带噪音

  说到“认知”的时候,我们常常会提到通信学上的“信噪比”这个概念:信号在传输的过程中自然会产生不可避免的噪音,即便所有噪音都止息的时候,还有一个宇宙噪音。如果我们把收音机调到一个空白波段就能听到一种噪音,这种噪音就是“宇宙噪音”,是宇宙大爆炸时留下的,它是宇宙里的一个整体噪音。

  噪音没法根除,特定的信道有它特定的噪音,而最危险的地方就在于:由于信道本身自带噪音,我们常常就会把这个噪音视为当然,时间久了,我们对它的感知就会自动淡化,甚至完全没有,而它一直存在在那儿。

  当我们借助某个信道获取信息的时候,它作为一个前提,理所当然地干扰着信号,但是我们不知道它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信道都有一个原罪,但这个原罪常常是我们不知道的

  我们对自身、对自己的组织、对自己的机构进行认知的时候,往往忽略了背景噪音,而这个背景噪音在某些时候会大大削弱信号的强度,使我们获得的所谓“信号”,其实是一个包含了太多噪音的信号

  我们对背景噪音的忽略有点类似于坐飞机,当你把它当成是一个当然的存在的时候,你就不觉得它吵了——实际上,飞机的噪音分贝是非常高的。我们要获得更真切的信息的时候,要想办法降噪,而降噪的前提是你知道噪音的存在。如果你不知道噪音的存在,或者你把它视为当然,根本不认为它是噪音的话,你的降噪就无从降起。

我想到了另一个启发:恐惧限制了你,制约了你,扰乱了你,削弱了你,让你不能用平常心做你该做的事。但当你接受痛苦是常态的时候,你就能够拥有一种叫做平常心的东西,你就不会陷入到一惊一乍、陷入到无用的恐慌当中,因为这就是你的日常世界。

当你有这种心法的时候,你就会发现,生活中的那些艰难还真是上天给你的恩赐,你就能在苦难中依旧保持一颗平常心,因为苦难就是你的日常世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能承受的痛苦越多,你能学到的东西就越多。

  比如有些领导习惯于从自己的亲信那儿获得信息——亲信,就是他最亲近的信道。时间久了,他觉得只有这些信息是最可靠的,非亲信说出来的东西都是不可信的——当你对这个信道产生无限信任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你把这个信道里自带的巨大噪音给忽略了

  表面上你天天都在获取真实的信息,过滤了各种噪音,实际上你天天在获取大量的噪音。最要命的是,人还有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亲信或者奸臣,那就是我们自己。我们自己具有天生自恋、自我保护、自我辩护的倾向,它会自动过滤很多有用的信息,同时在我们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制造各种各样的噪音,以至于我们天天听到的都是一个扭曲的信息。

  信号传递的机制里也有杠杆效应:我们的耳鼓把微小的振动能够放大 10~18 倍,我们的“自我”里也存在着类似的杠杆机制,能够将我们爱听的话放大 10~18 倍。与此同时,将自己的不爱听的话降到 1/10、1/18,甚至完全屏蔽。

  大家可能说“我又不是领导,我不存在什么自带奸臣的问题”,实际上,我们每天获取信息的方式,比如我们看朋友圈,就是用固定的渠道去获取信息,然后我们感觉舒服,其实也是一个“亲小人,远贤臣”的信息获取方式。借助于这样的信道获取信息,我们很难获得一个关于世界以及关于自己的真实认知。我们的内心是自带各种噪音和制造噪音的小人或奸臣的,同时,我们又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认知的形成,无非是在众多的噪音当中生成信号,屏蔽和排除噪音。可以说,人类的思维史和认知史都是用各种方式排除噪音,从中实现“信号救赎”的过程。

  首先是宗教上,比如中国的佛教有一句话是“天下名山僧占尽”——有名的寺庙都在山上,远离人声嘈杂的地方。从平面上看,山野是远离人声鼎沸的地方的;从立体的意义上看,从山脚到山颠,又增加了一个隔离噪音的维度。佛教寺庙的选址背后包含着一种努力:排除噪音(降噪)

  而西方的教堂不一样,一般是在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这种选择是一个结果而不是原因——在西方,无论村庄还是城镇,都是以教堂作为定位点的,教堂周围形成社区。但进到教堂以后,你会发现里面的种种设施,也是一种对外面世俗世界的屏蔽,用各种光和声音让这个空间跟外面的空间形成明显的隔离感,和平常的生活形成明显对比

  中国古代的文人和知识分子都有一个诉求:如何降噪?是入世还是出世?假如是入世,那如何要以一种出世的心态去入世?

  陶渊明在《桃花源记》里就设想了一个与世俗世界完全隔离的状态,当然,他也意识到那只是一种幻想,自己只能被迫生活在人世间。这个时候,就不能诉之于物理的方式,而只能诉之于心理的方式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这几句诗就非常典型地体现了陶渊明的这种态度和方法:我被迫在一个人声嘈杂的地方盖了房子,住在那儿,但是我听不见车马的喧闹。为什么呢?因为地虽然不偏,但心一远,地也就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了

  中国的知识分子追求的一直是“如何建立防火墙、隔离带,形成自己独特的降噪防噪空间”,很多的西方知识分子也同样如此。笛卡尔认为,高尚的生活是找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空间静静待着,在这样的空间里听到真正的信号——在他看来就是上帝的声音,神界的声音——然后穿透纷繁复杂的表象,破译这个世界的密码,直击这个世界的真实图景和真实算法。这也是他哲学的一个基本主张。

  笛卡尔发明“解析几何”跟他的个人经历和生存状况密切相关:他有两样东西是与生俱来的——体弱多病和家里有钱(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这两个条件决定了他有一种一般人没有的特权——可以长时间躺在床上思考问题不用干活。所以,疾病的限制加上金钱的自由,使得笛卡尔可以远离喧嚣的世界,进入到一个在他看来更真实、更纯粹的世界

  “笛卡尔式”的视野:我们面对的世界至少是两重的世界,一重是“表征”的世界,也就是我们能够感知到的世界;另一重是我们感知不到,但可以用理性去接触的世界,而且那重世界是更根本的世界。

  只有透过千变万化的现象找到不变的算法、方程式,才可能认识这个世界。如果你滞留在一个千变万化的“现象世界”里,接触的材料再多、看到的现象再多,对于增进认知也是没有作用的

  要获得真切的认知,就需要找到一种屏蔽现象和噪音的独立空间,否则就会被各种各样的噪音所绑架和裹挟,被混淆视听,最后,整个思维都会处于一种混沌或者说是“熵增”的状态

  想要从混沌到有序,就必须要在这些看似纷繁复杂的现象背后,找到一个具有统摄性的,万变不离其宗的“宗”。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接触各种各样的现象和没有相关性的信息的过程叫“互联的过程”,甚至可以叫“过度互联的过程”。

  我们需要找到一个能屏蔽噪音和过度互联的信息,给自己提供认知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们能通过对世界进行垂直纵深式的思考,发现具有统摄性的规律、方法、原则、算法——这个空间就是“洞穴空间”。“洞穴空间”,其实就是培养大脑的降噪机制

  在笛卡尔看来,没有这样一个“洞穴空间”,认知是无法实现的。在信息超载的时代,最不稀缺的是信息,而最稀缺的,是洞穴空间。要想找到“宗”,就要找到一个能屏蔽噪音的“洞穴空间”,给自己深入思考的时间和空间

  我们说我们现在也有一个自己的独立空间,也可以躺在床上不出门,但现在的“不出门”也和出门是一样的,因为这个“洞穴空间”跟外界充分互联了。《道德经》里讲“不窥牖,知天下”,说的是连窗户都不看就能知道天下的变化,我们今天不看窗户也要看“Windows”,不出门也是在玩手机,很难拥有笛卡尔所拥有的那个特殊的“洞穴空间”了。

  而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洞穴空间”,达到深度认知或者“深思”是非常难的。在今天,我们面对的问题是“互联与深思的矛盾”,过度互联会越来越吞噬甚至完全消灭我们的“洞穴空间”和“洞穴时间”。德鲁克说,“如果再过一百年、二百年来看我们今天的这个时代,真正引人注目的不是各种各样的技术,而是人类处理信息、获得认知的能力一直没有变化,但人类接触信息和接触世界的机会呈指数级的增长。

  在这样一个反差当中,人类如何作选择,如何作决策,如何避免自己的认知变得浮皮潦草、随波逐流,是我们今天所面对的最大的问题”。


  20.人生,本来是很简单,只是你非要这么把它复杂化。非要这样,你才可能有痛苦,才可能走不出来,而让你有机会在吃尽苦头后活出另外一种可能。

  你的世界,因为透过你的聪明而竟然变得那么完整、那么庞大,样样都有它的来龙去脉,都有它的道理。也就这样,你才可能到最后选择看不开

  面对一个庞大而复杂的世界,你也就好像把自己缩得很小很小,而也自然会忘记:其实,你的看不开、把生命的剧本复杂化、有那么多的难关、克服了这一个困难还有另一个在等着······这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你这一生要经过的情节

  你随时也都可能忘记:是你还没有来这一生,就已经设计了这样的蓝图——要让你过不了种种的难关,这样,你才可以踩一个刹车,而可以从这个复杂而痛苦的循环中退出来,活出另外一种可能

世间最能折磨你的,唯有你自己的执念;世间最能妨碍你的,唯有对立概念。你背着所有的执念,自然会感到满心挂碍;你永远活在对立概念里,自然不能得到解脱。你放下的执念越多,你就越能感到“心清无挂碍”;你打碎的对立概念越多,你也就越是自由。

  你这一生点点滴滴的创伤,也就是你这一生的贵人,它是来自你心身的提醒。这位创伤的贵人,会为你带来最高的恩典。它是透过你眼前没办法忍受的状况,透过生死,非逼你进入永恒、超越生死不可

  而你,为什么不一起试试看?把生命复杂的种种“过不去”,都变成“Yes”,变成“是”,变成“行”。你透过“Yes、是、行”面对一切,也只是恳切地向世界、向宇宙表达:

  • 我可以接受。
  • 我可以体谅。
  • 我可以包容。
  • 甚至点点滴滴,我都可以吞掉。
  • 我倒不一定要去改变,不见得要去阻挡,更不要说还非去修正不可。

  也就那么简单,透过“Yes、是、行”这些短短的字,你已经把你真正的自己找回来了。而你真正的自己,从来没有被世界表面的复杂给困住、给锁住。你是自由的,你其实是自由的。

一切事情,都只是发生,而头脑会加以分别,贴上不同的标签。但对于修行人来说,要习惯看整体,要知道贴标签之前的状态。老子讲:天地不仁,圣人不仁。佛陀讲:不二。大体都包含了这个意思。


  21.你透过你来到这个地球的身心,站在你的肉体在说话,这样的你,其实从来没有自由过。你一睁眼,一出生,已经被你的聪明、被你的理性给绑架了。透过这个身心,你活出的全部可能其实也只是在一个不自由的框架里运作

  这样的你,怎么能说自己自由?你可能忘记了,也说不定是早就彻底忘记了,这个人间其实只是你生命的种种可能之一。最最可惜的是,你会把它当作是一切,当作是你全部的可能

  这个人间所遵循的法,有人称为是因-果,也有人叫它业力。因-果或业力,本身就是一种捆绑、一种紧缩。但没有人想到,拿来捆绑的绳子和被这绳子紧缩的结果是分不开的。因-果业力和这个人间其实是一体两面。有了人间,不可能没有因-果,没有业力。

  是这样,你现在所体会的世界,包括你生活的点点滴滴、你的创伤、你的痛苦,其实最多只是反映捆住你的绳子——也就是业力。虽然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是随时觉得受到拘束,随时觉得不对劲,而随时想要找这条绳子以外的状态。然而,绳子以外的,最多也只是无限、爱、永恒、心。

  你自然会一直往这条绳子以外去找安慰,希望得到幸福。这可以说是一种生命的本能。只是,哪怕你不断地尝试,你可能也没想到,这条绳子之外的无限、爱、永恒······本来就是你的特质。也只有这些你本来就有的特质,才可能让疲惫的你终于能够得到彻底的安慰、完整的幸福

  最重要的是,你本来就有的,并不是这条绳子。真正的你,也不属于受这条绳子捆绑的范围。然而,只有你决定,而且是真心决定——承担你本来就有的、接受本来就是的层面,你才可能彻头彻尾地解开绳子的束缚,而从创伤中走出来

  只是因为你没有把这些话彻底落到心里,你才需要走那么多的冤枉路,经历那么多的痛苦。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只能劝你继续用“Yes、是、行”接受一切,接受这个对你好像天翻地覆的大领悟。你只需要打出这第一步,而这个第一步,最多也只是一个接受的动机。

  你自然会发现,只是透过“Yes、是、行”来接受,你已经把人生中所有的抵抗、所有的变数都消解了。所有出乎意料、突发的状况,无论是好是坏,是小小的难受,还是巨大的痛苦、强烈的冲击,你都已经把它缩减到一个没有维度的维度、没有可能的可能、没有大小的无限

  你随时“Yes、是、行”,也就随时落回到一个没有条件、没有干扰、没有阻凝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最多也只是声明你自己。你透过“Yes、是、行”,唯一声明的,也只是你想活出这个自由自在的无限

人生在世,有很多注意事项。顺其自然,顺应事情发展轨迹就是其中重要的一项。遵循事物的规律就如同蜜蜂和蝴蝶会去采花蜜一样自然,不遵循事物的规律就如同拔苗助长,看似做了很多事,其实什么都没做,而且还让事情失控了。

  不要小看“Yes、是、行”的力量,它已经让你从被伤痛所占据的时空中退出来了。当然,你只要想到某一个创伤,也就又把自己拉回人间的时空。但是,你只要重复“Yes、是、行”,也就在那个瞬间立刻给自己一个time-out、一个中场的休息,你会在创伤一波一波来的痛苦中,得到一点喘息。

  最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个中场休息的时刻,你确实打断了因-果,让创伤一套完整的回路中断了。而你心里自然会知道,再重再深的创伤都不是你,至少不是你的永远、不是你的全部。

  你再多重复几次,也自然会发现——一再地“Yes、是、行”,会把一个平和的瞬间变成两个平和的瞬间,接下来,成为三个平和的瞬间,也就这样子,它慢慢扩散开来,带来更多更多的平和瞬间。甚至到最后,瞬间带来的平和可能淹没你、融化你、成为你

  透过“Yes、是、行”,如果你不断地投入,也就有机会打断这一生的业力所带来的锁链。也只有这样子,你才可能会突然发现——就是这同一个锁链不断地困住你,让你不断地受伤。

  打断这个锁链,你自然会发现,好像也同时粉碎了你之前全部的价值观、所有理性的框框。只有到这个时候,你才可能发现,过去你所认为的理性,其实一点都不理性。这种理性,本身是一种限制。是透过它的限制,你才可能把无限大的全部,缩紧成一套人间的剧本

  虽然有些时候,你难免还是看不开,我还是要劝你,不要急。因为你现在的处境,是你用过去几十年的点点滴滴去积累的,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摆脱得干干净净

  你只需要有耐心,哪怕又看不清、哪怕又反弹、哪怕又对自己感到不耐烦,你还是可以用“Yes、是、行”来面对。

  用“Yes、是、行”,如果你能不断地重复,而且是诚恳、真心地重复,你会发现,你生命的价值观念竟然不知不觉已经被推翻了。原本过去会计较、让你心里不舒服、过不去的一些经历,这时候,你可能已经不那么在意了。一样地,过去可能吸引你,或是让你可能得到一点满足的,现在好像也没那么有吸引力,对你也算不上是多大的满足

  无论你走到了哪里,都要不断地提醒自己,不断地回到“Yes、是、行”的练习——面对生命中的任何变化,无论是坏还是好,你都决定去接受它,都只是不断地接受它。

  无论你做什么,你都是透过“Yes、是、行”来做,是透过接受来做,而不是透过“No”或抵抗来做。透过“Yes、是、行”来做,透过接受来做,你反而会自然发现——样样都顺起来,样样都比较不费力。你最多只是以符合生命能量自然循环的方式在做一切而已。你不再去担心是谁在做,更不用再带来一层阻凝。样样,反而也就顺起来了。

  当然,“样样顺起来”也只是一种比喻。就算有不顺,你只要透过“Yes、是、行”去肯定,那么这件事对你来说,它就是顺的。甚至,你可能已经没有什么顺、不顺的分别。顺,你可以用“Yes、是、行”去欣赏;不顺,你也还是可以用“Yes、是、行”去包容

  就这样,对你还会有不顺吗?

  此外,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对“Yes、是、行”做一点调整,将念头往外的投射转一个弯,让它回到自己。把“是”转成“是吗”,把“Yes”转成“Really”,把“行”转成“可能吗”,把肯定的表达转成各式各样的质问,“对吗?你有把握吗?百分之百确定吗?”就这么简单变通一下,你就可以质问自己的每一个念头是不是符合眼前的现实。

  你只要继续做下去,无论面对任何念头、任何烦恼,只是用同一个质问,一路问到底,你会发现,没有一个念头是站得住脚的,当然,也没有一个烦恼站得住脚。至此,这个质问好像为你打开了一个空间,让你觉得发现了一个全新的天地。这样的空间,是你过去在念头、烦恼和创伤中从未体会过的。

  你只要继续做下去,就会发现,没有一个念头,你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是真的。也就这样子,你会发现,这一生所有的念头,包括痛不痛、萎缩不萎缩、创伤不创伤,全部都只因为一个假设性的前提才有的。这个假设性的前提,也只是——样样,只要是你头脑想出来的,都是真的

  这样的一个前提,你可能这一生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去挑战过。然而,你其实只要用一个简单的工具“是吗?”也就可以推翻它。最有意思的是,推翻这个假设的人,是你,不是别人。

  你最多只是轻轻松松地去问自己“是吗?”也就自然能得到一个心中的答案。你可以试试看,就那么简单,只是对原本的“Yes、是、行”做了一点调整,将念头往外的投射转了一个弯,让它回到自己,透过这么简单的回转,你也会发现可以达到和“Yes、是、行”一样的效果——让你的头脑得到一种净化、接受一个整顿,而让它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你自然会注意到,其实,你问“是吗?”和直接声明“Yes、是、行”是完全一样的作用——质问和肯定,其实是两面一体。

  你用“Yes、是、行”来肯定,最多是让头脑让步,而把眼前的任何东西、念头都变成自己,跟自己分不开。也就是说,面对你心中的念头和眼前样样的东西,在它们还没有发生前,你已经让步,你已经可以接受了。你已经知道,这一切跟你其实没有分开过。你根本不用去阻挡、变更或调整它们。一切,只是你。

  假如你选择质问“是吗?”最多也是把重心从眼前的念头、烦恼、东西、某一件事、某一个创伤移开,而让重心移回到自己。透过这种质问,你很简单地就把注意力从心里的烦恼,回转到有烦恼的人——也就是你。

  无论你怎么做,走到最后,答案是同一个——也就是回到你自己,因为答案从来就不在外面。


  22.你可能会人不知要反问:难道我就要这么“Yes”到底、“是”到底、什么都“行”,把自己变成一个滥好人吗?就算心里觉得不对,也要勉强自己点头说对?觉得不行,也要说服自己行?而不好,还要告诉自己是好?

  坦白讲,就连这样的抗议,其实还只是在表达一种无明,最多是反映你(其实也是大多数人)的不懂。

  为什么不懂?因为这种质疑本身包含着一种错误的假设,也就是认为你有这个能力可以主导一切,甚至认为你有本事可以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不对。更严重的是,你把自己当作一个孤独的、小小的你,而这个小小的你会认为自己要去克服数不完的对象,还想要主导无穷无尽的变化

  到现在,或许你还不明白,就是因为你还有隔阂的观念,你还把自己当作一个孤零零的体,还认为世界当然少跟你分开、甚至跟你对立,你才有创伤可谈。而你的误会还衍生出另外一个层面的误解,也就是你认为用“Yes、是、行”来面对生命,就会让你失去你的自主性,让你连自己都做不了主。

  但是,就连这一点,坦白说,你可能都还在用自己的不懂,来骗自己。你的头脑本身是一种阻凝,而只要头脑还在发挥作用,也就是在强化阻凝。既然如此,用“Yes、是、行”来面对一切,其实也只是让你不再透过你的头脑,再带来一层抵抗、一层阻凝。或者说,直接跨过头脑的障碍

  生命本来就有自己的流动,本来就会符合能量的循环,本来该怎样自然就会怎样。即使你带来一层阻凝,它还只是会那样,最多只是暂时做一点扭曲,略略偏离了它的河道。但事实是,无论你用什么力量也挡不住它,最多只是耽误它流的速度,或者造出一层本来不需要的波折

  你可以回想一下个人的经历,在创伤的过程中,是不是你愈想阻挡、愈想变更、愈想挽回、愈想去修正,所得到的结果却愈是跟你想要的完全相反。只是因为你没有办法接受后果(不接受,本身就造出了再一层阻凝),你才会有创伤可谈,而才会让自己要经过那么多冤枉的发生。

  反过来,如果你早一点明白,而可以顺着生命、顺着状况走下去,虽然可能避不开这个肉体、这个身心的痛,但回头看,这么做反而可能比较省事,而为你省掉生命好多不需要的痛苦

  懂了这些,你才可能会理解“Yes、是、行”真正的用意。透过“Yes、是、行”,你其实并不是失败的投降。刚好相反,你是顺着生命的力量走下去,最多也只是在符合生命,顺着生命,肯定生命,呼应生命。该做什么,你自然会做什么。甚至,生命会带给你一种勇气,可能是这个肉体给不了你的。

  顺着生命的力量走,你可能把伤你最深的人、事、物、甚至记忆都抛开,切割得干干净净,而让你勇敢地走出来。即使眼前的人有很大的权力,一句话就可以左右你的处境,你可能反而敢豁出去,当着面,心平气和地把是非对错说得一清二楚。

  假如你敢用“Yes、是、行”就这么走到底,其实你已经在修行、在臣服,在参。严格讲,这个“Yes、是、行”可以为你带来的,不能算是一种状态。它其实什么都不是,最多好像是一个通透的管道,而且是通透到底、连管道都没有的管道。就这样,透过“Yes、是、行”,你已经老早把心打开,让心可以接受一切。而接受一切,这本身就是最好的臣服


  23.我们活着的人每一个人都随时处在一种创伤的状态中。从他(包括你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现、每一个行为、每一个举动,都可以看得到各种层面的制约或洗脑。制约和洗脑本身其实就是创伤的来源,而透过创伤,也只是再一次地强化这一生地制约和洗脑

  所以,你说你受过创伤,无论这个创伤在你心目中有多么强烈,其实都不能算是特例,而最多是反映一种常态。创伤在这个人间是常态,是人间的正常。当然,这里所指的创伤,不在于身体上的创伤,而是比较偏向心灵层面的创伤。只是,无论哪一个层面的创伤,最后都会在身心造成结或是疤,而让我们进入一种萎缩的状态

  创伤带来的疤,也可能会变成一种长期的障碍,让我们始终脱离不了创伤的影响,而把它的重要性不成比例地放大,甚至一生都绕着它转。到最后,你这一生变得好像是靠着这个创伤在活下去。

  对你,生命的种种创伤,其实是比身体的损伤还要更真实。它所带来的现实,自然变成你生命的主题曲,不光决定你的气质、个性、人生观,最终也决定了你的命运。

  你一生出来,就是创伤,甚至也可以说,出生本身其实就是你这一生最大的诅咒。但同时,醒觉或解脱,也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利。

  这两句话表达的其实是——你本来是自由的。甚至,对你而言,本来没有必要去区别快乐和恐惧、圆满和缺憾、平和与痛苦。然而,你一生出来,有一个身体,有一个身心,有一个聪明而懂得分辨的头脑,也就突然变得不快乐、不圆满、不平安,充满了恐惧和伤痛

  从这个角度,出生本身就是我们最大的创伤来源。你生出来,接下来活在这个世界,也不可能不受创伤。创伤,本身就是你这个生命的机制,你这一生都脱离不了创伤和苦痛。创伤离不开失落,也许是最亲近的人死亡、生活条件的崩坏、过去的规律被打破、环境不再有安全感,这些都可能造出创伤。

  然而,比起描述种种创伤的类型、过程和起因,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自己怎么走出来,以及这些创伤或失落在你这一生更大的蓝图中,所扮演的角色。

  再更直接一点,其实创伤最多也只是你失掉了均衡、失掉了满足感,感觉没有依靠、很难快乐、没有平和、感受不到希望。这一切的失去、没有或不能,已经成为了你的一个固定回路。这个回路的作用弱,也就反映了你的创伤不是那么大;这个回路的作用强,甚至影响到其他的神经回路,也就反映出你的创伤是更大、更严重。

  然而,要面对创伤,倒不需要花力气去对抗、去解散创伤所造成的既有回路。要疗愈创伤,最多也只是透过肯定、接受的态度,不再造出任何对立和阻抗,让原本负面的回路彻底短路。或者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可以说是透过这种不费力的方法,让创伤的负面回路自然转成了正向的回路。

  它其实含着一个最直接的方法,也就是——你其实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去分析既有的创伤,而只需要把注意力轻轻松松地移到另外一个层面。也只有这个样子,你才可能稳稳地走出来。然而,从创伤中走出来,严格讲还只算是一个小的收获。更大的收获是透过你现在的创伤,把真正的你、真正的身份给找回来


  24.对我们伤害最大的其实不是周遭的人或环境,而是自己。我们是透过自己造成伤害,而时间是最主要的祸首。没有时间的观念,我们不可能有事情的先后顺序,不会有记忆。没有过去,也没有后悔。

  对人类创伤最大的,是后悔——不断后悔,不断认为错过了时机,不断想活出过去。总是想把过去带回来,看可不可以改变时机,也改变命运。

  最可惜的是,我们一般人不理解——没有完美的时机。其实,没有任何完美的东西。在这个二元对立、无常的世界,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称为完美。包括时机。

  站在这个世界来看,没有什么可以叫完美。因为它有生、会死。有生、会死的东西,最多只是一个临时的过渡状态,一样不断在转变、在变化。有了好,可能有坏。有坏,可能又好。不可能让我们可以称之为完美。这个世界本身不是生,就是在死,总是在变化。在一个随时变化的世界,没有东西叫完美。

  既然没有完美,甚至连时机都不可能完美,我们不用再不断地后悔,不用再为过去种种的失落、创伤、损失、委屈找出一个更深的意义。这些都还是多余的,没有一样东西需要有理由存在。因为它本身不存在,是我们头脑投射出来的。

  并不存在一个真实的世界让你去弄得清或是弄不清,人活着,主要是看你的内心世界你是弄得好或是弄不好。

  所以,讲需要接受或臣服,也只是为了我们一般人去面对现实。然而,面对现实,最多只是领悟到——一切全部都是头脑的产物,跟我们接受不接受、臣服不臣服、反弹不反弹、想改不想改、想变更不变更、后悔不后悔一点都不相关。

  一切已经是如此,后悔也改变不了什么,最多只是再给自己另外加一个阻碍、一个烦恼、一个创伤,让我们继续巩固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念相。

正晴朗的天空,突然就雷雨交加;本来疾风骤雨的天,突然变成晴空万里。大自然的运行何曾有过片刻停息呢?宇宙的运行又何曾有过丝毫阻滞?因此,人的身心也要如此。

这是天人合一理论最接地气的一条心灵定律:老天刹那之间暴雨转晴,绝不滞留,说翻脸就翻脸,就仿佛人生一切痛苦皆可翻篇一样。很多人不具备这种说翻篇就翻篇的能力,总是沉浸在从前的痛苦中,明明现在已晴空万里,心中仍是当初的雷雨交加,这就是没有活明白。懂得运用这条定律,就能让你的内心永远晴空万里,远离阴雨连绵。

  讲到这里,其实有很重要的一把钥匙,让你我可以走出来——也就是随时捕捉到后悔的念头

  后悔,会带来一个连锁反应,让我们不断想重新活到过去。透过后悔,时间的作用自然会拉长,因为我们从过去又找出一个空间来打转,不断地强化它。强化过去的某一个角落,无形当中其实在强化那个角落的业力,让它继续运转,自然带来其他的后果

  不去肯定它,最多也只是让它自然消失掉自己只要有一个后悔的念头出现,你我留意到了,马上踩一个刹车。我观察到,只有参,再加上臣服,最能够有效地带着一个人从伤痛走出来。任何其他领域的方法,最多是在强化“我”。

  无论去追察创伤或后悔的来源不断重新回顾过去,想得到心理的疗愈,还是用任何功夫来对治创伤,一样地,最多只是在不断强化“我”——把过去某一件事、某一个发生、某一个创伤给坚实化、固态化

  反过来,这里用的方法最多只能说是颠倒的,是——不去管它、不去理它,最多只是贴着念头去找“我”的根源。在面对最烦恼的事甚至大的危机和打击时,不要去想它。不去想它,透过臣服和参,不断地消除种种窝囊或忧郁的念头。

  这么做,并不是不去面对现实。刚好相反,最多只是信任生命有个更大的力量远远超过小我,可以带我们走出来。不去想它,只是不把注意力落在脑的一个小角落,而是让心带着我们走。

  在脑海里不断地去想一个问题,其实没有用,最多只是增加顾虑和两难。对眼前的问题非但没有帮助,反而还会把问题转移到别的地方。

  让心带着走,是把注意力轻松地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不让头脑加上一层主观的“我”的阻碍或是过滤。这种过滤甚至会把问题扩大,带来一种扭曲。这样一来,我们对样样都会比较客观。眼前任何问题不但可以解决,还可以解决得更好。无论是创作、运动、发明、人事的协调,都会有意想不到的突破。

  假如这么做,对脑海里后悔的念头和情绪还是踩不了刹车,就回到前面的It’s all OK!一切都好,都刚刚好。接受自己还在后悔,接受自己念头和情绪踩不了刹车,接受自己还看不开,接受自己还不想放下这个问题,而一切都好,没有事,都是刚刚好

  对很多朋友,先去肯定一切都好,反而有一种更大的刹车的作用,可以让头脑安静下来。这时如果还有念头,再回到前面去参。


  25.见证每一个习气。如果可以看到每一个习惯、每一个嗜好、每一个惯性,甚至还可以改过来,你自然会发现,任何念头、任何动作其实离不开我们这一生的制约。或者说,离不开我们从出生到现在所累积的习惯或习气

  这么一来,我们自然会发现,不只每一个动作,就连每一个念头都是随时从潜意识浮出来的。我们不知不觉一再重复过去的习惯或模式,却一点都意识不到,还认为它是一个新的变化或新的观念。其实,都是重复再重复。

  一个人假如可以从早一睁眼就不断观察自己,他自然会变成一个见证者。从早到晚,清清楚楚看着自己每一个动念、每一个动作。不需要带着批评或评判,不需要随时指正自己是对还是错。轻松地,只是观察。知道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动作,都跟真正的自己、一体不相关。

  这时候,他可以不断地提醒自己——不是这个,不是这个。眼前观察到的任何东西,其实都跟真实不相关,都跟真正的自己不相关。样样,都可以放过,对眼前任何现象、再好的事、再不好的事、任何感受都不再有任何期待。心里知道任何念头、动作,最多代表小我,或说代表小我活出来的限制和制约。其实,真正的自己从来没有动过。

  不知不觉,一个人就进入这个非时间的永恒,发现一天很容易过。

  从早到晚,即使没有念头,身体还是要完成它自己这一生带来的一些任务。像是早上起来刷牙、上洗手间、洗澡、吃饭、坐地铁;到办公室,跟同事们讲话、办事;中午休息,下午再继续处理事情;晚上回家,坐地铁,走路;回到家,吃晚餐;晚上,休息睡觉。一整天,即使没有念头,这个身心还是可以自己运作,而且运作得相当好,没有什么烦恼

  这么一来,自然会发现非时间的永恒其实是我们的本质,从来没有离开过。一个人清楚做一个见证者,自然会发现这个身心要完成的,还是会完成。没有念头,它还是可以运作,甚至可以做得更好。

  我们也就不知不觉宁静下来,自然想拥抱沉默。和外围的人相处,话自然也变少了。别人从事什么嗜好或娱乐,和自己也不相关,就好像自己的价值观突然彻底改变了。


  26.人类的发展或演化,从非时间走到一个时间被划分得很精准的阶段,让我们得到那么多突破和进展。接下来,倒不是要把时间停下来——停不了的。如果真正还要做什么,最多也只是跨越时间,也就是不让时间成为我们的主人,不要把自己变成时间的奴隶——一天到晚后悔有没有更好的安排,或想刻意去转变时间的安排

  如果人类没有经过彻底的意识转化,表面上虽然文明愈来愈发达,而且速度愈来愈快,对时间的利用愈来愈紧凑,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快乐。甚至,这种不快乐会演变到一个极端的地步,让我们最后毁掉自己

  从我的角度来看,大规模的意识转化根本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人类演化必然的结果。很有意思的是,不去肯定时间的重要性,自然不会进入一个反弹的层面,一个人也就进入臣服的状态

  臣服,不是接受眼前不可避免的事情。臣服,最多只是接受真实,随时接受真实,这样,很多困惑和纠结也就没有了。真实也就是绝对,最多也只是化解眼前的状态。一个人随时臣服,也就是接受非时间的永恒,或是接受绝对。这是唯一可以靠得住的生命的力量。他轻轻松松在任何状态下把注意力从相对挪到绝对,这才是臣服

  接下来,一个人假如还需要参,最多也只是轻轻松松地提醒自己——全部觉察的根源都是“我”,都是头脑的产物。“我”的根源虽然用语言表达不出来,但心会明白。也就这样把全部矛盾消失了,而不是还要去消灭“我”。事实上,也消灭不了

  很多人误解,以为臣服和参是对这个世界投降或还要去消灭这个世界。这完全是错的观念。懂了这些,自然会有一个超越时间的观念。我们知道,时间既是工具,又带来种种的限制,那就纯粹把它当作工具,用完了可以挪开,自然不会被它困住

  那么,要怎么去超越时间?超越时间,其实不是在时间上运作。毕竟在时间上运作,是不可能的。时间就像水流一样,我们不可能用手去挡住,也挡不了,唯一可以着手的对象是“我”

  透过这两种提醒——臣服加上参,不断提醒自己“我”是虚的、“我”不存在,时间流或不流过去自然和我不相关。“我”不存在,也没有“谁”会去在意时间是不是在流。没有时间的观念,也就代表没有“法”,自然没有世界。

  任何观念,我们自然会体会到它其实不存在。没有一个永久的本质,没有任何东西在支持它。观念本身还是一个念相,而这个念相也不存在。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哪里,不去在意。不知不觉,就从时间的陷阱走出来了

  一切我们所看到的东西,都是从念头延伸出来的——一切是颠倒的,其实只缺一个心态的转变。一个人自然会发现全部都慢下来——时间跟着慢下来,甚至好像没有时间的观念,也没有“谁”在做的观念。虽然没有念头,好像样样还是可以继续运作——可以办事、可以吃饭、可以睡觉、可以讲话,但是自然没有“谁”在做。

  轻轻松松做一个见证者,我们自然会发现念头减少,而念头和念头之间的空当也会拉长。一个人的念头停下来,也就轻轻松松醒过来了,也就这样省掉数不完的顾虑和烦恼。这种头脑净化和念头简化的方法可以减少你的脑力激荡,帮助你集中注意力和精力,而让头脑和心一致的状态。透过这种一致,你随时都可以回到眼前点点滴滴的当下,把注意力落在眼前的事情和动态,完全投入地把眼前的事做到最好。其实,只有当下是真的。

因为一个约束条件出现了,难受、抱怨都没有用,唯一该考虑的,就是在这个约束条件下,有什么是你现在能做的?有什么是你必须放下的?

接受不确定性、臣服于真实的背后,是愿意承担风险、心理空间大的象征。其实你一切都不需要否定,只需要延伸到一个更大的层面,随时臣服于一个更广阔的绝对真实,你的人生就能活得很好很精彩;而不是总是与生活的无常相对抗,用自我的局限再制造出更多的局限。

  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本源。学会活在每一个独立的今天里,把当下地点点滴滴做到最好,长此以往,这样,你的人生就可以进一步得到彻底的转变,你便能活得幸福而丰盛。


  27.人是可以跳出既定的框架去思考问题的,这是人比机器高级的地方。反过来说,人和人之间的博弈,也就是看谁能用自己的思维框架套住别人

  最近我看到一个词,叫“注射式洗脑”。什么意思?就是问人一个问题,然后这个问题就像注射器一样,精准打到对方的脑子的某个部位。举个例子:有人要是问我,罗胖,你最近为什么状态不太好啊?那我一般都只能反应说,没有啊,或者是:哦,可能是因为最近睡得不太好吧。

  你发现没有?不管我怎么反应,我都是在对方给定我的框架下做反应。我被迫接受了一个没有事实依据的别人的框架。

  所以,如果有人用“为什么+一个观点”的方式问你问题,比如,为什么最近老板好像有点针对你啊?或者是,为什么你不着急结婚?那可能就是在对你进行注射式洗脑了。你要小心喔


  28.我想起了马克斯·韦伯的那句话:“人是悬挂在自我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这句话至少透露了两个意思:1)人是需要意义来支撑的;2)这个意义是自我编织的。

  同是一朵落花,林黛玉看了,哭着去葬花;而你看了,觉得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自然现象。世界之所以在每个人的眼中都不一样,不是因为这世界不同,而是因为人心不同。你眼中的麻烦事,在别人眼中,可能只是他需要处理的若干事情中的一件而已。都说为人处世,要从心出发。一切的前提是你乐观、豁达,然后才是用心对人、对事。

  内心没有风浪波涛,便随处都是青山绿树的祥和;天性热爱自然万物,便随处可见鱼跃鸟飞的景象。这世上唯一存在的就是“存在本身”,至于这个“存在本身”呈现出什么意义,就因人而异了。所以我们才会说“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29.我们的认知就是一个基本程序:先有现象的东西,然后在这个现象的背后去解码,去获取能够支配这些现象变化的、万变不离其宗的“宗”。对于“如何获得对于真实世界的认知”这个问题,西方哲学上有两个激烈冲突和对立的学派:经验论和唯理论。

  “唯理论”认为,所有的知识都是源于人头脑中的一些天生框架,就是我们以前讲到的“格物致知”的第一种:把外物放在我们内心的格子里,形成一个知识。“经验论”认为,一切知识都是一次又一次的体验和经验堆起来,然后归纳出一个东西。“经验论”不承认人的头脑里有一些格子,他们认为人的大脑是一块白板,你往上写什么就有什么。外在的这些东西投射到白板上就形成了逐渐复杂的知识。

  世界上有很多冲突的观点,但它们只是表面的冲突,实际上是相互补充的。人们今天越来越相信,在两种冲突的东西当中存在着一种介质,能够将两者结合起来——两种看上去特别冲突的观点都是从各自的角度,表达了对某一个现象的一个侧面的描述,这两个侧面合起来可能就是一个比较接近于真实的认知

  “满世界去跑”和“获得各种各样的经验现象”看上去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是完全冲突的,但是,你把它收罗起来,这会是“认知”必不可少的步骤;另一方面,你如果只是单纯靠不断叠加和囤积这些经验、知识,也是不可能构成你的认知的。我们的认知既需要互联,又需要深思;既需要洞穴,又需要在一定程度上满世界走。只有让我们的认知像树一样,保持一个健康美观的 T 字形结构,我们的认知才会是有效的

读书并不是一笔交易,可以计算出利润最大化的部分,它只是持续地提供思考的养分罢了。此外,我们读书也不是为了记住每一本书都讲些什么,而是为了建立一套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感”。读一本书就好像服用一副魔药,各种不同感受在你体内融合,使你变得敏感。读的书越多,你的敏感度就越高。你会体察到特别细微的差别。

既然读书目标是认知感,那我们读书就不能以书为本,而必须以自己为本,以修炼认知感为本。所有的书都是你的修炼资源。


  30.都说快乐的童年,其实不然,童年其实是一段很苦的日子。你想啊,一个孩子,他们的世界就那么点儿,控制世界的能力也就那么点儿,所以,真是那句话说的:世界掉下一粒灰,落到他们头上就是一座山。一个玩具坏了,或者遭遇到一点点的不公平,在大人看来也许不值当什么,但是在他们,那就是天塌了一样的灾难

  从这个角度看我们自己,也是一样。我们觉得天大的事,带来了天大的悲哀,原因也只有一个,就是自己看到的世界太小了。所以,童年没有什么值得羡慕的,成长才值得羡慕。给他们知识不是目标,帮他们看到更大的世界,从艰苦的童年状态解脱出来,才是目标啊。


  31.中国古代有一个说法,叫鉴往知来。就是了解了历史,就知道了未来。这话,在中国古代可能还能成立。但是现在呢?新技术是人类社会最大的变量了,搞懂过去,和预测未来恐怕已经关系不大了

  那为什么还要读历史呢?最近我看到英国历史学家柯林武德的一个说法,他说:“历史学的价值就在于,它告诉我们人过去做过什么,从而告诉我们人是什么。”

  对,不是告诉我们未来是什么,而是人是什么。历史,是人性充分展开的舞台。各种极端情况下各种人性表现,在历史上全都出现过。我们一生所能遇到的,九牛一毛而已。所以,如果非要说历史有什么用,历史也许无关过去和未来,但历史确实能帮我们理解现在


  32.最近看到一段当年的采访,有人问导演希区柯克,你觉得什么是快乐?希区柯克的回答是:“一条清晰的地平线,什么也不用担心,只有富有创造性的、而且又没有破坏性的事务。”

  希区柯克希望那条清晰的地平线拦住什么呢?他说,就是争吵、情感纠纷仇恨这类东西。他说,我们都是普通人啊,我们难免会陷入各种各样的情绪之中,只有把这些情绪都抛弃之后,我们才有机会向前看,前方的道路才会无比清晰,之后才能真正地创造一些东西。希区柯克说,这就是我想要的那种快乐。

  过去,我们关于快乐的定义,要么是去除了痛苦,比如不用上班,要么是满足了欲望,比如中了大奖。但是希区柯克这个定义不一样,他的快乐是,扫除了乱七八糟的牵绊,让我们可以专心创造。这是我所知道的最高级的快乐。


  33.最近看到项飚的一个访谈,他谈到一个现象,在欧洲历史上不存在扁担这个东西。但是,在中国的农业家庭里,都有扁担。我小时候,家里还有扁担。那为啥呢?说白了,就是欧洲人,即使在中世纪的时候,所有的重活儿也都是由牲口来做的,很少需要人来做。而在中国的农业社会,往往需要用人力来承担很重的搬运工作,那当然就必须得有扁担。继续追问,这又是为什么呢?原因就是最近经常有人谈到的“内卷化”。简单说,就是内部竞争激烈,但是,不产生对外部的扩展和创新

  中国历史上就是这样,观念上多子多福,人口增长得很快,所以,人力就变得非常便宜。这就产生两个结果,首先是没有了技术创新的动力。技术是用来节省人力的嘛。第二,就是人力要承担非常沉重的工作,这就是扁担的来历。


  34.当面的赞美和背地的批评都不要当真。

  面对哪些话不要太当真:一是当面听到的赞美;二是背地里听到的批评。

  你在公开场合听到了一个人对你的赞美,不要太得意,多想一下这些话是否更多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的(你们能这样就好了)。

  你从一个人口中听到了另一个人对你的批评,不要太失落,多想一下这些话很有可能也是专门说给别人听的(背后说人往往别有用心)。

  哪些话又可以当真呢?条件换一下,背地里听到的赞美和当面听到的批评。珍惜那些愿意在你不在场时夸奖你和愿意当面给你坦诚建议的人吧。


  35.经常会遇到人问我,为什么你不做这个啊,不做那个啊?不开个这个号、那个号啊?这么问的潜台词就是,你怎么能不追最新的风口呢

  我通常是这么回答的:你觉得开这个号、那个号,而且能够在上面成为头部玩家的人,是什么人?是绝顶聪明的人吧?他们能成为头部玩家,是全力以赴的在做吧?那我就要反问自己了,我是比他们聪明吗?当然不是。

  那我能像他们那样全力以赴地做吗?当然不能,我还有自己的事呢。那我凭什么认为自己也能做好呢?如果不能做好,为什么还要做呢?你看,这背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一种是觉得,抓住风口,就有未来。一种是觉得,做好自己的基本盘才有未来


  36.在人工智能时代,算法能以惊人的速度拿出最优结果,人类完全没法比。但是,有社会经验的人都知道,任何最优结果,只要放长时间、放大范围来看,都不一定是最优结果。小处赢了芝麻,大处丢了西瓜,一时赢了,长远却输了的事多了去了

  所以,人类世界比拼的,往往不是力量,而是视野和远见。而视野和远见这种东西,是靠文化、价值观、情感支撑起来的,是人类独有的。所以,算法有什么可怕的?

  反过来说,为什么游戏一定要有规则?就是强行规定好边界和时长嘛,让人类的视野和远见没有用嘛,才能制造一个能分出输赢的比赛。否则,人类赢得对手的可能性是无穷多的。而算法反而做不到。我见过的对“智慧”这个词最好的定义:什么是智慧?智慧就是加上了时间的聪明啊


  37.最近看到一篇文章,讲的是老龄化和医药产业之间的关系。在直觉上,老龄化社会到来,对医药相关产业是大大的利好。人越老,病越多,钱更多地花在健康上了嘛。但是不好意思,这不是事实。医药行业是有它的天花板的。什么?就是国家医疗保险体系的支付上限,而不是全体国民医药需求的总和

  道理很简单,在现代化的国家里,支付医药费的大头是医保,而不是个人。所以,一个国家的财政力量是不是上涨,才是医药行业有没有前途的指针。而我们都知道,一个国家如果老龄化严重,财政力量就会受限,所以,老龄化绝不是医药行业的福音。日本就是现成的例子,老龄化越来越严重,但是医药行业的增长却是停滞的。所以你看,只要放大视野看问题,任何局部都不可能在一个衰败的整体中获利啊。


  38.听一位专家讲课,提到了当年他从一家著名外企来到一家创业公司,他形容那个感觉,就相当于上世纪30年代,从上海来了延安。各方面条件真实差了很多,但是人的状态变得很兴奋。随后他说了一句话:“人不怕累,怕的是不兴奋”。

  这句话给了我一个启发。上一代中国人和这一代中国人对人生的认识,可能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在匮乏时代,人生目标被锁定在:最大程度地获取资源,最少程度地支出资源,所以,事少钱多离家近,不累而且收入高,就变成了衡量工作优劣的标准。但是在今天的丰裕时代呢?人生目标其实是悄悄切换了的,变成了要能激发我的生命能量,让我兴奋起来。所以,衡量自己是不是老了,也可以扪心自问这个问题:现在的我,最害怕的是吃亏上当呢?还是不再兴奋了呢?


  39.写文章最重要的技术是什么?我自己的体会,是分解。就是把一个总体的意思分解成一个个更具体的意思。分解完成了,难度就降下来了

  比如,你要介绍一个城市,这是很难做的一篇文章,但是如果你写十个代表这个城市历史和现实风貌的人,这个难度就大大降低了。

  再比如说,你要写一个年终总结,好像大事小情很多,很容易写成流水账,那可不可以写成今年我要感谢的五个人,他们都是谁,他们在什么方面帮助了我的成长,这个难度也就下来了。

  再比如说,你要给我布置一个任务,说一年写一本书,这个活儿我是真不敢接。但是如果我每天像发这条语音一样,写上个300字,记录下今天的一个启发,一年下来也是十万字,也是一本书的体量,这个难度不也就降下来了吗?


  40.昨天看到了一本书,叫《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讲的是资本主义的本能,就是要把人类的生命本能和作息节奏给消除掉。一直到什么程度?到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不间断运行的程度。但是,这个进程还是遇到了最后的抵抗,那就是人类的睡眠

  其实,资本主义也不是没有努力过。比如,美国军队就一直在研究一种可以一直飞行的鸟,试图发明一种药,让人类也可以不睡觉地连续工作。这个药如果发明出来,刚开始当然是给军人用。我们也知道,所有的军用技术最后都会扩展为民用。幸运的是,这种药的研发并不成功。你想啊,吃不好住不好,人是能忍,但睡不够觉,没有人能忍

  所以说,睡眠仍然是人类抵抗资本主义压迫的最后的堡垒。


  41.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从生到死,从生病到痊愈,从不如意到如意,一切事物都有它自己的命运,我们不必为之操心。宠辱、去留就如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一样平常,一样自然。开落卷舒是花与云的命运,是上天的安排;宠辱去留也是你的命运,是老天给你的安排。

  对于变化,多数人都能理解,但却做不到完全接受。因为但凡普通人,都只喜欢变好,不喜欢变坏。可是,我们生命中唯一永恒的事情,就是变化,而变坏也是一种常态

  我们不是要看淡宠辱去留,而是要明白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是正常现象,你对正常现象能有什么看不淡和想不透?现在的好与坏、高与低,都将成为过去,所以,好时要念点坏,坏时要想点好。

  大多数好坏得失都是可以放下的,我们过得开心也罢,不开心也罢,时间并不在乎,但如果你错过了,它再也不会回来。


  42.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的,选择已经做了,结果已经定了,你要做的是顺应事件的如是发生,去理解你的情绪-行为系统。凡夫看果,菩萨看因,佛看系统。我们要把心安住于当下,深刻地去觉察自己的情绪-行为系统。

  一切已经发生的事情,必然因缘具足,逆境更是如此。“缘”来自外,“因”来自内。小小的逆境,突破的是见识和能力;从大逆境突破的则是心性的转化。而心性转化,最是难能可贵,也必将受用无穷。“一念觉,天地宽”,说的就是心性上的“觉”。放下对道理和利害的执着,反求诸己,看到己所不足,把自己缩小,带来突破的动力。

  有句俗话说:跌倒了,不要随便站起来,要先看看地上有什么宝贝,捡起来再起身。假如你把逆境变成考验自己的环境,把带来逆境的人变成帮助自己成长的贵人,就可以从逆境中精进。成功没有规律可言,如果有的话,或许就是能无条件地接受生活以及生活带来的一切,并把一切负面的事件、想法和情绪都转化为成长的动力和生命的意义


2023.07.01 周六:

从什么中获得自由?

  从以为你自己只是身体形式和思维的这种幻象中解放出来。如佛陀所说的,这种自我幻象是错误的核心。这种幻象是以各种形式掩饰的恐惧。而只要你是从无常的、脆弱的形式之中汲取自我感的话,这种幻象就是一个经常的精神折磨。所以我们要从恐惧中、从罪恶感中解放出来。这种罪恶感是你和其他人无意识地遭受痛苦的原因,因为你任由这个幻象衍生出来的假我来掌控你的思维、言语和行为


  只要你被小我思维所操控,你就属于人类集体精神失常的一部分。或许,你还没有深刻地理解在自我思维控制下的人类的情况。请你睁开眼睛看看无所不在的恐惧、绝望、贪婪和暴力。请看看人类之间的相互冲突,和人类对自己同胞以及这个地球上别的物种的残忍伤害。你没有必要去谴责,仅仅观察就可以了。那就是罪恶。那就是精神失常。那就是无意识。总之,别忘了观察你自己的思维,并从那里找出精神失常的根本原因。

找出你无形的和不可摧毁的本质

你说过,身体形式的认同是一种幻象,那么,身体——肉体形式,是如何带你去理解本体的呢?

  你可见、可触摸到的身体不会将你带入本体。这种可见的、有形的身体只是一个外壳,或者,只是一个对更为深刻的本质所产生的某种有限的或被歪曲了的感知。在与本体相联系的自然状态中,你可以以一个无形的内在身体——你内在那个鲜活的临在——时刻感受到你内心的本质。所以,进驻你的身体指的是从内在感受身体,从内在感受身体的生命,从而理解你是超越这些外在形式的。

  但是,这仅仅是你更深地进入定静与平和的内在旅程的开始。你也将进入一个充满力量和活力的领域。首先,你可能只会短暂地感受到它,但是通过这些短暂的感受,你将会认识到,你不再是这个陌生宇宙中一个无意义的小碎片——短暂地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浅尝欢乐之后随即遭受痛苦,最后还要面对最终的幻灭。在外在的形式下面,你是与一些非常广大、非常浩瀚、非常神圣的东西相联系的。这些东西是不可言喻的——但我此刻却在谈论它。我谈论这些东西不是为了让你相信它,而是向你显示如何自己去理解这些东西。

  只要你的思维占据着你的注意力,你就会与本体脱离。这时,你就不在你的身体之内了。思维会吸收你所有的注意力,并将它转化成思维的东西,从而让你无法停止思考。强迫性的思维已经成为一种集体疾病。你的整个自我感觉源于你的思维活动。你的身份也不再根植于本体,而变成一个脆弱且需求不止的心理结构,使得恐惧成了你潜在的主导情绪。这样,对你真正重要的东西就从你的生活中丢失了:那就是对你更深自我的感知——无形的和不可摧毁的本质


  在身体这个层次,人与动物很相似。所有人类身体的基本功能——欢乐,痛苦,呼吸,吃饭,喝水,排便,睡觉,寻找配偶和生育的动力,生和死——都与动物很相似。人类从恩典与合一的状态中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突然醒来,发现自己有了一个动物般的身体。这真的令人难以接受。当亚当和夏娃看到他们赤裸着身体时,他们开始害怕起来。这种对动物本性的无意识的抗拒很快产生了。他们了解到自己可能会被强大的本能动力所掌握,并退转回完全无意识,这种威胁感变得非常真实!针对身体的某个部分和功能,他们开始产生羞耻或禁忌感,特别是性方面。他们没有足够的意识来与自己的动物本性和谐相处,允许它们的存在并同时享受它们——更不要说深入它,找出其中隐藏的神性和幻觉中的真实了,所以他们做了些自认为必须做的事情。他们开始从自己的身体中分离开来。现在,他们认为自己是“拥有”一具躯体,而看不到身体的本质

  宗教兴起之后,这种人和身体分离的概念变成了所谓的“你不是你的身体”的信念。东西方各个年龄阶段的很多人都在通过对身体的否认来努力寻求上帝,寻求拯救和开悟。这样就导致了他们对感官喜悦,特别是对性的否认,还有禁食以及其他禁欲的方式。他们将身体视为罪恶的,所以企图通过折磨自己的身体来削弱或惩罚它。在基督教中,这种做法通常被称为“苦修”。其他人则通过入定或灵魂出体的方式来逃避身体。许多人现在仍然还在这样做。人们甚至说佛也通过6年的禁食、禁欲来拒绝身体,但是直到他放弃这种做法,他才获得了开悟。

  事实上,没有人曾经通过拒绝身体、折磨身体或是身体经验来达到开悟。尽管这种体验令人向往并能使你短暂地从物质形式中解放出来,但是,你最终又会回到你的身体上来,因为转化的实质性工作是在身体上发生的。转化是通过身体而不是远离身体来完成的。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大师从不提倡以折磨或远离身体的方式来进行转化的原因。


  被称为身体的这个密集的物质结构,受限于生、老、病、死,但这不是最终的真理——这不是真正的你。这是对你本质的误解,你的本质是超越生和死的。当你的心智与本体失去联系后,心智会将身体作为疏离信念的证据,并借身体把它的恐惧状态合理化,从而导致其自身的局限性,并进而导致对你本质的误解。在你寻求真理时,请不要将注意力移到别处,因为只有在你的身体内,你才能找到真理。

  请不要对抗你的身体,因为这样做就是在对抗你的本质。你就是你的身体。你能看得见和摸得着的身体,只是一层幻想中的薄纱。在你的身体下面是无形的内在身体,是你通往本体、进入非显化生命的大门。通过你的内在身体,你可以与那个未显化的合一生命紧密相连,无生、无死,永恒存在。通过你的内在身体,你永远与上帝合一。

  与你内在身体永远联结的关键就是——时时刻刻地去感受它。这将会迅速改变和深化你的生命。你对内在身体投入的意识越多,你内在身体的振动频率就会越高,这就像打开调光开关并加强电流时,灯会变得更亮一样。在这个高能量的层次中,消极心态再也不会影响到你,并且你还会吸引能反映这种高频率振动的新情境。

  如果你尽可能多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身体内部,你就可以安住于当下,而不会在外界迷失自己,也不会在思维中迷失自己。思维、情绪、恐惧和欲望可能或多或少还会存在,但是它们不能再控制你了。

  请不要将你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你的思维和外部世界上。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你正在做的事情上,但是同时请尽可能地感受你的内在身体。在你的内在身体里扎根,然后观察这样做会如何改变你的意识状况和你做事的质量。无论你在何时何地等待,请利用这些等待的时间,来感受你的内在身体。通过这种方式,交通堵塞和排队,对于你将会成为一种享受。当深深地进入内在身体时,你就不是从心理上将你自己和当下分开,而是深深地进入当下。

  除非你保持临在——扎根于内在身体通常是其关键部分——否则你将会被你的思维所控制。你很久以前脑袋里学会的内容和习惯性思考将会垄断你的思维和行为。你可能会短暂地从它们身上解放出来,但是绝对不会很久。当你遇到麻烦、失落或生气时,这种情况就更为明显了。这时,你那些被制约的反应就会不自觉地、自然地被恐惧——隐藏在你意识的思维认同状态下的情绪——所激起

  所以当你遇到这些挑战时——这是常见的——你要养成习惯,将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体的内在能量场上。不需要花费太长的时间,几秒钟就够了。但是当挑战来临的那一刻,你就必须立即采取行动。任何延误都会让心理——情绪条件反射出现,并将你控制。当你将注意力集中在体内并感受它时,你就将意识从思维中撤离,从而会立即变得宁静并进入当下时刻。如果在当时需要你做出反应的话,那个反应将会从一个更深的层次出现——就像太阳永远比烛光明亮一样,本体中的智慧远比你大脑来得丰富。


  当你将注意力集中在内在身体之后,你会感觉到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被压抑了的情绪。除非你关注一下这些情绪,否则它们会阻止你进入更深一层的内在身体。关注并不是指让你开始思考它们,而是指去观察这些情绪,全然地感受它,并承认和接受它的现状。有些情绪是很容易被定义的,如愤怒、恐惧、悲伤等。有些情绪则比较难以下定义,它们可能是一些不安、沉重或压抑的模糊感受,介于情绪和生理感受之间。在任何情况下,重要的不是给它清楚地贴上标签,而是你是否能将你对它的感觉尽可能多地带进意识当中。在这个转化中,注意力是关键——倾注全部的注意力才意味着接纳

  在一个功能健全的有机体中,情绪有着非常短暂的寿命。它就像你存在层面上的一个短暂的涟漪或波浪。然而,当你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你的内在时,情绪就会在你的体内生存几天或几周,或与其他的频率相近的情绪合并成痛苦之身。痛苦之身会寄生在你的体内多年,以你的负面能量为食,从而导致身体疾病,使你的生命痛苦不堪。

  所以请将注意力放在你情绪的感受上,并检查你的思维是否停留在一个怨恨的模式上,比如责备、自怜或者仇恨。这些会喂养你的负面情绪。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说明你还没有宽恕。不宽恕的矛头通常会指向其他人或者你自己,但是它也可能指向一种情况或者情境——过去、现在和未来——你思维拒绝接受的东西。是的,我们甚至不能宽恕未来。这是思维对不确定因素的拒绝,对未来的不可控制性的拒绝。宽恕就是放下怨恨,同时放下悲痛。一旦你认识到愤恨除了加强你虚假的自我感之外别无用处时,你就会很自然地宽恕。宽恕是不去抗拒生命,容许生命经由你而活出自己。除此之外,你的唯一选择就是痛苦和受难,让生命能量受限制,同时身体也可能出现疾病

  在你真正宽恕的那一刻,你已经从你的思维中收回能量了。怨恨是思维的本质,就像思维创造的虚假自我一样,离开了挣扎和冲突后,它就不能生存。思维是不会宽恕的,只有你才能。你可以变得临在,你可以进入你的身体,你可以感受来自你本体的平和与宁静。这就是耶稣说“在你进入寺庙之前,请宽恕”的原因。

本文来源:《当下的力量》,埃克哈特·托利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02 周日:

临在与内在身体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临在是一种纯意识——从思维、从形式世界中收回的意识。内在身体是你与不显化状态之间的联系,在内在身体的最深处就是不显化状态:像光亮从太阳中散发出来一样,它是散发意识的源头。对内在身体的感知就是意识记起了它的出处而回归源头

你刚才说临在是从思维中收回的意识。那么是谁来收回这些意识呢?

  是你。但是由于你的本质是意识,所以也可以说是意识从形式的梦幻中醒了。这并不是说,你自己的形式在遇到意识之光后会立即消失。你还是可以在保持当下形式的同时,感受到你内在深处那种无形式、无死亡的状态


  不仅你的身体免疫系统会得到加强,你的精神免疫系统也会得到提升。后者可保护你不受他人消极的心理——情绪力量的影响,这种消极力量是具有传染性的。关注身体并不是帮助你设立屏障,而是加强你的能量振动频率,所以任何低频率振动的东西(比如害怕、愤怒、抑郁等)会完全在一个与你不同层次的现实之中。它们不会再进入你的意识领域。即使进入了,你也没有必要去拒绝它们,因为它们很快就会穿越你而消失

有时,当我的思维非常活跃时,我发现我不能将注意力从思维中转移开,去感受我的内在身体。当我感到忧心或焦虑时,情况尤为如此。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任何时候当你发现你很难与你的内在身体相联结时,可以先把注意力集中在你的呼吸上。有意识的呼吸,本身就是一种强而有力的冥想方式,它会逐渐使你与你的身体相联结。随着气息的出入,关注你的呼吸。呼吸时感受你腹部轻微的扩张和收缩。如果冥想对你来说容易的话,请闭上双眼,并想象你被光亮包围或沉浸于发光的物体之中——意识的大海,然后在这光中呼吸。之后,感受这种发光的物体遍布你的全身,并使你的身体也变得发亮。然后逐渐地将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你的感觉上,不要执着于任何出现的意象上,这样你就可以进入你的体内了。


  当倾听别人说话时,不要仅用大脑去聆听,还要用整个身体去聆听。在倾听的时候,去感受你内在身体的能量场,从而将你的注意力从思维中带走,创造一个真正没有思维干扰的、便于真正倾听的宁静空间。这样你就会给予其他人空间——存在的空间。这是你可以给别人的最珍贵的礼物。大部分人不知道如何去倾听别人说话,因为他们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思维所占据。他们赋予自己思维的注意力比赋予别人说话内容的注意力要多得多,而对于真正重要的东西——别人话语和思维之下的本体,却丝毫没有留意。当然,你只能通过自己的本体才能感受到别人的本体。这体现的就是合一,就是爱的开始。在本体的层面上,你与万物是合一的。

  大部分的人际关系主要由思维互动组成,而不是由人类之间的相互沟通和合一组成。在这种方式下,没有任何一种关系可以得到很好的发展,并且这就是为什么在人际关系中有如此多的冲突的原因。当思维控制着你的生活时,冲突、斗争和麻烦就是不可避免的。与你的内在身体相联结并创造一个纯净的无思维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得到良好的发展。


  现在,请做这种修炼:在日常生活中,不要百分之百地将你的注意力放在外部世界和你的思维上,请在内在保持一些注意力。当你在做一些日常活动时,特别是当你与人交往或当你与大自然接触时,请去感受你的内在身体,去感受你体内深处的宁静,将你体内的大门打开。在日常生活中,随时都可以保持对未显化状态的觉知。你可以感觉到生活背景中的一种深深的平和感,一种无论发生什么都永远不会消失的宁静。你将成为未显化和显化、上帝与世界之间的桥梁。这就是所谓的开悟:一种与源头的联结状态。


  另外一扇进入未显化状态的大门是停止思维活动。这个过程可以从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开始,比如进行一次有意识的深呼吸,或是专心地观赏一朵花,这样就不会有心理评论出现了。有许多种方法可用来在思维流之中创造间隙。这就是冥想的真谛。思维属于显化状态的一部分。持续不断的思维活动会将你限制在形式的世界中,并设置一个屏障,阻止你意识到未显化状态,以及你和万事万物内那个无时间、无形式的神的本质。当你高度临在时,你就不需要关切思维的停止,因为那时思维活动会自动停息。这就是我说当下时刻是进入每扇大门的关键的原因。

  臣服——放下对本然(事实)的心理——情绪的抗拒,同样也可以成为进入不显化状态的一扇大门。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内心的抗拒会将你与其他人、与你自己、与你周围的世界分开。它加强了小我所赖以生存的孤立感。你孤立的感觉越强烈,你就会越多地受限于显化状态,受限于由孤立形式组成的世界。你困在形式的世界里越深,你的形式身份就越坚固,越难以逾越。大门紧闭了,你切断了与内在维度——深层维度的联系。而在臣服的状态中,你的形式身份软化了,同时变得比较透明,这样未显化状态就会透过你的身体展现

  你是否要打开你生命的一扇大门,并让你的意识进入未显化状态,这是你的选择。与体内的能量场相联系,保持高度临在状态,不要与你的思维认同,向本然臣服——这些都是你可以利用的大门,但是,你只需要一扇就够了。


  大部分人追求肉体上的欢愉或者各种形式的心理满足,因为他们相信这些事情会使他们幸福或者会将他们从恐惧或匮乏的感觉中解放出来。幸福可以被视为一种源于肉体享乐的富有活力的感觉,或者是一种源于某种心理满足的更为安全、更为圆满的自我感觉。这就是从不满足或匮乏感中去寻找拯救。不变的是,他们所获取的任何满足都是短暂的,都远离了此时此地。“当我获得了这个或从那个中解放出来时,我就好了。”这创造了在未来可以获得拯救的幻象,是一种无意识的思维。

  真正的拯救是成就满足,是和平,是生命的圆满。它就是做你自己,在你的体内感受没有对立面的美善。在这种状态中,你本体的喜悦不依赖于任何外界的事物;真正的拯救是了解到,你是那个滋生万物的无时间、无形式的至一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真正的拯救是一种自由状态——从恐惧、痛苦、匮乏和不满的感觉中解脱,从所有的欲望需求、占据和依赖中解放出来。它是从强迫性思维、消极心态,最重要的是,从以心理需求形成的过去和未来中解脱。你的思维不断告诉你,你不能从这里到那里。必须有些事先发生了,或是你必经成为这个或那个,你才可能被解放或得到满足。实际上,你的大脑说,在你被解放或变得圆满之前,你需要时间来寻找、挑选、达到、获得、成为或理解某事。你视时间为达到救赎的手段,事实上时间是救赎的最大障碍。你认为,此刻由于你还不够圆满或不够好,所以你不能从你的现实情况中到达那里,实际上,此时此地是你到达那里的唯一途径。通过认识到你已经在那里了,你才能到达那里。当你认识到你没有必要去寻找神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找到神了。所以拯救的方法不止一个:你可以利用任何一个条件,但不需要任何特殊的条件。然而,获取拯救的大门却只有一个:进入当下。离开当下时刻你就无法得到拯救。你感觉孤单吗?在生活中你没有伙伴吗?就从那里进入当下时刻吧。你在一个爱情关系中吗?就从那里进入当下时刻吧。

  只有此刻才会使你更加靠近拯救。这种说法,对总以为未来才是有价值的思维来说,很难接受。过去你做的任何事情,或过去发生在你身上的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你对当下说“是”,也不能阻止你更深地进入当下。

本文来源:《当下的力量》,埃克哈特·托利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03 周一:

  在心理方面,缺乏和不完整的感觉甚至比在生理方面还要强烈。只要你认同你的思维,你的自我感就是源于外在。也就是说,你从那些与你的自我感丝毫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中——你的社会角色、财产、外表、成功与失败、信仰等——寻找你的自我感

  这种虚假的、由思维引发的自我感——小我很脆弱,很不安全,并且不断地寻找新的事物来认同,以便让它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是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小我得到永久满足,恐惧感仍会存在,缺乏和需求的感觉也仍然存在


  所有沉溺上瘾都源于你无意识地拒绝去面对和经历痛苦。每一次上瘾症都始于痛苦,又以痛苦收场。无论你上瘾的是什么——酒精、食物、合法的或非法的药物,或者一个人——你都是在用它们来掩盖你的痛苦。这就是为什么在开始的激情过后,在爱情关系中总留下那么多的不快乐和痛苦。关系本身不会造成痛苦和不快乐,它们只是将已经在你内在的痛苦和不快乐引发出来。每一次沉溺上瘾都是这样的。当上瘾和沉溺无法再满足你的时候,你的痛苦就会比以前更为强烈。

  大部分人总是努力逃离当下时刻,而从未来寻找拯救,也是这个原因。如果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他们要面对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自己的痛苦,这是他们所恐惧的。但愿他们知道进入当下取得临在力量来瓦解过去和旧痛是多么容易的事,因为当下的现实可以立即瓦解幻象。也但愿他们知道自己是多么接近自己的本质,多么接近上帝。


  请将你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当下时刻,这会使你更多地感受临在并加强你的存在感。不管你是一个人生活还是与你的伴侣一起生活,这都是关键点。为了使爱情之花盛开,你的临在之光需要足够强大,这样你就不会再被思维和痛苦之身所控制,而误以为它们就是你了。将你自己看成是思考者之下的本体,心理噪声之下的宁静,痛苦之下的爱和欢乐,这就是自由、拯救和开悟。为了从痛苦之身中解放出来,你需要将临在带进痛苦之中,从而改变痛苦。为了从思维中解放出来,你需要变成你思维和行为的沉默的观察者,尤其是观察你思维的重复模式和小我所扮演的角色。

  如果我们不投注自我感到思维中,思维就会失去它的强迫性——强迫性的批判,进而拒绝接纳事实,并创造冲突、戏剧性事件和新的痛苦。事实上,当你通过接受事实而让批判停止时,你就从你的思维中解放出来了。你就已经为爱、喜悦、和平创造了空间。首先,停止批判你自己,然后,停止批判你的伴侣。爱情最伟大的催化剂就是完全接受你伴侣的一切,而不是去批判或以任何方式改变他或她。这样,你就立即超越了小我。所有的思维游戏和沉溺依赖都将消失。再也没有受害者和加害者,也没有原告和被告。这同样是所有相互依赖的终结,不需要在彼此的无意识模式中纠缠不清。这样,在爱里,你们要么分开,要么一起更深入地进入当下时刻,进入本体。简单吧?是的,就这么简单。


  然而,每一个危机不仅代表着危险,也蕴藏着机会。如果爱情关系强化了自我思维模式并激活了痛苦之身,你为什么不接受这个事实而要去逃避呢?为什么不去与关系共存,而要去避免亲密关系或继续幻想理想伴侣的出现,来解决你的问题或给你满足感?除非你完全承认或接受所有事实,否则隐藏于危机背后的机会就不会展现。只要你拒绝它们,只要你逃避它们或者希望事情变得不同,机会的大门就永远不会向你打开。同时你仍然会陷入这种情况之中,而在未来这种情况要么不变,要么会进一步地恶化。

  承认和接受这些事实,也会使你从中获得一定程度的解放。比如说,当你觉知你们的关系不和谐并承认这种不和谐时,通过你的觉知,新的因素就会产生,而这种不和谐关系也会随之改变。当你觉知你自己变得不平和时,这份觉知就会创造出一个宁静空间,它用爱和温柔围绕着这些不平和,从而将你的不平和转变成平静。只要涉及内在的转变,你是无法去“做”什么的。你不能改变你自己,当然也不能改变你的伴侣或其他人。你所能做的就是为这种变化创造一个空间,让变化得以发生,并让恩典与爱进入

  所以,无论何时当你们的关系不和谐时,无论何时这种不和谐关系将你和你伴侣的“疯狂”带出来的时候,请你为此觉得欣慰,因为无意识的东西已经被带进光中了。这就是拯救的机会。无论何时,保持对当下这一刻的觉知,尤其是对你内心状态的觉知。如果你愤怒,请感知你的愤怒。如果你嫉妒,防卫心重,好争论,好胜,你的内在孩童需要关爱或任何一种情绪痛苦——无论是什么,请承认那一刻的事实,掌握那一份觉知。如果你观察到了你伴侣的无意识行为,请用你的爱去承认这个事实,这样你就不会对它做出反应。无意识和觉知无法长久共存——即使这种觉知只来自另一方,而非做出无意识行为的那一方。处于敌意和攻击底层的能量形式,对爱的临在是无法容忍的。如果你对你伴侣的所有无意识行为都做出反应,你自己就会变得无意识,但是如果你能记得去觉知你的反应,你就不会迷失。


  放下批判并不是指你没有认识到障碍和无意识行为。它是指,承认无意识行为而不对其做出反应或判断。记住,小我需要问题、冲突和“敌人”来强化它的身份赖以生存的孤立感。

  这样,你可以完全地从反应中解放出来,或是做出反应,但完全保持觉知。这个觉知创造了一个空间。在其中,你可以观察到自己的反应,并且允许其存在。你不是与黑暗作战,而是将光亮带进黑暗之中。不是对幻象做出反应,而是在发现幻象的同时洞察它。带着觉知就会为爱的存在创造一个明净的空间,同时让所有的事情和所有的人保持其本来面目。这是最好的转化的催化剂。如果你这么做,你的伴侣也无法再无意识地和你共处了。


  判断是否开悟的另外一个方法是,看一个人在困难或充满挑战的环境中或当事情出错时如何行事。如果你的开悟是小我的自我幻象,那么你的生命很快就会为你带来一些挑战,这些挑战将会让你的无意识以任何一种形式的痛苦展现出来,如恐惧、愤怒、防御、批判、抑郁等。

  实际上,每一个挑战中都隐含着一个拯救机会。在问题发生的每一个阶段,你都可以从无意识中解放出来。走出自己的思维认同状态,进入当下时刻,而不是进一步认同思维或变得更为无意识。


  痛苦之身通常有集体和个人两个层面:个人层面是个人通过过去所遭受的情感痛苦而积累起来的;集体层面是人类集体心灵经过数千年以来的疾病、折磨、战争、谋杀、残暴和疯狂所积累起来的痛苦。比如,在一些种族或国家,如果发生过极端的冲突和暴力,那么这些国家和种族就会有比较沉重的集体痛苦之身。一方面,任何有着痛苦之身而没有足够的意识从中摆脱出来的人,将会不断或定期地被迫重新活出他们的痛苦之身,也可能变成迫害者或暴力的受害者。另一方面,他们可能潜在地更加接近开悟。当然这种潜在机会并不一定会实现,但是如果你陷入一个噩梦中,你就很有可能比那些做普通梦的人更希望觉醒。


  第一件需要记住的事是:只要你从痛苦中汲取你的身份认同,你就无法从痛苦中解放出来。只要你部分的自我感是来自你情绪痛苦的话,你就会无意识地抗拒或破坏治愈你痛苦的努力。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因为你要保持你的完整感,而痛苦却是你关键的一部分。这是一个无意识的过程。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对它保持觉知

  突然发现自己正在或已经被自己的痛苦所认同,这会令你非常震惊。然而在你认识到这点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打破了这种认同。痛苦之身是一个能量场,几乎是一个实体,它暂时居住在你的内部空间中。它是你受困的生命能量,一种已经无法流动的能量。当然,痛苦之身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过去发生的事情。它是你活生生的过去,如果你对它认同,就是对过去认同。受害者身份是这样一个信念:过去比现在更强大,这当然是一个伪真理。这个信念认为其他人对你所做的事,需要对今天的你负责,要对你的情感痛苦或不能成为真正的自我而负责。真理是真正的力量,是在当下这一刻:它就是你临在的力量。一旦你认识到了这一点,你就会认识到该为自己内在空间负责的是你自己,而不是别人,并且过去不能阻挡当下的力量

本文来源:《当下的力量》,埃克哈特·托利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04 周二: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正和负吗?你对此有一个总的概念吗?对于许多人来说,障碍、失败、损失、疾病或任何形式的痛苦都转变成了他们最伟大的老师。它教他们放弃错误的自我意象以及表面上的以小我为主导的目标和欲望。它给予他们深度、人道和同情心,它使他们更为真实。

  无论何时,当负的事情在你身上发生时,在它下面都有着深刻的教训,尽管当时你可能看不到。即使是一次短期的疾病或一个突发事件,都可能会向你展示生活中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才真正重要,而什么一点儿也不重要。从一个更高的角度来看,所有的情境都是正的。更为准确地说:它们不正也不负。它们就是它们的样子。而当你完全接受本然——这是唯一明智的生活方法——在你的生活中就不会再有“好”和“坏”了,只有更高的善,包括“坏”在内的恶。然而从思维的角度来说,就有好和坏、喜和恶、爱和恨之分。因此,《圣经·创世纪》说,当亚当和夏娃偷吃了善恶树的禁果后,他们就被逐出天堂了。

对我来说,这听起来就像否认事实和自欺欺人。当一些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和我亲密的人身上时——意外、疾病、某种痛苦或死亡,我可以假装它一点也不坏。但是事实是,这是坏事,所以为什么要去否认呢?

  你没有在假装任何事情。你只是允许事实的存在,就是这样。这种“允许事实存在”的做法会使你超越有抗拒模式的思维,这种思维会创造正和负。这是宽恕的关键。对当下的宽恕甚至比对过去的宽恕更为重要。如果你宽恕每一刻,允许它的存在——你就不会去积累需要在未来宽恕的怨恨了

  记住,我们在这里谈论的不是幸福。比如,当你深爱的人去世,或者你感到死亡正在向你靠近,你绝不会感到幸福,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可以处于一种平和的状态。你可能会悲伤和流泪,但是如果你放弃了抗拒,在你的悲伤下面你就会感觉到深深的宁静与安详以及神圣的存在。这就是存在的彰显,这就是内心的平静,这种善没有对立面。

如果是一个我能有所作为的情况呢?我怎么能在容许事实存在的同时,又去改变它呢?

  做你必须做的事情,同时,接受它的存在。由于思维和抗拒是同义词,接受事实会使你立即从思维中解放出来,并使你重新与本体联结。这样,做事的小我动机——恐惧、贪婪、控制、防卫或发展虚假的自我感——都将会停止活动。比思维更强大的智力因素现在会处于主导地位,所以不同质量的意识将会注入你的行动之中。

  许多人在放弃抗拒和接受事实之前,似乎都得体验大量的痛苦才会宽恕。只要他们接受事实,一个最伟大的奇迹就会出现:通过那些看似邪恶的东西,本体的意识被唤醒,痛苦转变成了内心的平静。世界上所有邪恶和痛苦的最终结果,就是迫使人类认识到他们超越名字和肉身的真正本质。因此,那些通过我们有限的知识面而被认知成邪恶的东西,其实是善的一部分。然而除非你宽恕,它是不会降临在你身上的。如果你不宽恕,邪恶就不会被改变,它还是邪恶

  通过宽恕,即承认过去和现在的事实存在,转变邪恶的奇迹不仅仅会发生在你内在,而且还会发生在你之外。在你之内和你周围会出现一个强烈临在的宁静空间。任何人或任何事,只要进入这种意识状态的领域,就会受它的影响,这些影响有时是有形的、立即的,有时则是无形的,在后来才会显现。这样,你消除了不协调,治愈了痛苦,驱散了无意识——而你没有做任何事情,仅仅进入当下时刻,并保持当下时刻的临在意识


在接受事实和内心平静的状态下,即使你不再称它为“坏”,但是从普通意识的角度来说,所谓的不好的事情仍然会进入你的生命中,是这样吗?

  人们生活中大部分不好的事情都是由于无意识而引起的。它们是小我创造的,有时我称它们为“戏剧性事件”。当你完全处于意识状态,戏剧性事件就不会再进入你的生活。现在,请让我提醒你一下,小我是如何运作的,它是如何创造戏剧性事件的。

  当你没有临在、对意识没有觉察时,小我(即未被观察到的思维)控制着你的生活。小我视自己为敌意世界中的孤立碎片,它不会真正和其他本体意识相联结,它被其他的小我包围着,而其他的小我对它来说可能不是具有威胁性,就是供它利用的。小我的基本模式就是反抗它深层的恐惧和缺乏感——抗拒、控制、权威、贪婪、防卫和攻击。有些小我战略非常精明,但是它们从未真正地解决过自身的问题,因为小我本身就是个问题

  不管是在个人关系中还是在组织或团体中,当小我聚集在一起时,坏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以冲突、问题、挣扎、情绪或身体暴力等形式出现的戏剧性事件。这包括集体罪恶,如战争、种族屠杀和剥削——这些都源自疯狂的无意识。而且,许多种疾病都由小我不断地抗拒而产生,这种抗拒限制了体内生命能量的流通。当你重新与本体相联结时,你就不会再被你的思维所控制,不会再参与或创造这些戏剧性事件。

  无论何时,当两个或更多的小我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戏剧性事件就会产生。但是即使你完全过着隐居生活,你仍然会创造着你自己的戏剧性事件。当你为自己感到难过时,这就是戏剧性事件;当你感到愧疚或焦虑时,这就是戏剧性事件;当你让过去或未来影响你的现在,你就在创造时间,创造心理时间——这些都是创造戏剧性事件的要素。无论何时,当你不尊重当下时刻,你就在创造戏剧性事件

  大部分人都会有他们钟情的戏剧性事件。他们的故事就是他们的身份。小我控制着他们的生活。他们全部的自我感都投诸戏剧性事件中。甚至,他们对答案、解决和治疗方案的探索——通常是不成功的——也变成了戏剧性事件的一部分。他们抗拒和害怕得最多的,就是戏剧性事件的终结。只要被思维控制,他们抗拒的和害怕的,就是从戏剧性事件中清醒过来。

  当你完全接受当下的事实,你生活中的所有戏剧性事件就会终结。没有人能与你争论,不管对方多么努力都没用。你不会与一个有完全意识的人发生争论。争论意味着你认同你的思维和观点,认同你对其他人观点的抗拒和反应。然而,你仍然可以使你的论点清楚而坚定,但是它们背后不会有反应的力量存在,没有防卫和攻击的存在。所以它不会变成戏剧性事件。当你变得完全有意识时,你就不会与别人发生冲突。这种冲突指的是与别人发生的冲突,和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冲突。当你思维的要求与期望和当下事实之间不再发生冲突时,所有的冲突就会停止。


生命的无常和循环

  所有的痛苦都是小我创造的,都是由于抗拒而产生的。只要你处于这种状态之中,你就仍然会受限于循环的本质和无常的规则,但是你不再将它看成坏事,它就是它。通过承认万物的本然,接受这些事实,你的内心会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宁静,超越好与坏的喜悦。这就是本体的喜悦,上帝的宁静。

  在形式的层面,有看似分离的生与死、创造与毁灭、生长与衰弱。这种情况到处可见:一个星球、一个身体、一棵树、一朵花的生命循环,国家的政治体制、文明的兴衰,在生活中个人不可避免的得与失。

  当事情进展顺利时,就是成功的循环;当事情变得糟糕时,就是失败的循环。这时你必须放弃一些事情,以便为新事物的产生创造空间,为事情的转机创造空间。如果你抗拒这些事情,你就是拒绝与你生命之流一起向前进,就会遭受痛苦

  如果认为向上的发展才是好的,向下的发展是坏的,这是不对的,只有思维才会这样做判断。生长通常被看成是积极的,但是没有东西会永远生长。如果任何形式的生长不断向前发展,最终都会变成怪物或变得具有毁灭性。有衰退才会有新的成长。生长与衰老两者相互依赖

  对于灵性开悟来说,向下的周期是绝对关键的。你必须遭受一定深度的痛苦或损失才会被灵性世界吸引。或许成功对你来说变得空洞无意义,所以变成失败。失败隐藏在每一次成功之中,而成功又隐藏在每一次失败之中。在形式层面,每一个人迟早都会“失败”,每一个成就最终都会化为乌有。所有的形式都是无常的

  你仍然可以积极地、开心地表现和创造新的形式和环境,但是你可以不认同它们。你不需要它们给你一种自我感。它们不是你的生命,只是你的生活情境。

  你的身体能量同样受限于这些周期,能量有时会高,有时会低,不可能永远处于高峰期。你有非常积极和具有创造力的时候,但同样也会有万事不顺的时候。一个周期可能是几小时,也可能是几年之久。在这些大循环内包含有大周期和小周期,许多疾病正是由于反抗低能量周期而产生的,然而低能量周期对于重建来说极为关键。我们总是想要有所作为,从外在成就中汲取自我价值、身份认同,但只要你认同你的思维,这些都是一些不可避免的幻象。这些使你很难或无法接受低能量周期,或允许它们的存在。因此,为了消除这些幻象,出于一种自我保护,身体器官就会做出反应并产生疾病,以便让必要的重生发生。

  宇宙的循环本质与万事万物的无常性紧密相连。佛陀将此作为其教诲的主要部分。所有的情况都是高度不稳定的,都处于不断的流动状态,或者如佛陀所指出的,无常是万事万物的本质,也是你生活中将会遇到的所有情况的一个特点。它将会改变、消失或不再满足你。

  只要你的思维将某种情况判定成“好的”——不管它是一段关系、一份财产、一个社会角色、一个地方,或者你的身体——你的思维就会执着并认同它。它会使你开心,使你自我感觉良好,还会变成你的自我认同。但是没有什么可以永远存在。它要么改变,要么终结,要么向事情的对立面发展:昨天或去年被认为是好的东西,今天就突然或逐渐地变坏;过去让你开心的今天可能让你不开心;今天的繁华,明天却变成了落寞;幸福的婚礼和蜜月变成了勉为其难的共存或不幸的离婚。或者一种情况消失了,而它的消失让你不开心。当思维依赖的和认同的某个条件或情况改变或消失时,思维就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它会执着于消失的情况并抗拒它的改变。这种感觉就像是从你身上撕裂某个肢体一样痛苦。

  有时,我们会听说有人由于钱财散尽或名誉不再而自杀。这是一些极端的情况。还有些人在遭受重大损失后便变得非常不开心或生病。这些人不能将他们的生命和他们的生活情境区分开来。我最近读了一篇有关一位著名女演员的文章,她80多岁逝世。由于年龄的增长,她的青春不在,所以她每天都处于绝望和不快乐之中并隐居了起来。她同样认同了外在的形式条件:她的外貌。首先,条件给了她一个让她开心的自我感觉,然后条件消失了,她又变得不开心起来。如果她能与无形式和无时间的内在生命有所联结,她就可以站在宁静的地方,观察并接受她外貌的变化。而且,由于通过她真本质的光亮,她的外在会越来越透明,所以她的美貌不会消逝,而是转化成了一种心灵之美。然而,没有人告诉她可以这样。这种重要的知识还没有被人们广泛地接受。

  佛陀教导说,你的幸福同时也是一种痛苦或不满足。幸福与它的对立面是不可分的。这是说,你的幸福和不幸是一个整体,只是时间的幻象将它们分开了而已。

  这不是消极,这只是简单地承认事物的本质,从而让你在余生中不再去追求这种幻象。但这并不是说你不需要再去欣赏、享受开心或美好的事情或情况,而是说不要通过它们去寻找一些它们不能给予的东西——身份认同、永恒和满足的感觉,这是挫折和痛苦的成因。如果人们都开悟了,并不再通过事物来寻求他们的身份,整个广告业和消费社会就会瓦解。你越是用这种方式去寻找幸福,它就会越多地逃避你。外界的事物不会永远地满足你的需求,它们只会暂时地和表面上地满足你,但是你也许要多次体验这些失望后,才能认识到这些事实。事物和生活条件可以给你快乐,但它无法给你喜悦。喜悦是你内在宁静状态的关键部分;它是你的自然状态,不是努力就能获得的

  许多人永远都不会意识到,在他们所做的、所拥有的或所取得的任何成就中都没有“拯救”。那些认识到这一点的人通常会感到厌世和抑郁:如果没有东西可以给他们真正的成就感,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可以去为之拼搏的呢?当你领会了这一点,你离绝望只有一步,离开悟也只有一步

  一位佛教徒告诉我:“过去20年来,我学到的所有东西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凡生者必灭。”当然他的意思是:我学会了不去抗拒本然,学会了接受当下,学会了接受万物无常的本质,因此我找到了宁静

  接受生活的现实就是活在一种恩典、安逸和轻松的状态里。这种状态不再取决于事情的好坏。这看似自相矛盾,但是当你不再依赖事物的外在形式之后,你的生活状况、外在形式就会有很大的改善。你认为能让你快乐的人、事或情境,现在,在无挣扎、无努力的情况下来临了,你尽管去享受、欣赏它们。当然,所有的这些事情仍然会消失,循环不止,但是当你不再依赖这些事情时,你就不会恐惧失去。你的生活就会充满安逸

  从外在世界获得的幸福永远不会深刻,它只是你本体喜悦的苍白的反映;只有当你进入无抗拒状态时,你才会找到内在的宁静。本体会让你超越思维的两个对立极,将你从对形式的依赖中解放出来。即使你周围的所有事情都瓦解倒塌,你仍然能感到内心的深深的宁静。你可能无法快乐,但是你的内心却很平和。

本文来源:《当下的力量》,埃克哈特·托利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05 周三:

  所有内心的抗拒都是各种形式的消极体验。所有的消极心态都是抗拒。这样说来,这两个词几乎是同义词。消极心态包括烦躁、没耐心、暴怒、压抑、怨恨、自杀性的绝望等。有时,抗拒会引发情绪的痛苦之身,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使你产生强烈的消极心态,比如愤怒、抑郁或深深的悲哀等。

  小我相信通过消极心态可以操纵现实,得到它所想要的。它相信通过消极心态,能吸引好的情境或消除不好的情境。《奇迹课程》(A Course in Miracles)正确地指出,无论何时,当你不开心时,你其实是抱有一个无意识的观点,就是你的“不开心”会买到你所想要的。如果你的思维不认为这种不开心会对事情有所帮助的话,它为什么还要去创造这种不开心呢?当然,事实是,消极心态没有任何作用。它不但对事情没有帮助,反而是阻碍;它不会消除不利条件,而是让不利条件持续不散。消极心态的唯一“用处”就是加强小我,这就是小我喜欢它的原因。

  一旦你认同了你的某种消极心态,你就不想放手,同时你在无意识的层面还会抗拒积极的变化,因为你无意识地认同了自己是一个抑郁、愤怒或不开化的人。所以,你就会忽视、拒绝或破坏你生活之中的积极方面的事情,因为它会对你的身份认同产生威胁。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但是它也是一种病态的行为。

  消极心态完全是不自然的,它是一种心理污染。地球大自然的毒化、毁坏和积累与人类集体思维中的消极心态有很大的关系。地球上只有人类才有消极心态,其他的生物不但没有消极心态,而且也不会像人类一样去侵犯、毒害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你看到过不开心的花朵或有压力的橡树吗?你是否遇到过抑郁的海豚、自尊有问题的青蛙、无法放松的猫、充满仇恨或怨恨的小鸟?那些偶尔表现出这些消极心态或神经质行为的动物,是因为它们在与人类亲密接触的过程中被人类影响了。

  请观察任何一种动物或植物,让它们教你如何接受现实,向当下臣服。让它们教你如何获得本体意识,教你成为你自己,使你变得更为真实。让它们教你如何生活,如何面临死亡,而且无惧生死。

  我与几位“禅宗大师”生活过——它们是猫。鸭子也教给过我重要的心灵课程。请在冥想状态下观察它们。你会观察到它们是何等宁静,何等安逸,何等完全地进入当下时刻。它们是如此的完美,这只有无思维的生物才能做得到。偶尔,两只鸭子会发生争斗——有时是无明显原因的,或者因为一只鸭子闯入了另一只鸭子的领域。这种争斗通常只会持续几秒钟,然后这两只鸭子就会分开,向不同的方向游去,并用力扇动几下翅膀。接着它们就像没有发生过争斗一样继续和平地在水上游泳。当我第一次观察到这种情况时,我突然认识到通过扇动翅膀,它们在释放多余的能量,因此这些能量不会蓄积在它们体内进而变成消极的东西。这是自然的智慧,它们很容易就能这样做,因为它们没有思维,不会将不必要的过去记在心中,并从中获取身份感

消极的情绪不会包含重要的信息吗?比如,如果我经常感到抑郁,这可能是我的生活出了问题的信号,并且这可能会迫使我去观察自己的生活并做一些改变。所以我需要倾听我的情绪在告诉我什么,而不是把它看成消极的东西。

  是的,消极情绪的重复出现有时的确包含着重要的信息,疾病也是一样。但是你所做的任何改变,不管是与你的工作、爱情,还是周围的环境有关,这些改变都是表面上的,除非你的改变是在意识层面发生的。当你有了一定的临在意识,你就不再需要消极心态来告诉你,在你的生活情境中还需要什么。但只要消极心态存在,就要利用它,将它作为一种提醒你变得更为临在的信号

我们该如何阻止消极心态的产生?当它产生时,我们又该如何去摆脱它呢?

  如我所说,通过完全进入临在状态,你就能阻止消极心态的产生。但是,请不要气馁。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人能持续保持意识的临在状态,但我相信,这些人将会越来越多。无论何时当你注意到某种消极心态在你内心出现时,不要将它视为失败,而是视为一种有用的信号:“快保持警惕,远离你的思维,进入当下时刻。”

  所以,无论何时,当你感到内心产生了消极心态时,不管是由外界因素、某个念头还是不知道的原因引起的,把它看成一种提示:“注意,此时此地,请保持警惕。”即使是最为轻微的烦躁也有其意义,也需要觉知和观察,否则它们将会积累起来,变成未受观察的反应。如我之前所说的,一旦认识到你的内在不需要这种能量,并知道这种能量毫无意义时,你就能够放下它。请确认你已经完全放下了。如果你不能放下它,请接受它的存在,并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感受上。

  摆脱消极心态的另外一种方式是:通过把你自己想象成是透明的,让引发反应的外部因素穿过你,进而使它消失。我建议你先从小事开始练习。比如你在家里安静地坐着时,突然街道上传来汽车的警报声。这时愤怒产生了,但是愤怒的目的是什么呢?没有目的。那你为什么要创造这种愤怒呢?你没有这样做,而是思维在这样做。它是自动的,完全无意识的。为什么思维创造它呢?因为思维相信,抗拒,也就是你经历的消极情绪或不快乐的某种形式,也许可以消除你不喜欢的这种情境。这当然是幻象。思维所创造的抗拒,在上述例子中就是你的烦躁或愤怒,比它原来试图去解决的那个肇因还令人讨厌呢!

  所有的这些都可以转化成灵修的途径。把你自己看成是透明的,而不是一个固体的肉身。现在,允许噪声或任何造成消极反应的东西穿越你。这样,它们对你的内心来说就不再是一堵坚固的墙了。如我所说的,从很小的事情开始练习,比如汽车的警报声、狗叫声、孩子的啼哭声、交通堵塞等。不要在你的内心建造一堵坚固的抗拒之墙,而总是让那些你觉得它们“不该发生”的事情来敲打你。试着让它们穿越你

  当有人对你说一些粗鲁或攻击性的话时,不要产生消极的心态或做出无意识的反应,像防卫、攻击或退缩,而是要让它从你身上通过。不要去抗拒,就没有人会受到伤害。这就是宽恕。这样,你会变得坚强无比。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还是可以告诉那个人,他或她的行为是令人无法接受的。这样,那个人不会再有力量来控制你的内心状态,而你拥有了自主权,不再受制于人,也不会被你的思维所控制。不管是汽车的警报声、粗鲁的人、洪水、地震或你所有财产的损失,这种抗拒机制都是一样的。

我练习过冥想,参加过很多工作坊,读过许多有关灵性的书,我也努力进入这种无抗拒的状态,但是如果你问我是否找到了真正永久的内心宁静,我诚实的答案是“没有”。为什么我没能找到它?我还能做些别的吗?

  你仍然在外界寻找,而且你无法脱离这种寻找的模式,你认为或许下一个工作坊会有解答,或许新的技巧会有帮助。我要告诉你:不要去寻找宁静。不要去寻找你所处的当下时刻外的任何一种状态,否则你将会创造你内心的冲突和无意识的抗拒。为你不能进入宁静状态而宽恕你自己。在完全接受你非宁静状态的事实的那一刻,你的非宁静状态就会转变成宁静状态。任何你完全接纳的事情都会把你带进宁静状态。这就是臣服的奇迹

  你可能听过《圣经》中的一句话:“转另一边脸让他打”,这是两千年前开悟大师所用的教材,形象地传达了不抗拒和不反应的秘密。在这句话中,就和其他的教导一样,人所关注的仅是他内在的现实,而不是生活中的外在行为。

  你是否听说过熊泽蕃山的故事?在变成禅宗大师之前,他花了许多年来追求开悟,但他一直没达到。一天,当他路过市场时,无意中听到了一个屠夫和一个顾客之间的对话。顾客说:“给我一块最好的肉。”屠夫回答说:“我这里的每一块肉都是最好的,这里没有任何一块肉不是最好的。”听到这后,蕃山就开悟了。


  思维创造了对立面,当你超越了这个对立面,你就会变成一个深深的湖泊。你生活的外在情况和生活中所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这个湖泊的表面。随着循环和季节的变化,湖面有时平静,有时波澜起伏。然而在湖的深处,总是宁静的。你就是整个大湖,不仅仅是湖的表面而且还是湖的底部,永远都是绝对的宁静。你不会心理上执着于某种情况而去抗拒任何变化。你内心的宁静不依赖任何变化。你与本体同在——永恒、无时间性、不朽,并且你不再依赖时时变化的外在世界来获得成就或幸福。你还是会享受外在世界,在其中游戏,创造新的形式,感激美丽的一切,但是不会再执着于它们。

当你进入这种出离的状态时,是不是意味着你同样与他人隔绝了呢?

  情况恰恰相反。如果你没有意识到本体,你就无法意识到他人的本质,因为你没有找到你自己的本质。你的思维会喜欢或不喜欢他们的形式,这包括身体形式和思维形式。只有当你有本体的意识时,真正的关系才会出现。处于本体意识之中,你会把别人的身体和思维感知成一个屏幕。在这个屏幕之后你能感受到他们的真正本质,就像你感受你自己的本质一样。所以,当你遇到某人在遭受痛苦或做出无意识的行为时,你能借由保持临在、与本体联结而看穿他们的形式,去感受他人本体光彩的纯真。在本体层面,所有的痛苦都被看成是一种幻象。痛苦是由于形式认同而产生的。有时通过唤醒别人的本体意识,就可以奇迹般地治愈痛苦

这就是慈悲的含义吗?

  是的。慈悲是你自己和众生之间的一种深深的联结,但是慈悲和这种联结都有两面性。一方面,由于你仍然以肉体的形式存在,你就与其他所有人一起共享着身体形式的脆弱性和必死性。下次当你说“我与这个人完全没有共同点”时,请记住,你与他有很大的共同性:几年后——两年或七十年后,你们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你们都会成为腐烂的尸体,然后化为尘土,一无所有。这个现实很残忍。这是消极的思维吗?不,不是的,这是事实。为什么不正视它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和所有人之间是完全平等的。

  一个最强有力的灵修方法就是深入地冥想一切(包括你自己)最终都会死亡。也就是说:在你死之前就死亡,深深地走进它。你的身体形式在不断地衰弱,然后你所有的思维形式或思想内容也会跟着死亡。但是你仍然存在——你神圣的本质仍然在那里。真实的、严明的、觉醒的本质性的东西不会死亡,死亡的只是你的名字、形式和幻象。

  对这种不朽状态(你的自然本质)的认识是慈悲的另外一面。在一个较深的感受层面,你不仅会认识到你自己的不朽性,还会通过它认识到众生的不朽性。在形式层面,你们共同在生死与无常里存在。在本体层面,你们共享着光明的永生。这就是慈悲的两个层面。在慈悲里,表面上对立的悲伤与欢乐融为一体并转变成内心深深的宁静。这就是人类所能拥有的最高贵的情操,它有着治愈和转化的力量。但是真正的慈悲,如我刚才所描述的那样,是很稀少的。要对别人的痛苦抱有深刻的同情心当然需要高度的意识,但是这仅代表慈悲的一个方面。这是不完善的。真正的慈悲是超越同情心的。直到悲伤与欢乐——超越形式的本体喜悦,永恒生命的欢乐——结合在一起时,你才会拥有真正的慈悲。

本文来源:《当下的力量》,埃克哈特·托利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06 周四:

我认为身体不一定会死亡。我确信我们可以永生不死。我们相信死亡,这才是身体死亡的原因。

  身体不会因为你相信死亡而死亡。身体存在或看似存在,是因为你相信死亡。身体和死亡都是相同幻象的一部分,它由小我的意识模式产生,它对生命的源头没有认识,视它自己为孤立的并不断地遭受威胁。所以它创造了一种幻象:你是一个身体,一个不断遭受威胁的密集的物质形式。

  将你自己感知成一个经历生与死的脆弱身体就是一个幻象。身体和死亡都是幻象。两者密不可分。你不可能在你的这个幻象中保持一个而摆脱另外一个。你要么全部将它当成幻象,要么将它们全部放弃。

  然而,你不可能从你的身体中逃脱出来,你也不需要。身体是你对你真正本质的误解。但是你真正的本质隐藏在这种幻象之中而不是在外,所以身体是进入你真正本质的唯一切入点。

  如果你看到了天使,却把它误认为是一块石雕,这时你所需要做的就是调整你的视角,并更为仔细地观察这块石雕,而不是向别处看。这时你就会发现那里根本没有石雕。

如果相信死亡创造了身体,那么为什么动物有身体呢?动物不会有自我,并且它也不会相信死亡。

  它仍然会死亡或看似死亡。

  记住,你对世界的感知是你意识状态的一个反映。你并没有与其分离,没有一个外在的客观世界。每一刻,你的意识都在创造着你所栖身的世界。现代物理学给我们一个最大的启迪就是:观察者与被观察者的合一。观察者不能与被观察的现象分开,不同的观察角度会导致被观察对象行为的不同。如果你深信我们是孤立的,而且要生存就必须要奋斗,那么你所看到的世界就是你这个信念的反映,所有你的感知都会被恐惧所操控。你也会住在一个死亡、战斗、弱肉强食的世界。

  没有一件事是它表面看起来的那个样子。通过小我的思维所创造的和你所见到的世界,可能看起来是一个非常不完美的地方,甚至是流泪之谷。但是你所感知到的任何东西仅仅是一个象征,就像你梦中的意象一样。你的意识就是用这种方式对宇宙的分子能量进行阐释和与之互动的。这种能量是所谓的身体本质的原材料。你以身体、生与死或为生存奋斗的方式来看这个世界。无数个完全不同的解释,完全不同的世界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实际上都是存在的,所有这些都取决于你感知的意识。每一个存在都是一个意识的聚集点,每一个聚集点都创造了一个它们自己的世界,即使这些世界都是相互联系的。地球上有人类世界、蚂蚁世界、海豚世界等,还有很多存在体,由于它们意识频率与你的不一样,你可能还未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它们也不知道你的存在。高意识的动物会注意到它们与意识源头以及万物之间的相互联系,因此它们居住的世界对你而言就是天堂。尽管如此,最终所有的世界终极都是合一的。

  我们人类世界大部分是通过某种意识水平——我们称之为思维——来创造的。甚至在我们的人类世界里面,也有许多不同的小世界,它们通过那些感知者或创造者的不同意识而创造。由于所有的世界都是相互联系的,所以当人类集体意识被改变时,自然和动物王国将会反映这种变化。因此,《圣经》说:“在未来,狮子和羊羔将会睡在一起。”这指出了一个完全不同层面的现实。

  现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世界,如我所说的,很大一部分是人类小我思维的反映。恐惧成为小我幻象不可避免的结果,而这种小我幻象是由恐惧主导的世界。就像梦中的意象是内心状态和感觉的象征一样,所以我们的集体现实很大一部分是恐惧的象征性表现,也是积累在人类灵魂中沉重的消极心态的象征性表现。我们与世界不是分离开的,所以当绝大部分人从小我幻象中解放出来时,这种内在的变化将会影响所有的生物。你将会实实在在地居住在一个新的世界之中。这将是全球意识的转变。佛教徒说所有的树和草最终将会开悟,说的也是这个真理。圣保罗说:所有的生物都在等待人类的开悟。我将他的话理解成:“宇宙在急切地等待上帝之子的出现。”圣保罗还说:“直到现在,整个宇宙像分娩一样痛苦地呻吟。”所有生物就在等待这一刻而得到救赎,而即将诞生的是一个崭新的意识,以及新意识所势必反映出来的新世界

  请别把因果混淆起来。你主要的任务不是通过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而获得拯救,而是从形式认同当中解放出来。这样你就不会受限于这个世界和它这个层次的现实。你就能在未显化状态中感觉到你的根,因而你也就不会执着于显化世界。你仍然可以享受这个世界上稍纵即逝的欢乐,但是你不会再害怕失去,所以你不需要依赖它们。虽然你能享受感官上的欢乐,但是你不会再渴望感官体验,因为这种渴望是经过心理满足和“喂养”自我而持续寻求成就的。你会接触到一些比任何的欢乐、所有显化出来的东西更无限伟大的东西。

  这样,你就不再需要这个世界了。你甚至不需要它有所改变了。

  只有这样,你才会开始为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做出贡献,为创造一种不同层次的现实做出贡献。只有这样,你才能感受到真正的慈悲,才能真正地帮助别人。只有那些超越世界的人才能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你可能记得我谈到过慈悲的二元性,它是对必死性和不朽性之间联结的觉知。在这个更深的层次上,慈悲变得具有最广泛的疗愈作用。在这种状态中,你疗愈的影响力不是来自你的行为,而是来自你的本体。不管他们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与你接触的每一个人都会被你的临在意识和你散发出来的宁静所影响。当你完全临在而你周围的人表现出来的却都是无意识行为时,你不会对他们做出任何反应,因为你不认为那是真实的。你宁静的影响力如此广阔、深远,以至于那些不处于宁静状态的东西都会消融于其中,就像它们没有存在过一样。动物、树木、花草将会感受到你的宁静并对此做出反应。你通过你的存在,通过展现上帝的宁静来教导大家。你变成了散发出纯意识的世界之光,进而在“因”的方面消除了痛苦。你也从这个世界上消除了无意识


但是应该是没有饥饿和饥荒的呀!我们应该如何去创造一个不存在饥饿、暴力等邪恶事情的更美好的世界呢?

  所有的邪恶都是无意识的果。你可以减少无意识所带来的果,但是你不能消除它们,除非你消除了它们的因,因为真正的变化发生在内在,不是外在。

  如果你觉得要用爱的召唤去减轻世界的痛苦——这是一个崇高的事业——那么请记住不要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外部事情上,否则你将会遇到挫折和绝望。如果没有人类意识的深刻变化,世界所遭受的痛苦将是一个无底洞。所以不要使你的同情心变得片面,在对别人痛苦、匮乏的同情、帮助别人的愿望,以及对所有生命的永恒本质,乃至所有痛苦的最终幻象深刻了解之间,请找到平衡。让你内心的宁静流入你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上,这样你就会在因和果上同时发挥作用。

  当你在阻止完全无意识的人毁坏他们自己、别人、地球以及将痛苦加诸公众之上时,这种做法同样有效。记住:就像你不能与黑暗抗争一样,你也不能与无意识抗争。如果你试着这样做,事物对立的另一面就会得到加强。你就会被其中一个对立面所认同,你会创造一个敌人,并把你自己拖入无意识状态之中。无论如何请确保你的内心没有抗拒,没有仇恨,没有消极力量。耶稣说:“去爱你的敌人。”这句话当然是“不要树敌”的意思。

  一旦你在“果”的层面下功夫,就很容易让自己迷失其中。你要保持警觉,要深深进入临在状态。但你仍需以“因”的层面作为首要的焦点,以开悟的教化作为主要目的,以和平作为你给予世界的最珍贵的礼物。

本文来源:《当下的力量》,埃克哈特·托利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07 周五:

你几次提到过“臣服”。我不喜欢这个观点,它听起来就像宿命论一样。如果我们一直接受现实,我们就不会努力去改善它。在我看来,在个人生活和集体方面,进步的含义就是不去接受现实的局限,而是努力超越现实,把事情变得更好。如果我们人类不这么做,我们今天仍会住在洞穴里。我们应怎样在改善现状、完成工作以及臣服之间找到平衡呢?

  对于有些人来说,臣服可能很消极,意味着失败、放弃、无法面对生活中的挑战、迟钝、退缩等。然而,真正的臣服是与这些完全不同的。它不是说消极地去忍受你生活中出现的任何情况,不做任何努力,也不是说停止制订计划或采取积极的行动。

  臣服是一种顺随生命流动,而不逆流而上的简单而又深刻的智慧。你唯一能体会到生命流动的地方就是在当下时刻,所以臣服就是无条件、无保留地接受当下时刻。它是放弃对当下的内心抗拒。内心抗拒就是通过心理批判和消极的情绪,对当下时刻说“不”。当事情出错的时候,即你思维的要求和期望与现实之间有差距时,内心抗拒就会变得尤其明显。如果你年纪够大,就会知道事情出错是很正常的。如果你要从生活中消除痛苦和悲伤,这就是练习臣服的最终时刻。接受当下的现实,你就会立即从你的思维认同中解放出来,从而与你的本体相联结。抗拒就是思维。

  臣服是一种纯内心现象。它不是说在你的外在不采取行动并改变状况。事实上,当你臣服时,你需要接受的不是所有的情况,而是被称为当下的那一小部分。

  比如,当你陷入泥沼中时,你不会说:“好,我认了,我就让自己陷入泥沼中吧。”听任事态发展不是臣服。你不需要接受不开心的生活情境,也不需要欺骗你自己说:“陷入泥沼中没什么不好的。”不,你完全认识到你应该从泥沼中脱身而出,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时刻,而不给它贴心理标签。这就是说对当下没有批判,也就没有抗拒,没有消极情感。接受当下的现实,然后采取行动,尽最大的努力从泥沼中摆脱出来。这种行动叫积极的行动,它比产生于愤怒、绝望或挫折的消极行为更具威力。不对当下时刻贴任何心理标签,不断地臣服于当下,直到你取得理想的结果

  让我来举一个很形象的例子。在一个浓雾弥漫的夜晚,你一个人独自走在路上。但是你有一个光亮很强的手电筒,在浓雾中开辟了一个狭窄而明亮的空间。浓雾就是你的生活情境,它包含着过去和未来;手电就是你的意识临在;明亮的空间就是你的当下时刻

  不臣服会让你的心理形式——小我的外壳更加顽固,所以创造了一种很强的孤立感。你周围的世界,尤其是你周围的人就会被你视为一种威胁。经由批判而产生想去毁坏其他人或其他物的无意识的冲动,还有竞争和操控的欲望,就会产生。甚至大自然也会变成你的敌人,你的认知和解释都被恐惧所控制。被我们称为偏执狂的心理疾病比起这种正常但又充满障碍的意识状态,只稍微严重了一些。

  除了你的心理形式,你的身体也会因为抗拒变得古板和僵硬。身体的各个部位会产生紧张感,整个身体都会收缩。对健康极为重要的生命能量的自由流动就会受到限制。一些治疗身体的方法可能对恢复这种能量流动有所帮助,但是除非你在日常生活中练习臣服于当下,否则这些方式只会起到表面作用。因为它的根本原因——抗拒的模式——没有被消除。

  你体内的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构成你生活情境的阶段性环境所影响,但是只有通过臣服你才能接触到它。它就是生命,你的本体——存在于当下时刻的无时间领域,而“找到这种生命”,就是耶稣说的“你唯一需要做的事”。

  如果你发现你的生活情境令你不满意或无法忍耐,只有通过臣服,你才能打破充满在你生活情境中的无意识的抗拒。

  臣服与采取行动、寻求变化或达到目标是完全一致的。但是在臣服状态中,一种完全不同的能量会流入你所做的事情之中,臣服让你和本体的能量源头重新联结。如果你所做的事是与本体相联结的,那么它将会变成你生命能量的一场庆典,并将带你更深入当下。通过不抗拒,你意识的质量、做事或创造的质量将会得到极大的提高。臣服的效果会自然出现并反映出这些质量。我们可以称它为“臣服行动”。它不再是我们几千年来惯称的工作。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觉醒,工作这个词将会从我们的词典中消失,或许将会被一个新的词所替代。

  你会经历什么样的未来,主要决定于你当下时刻意识的质量。所以臣服是引发积极变化的关键所在。你所采取的任何行动都是次要的。离开了臣服的意识状态,就不会产生任何的积极行动。

我知道,当我处于一种不开心或令我不满意的状态时,如果完全接受事实,我就不会痛苦或不开心。但是,我仍然疑惑,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不满意,那么采取行动和做出变化的能量或动力从何处产生呢?

  在臣服状态中,你会清楚地看到你需要做什么,然后采取行动,一次只做一件事,一次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上。从大自然中学会这个道理:观察万事是如何运作的,生命的奇迹是如何在没有不满或不开心的状态下展现在你面前的。这就是“看看这些百合花是如何生长的;它们不耕不纺却过得好好的”的原因。

  如果所有的状况都令你不满意或不开心,请你立即将当下这一刻从那些状况中分离出来,向事实臣服。它就是穿越浓雾的手电筒。这样你的意识状态就不会被你的外部状况所控制。你就不会有反应,也不会去抗拒

  然后,请看看你的生活情境,试着问你自己:“我可不可以做些事情来改变这种状况,改善它或离开它呢?”如果可以,你就会采取合适的行动。不要将注意力集中在未来需要做的一百件事情上,而要将注意力集中在此刻可以做的一件事情上。这不是说你不需要做任何计划,或许这个计划就是你现在需要做的一件事。我所说的是请不要开始播放心理电影,把你自己投身于未来之中,从而丢失了当下。你现在所采取的行动也许不会立即有结果,但在结果出现前,请接纳当前的事实。如果你无法采取任何行动,也无法从你的状况中离开,那么请你臣服,更深地进入当下时刻以及本体意识。当你进入本体的无时间状态时,你有时不需要做很多事情,变化就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生活会帮助你,并与你合作。如果内在因素(比如恐惧、愧疚或惰性)阻止你采取行动,它们也将会消失在你的本体意识之光中。

  请别把臣服与“我不愿再烦恼了”或“我不在乎”这种态度混淆在一起。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种态度与消极心态有关,有隐藏的怨恨在其中,所以它根本不是臣服,而是戴着面具的抗拒。如果你臣服,你就会将注意力集中在你的内在,并检查那里是否有抗拒的存在。请保持警惕,或许有许多抗拒会以思维或未被辨认出来的情绪形式隐藏在你的内心黑暗处


放下抗拒,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我仍然不清楚该如何放下抗拒。如果你说通过臣服来放下抗拒,那么问题是:“怎样做?”

  首先承认你的内心有抗拒。观察你的思维是如何创造抗拒,如何为你的生活状况、你自己或他人贴标签的。关注思维的过程,感受情绪的能量。通过观察抗拒,你将会明白它毫无用处。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无意识的抗拒就会变成有意识。你不可能既有意识又不开心,既有意识又有消极心态。

  任何形式的消极心态、不开心或痛苦都意味着有抗拒的存在,而抗拒通常是无意识的。


如果有人要利用、操纵或控制我,我该怎么办?我要向他们臣服吗?

  他们没有本体的意识,所以他们无意识地想从你那获取能量和力量。实际上,只有无意识的人才会企图利用或操控他人,但是也只有无意识的人才会被别人利用或操控。如果你抗拒或反抗别人的无意识行为,你自己也会变得无意识。但是臣服不是说你允许那些无意识的人利用你。绝对不是。你完全可以坚定地对那个人说“不”,或者离开那种情况,并同时进入内心的完全无抗拒状态。当你对一个人或一个情境说“不”时,让它产生于你对是与非的清楚了解和你的洞见,而不是你的反应。让它成为一个非反应的“不”,高质量的“不”,一个不带任何消极情绪的“不”,这样它就不会创造更多的痛苦

工作中的一个情况让我很不开心,我也试着向它臣服,但是我发现那不可能。我的心中充满了抗拒的情绪。

  如果你不能臣服,请你立即采取行动:说出来或做一些事情来改变这种状况,或者离开它。请对你的生命负责。别用消极心态污染了你美丽的内在和这个地球。请不要让任何形式的不开心在你内心中生存。

  如果你无法采取行动,比如当你在监狱中时,那你有两个选择:抗拒或臣服;被束缚或不依赖于外在环境而获得内心自由;承受痛苦或享受内心的宁静

对外在行为我们也要采取非抗拒的形式吗?比如不抗拒暴力,或是抗拒仅仅与我们的内在生命有关?

  你只需要关注你的内心状态,这是主要的。当然,这将会改变你外部生活的行为、你与别人的关系等。

  通过臣服,你与别人的关系将会得到巨大的改变。如果你总是不能接受事实,就意味着你不会接受任何本然的面目。你将会批判、批评、标记、拒绝或试图改变他人。

  如果你一直把当下视为达到未来目标的一种手段的话,你也会把你碰到或与你相关的人当成达到你目标的一个工具,那么你们的关系、那个人,对你而言就是次要的或根本不重要的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能从这段关系中得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也许是物质的收获、权力感、肉体的欢愉或其他形式的小我的满足。

  现在让我来阐述一下臣服在人际关系中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当你与别人发生争论或冲突时(也许是你的伴侣或你亲近的人),首先请观察当你被攻击时,你是如何进行防卫的,或当你攻击别人时,你是如何展开进攻的。观察你对自己观点和意见的执着。请感觉你好胜心理背后的心理——情绪能量。这是一种小我的思维能量。通过觉知它、感受它,你将会使自己变得有意识。然后在某天,当你与别人争论时,你将会突然意识到你还有一个选择,并决定放弃你的反应——仅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这时你臣服了。放弃反应不是指仅口头上说“好,你是对的”,脸上却写着“我才不屑于你这种幼稚的无意识之举”。这种口是心非的反应,只是把抗拒放置在另一个层面,小我思维仍然占主导地位,占绝对的优势。真正的臣服是放下整个争斗的心理——情绪的内在能量场。

  小我非常狡猾,所以请你一定要保持警惕,非常临在并诚实地观察你是否真正地放弃了你的思维认同。如果你突然感觉到非常轻松、清晰和宁静,那么,这毫无疑问就是你已经真正地臣服了的信号。然后再观察另外一个人的反应。当思维认同被放弃时,真正的交流就开始了。

面对暴力、侵略之类的行为时,不抗拒是什么意思?

  不抗拒并不是说不采取任何行动。它是指你做的所有事情都不是由反应引起的。记住,东方武术中深藏的智慧:因势利导,以柔克刚。

  我说过,当你处于强烈的临在状态中时,“无为”是转化和疗愈个人的一个强有力的工具。在道教中,有“无为”这个词,它通常被理解成“无行动的行动”或“无行动地安静地坐着”。在古代中国,这被看成是一个最高的成就或美德。它与普通意识状态或无意识状态中的不采取任何行动有着很大的区别。后者源于恐惧、惰性或优柔寡断。真正的“无为”意味着内心的不抗拒和高度的警惕

  如果需要采取行动,你的行动将不会是对你的思维的反射,而是从有意识的临在中对情况做出反应。在这种状态下,你的思维中没有任何概念,包括非暴力概念。所以谁会预测得到你将会做什么呢?

  小我认为你的力量隐藏在你的抗拒之中;而事实上,抗拒使你与力量的真正源头——本体相脱离。抗拒是伪装成力量的恐惧和懦弱。小我视为懦弱的,事实是你最纯净、无邪和有力量的本体;而它视为力量的其实就是懦弱。所以,小我存在于无数的抗拒模式中,它起着反作用来掩盖你的“懦弱”——而实际上这种“懦弱”却是你真正的力量之所在。

  在你臣服之前,无意识的角色扮演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人类的互动。在臣服状态中,你不再需要自我辩护和虚假的面具。你会变得非常简单、非常真实。小我说,“这是很危险的”,“你将会受到伤害,你将会变得脆弱”。但小我不知道的是:只有通过臣服,放弃抗拒,通过变得“脆弱”,你才会发现你真正的、关键的不可摧残的本质

本文来源:《当下的力量》,埃克哈特·托利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08 周六:

将疾病转化成开悟

如果某人得了重病并完全接受事实和向疾病臣服,他们就会放弃他们重返健康的愿望吗?这样与疾病抗争的决心就不再存在了,是吗?

  臣服是内心毫无保留地接纳事实。此刻我们在谈论的是你的生命,而不是谈论你的生活条件或生活环境,也就是生命情境。

  疾病是你生活情境中的一部分,因此它有过去和未来。过去和未来会构成一个连续体,只有通过你的意识,存在当下的力量才可能被激活。如你所知,构成你生活状况的各种条件存在于时间里,但是在这些生活状况之下却有着更深层、更重要的东西——你的生命,无时间的当下时刻。

  由于在当下时刻没有问题存在,也就没有疾病的存在了。借由聚焦在每一瞬间,而不去给它贴上心理标签,疾病就被简化为一个或几个因素:身体的疼痛、虚弱、不适或残疾。这就是你现在需要向其臣服的东西,而不是臣服疾病这个概念。允许痛苦迫使你进入当下时刻,进入强烈的意识临在状态,利用它来开悟。

  臣服不是改变现实,至少不是直接地改变。臣服改变的是你。当你被改变了,你的整个世界就改变了,因为世界只是你内在的反映。

  如果你照镜子时并不喜欢镜子中的你,而开始攻击镜子中的意象的话,这就是疯狂的!而这就是当你处于不接受状态时所做的。当然,如果你攻击了镜子中的意象,它会反过来攻击你。如果你接受了镜子中的意象,不管它是什么样子,如果你对它友善,它就不可能对你不友善。这就是你改变世界的方式。

  疾病不是问题,你才是问题——只要你的小我思维处于控制状态。在你生病或残废时,不要认为你在某个方面已经失败了,不要感觉愧疚。不要责备生活对你不公平,更不要责备你自己。所有的这些都是抗拒。如果你生的是大病,请利用它去实现开悟。利用生活中任何“坏”的东西去开悟。把时间从疾病中撤除。不要为它贴上任何过去和现在的标签。让它迫使你进入强烈的当下时刻,并观察所发生的事情。

  请成为一个炼金术士。将金属变成金子,把痛苦变成意识,把疾病变成开悟。

  如果你生了重病,你会对我刚才所说的感到愤怒吗?如果是这样,就表明疾病已成为你自我意识的一部分,你正在保护你的思维认同,保护你的疾病。实际上,被标记成疾病的状况与你的真正本质无关


当灾难降临

  对于绝大部分无意识的人来说,只有在某种极限情况(limit-situation)下才有潜力打破自我的坚硬外壳,迫使他们臣服并进入觉醒状态。极限情况包括灾难、暴动、巨大的损失或你的个人世界的毁灭等。这是一个与死亡的会晤,不管是肉体上或心理上的小我思维——这个物质世界的创造者——毁灭了。在旧世界的灰烬中,一个新的世界会诞生。

  我们当然不能保证极限情况会有这种效果,但它的潜力是存在的。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人对事实的抗拒会更加强烈,以至于让他们入了地狱。还有些人,只能部分地臣服,但是这样也会给他们一定的深度和宁静。部分自我外壳打破了,这样就使得隐藏在思维背后少量的光辉和宁静穿越出来。

  极限情况创造了许多奇迹。有些谋杀犯在等待死刑的最后几个小时,可能会体验到这种无自我的状态及其所带来的深沉的喜悦和宁静。他们曾经对事实如此强烈的抗拒,让他们感受到无法忍耐的痛苦,并且他们无处可逃,也无法可逃,甚至没有一个思维可以投身其中的未来。所以他们被迫接受了这种不可接受的事实。他们被迫臣服。这样他们就进入了恩典的状态,而被从过去之中解放出来。当然,使恩典的奇迹得以发生的不是所谓的极限情境,而是臣服的举动。

  所以,无论何时,即便是灾难降临时或者某些事情严重出错时——疾病,残废,丧失家园、财富或社会身份,爱人去世或遭受痛苦,失恋,或自己面临死亡——你都会知道它们还有另外一面:一个完全转化的炼金术,把痛苦的金属变成金子,并且你离它们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就叫臣服。

  我不是说在这种情况中你会变得开心。你不会的。但是恐惧和痛苦将会被转变成一种内心的宁静。这种宁静来自一个深沉的地方——未显化状态。这就是超越一切的平安。快乐与之相比只是非常浅薄的东西。在光明的平和里你会产生一份体悟——不是来自思维层面,而是来自你本体的深处——你体悟到了你的不灭和不朽。这不是一个信念,而是不需要他证的绝对确信。


将痛苦转变成平安

我读过有关古希腊一位禁欲哲学家的文章,当他被告知他的儿子死于意外时,他回答说:“我早知道他不是不朽的。”这是臣服吗?如果是,我不要这种臣服。在有些情况下,臣服看起来不自然而且没有人性。

  切断你的感受并不是臣服。但是我们不知道当这位哲学家说这样的话时,他的内心状态是怎样的。在有些极端的情况下,你可能仍然不可能接受当下时刻,但是你仍然会得到第二次臣服的机会。

  你的第一个机会是向当下的现实臣服。承认现实不能改变——因为它已经发生了。然后视情况而定,做你必须做的事情。如果你接受现实,就不会再有消极心态,不会再有痛苦,不会再有不开心的事。这样你就会生活在一种非抗拒的状态之中,一种充满恩典、轻松、没有挣扎的状态。

  如果你做不到这样,当你错失了这第一个机会时——因为你没有足够的意识来阻止一些习惯性的和无意识的抗拒,或者因为情况是如此的极端,到了你绝对无法接受的程度——你就会创造某种形式的痛苦。表面上看起来是情况在创造痛苦,其实是你的抗拒在创造痛苦

  现在你还有第二个臣服的机会:如果你不能接受外在的状况,那么请你接受内心状况。这就是说,不要去抗拒痛苦,允许它的存在。向悲伤、绝望、恐惧、孤单或者任何形式的痛苦臣服。在不贴心理标签的情况下去观察它,拥抱它。然后,观察臣服的奇迹是如何将深深的痛苦转化为深深的宁静的。这显然是你的磨难,但让它成为你复活和提升的契机

我不明白一个人如何向痛苦臣服。如像你自己所指出的那样,痛苦是不臣服,那么,你是怎样向不臣服去臣服的?

  请暂且忘记臣服。当你深深地陷入痛苦之中时,所有对臣服的谈论都可能无效和没有意义。当你的痛苦很深刻时,你可能有很强的欲望去逃避它而不是向它臣服。你不想去感受你所感受的,还有什么会比这更正常呢?但是这种逃避无济于事。你有许多种逃避方式——工作、喝酒、药物、愤怒、压抑等,但是它们不会使你从痛苦中解放出来。痛苦不会因为你把它压到无意识中而减轻。当你否认你情绪上的痛苦时,你所做的或所想的,以及你与别人的关系都会被它所污染。你会传播它们,就像你散发你的能量一样,其他人就会潜意识地拾起你的痛苦。如果他们处于无意识状态中的话,他们可能会不由自主地以某种形式攻击或伤害你。或者你会无意识地将你的痛苦投射到对方,从而伤害他们。你会吸引或创造和你内在状态呼应的事件。

  当你无法脱离痛苦时,你仍然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不去逃避它,而是去面对它,去全面地感受它。感受它,但不要去思考它。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将你的痛苦表达出来,但是不要在你的思维中去写剧本。将注意力集中在你的感受上,而不是集中在造成这种感觉的人、事情或情况上。别让思维利用你的痛苦去创造一种受害者身份。为自己感到可怜并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他人会使你困在痛苦中。由于你不可能从这种感觉中脱离出来,所以转化痛苦的唯一可能性就是深入痛苦之中,否则任何事情都不会发生变化。所以请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你的感觉之上,并且不要对它做任何心理标记。当你深入这种感觉时,请保持高度警觉。首先,它可能看起来像一个黑暗而令人恐惧的地方,并且当你脱离它的愿望产生时,请观察它但不要采取行动。不断地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你的痛苦上,并感受悲伤、恐惧、愤恨和孤单等。请保持警觉,保持临在——与你的整个存在共存,与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共存。当你这样做的时候,你就会将光明带进黑暗。这就是你意识的火焰。

  在这个阶段,你不需要再关注臣服了。它已经发生了。如何发生的?全面的关注就是全面的接受,就是臣服。通过全面关注,你利用了当下的力量,也就是你本体的力量。没有任何抗拒可以在这种力量中生存。进入当下时刻,就不会有时间的存在,没有时间,就不会有痛苦,也不会有消极心态。

  对痛苦的接受是通向死亡的旅程。面对痛苦,允许它的存在,接受它的事实,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它身上,就是有意识地进入死亡。当你已经消灭了这个死亡,你就会认识到没有死亡——你也不会再有恐惧。唯一死亡的就是小我。

  你想要有一种轻松的死亡方式吗?你想要没有痛苦地死去吗?那么请你随着每一刻的消逝而死亡,让你的意识之光驱散被时间包围的小我。

本文来源:《当下的力量》,埃克哈特·托利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09 周日:

受苦之路

许多人说,通过深深的痛苦,他们找到了上帝,基督教中流传一句话“受苦之路”,我想这指的是一回事。

  严格地说,他们没有通过痛苦找到上帝,因为痛苦意味着抗拒。他们通过臣服,通过完全接受事实找到了上帝,剧烈的痛苦迫使他们进入这种状态。他们在某个层面已经认识到,他们的痛苦是自己创造的

你为什么将臣服和找到上帝看成是一回事?

  因为抗拒与思维密不可分,放弃抗拒,即臣服,就是思维的终结。放弃抗拒,所有的批判和消极心态都会消失。这样,以前被思维所遮挡的本体就会敞开大门。突然之间,在你的内心就会产生宁静的空间,其中就有巨大的喜悦。在这种喜悦中就有爱的存在,并且在内心的最深处,有一种神圣的、不可测量的和不可名状的东西。

  我不称它为找到上帝,因为你怎么能找到那永远不会丧失,且就是你的本质的生命?上帝这个词是有局限性的,不仅是因为几千年来的错误理解和错误运用,还因为它意味着一个在你之外的实体。上帝是本体本身,而不是一个实体。这里没有主观和客观的关系,没有二元性,没有你和上帝。上帝的实现是最为自然的事情。

  你提到的受苦之路是一种通向开悟的旧方式,一直以来,都是唯一的方式。但是请不要低估它的效用,它仍然很有效。

  受苦之路的意思是通过迫使你臣服,迫使你进入死亡状态,迫使你变得一无所有,迫使你变成上帝——因为上帝也是一无所有的——将这些你生活中最坏的事情、你的磨难变成在你身上发生过的最好的事情。

  现在,对于绝大部分无意识的人来说,受苦仍然是开悟的唯一方式。他们只有通过遭受磨难才能觉醒,才能开悟。这个过程反映了主导意识增长的宇宙规律的作用,并且有些先知也预测到了这一点。人类的痛苦不是上帝的惩戒,而是由人类自己造成的,同时还有来自地球的防卫措施,因为地球是一个充满智慧的生物体,它会保护自己不受人类疯狂行为的伤害。

  然而,今天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开悟之前就有足够的意识来避免遭受任何痛苦。或许,你也可能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通过受苦来开悟,即受苦之路,你最终会被迫臣服,因为你不能再忍受任何痛苦了。开悟会有意识地选择让你放弃对过去和未来的执着,来使当下时刻成为你生活中的重点。它会使你进入临在状态而不是时间状态。它意味着你对事实说“是”,这样你就不会有任何痛苦。在你说“我不会再创造痛苦,不会再遭受痛苦”之前,还需要多长时间?你到底还要受多少苦才能让你做出那个选择?

  如果你认为你还需要更多的时间,你就会得到更多的时间,当然,还会遭受更多的痛苦。时间和痛苦是密不可分的。


那些的确想受苦的人又是怎样的呢?我有一个朋友经常遭受其伴侣的虐待,并且她之前的伴侣也是这样对她的。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男人,为什么她不从这种情况中摆脱出来?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要选择痛苦?

  我知道“选择”这个词是新时代最喜欢用的词,但是在这种情况中它的意思就不完全准确了。认为某人在他或她的生活中“选择”一种不正常的关系或一种消极的生活状况,这种观点具有误导性。选择意味着意识——高程度的意识。没有它,你就不会有选择。当你从思维和条件反应模式中解放出来时,选择就开始了。在你达到这种阶段之前,你是无意识的。从灵性的角度来说,这意味着你被迫根据思维的制约模式去思考、去感觉、去采取行动。“宽恕他们吧,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事。”这与智力没有关系。我遇到过许多高智商的和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们完全没有意识,也就是说他们完全被他们的思维所控制。事实上,如果智力和知识的增长与相应的意识增长不协调,不幸和灾难的爆发潜力是巨大的。

  你的朋友陷入一种受虐待的爱情关系之中,并且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因为没有选择。由于受到过去思维的制约,大脑通常会努力再创造它所记得的和熟悉的东西——即使那些让你痛苦,但是至少它们对你而言是熟悉的。大脑通常会附着于它记得的事情。不记得的事情是很危险的,因为大脑没法控制它。这就是大脑不喜欢和忽略当下时刻的原因。对当下时刻的觉知,在大脑和“过去——未来”的连续体中打开了一个裂口。除非通过这个裂口,否则没有任何新的、具有创造力的东西能进入这个世界。

  所以,你的朋友被她的思维所控制,可能会重新创造一种从过去学来的模式。在这种模式中,亲密和虐待是密不可分的。另外,她可能根据孩童时期学来的模式采取行动,这个模式告诉她,她是没有价值并且应该受到惩罚的,也有可能是她大部分时间都通过痛苦之身在生活,而痛苦之身必须以痛苦为食。她的伴侣也有他自己的无意识的思维模式,这种模式正好和她的互补。当然,她的情况是自我创造的,但是创造这种情况的自我是谁呢?它就是来源于过去的心理——情绪模式。为什么它会创造一个自我呢?如果你告诉她,她已经选择了这种情况,你就是在加强她思维认同的力量。但是她的思维模式是她吗?是她的自我吗?她真正的身份是否来源于过去?请告诉你的朋友如何观察她思维和情绪背后的存在。告诉她有关痛苦之身和如何从中摆脱。教她内在身体觉察的艺术。向她示范临在的意义。只要她拥有当下的力量,她就会打破制约着她的过去,那她就会有一个选择。

  没有人会选择失常、痛苦、冲突。没有人会选择疯狂。这种情况的发生是因为你没有足够的意识来消除过去,没有足够的光亮来驱散黑暗。你没有完全地保持临在,你还未完全觉醒。同时,受制约的思维仍然在控制着你的生活。

  与此相似的是,如果你和多数人一样,与你的父母之间存在问题,如果你仍然怨恨你父母所做的或没做的事,那么你就会相信他们当时有个选择,他们可以采取不同的行动。人们看起来好像是有选择的,但这其实是一个错觉。只要你的思维及其受制约的模式控制着你的生活,你还会有什么选择?没有。你甚至不在当下时刻。你思维认同的状态严重失常。这是一种病态的疯狂。几乎每一个人都遭受着这种疾病带来的痛苦,只是程度不一样罢了。当你认识到这一点时,你就不会有任何怨恨了。你怎么能去怨恨别人的疾病呢?唯一合适的反应就是慈悲。

所以,这就是说没有人应该为他们所做的事情负责?我不喜欢这个观点。

  如果你被你的思维所控制,尽管你没有选择,你仍然会遭受着无意识带来的痛苦,并且你还会创造更多的痛苦。你将会忍受着恐惧、冲突、问题和痛苦带来的负担。这样,痛苦最终会迫使你脱离这种无意识的状态。

我认为,你说的选择对于宽恕也适用。在你宽恕之前,你需要变得完全有意识,并臣服。

  两千年前人们就开始使用“宽恕”这个词,但是人们对它的理解却很有限。如果你的自我感觉源于过去,你就不会真正地宽恕自己和别人。只有拥有当下的力量,也就是你自己的力量,你才能真正地宽恕。这会使过去变得失去力量,并且你还会深刻地认识到你曾经做过的事,或别人对你做的事,连你的本质所散发出来的最微弱的光都无法伤及。这样宽恕的整个概念就变得没有必要了。

我应该如何达到这种认识程度呢?

  当你向事实臣服时,你就会全面地进入当下时刻,并且过去将不再有任何力量。这样,你就不再需要任何过去了。临在是关键,当下时刻是关键。

我如何知道我什么时候已经臣服了呢?

  当你不再需要问问题的时候。

本文来源:《当下的力量》,埃克哈特·托利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10 周一:

  心智是我们的全部。我们唯一拥有过的,只有心智。我们真正能给予他人的,也只有心智。一个人可能难以意识到这一点,尤其是当他生活的其他层面仍待改善时,例如有尚待实现的人生目标、尚待解决的职业困境或者尚待修复的人际关系。但这就是真相:人类所有的经验都由心智塑造。每一段关系是好是坏,都取决于心智如何参与。如果你常常感到愤怒、抑郁、困惑、孤单,或总是心不在焉,那么无论你多么成功,无论身边有谁相伴,你都无法感到满足


  那个更深层次的原理是:我们称为“我”的感受是一种幻觉。

  在大脑的迷宫中,并没有一个单独存在的自我。我们总感觉自我真的存在——在眼睛背后,高居着一个“我”,向外看着外部世界。然而这种感觉是可以转化甚至完全消除的。无论从科学还是哲学的角度来看,这都代表了对万物本质的更清晰的认识。深化这个认识,反复穿透自我的幻象,就是本书的主旨所在。人,或许生而痛苦、充满困惑,却也从未远离过智慧与幸福


  当我们购物、八卦、争吵或自怨自艾时,我们的注意力无疑在经历着某种丢脸的退化。我个人的经验是:在我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只是在精神恍惚地活着,而通过心智锻炼,我知道另一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人是有可能从自我的主宰中解脱出来、自由生活的,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绝大多数文化背景下的人都发现了同一件事:对注意力的某种刻意使用能够改变个体对世界的认知。他们的努力,往往始于一个领悟:即使在最佳的环境下,快乐也是难以掌控的。我们在视觉、听觉、味觉、触觉和情绪上寻求愉悦感;我们探索未知,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们让自己处于朋友与爱人的包围中;我们享受艺术和美食。然而,我们的快乐本质上是稍纵即逝的。即使我们获得职业上的巨大成功,令人迷醉的成就感也只能持续一个小时、一天,然后就会衰退。于是,我们继续寻找。我们必须不断努力,才能赶走无聊和其他不快,分分秒秒,不得停歇

  无常的变化,无法提供恒久的满足。意识到这一点后,许多人开始思考是否存在一种更深层次的快乐。在不断重复的趋乐避苦之外,有没有另一种形式的快乐?有没有一种快乐,无关物质上、情感上、智识上的享受和对未来的期许?在任何事发生之前,在欲望满足之前,我们有可能快乐吗,哪怕生活中充满艰辛,哪怕我们正在经历疼痛、衰老、疾病或死亡?

  我们所有人都在某种程度上活出了我们对上述问题的答案。绝大多数人是照着“不可能”这个答案来活的。没有什么比重复快乐体验和避免痛苦体验更重要。没有什么比不断寻求满足感更重要。只管一直踩油门,直到彻底失控吧!

  但有些人却开始怀疑人生不止于此。他们开始进行各种注意力训练,由此细细检查自己的人生经验,从中寻求更深层次的幸福。有人甚至会经年累月地将自己隔绝于世。一个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人们的确有很多逃离现实世界的理由,其中一些从心理学上讲是不健康的。但在智者看来,这些训练其实都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实验。其中的逻辑是:如果存在一种心理上的幸福感,不依赖于欲望的满足,那么即使所有日常的快乐之源都被剥夺,它也会留存。当一个人拒绝与爱人长相厮守,放弃事业和物质财富,独自一人走入山洞,或是进入其他对常人而言难以忍受的环境时,这种幸福也依然存在。

  要想知道这种经验对大多数人来说有多么恐怖,可以想想“关禁闭”。关禁闭是监狱里的一种额外惩罚。大多数人认为,哪怕是被迫与杀人犯和强奸犯关在一起,也好过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然而,又有人声称,独自度过漫长时光让他们体会到了美妙卓绝的幸福感。我们要如何解释这种现象呢?要么这些人都产生了幻觉或是蓄意欺骗,要么人们早就有了令人解放的洞见,只是千百年来,它们都被冠以“灵性”或“神秘”之名。

  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一个人用几个星期或几个月的时间什么都不做,不说话、不阅读、不写作,仅仅是在每个当下不断观察自己的意识内容,那么,没有做过类似练习的人会很难理解他所体验到的。我相信,这种心智体验会告诉人们许多关于意识本质以及幸福人生的真相。历代心智锻炼者发现的一个事实是:在我们与自己喋喋不休的对话之外,存在另一种可能;在我们被下一个跳进脑海的想法驱使之外,也有另一种可能。一旦瞥见了那个可能性,自我的幻象就烟消云散了

  绝大多数人知道如何维持人际关系、合理使用时间、保证身体健康、减掉多余脂肪、学习有用技能,也会解决生活中的种种谜题。但所有人都面临一大难题,那就是如何实现幸福,纵使最一帆风顺的人也不例外。如果你最好的朋友问你,如何才能过得更好,你或许可以提供很多有用的意见,但你自己很可能都没有那么做过。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智慧不过就是知行合一的能力。然而,关于我们的心智,有更深刻的事实值得探寻。在整个人类历史中,它们一直被虚妄和迷信所掩盖

  认知和情绪是相互关联的。我们如何看待经验,会决定我们对它的感受。

  正是这种在苦与乐之间的挣扎催生出了绝大多数的文化。医学试图为我们延年益寿,减少由疾病、衰老和死亡带来的痛苦;媒体可以满足我们对资讯和娱乐的“饥渴”;政治和经济制度则竭力确保我们和平协作,而当它们未能达到目的时,警察和军队又被派上场。在生存之外,人类的心智发明了文明这一巨型机器,用来规范其自身。我们始终在创造、修补着一个世界,一个我们的心智愿意栖居其中的世界。但是,失败天然占据上风。在各个领域,错误答案远远多于正确答案,而打破某种东西似乎永远比修复它更加容易

  纵观生活,我们似乎只是在想要和不想要之间蹒跚而行。疑问自然而然也随之而来:生活还有别的可能吗?我们能否在日常的感受之外,拥有更好的感受呢?我们能否在无力遁逃的变化之外,找到长久的满足感

  当你开始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很可能是肯定的,你的心智就开始转变了。之后你会发现,不问缘由地感到轻松自在是有可能的,而这种轻松自在就源自超越自我的种种束缚


  要摆脱不满足的常态,我们必须认识到:永远只有当下。这听起来很老套,却是事实。从神经科学的角度来说,它并不完全正确,因为我们的心智建立在许多层的输入之上,而这些输入不是同时发生的。但从意识体验的角度来说,它却真实不虚。我们的生命只有当下。意识到这一点,就会带来自由和解放。如果你想要在这世上过得幸福,没有什么比了解这个事实更加重要的了。

  但生活中,我们大都忘记了这个真相,忽视它、逃避它、否定它。可怕的是,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地避免了“体验快乐”,又不断为“变得快乐”而奋斗,满足一个又一个的欲望,消除恐惧,抓紧愉悦,逃避痛苦,并不断思考怎么样才能让这一切持续运转。结果却是,我们活得越来越不满足。人总是直到失去才懂得珍惜。我们渴望拥有美好的体验、丰富的物质条件、亲密的人际关系,却在得到之后渐渐厌烦。然而这种渴望仍在持续。我也有过类似经历。

  要解决这种窘境,我们必须提升自己的心智层次。有些方式颇为有效,而且它们完全不需要我们接受任何未经验证的假设。

  对于初学者,我通常会推荐“内观”,这也是一种已被当今心理学家和神经科学家广泛研究与应用的心智锻炼法。在内观中培养出的心智状态,常常被称为“专念”或“正念”。关于专念有何心理益处的研究文献,如今可谓浩如烟海。专念并不玄妙,专念就是清晰地、不带评判地、不受干扰地专注在意识的内容上,无论这内容是令人快乐还是令人痛苦的。研究发现,培养这种心智状态,可以减少疼痛、焦虑和抑郁,提高认知能力,甚至改变大脑中与学习、记忆、情绪管理、自我认知相关的灰质层。

  专念即清晰的觉知。其根基源于以下方面:身体(呼吸、姿势变化、活动),感受(快乐、痛苦或中性感觉),心智(主要是情绪和态度),以及心智的对象(五感和其他心理状态,如坚毅、平静、狂喜、沉着,甚至专念本身)。换言之,个体的全部经验都可以作为其专念的对象。专念训练能教人专注、坚定、清醒、不被外界的贪婪和悲伤所左右

  专念本身并不消极。我们甚至可以说它表达了一种特殊的热情,每时每刻都去辨识什么才是主观真相的热情。这是一种认知模式,它的核心是专注、接纳,以及根本上的非概念性。专念并不是让我们更清楚地思考我们的体验,而是让我们更加清晰地去体验,包括体验想法本身如何产生。专念是清晰地察觉我们头脑和身体中正在发生的一切,思想、感受、情绪,而不去趋乐避苦。从世俗的角度来看,这种技巧的最大优势之一,就是它不需要练习者接受任何文化和信仰,它只要求练习者近距离观察每时每刻体验的流变

  而专念,或者说任何心智锻炼的最大敌人,就是我们根深蒂固的容易受各种想法干扰的习性。思考本身并不是问题,意识不到自己正在思考才是。进一步讲,各种各样的想法其实恰恰可以作为专念练习的极佳对象。然而在练习初期,接二连三升起的念头往往是出于注意力不集中。很多人以为自己在专注于当下,其实只是在闭上眼睛胡思乱想罢了。通过练习专念,一个人可以从妄想编织的梦境中觉醒过来,观察到每一个升起的图像、想法和语言碎片都烟消云散、不留痕迹。剩下的只有意识本身,随之而来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无时无刻不在浮现与变迁。

  我的朋友约瑟夫·戈德斯坦(Joseph Goldstein)是我知道的最好的专念老师之一。他对意识状态的转化有这样一个比喻:你沉浸在电影情节中无法自拔,然后你忽然意识到,你只是坐在影院里,看着墙上的光影转动罢了。这时,你的感知并没有变,但它的魔力却瓦解了。大部分人在醒着的每一刻都迷失在生活这场电影中,他们被表象操纵,直到看清在这魅惑之外存在另一种选择。需要再次强调的是,我所描述的这种差别并非指获得有关现实本质的全新概念或者树立新的信仰。当我们在一个念头升起前,全然体验到当下时,这种转变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专念就是让人在滚滚洪流中获得沉静的练习。它让我们在每个当下,只是去觉察体验本身,无论它愉快与否。这看似会让人变得冷漠,实则不然。我们完全可以一边努力奋斗,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一边又专注于当下,并与当下握手言和

  每一次我们迷失在思绪里,都如同从钢丝上“掉下去”。再次强调,问题并不是思绪本身,而是在于思考时并未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思考。

  绝大多数人每秒钟都在“掉下钢丝”,时而沉醉在快乐中,时而一头栽进恐惧、愤怒、仇恨和其他负面情绪的深渊里。专念训练是让我们觉醒的技法。我们的目标是从妄想的出神状态中抽离出来,停止下意识地趋乐避苦,由此享受免于担忧、像天空一样广阔的心智,无须费力即可觉察当下体验的流动。


  心智锻炼的传统目标,是达到一种不受干扰的愉悦状态,或者即使被干扰,也能轻松回到这个状态中。有人曾将这种快乐描述为:“在极为健康的心智里,升起深深的繁盛感。”通过心智锻炼,你会发现,你早已拥有这样充盈的心智,而这一发现也会帮助你避免做出会对自己和他人造成困惑和痛苦的事。然而,大多数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达到全然不受干扰的喜乐状态。因此,合理的目标是,让心智变得越来越健康,即让我们的心智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得快乐,并不是稀罕事,而且,一个根本不锻炼心智的人也的确能够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得很快乐。但通常情况下,这种快乐的来源是靠不住的,都有赖于不断变化的外在条件。培育一个幸福的家庭,让自己和所爱的人保持健康,获取财富并享受财富,与人建立深刻的友谊,为社会做贡献并从中获得情感回报,不断精进自己的艺术、体育和知识技能,这些都相当不易。而要日复一日让生产快乐的机器不断运转,同样困难。通过以上方式获得满足,并没有任何错。但如果你认真观察,你会发现有什么事不太对劲:这些形式的快乐还不够好,它们带来的满足感并不长久,而生活仍旧充满压力

  那么,一个通过心智锻炼而成为“高人”的人与普通人有什么分别呢?至少,他不会再受到特定的认知和情绪幻象的折磨。最重要的是,他不再觉得他的思想等同于他自己。再次强调,并不是说这样的人就不再思考了,而是说,他不再屈从于思考带给大多数人的主要困惑,换言之,他不再觉得存在一个内在自我,在思考着所有的想法。这样的人会天然保持开放、平静的心智状态,而绝大多数人即使练习多年,也只能短暂体验这种状态。对于是否有人能够永远维持这种状态,我持不可知论,但我从自己的直接经验中知道,比自己日常状态更加开放和平静,是完全有可能的。

  至于它是否是一个永恒状态,我们大可不必纠结过多。重点在于,你可以通过锻炼心智瞥见意识的某种本质,进而从当下之苦中立刻解脱。一旦意识到你的心理状态并非永恒,你的生活就会发生彻底转变。你所拥有过的每一种心理状态都曾升起,而后逝去。这是个体主观经验层面的事实,也是每个人都可以确认的事实。我们不必了解更多关于大脑的知识,也无须知晓物质与意识的关系,就可以理解心智的真相。了解关于心智的真相是大有裨益的。我们想要更快乐、想要让世界变得更美好,需要的不是更多误导人的幻觉,而是对事物的本来面貌有更清晰的认知。


  有些人即使处在贫瘠或危险的环境中,仍然能感到满足,而有些人虽然属于世界上最幸运的群体,却活得很悲惨。这并不是说外部环境不重要,而是说,决定你生活品质的,是你的心智,而非环境本身。你的心智,是你一切经验的基础,也是你得以为他人生命做出贡献的根本。因此,你有理由好好锻炼它。

  某种程度上,心智锻炼的终极目标的确就是“减压”,训练效果的大小取决于练习者减轻了多少压力。人们对现实的扭曲认知造成了许多不必要的痛苦。我们攫取转瞬即逝的快乐;我们怀念过去,担忧未来;我们不断支撑并捍卫着根本不存在的自我。这些都是压力。锻炼心智就是一个渐渐拨开迷雾,继而终结这些压力的过程。认清事物的本来面貌,我们就可以从日常的不满足中解脱,而我们的心智就能敞开,迎接意识本质中固有的幸福。

  心智锻炼的合理目标,并不是达到某种永恒的解脱,此后就再也不需要努力了,而是练就一种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在当下获得自由的能力。一旦你拥有这份能力,你就解决了你将在生命中遇到的绝大部分问题。

本文来源:《“活在当下”指南》,萨姆·哈里斯 著,中国纺织出版社。


2023.07.11 周二:

  无论意识和信息处理是什么关系,意识始终是一个内在现实,它不能从外在去理解,也与行为或应激反应无关。

意识是你一切经验的根源

  尽管无意识的心智很重要,但意识对人们来说才是关键,因为它不仅关乎心智锻炼,更影响着生活的方方面面。意识是人们现在拥有或未来渴望的任何经验的实质。如果一个人遭受着难以治疗的疼痛或抑郁,或忍耐着耳朵里不间断的嗡鸣,抑或背负着在同事中留下坏名声的后果,这些经历显然都属于意识的范畴,无论它们产生于怎样的无意识过程。

  意识也给人们的生活赋予了道德维度。没有意识,人们就无法思考该怎样对待他人,也不会关心他人怎么对待自己。诚然,大量道德情感和直觉都是在无意识中运作的,但它们的重要性恰恰在于,它们会影响意识的内容。

  任何关于好坏、对错、可取和不可取的前后一致的概念,都基于有意识生物经验的某些变化。要想说清楚“好”和“坏”意味着什么,并不容易,而它们的定义也不是恒定的。要做出这类评判,人们就必须去体察不同场景中经验层面的某些变化


  你习以为常的自我感只是一种幻象,而锻炼心智、提升心智,就意味着时时刻刻察觉到这一点。心智锻炼的目的,正是穿透自我的幻象。自我感与许多幻象一样,当你走近检视时,它就消失了,而这正是你可以通过心智锻炼做到的。


  我们都知道,现实比我们所能感知到的庞大得多。比如:我现在正坐在我的书桌旁,喝着咖啡。重力让我待在这里,而它的运作方式已经被我们每个人习以为常。我的椅子之所以成型,是由于原子之间的电荷连接。我从没见过原子,却知道它们一定存在,而某种程度上,它们的存在与我是否知晓无关。我手边的咖啡正在散热,速率可以被精准地测量出来,而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在达到平衡态前,这杯咖啡会不断丧失热量,且不可能从杯子或空气中吸取热量。然而,这些知识没有一项是我可以直接从经验里获悉的。再来看看消化系统和新陈代谢系统,它们在我身体里工作,却完全在我的感知或控制范围之外。如果只问我的直接感受,它很可能说我的大部分内脏器官根本不存在,但我却能合理而肯定地说,我的确是有这些器官的,它们的排列也应该和医学书中的一样。咖啡的味道、它带给我的满足,以及手中杯子的温度,尽管这些都是我所熟悉的事实,但它们背后却连着一片真理的黑暗荒原,我永远无从知晓的地域。每一刻,我头脑中的神经元都在放电,形成新的连接,这些事件又决定了我会拥有何种经验。我无法直接感知到大脑里的电化学反应,然而,这个迷雾般的神经计算奇迹却在此时发生,并产生了一个世界的景象

  当我沿着这条思路继续想下去时,我就越发清楚,自己对世间万物所知不过九牛一毛。例如,我可以拿起咖啡杯,也可以放下它,这似乎完全是随我心意的。它们都是刻意的动作,由我施展出来。但当我去探寻这些动作背后是什么的时候,虽然我知道是运动神经元、肌纤维、神经递质在起作用,但我既感受不到它们也看不到它们。那我是如何发起拿杯子的动作的呢?我毫无头绪。从哪个角度来说,是我发起了这个动作呢?也很难说。“我刚才做的事正是我打算做的”这种感觉,似乎只是一种在内心签字确认的感觉,而它或许源自我大脑中的一个模型,这个模型可以预测接下来发生的动作是什么。或许称之为一种感觉并不准确,但它肯定是存在的。否则,我怎么可能知道自主和非自主行为之间的区别呢?没有了这种主观能动性的印象,我会觉得我的行为全是自动的,或是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外。


不做自我的囚徒

  当我们看见一个人走在街上自言自语的时候,我们通常会认为他有精神病,尤其是如果他没戴耳机。但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在不停地自言自语,只是大多数人懂得不要说出声来。我们重复过去的对话,想着我们曾经说过的、我们没说过的和我们本应该说的话。我们畅想未来,制造出源源不断的词语和图像,它们让我们充满了希望或恐惧。我们告诉自己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仿佛脑中住着一个盲人,他需要别人不停跟他说话:“哇,好棒的桌子!我在想它是什么木头做的。噢,但是没有抽屉。他们没给这个桌子设计抽屉?怎么会有桌子连一个抽屉都没有呢?”我们是在和谁说话呢?并没有人在那里啊!而我们似乎相信,如果一个人只是在脑中进行这样的内在独白,那么他的精神是完全健康的。但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毫无疑问,房屋只是受自然法则管辖的一个物体而已,它也不会自己修好自己。当我和妻子抓起桶和沙拉碗来接水的时候,我们应对的只是物理现实中的不可抗力。然而,我的痛苦却完全是我思考的产物。无论那时我需要做的是什么,我都是有选择的:我可以选择用一种冷静、耐心、专注的态度去做我应该做的事,也可以放任自己在一种慌乱的情绪中去做相同的事。进一步讲,生命中每一天每一刻,其实都是一个机会,你要么轻松地回应挑战,要么遭受不必要的痛苦

  我们可以在至少两个层面上探讨这种精神上的痛苦:我们可以把想法本身当成解药,或者完全不受想法的影响。第一种方法不需要任何心智锻炼的经验,只需要一个人掌握正确的思维习惯,就能产生奇迹般的效果。很多人自然而然就会这样做,那就是凡事都往好处想

当你不再把它看作是问题的时候,它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我妻子就是个乐观的人。当我像暴风雨中的李尔王一样火冒三丈时,我妻子提醒我,我们应该感恩,幸好天花板上浸下来的是清水,而不是下水道的脏水。这个想法瞬间解救了我:我深深地感觉到,这会儿拖拖地比站在齐踝深的污水里好太多了,真是令人欣慰!当我的大脑掉进不必要的痛苦深渊时,我常常用这样的想法来挽救它。如果天花板上漏的全是污水,光是把它们清洗干净就得花多少钱?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并不是倡导你盲目超脱于现实。如果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我们就应该去解决它。但在做好的、必要的事时,我们非得感到痛苦吗?如果你像许多人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有点儿不开心,那么想想可能发生却没有发生的更可怕的事情,想想有多少人希望自己能过上你现在的生活,会非常有用。你有闲暇时间来读这本书,单单这一点就已经是极少数人才有的幸运了。此时此刻,地球上甚至还有许多人根本无法想象被你视为天经地义的“自由”是什么

  已经有研究证实了“刻意”感恩的效果:相比于仅仅思考生活中的重要事件、想着每天的麻烦或总是瞧不上别人,思考令人感恩的事会增强一个人的幸福感、动力和对未来的积极期望。

  一个人不需要懂得心智锻炼之道,也能注意到思想是如何统治着他的精神状态的。以我为例,今天早上我醒来时处在一种无忧无虑的快乐中,然后我想起了漏水……想必你也很熟悉这样的体验:你的生活中发生了某件坏事,但在你一觉醒来之后,在被记忆束缚之前,都会有一个短暂的间歇。然而,只需一瞬间,让你不开心的原因就将再次上线。通过多年的心智锻炼,我发现这种从快乐到痛苦的飞速切换既令人着迷又相当好笑,而仅仅是注意到这种转变,就能极大地帮助我恢复平静。我的心智看上去像是一个电子游戏:要么我聪明地玩它,每个回合都进步一点儿;要么我就在同一个地方被同一个怪兽一次次干掉


  短短几秒钟,我的情绪在两个极端间打了个来回,恐惧、释怀、恐惧,仅仅是因为想法的切换:

  我床上有一只老鼠!

  哦,只是一个梦……

  老鼠!

  再次声明,我并不是想说,只有想法才是重要的。我会毫不犹豫地承认,床上没有老鼠很重要。然而,看清想法如何撬动情绪,可以带来解脱,尤其是看清负面情绪如何反过来塑造一系列思考模式,而这些模式又如何持续喂养这些负面情绪,并给人们的心智加上滤镜。对这一过程明明白白还是茫然无知,决定了当你生气、抑郁或恐惧的时候,这些感受仅仅会持续几个瞬间,还是会在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里纠缠着你。

如何打破负面情绪的魔咒

  大多数人都让自己的负面情绪持续得过久,这完全是没必要的。大多数人在突然生气后,很容易持续感到愤怒,因为他们会主动“生产”出更多的愤怒。比如,不断去想自己生气的原因,回忆受辱的时刻,在脑中排练自己该说却没说出来的狠话,等等。然而他们往往并不会注意到这个过程的运转机制。其实,如果一个人不去持续地激发他的愤怒感,那么他是不可能持续生气的

  虽然我并不能保证锻炼心智会让你永远不再生气,但你的确可以从中学会摆脱愤怒情绪的纠缠。而说起愤怒情绪的后果,只生一小会儿气和生几个小时甚至几天的气相比,可有云泥之别。

  很多人都有过负面情绪被突然打断的经历。如果你没有,请想象某个人把你惹得非常生气,而正当愤怒情绪似乎完全占据了你的大脑时,你接到了一个重要的电话,不得不马上拿出一副适于社交场合的迎人笑脸。大多数人都体验过这种切换:突然丢下自己的负面情绪,进入另一种运转模式。然而,只要一不留神,人们就又会陷入负面情绪的纠缠之中

  请留心那些打断你情绪的事情。例如:你正情绪低落,却突然被自己阅读的东西给逗乐;你坐在车里无聊烦闷,却忽然被来自好友的一通电话振奋了精神。这些都是情绪转换的自然实验。当你突然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些不再支持你当前情绪状态的事情上时,你就可以开启一个全新的心智状态。观察一下,你心上的乌云能多快散开。这些,都是你真正窥见自由的时刻

  真相是,你不必等到令人愉悦的分心事出现,就能转换你的情绪。你可以只是近距离地观察负面情绪本身,不带评判和抗拒。什么是愤怒?你在身体的哪个部分感觉到了它?在每个瞬间,它是如何升起的?注意到这个感觉的究竟是谁?用这种方式探寻,带着专念,你就会发现负面情绪全都自行烟消云散了

  思考对人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它对于形成信念、制订计划、外显学习、道德推理以及掌握其他人类独有的能力都至关重要。思考是所有社会关系和文化制度的基础,也是科学的根基。但人们会习惯性地将自己等同于自己的思考,而非将想法仅仅当作想法,仅仅当作意识里浮现的内容,这就是人类受苦的主要原因。它也让人们产生了一个幻觉:仿佛存在一个独立的自我,住在脑子里面。

  看看你能否在接下来的60秒停止思考。你可以关注你的呼吸,或是倾听鸟鸣,但别让你的注意力被思绪带走,不要有任何思绪,哪怕只是一瞬间

  你可能完全被思绪带跑了,却以为自己成功停止了思考。刚开始专念训练的人常常会认为他们可以专注在一件事物上好几分钟,比如呼吸,却在几天或几周的密集练习之后,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没几秒钟就会分散。这是进步。你需要达到一定程度的专注,才能察觉到你有多么容易分心。即使有人威胁你,要你停止思考一分钟,否则就要了你的命,你可能都没办法做到。

  这揭示了一个有关人类心智的令人惊叹的事实。人们有着卓越的理解力和创造力,可以忍受几乎所有的折磨,却没有能力停止脑中的自言自语,无论情况多么紧急。人们甚至没有能力去识别意识里升起的每个念头,而总是被几秒钟后的下一个念头带跑。如果没有经过大量的专念训练,想要在一分钟内保持清晰的觉知,是不可能的。

  大多数人把一生都浪费在了思考中。问题在于:应该怎么看待这个事实呢?在西方,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的回答都是,“不怎么看”;而在东方,有人很早就看穿,被思想干扰就是人类受苦的根源

  从心智锻炼的角度来看,迷失在任何一种思考里,无论是快乐还是不快乐的,都等同于处在睡梦中。在这种状态下,你不知道此刻真正发生的是什么。这可以说是一种精神疾病。思考本身并不是问题,但把自己等同于思考,就是问题了。把自己认为是创造思想的思考者,也就是未能意识到,此时自己的思考只是意识里转瞬即逝的表象,这个幻觉就是人类几乎所有冲突和不快的根源。不管你现在想的是集合论,还是癌症研究,如果你正在思考,却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你就混淆了“你是谁”和“你在做什么”这两个问题。

  专念训练是帮助你停止被思考裹挟的一种方法。一开始,你可能不太理解这种注意力的转移会带来多么大的变化。你会花大量的时间试图专注于当下,或是想象你正在专注于当下,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或是其他事物上,却在几分钟,顶多几小时后就以失败告终。取得进步的第一个标志是,你开始意识到自己其实多么容易分心。但如果你持续练习,你将尝到真正专注的滋味,并开始看穿思想只是意识荒原里升起的表象。

  就算与安定的专念状态差得很远,你也可以发现,自我感,即感觉思想背后有一个思考者,经验之中有一个体验者,是一种幻觉。被人们称为“我”的感觉,只是思考的产物。小我,就是思考着却不知自己正在思考时的感受

  这就是自我打的一个死结。抽象地理解想法在不断升起,或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思考,是不够的,因为这样的知识本身也需要思想作为中介,而这些思想的产生并没有被察觉。正是人们对这些思想的认同,即没有认识到它们只是自发地出现在意识里,才产生了“我”的感觉。一个人必须足够专注,才可能在接二连三的想法间隙,在下一个念头产生之前,瞥见意识的真相:意识并非自我。一旦明白了这一点,你就可以理解,思考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意识表现

  对大多数人来说,要体验到意识的无我性,需要大量训练。然而,每个人都可以注意到,在他之中、觉察他在当下经验的意识,和自我感是不一样的。当你感受意识时,你不会感受到一个“我”。所谓的“我”,本身只是在意识的众多内容中浮现出来的一种感觉。意识先于“我”存在,是它的旁观者,也因此可以从“我”中解脱出来

本文来源:《“活在当下”指南》,萨姆·哈里斯 著,中国纺织出版社。


2023.07.12 周三:

  似乎许多人都相信,沿着主观能动性,就可以勾勒出自我的轮廓,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想想精神分裂症患者。虽然他们因为思想入侵、被控制妄想、幻听等症状而遭受着非正常精神现象的困扰,但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作为自我而存在的感觉有所改变或丧失。一个人可能无法分辨意识的内容是由自己还是由外界产生的,从而把自己的内在想象当成感官讯息,然而在此过程中,他的自我感却仍恒定如常。


穿透幻象

  从神经科学的角度来说,“我拥有一个稳定的、统一的自我”的感觉一定是个幻象,因为它建立于一些进程之上,而进程的本质就是变化的、多种多样的。大脑中没有任何区域是灵魂的居所。所有让人之为人的东西,如情感生活、语言能力、产生复杂行为的冲动,以及压抑不文明冲动的能力等,都广泛分布在整个大脑皮层和诸多下皮层区域中。整个大脑都参与了自我的形塑。所以,无须任何实验室的数据,你也可以知道自我绝不是它显示的样子。

  个体作为一个统一主体的感觉,是一个幻象。这个幻象是由多个不同层次的进程和结构产生的,而个体对此毫无觉察,也无法有意识地掌控它们。更重要的是,很多进程都可以被单独打乱,从而产生一些缺陷。要不是这些缺陷很容易验证,我们很难相信它们真的会发生。比如,有的人拥有绝佳视力,却无法看到物体的运动。有的人则可以看见物体及其运动,却无法在空间里定位它们。心智如何依存于大脑,它的能力又如何受到干扰,都是完全反常识的。在此,与科学的其他领域一样,事物的表面往往让人远离真相。

  怎样才能知道常规意义上的自我是一个幻象呢?很简单,当你凑近看时,它就消失了。如同其他幻象一样,你以为那里有什么东西,走近,却发现什么都没有。经不起检验的,不会是真相


痛苦的本质是失控的注意力

  心理学家和神经科学家现已公认,人类的大脑常常走神,陷入所谓的“独立于刺激的思维”(stimulus-independent thought)中。在实验室外研究这种心理现象的主要方法是经验抽样法,即通过智能手机或是其他设备,在一天随机、多次询问被试正在做什么,有什么感觉。一项研究发现,当被试被问到他们是否在走神的时候,有46.9%的被试表示自己完全迷失在思绪里。任何有专念训练经验的人都知道,实际的数字肯定更高,尤其是当我们把所有的思考都算在内,看上去和眼前事务有关的想法其实也构成了不必要的分心。尽管自我报告不甚准确,但这项研究还是发现,当人们在走神的时候,就算他们在想的都是快乐的事,也会持续感到不太开心。研究者得出的结论是:“人类的大脑是走神的大脑,而走神的大脑是不快乐的大脑。”每个有过心智锻炼经验的人,都会认同这一点。

  走神与大脑中线区域,尤其是内侧前额叶皮层和内侧顶叶皮层的活动相关。这些区域常常被叫作“默认模式”或“静息状态”网络,因为它们在人们打发时间或等人的时候最为活跃。在神经成像实验里,当人们集中注意力完成一项任务的时候,默认模式网络的活动就会降低

  一般来说,把注意力放在外部会减弱大脑中线的活跃度,而观察自身则会增强它。这些实验结果相互印证,或许可以用于解释“工作到废寝忘食”的体验。专念训练同样也会减少默认模式网络的活动,这个效果在富有经验的训练者中最为明显,而且不仅限于训练时。尽管现在就从这些研究中得出确定的结论还为时尚早,但它们至少暗示了,迷失在思绪里的体验和自我感之间有着某种生理上的联系,同时也暗示了,存在某种机制使专念训练作用于二者

  长期的专念训练同样可以为大脑带来一系列结构性改变。专念训练者通常会有更大的胼胝体和左右海马。专念训练也会让灰质变厚,让大脑皮层沟壑变深。在年龄更大的专念训练者中,这些变化会更加显著,这说明专念训练可以预防因衰老而产生的灰质体积减小。这些解剖学发现背后的认知、情绪和行为意义还需要进一步研究,但不难想象,这些发现或许能够解释专念训练者所描述的经验及其心理上的变化从何而来。

  有超过一万小时练习经验的专念训练者对痛感的反应和新手很不一样。他们对疼痛剧烈程度的判断跟普通人相同,只是并不会感觉那么难受。在预期到某种痛苦时,他们头脑中与焦虑相关的区域也没有那么活跃,而当痛苦的刺激发生后,他们也会更快地适应它。其他研究也发现,专念有助于减少负面刺激的强度和不愉快的感觉

  研究者早已知道,压力,尤其是生命早期的压力,会改变大脑的结构。例如,基于动物和人类的研究都显示,年幼时的压力会让杏仁核变大。一项研究发现,8周的专念训练使被试右侧杏仁核的体积减小,而这一变化又与被试主观体验到的压力降低有关。另一项研究发现,与一群有经验的专念训练者一起进行一整天的专念练习,会让被试体内引发炎症的几种基因的表现变弱,而这又与被试回应社会压力的能力提高相关。连续5周每天仅仅练习5分钟专念训练,就可以增强前额叶皮层的左侧基底活动,这类区域的活动与积极情绪有关。

  回顾心理学研究,我们会发现,专念训练尤其有益身心健康:它能增强免疫功能、改善血压和皮质醇水平;它能减少焦虑、抑郁、神经过敏以及其他负面情绪反应;它还能够促成更强的行为控制力,在治疗成瘾和饮食障碍上效果显著。研究还进一步发现,专念训练能增强主观幸福感,以及个体准确判断他人情绪的能力与面临苦难时的积极情感

  针对各种不同心智锻炼方式的科学研究才刚刚展开,但已经有数百项研究显示,专念训练对人们大有裨益。从第一人称视角来看,这些发现并不意外。毕竟,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绑架,和自由、不加判断、有觉知地活在当下,可谓天壤之别。要完成这个转变,就要打断胡思乱想和被动反应的过程,正是这些过程让我们对自己和他人都充满敌意。毫无疑问,许多机制都参与其中,包括对注意力和行为的控制、身体感知能力的增强、对负面情绪的抑制、对经验的概念重构、“自我”观念的转变,而每一个机制都有其独特的神经生理学成因。然而,广义而言,心智锻炼其实就是借由平淡无奇的方式停止受苦的能力。这样的技能,怎么会不值得培养呢?


  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的生命体验不需要提升,他就不会去尝试任何提升心智的方法。这恰恰是心智锻炼的最大矛盾,因为正是不满足感让人忽视了他们当下的意识里已然蕴含着内在的自由。如前所述,我们已经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尝试专念训练这种心智锻炼可以给生活带来种种积极的转变。然而,心智锻炼最深层次的目标是获得从自我幻象中解脱的自由,而要去追寻这种自由,仿佛它是需要努力才能到达的一种未来状态,却又强化了当下不自由的枷锁

  传统上,有两种方法来解决这个矛盾。

  第一种方法是忽略它,只是去做各种各样的心智锻炼,希望有一天实现突破。在这条路上,有些人成功了,但也有很多人失败了。在一心练习的过程中,一方面,人们会更快乐、更专注,另一方面,他可能对整片蓝图心生绝望。指导者口中的“巅峰体验”听上去越来越像是空泛的许诺,练习者被留在原地,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或转瞬即逝的非凡感受。

  然而,心智锻炼的终点,不应该只是昙花一现的体验。提升心智的目标是揭开一种幸福的新形式,这种幸福早已存在于每个人的心智里。因此,它必须在平常的所闻、所见、所感、所思中也能够获得。巅峰体验固然可贵,但真正的自由必须发生在日常的清醒生活中

  第二种方法是完全承认它的存在,并承认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因为这种对超越的急切渴望,恰恰是人们需要治疗的病症本身。人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放弃找寻。

  巅峰体验固然可贵,但真正的自由必须发生在日常的清醒生活中。

  这两条道路可能看上去是对立的,它们涉及的信仰也通常相反。渐悟是心智锻炼的自然起点。这种目标导向的模式教起来很容易,因为一个人可以在没有任何关于意识本质和自我幻象的洞察之前就开始练习,只需让自己的注意力、想法和行为形成新的习惯,渐悟之路就会在他面前展开。相反,顿悟之路则陡峭得令人生畏。它通常被描述为“非二元”,因为在顿悟派的眼中,意识本身就是自由的,完全不会受任何类似于自我的事物的干扰。拥有虚妄小我的你,无须做任何事就可以参透这一点

  循着渐悟精神开始练习的人常常预设,自我超越的目标是遥远的。他们可能寻觅多年,渴望获得自由,却忽视了自由已在当下。当我跟随缅甸的专念老师班迪达(Pandita)学习时,我清楚地看到了这条路径的问题。我和班迪达一起进行了几次训练,每次长达一到两个月。其间,每天过午不食,每晚睡觉不超过4小时。我们的外在目标,是每天都要进行18小时以上的专念训练。而我们的内在目标,则是一点点超越自我

  这一练习的逻辑明显是目标导向的:根据渐悟论,一个人练习专念不是因为在当下就可以全然了悟意识的自由本性,而是因为专念训练可以帮助他将自我的幻象以及其他的精神痛苦连根拔起。学生相信,真实掩藏在所有表象后面,而摆脱自我的幻象是对真实最直接的洞察。

  这一论点遭受了许多反对意见。一种批评是,它会产生误导,让人不知道在普通意识状态下能够实现什么。因此,它从一开始就让人对自己想要解决的问题的本质产生了困惑。然而不可否认,有了遥远的大目标以及稍近一点的小目标作为奋斗方向,人们便愿意接受高强度的训练,否则可能很难去潜心练习。追求渐悟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最努力的时期,但我的努力大多源于一个幻觉,即我被自我束缚住了,我要挣脱它。这个练习就像是我们必须爬上山,因为自由在山顶。然而,自我本身就是一个幻象,无论我们是在山脚,还是在沿途任何地方,都可以直接瞥见这个真相。一次又一次回到这个洞见,这才是我们需要的训练方法。由此,我们就可以在实际练习的每时每刻达到解脱的目的。

  这不仅关乎如何理解专念的意义,也关乎一个人专念的内容。二元论下的专念训练,比如专注于呼吸,通常都基于这样一个幻象:一个人感觉到他是一个主体,意识居于自己脑中,而他可以有策略地关注呼吸或其他事物,因为这样能带来种种好处。这就是渐悟之路的体现。相对地,非二元论认为,一个人完全可以直接对“无我”产生专念。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认识到,意识的本质不外如此。这样的洞察,是极难获得的。与此同时,非二元论并不认为人们必须通过专念训练才能摆脱自我的幻象。然而,这其中有一个问题就是:许多人花数十年去静观意识的本质,此外什么也不做,但如果自由是可能的,那么在普通人的意识状态下它也一定能够被表达。我们为什么不去直接实现这种心智状态呢

  我本人花了数年时间,企图挣脱自我的束缚,其中至少有一年是完全在高强度训练中度过的。尽管我有许多有趣的经验,但它们都不符合渐悟之路的具体要求。有一段时间,我所有的思考都退散了,拥有一具肉身的感觉也消失了。留下的,只是意识里的宁静被无限扩展的喜悦,而这种宁静并不存在于任何日常感官之中。许多科学家和哲学家相信,意识总是与五感相关联的。他们认为,有人说在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之外存在一种“纯意识”,是一种范畴错误,或只是幻觉。我可以自信地说,他们错了。

  然而自由却从未到来。由于当时我坚信渐悟,这令我倍感挫折。我训练期间的绝大多数时间都非常愉快,但似乎我只是获得了一些工具,让我得以审视自己尚未超越自我的证据。我的练习变成了日夜守候,我在等待一份未来的奖赏,并对此充满了耐心。

  当我遇见印度老师彭加时,我动摇了。学生们通常叫他彭加奇或帕帕奇。帕帕奇是拉马那·马哈希的学生,后者在20世纪印度的心智锻炼领域倍受尊崇。拉马那常说:

心智是众多思想的集合。思想产生,是因为有个思考者。那个思考者,就是小我。小我,一旦被寻找,就自动消失不见了。

本质,不过是小我的消失。摧毁小我的办法,就是去找寻它。因为小我并非实体,它自会消失,而本质自会闪耀。这是最直接的方法,其他所有的方法都在让小我苟延残喘……进行此种问询,任何练习都不是必要的。

没有比这更大的谜题了——我们就是本质本身,却在不断追求本质。我们以为有什么东西把它藏了起来,而为了找到本质,必须先摧毁那个东西。这是荒唐至极的。终将有一天,你会嘲笑自己过往的所有努力。而让你开怀大笑的那天,正是此地、此时。

  意识是每一次经验的先决条件;自我或小我只是意识中浮现的幻觉;当你仔细去寻找“我”的时候,那种身为一个孤立自我的感受就会消失,而剩下的,只有直观体验到的意识的旷野。意识是自由的、完整的,拥有纯净本质,不会被意识里纷繁变化的内容所污染


  有件事特别能说明帕帕奇教导里的缺陷。一小群非常有经验的专念训练者组织了一次去印度和尼泊尔的旅程,先在勒克瑙同帕帕奇一起住10天,再去加德满都待10天接受另一位老师的教诲。我报名参加了,这些参与者中有不少自己在教别人如何专念训练。在勒克瑙,一位来自瑞士的女士在帕帕奇面前“超越自我”了。在接下来的一周中,她获得了极高的礼遇。帕帕奇不断用她做例子,来说明人们完全不必费劲投入专念训练,就可以轻易了解全部的真相。我们也乐于见到她坐在帕帕奇旁边的高台上,描绘自己的小宇宙如今是多么喜乐无边。她确实散发着喜悦之情,我们也完全看不出帕帕奇对她的认可出现了失误。她会说“除意识以外,什么都没有。意识和本质,本无差别”这类话。从那样一个善良而真诚的人口中听到这些话,我们没理由怀疑她的体验有多么深刻。

  当我们要离开印度前往尼泊尔时,她问我们能否同行。考虑到过去几天跟她相处甚是愉快,我们便欣然同意了。有人也很好奇,想看看在另一个场景下,她的领悟会呈现出什么样子。

  尼泊尔的那位老师的指导思想与不二论非常相似,他也致力于引导人们认识到意识的非二元性。在和尼泊尔老师的探讨中,瑞士女士说自己已经获得了无边无际的自由,她的言辞很像她在帕帕奇身边时所说的。我们看到尼泊尔老师艰难地理解着我们翻译官的话,这让交流变得甚是有趣。随后,他笑了一下,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位女士。

  “距离你上一次迷失在思考里,已经过去多久了?”他问。

  “我已经有一周都没有任何思考了。”女士回答。

  尼泊尔老师微笑着,问:“一周?”

  “是的。”

  “完全没有任何念头?”

  “完全没有,我的头脑是完全静止的。只是纯粹的意识。”

  “有意思。好,接下来我们这么做:我们都坐在这里,等你产生下一个念头。不用着急,我们都是非常有耐心的人。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你。当你下一个想法升起的时候,请告诉我们。”

  我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是多么明智而温柔的点拨。那一刻可能是我亲历的所有教导中最具启发性的一个瞬间了。

  过了一会儿,那位女士的脸上开始出现一丝困惑的神情。“好吧……等等……噢……那好像就是一个念头……好吧……”

  在接下来的30秒钟,我们看到她的超越状态完全消失了。显然,她一直在思考她的意识变得多么无边无际,以及她的意识是如何从思想里解脱,变得像晴空一样无瑕,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其实在不停地思考。她不断地跟自己讲她已经超越了自我,而她能够一直沉浸于这个故事里,只因她碰巧是个极度快乐的人,且在那段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刚好非常顺利罢了

  这就是帕帕奇式非二元论教导的危险所在。我们很容易自我欺骗,认为自己已经获得了永恒的突破,尤其是当指导者坚持说,所有的突破都必定是永恒的。尼泊尔那位老师的教导则清晰地指出,思考“在思考之外是什么”这个问题,仍然是一种思考,而对无我的一瞥只是一个开端。能够从自我感里解脱,获得宁静,只是旅途的起点,而远非其终点


第三条路:目标即路径

  我接受过很多不同流派的老师的指导,但我从未遇到一个人能像尼泊尔之旅中那位老师那样准确地解释意识的本质。作为一位有25年指导经验的老师,他在当地因教导清晰易懂而享有盛誉。在正式授课中,他会努力将自我超越的经验直接传授给学生。在他生命的最后5年中,我曾多次到尼泊尔向他学习。

  这位老师认为,一个训练者需要能够在每时每刻都体验到觉知中的无我性,也就是说,不再因起念而分心。对一个训练者而言,专念就等同于驱散自我的幻象。指导者不仅仅要教授学生专念的技巧,还必须促使学生产生真正的洞见,在这个洞见的基础上再练习觉察才不会受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所阻碍。因此,在这类练习中,“目标即路径”,因为人们渴求的从自我中解脱的自由,正是练习的内容。如果非要说这种练习有什么目标,那就是让人逐渐熟悉以活在当下的方式存在于世的状态

“目标即路径”,你想要达成的那种能力的结果(获得终极自由),正是一个个行为的过程(在每时每刻都主动活出自由)。让我想到了我在一月份写过的一段关于勇气的启发,分享如下:

突然觉得,勇气其实不是一种能力的结果,而是一个行为的过程。勇气从来不是静止也不是完成的状态,而是不断地直面痛苦和不适的动态过程。你敢于直面麻烦、痛苦和不确定性的那种行为,敢于承担风险的那种状态,就是勇气本身。我把因果搞反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得先有勇气,然后才有能力面对痛苦和不适。实际上刚好相反,你应该先放下心理冲击,去直面痛苦并承担风险,这种拥抱不确定性的过程,就叫做有勇气。

这么想来,勇气不是一种现成的能力,而是一种直面波动和不适的动态过程,是反复地直面痛苦和不适而在大脑中形成的一个固定连接。只有不断地直面无常,不断地拥抱变化,才能不断地滋生勇气。世间充满无常,因而每一个无常都是我们用以壮大自己的好机会,因而我们可以源源不断地把负面的东西吸收转化为自己的成长性能量,源源不断地从苦难和混乱中受益,源源不断地唤起面对世界的勇气和信心。

  在遇到尼泊尔老师之前,我花了至少一年修习内观。那时,自我超越的经验对我而言并非完全陌生。我已体验过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的界限消失的时刻,但我相信这些经验都有赖于精神的高度集中。因此,我以为在平常生活中,在高强度的心智锻炼之外,这样的经验是不可能获得的。

  然而,只用了几分钟,尼泊尔老师就传授了我即使在平常意识状态下也可以直接突破自我幻象的能力。毫无疑问,那是我有生以来从另一个人身上直接学到的最重要的知识。它给了我一种方法,可以让自己在心灵的苦(恐惧、愤怒、羞耻)如潮水般涌来时即刻解脱。虽然,以我当时的水平,这样的自由只能持续几个瞬间,然而,这些瞬间可以被重复,而自由停留的时长会与日俱增。这样一来,日常的经验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今,当我留意时,我完全无法感觉到有一个自我,臆想中的认知和情绪中心会瞬间灰飞烟灭,而意识显然从未真正被它所知的事物所局限。意识到悲伤,不等于悲伤本身。意识到恐惧,不等于恐惧本然。只是每当我迷失在思考里,我就又变回了一个充满困惑的普通人

本文来源:《“活在当下”指南》,萨姆·哈里斯 著,中国纺织出版社。


2023.07.13 周四:

“无我”训练

超越二元对立

  想想让你愉快的事。比如,想象你取得了某种令人骄傲的成就,或是和朋友一起开怀大笑的瞬间。花一分钟来想想。你会注意到,仅仅是对过去的思考,就会激发你当下的感觉。但意识本身会感到快乐吗?它真的会被它所知的事物改变、着色吗

  思想和情绪在意识中浮现,就像图像在镜面浮现一样。镜中的美丽图像会让镜子变得更美丽吗?不会。意识也是如此。

  想想让你不愉快的事情。也许你最近遇到糗事,或者听到了一个坏消息;也许你想到一件即将发生的事,它让你感到万分焦虑。注意这些想法激活了你什么样的感觉。它们也是浮现于意识中的表象。它们有能力改变意识本身吗

  在此,你会发现真正的自由。但如果你不对意识的本质一次又一次仔细探查,就无法发现它。注意,想法依然在不断升起。即使在阅读这一页的时候,你肯定也走神了好几次。心智的飘忽,正是阻止你专注于当下的主要障碍。专念训练并不是要抑制这些念头,而是让你注意到念头的浮现,并认识到它们只是意识中转瞬即逝的表象。从主观体验来看,你就是意识本身,而不是下一个出现在头脑里又迅速消失的文字或者图像。然而,如果你不去留意念头的升起,下一个念头似乎就变成了你。

  但是,你怎么可能是一个念头呢?无论是什么内容,念头几乎在它产生的下一刻就消散。它就像声音,或是你身体中飞逝的感觉。下一个念头,怎么可能定义你是谁呢?

  一个人可能要花费数年才能分清意识与意识里的内容,也可能只需几个瞬间。每个人都有机会领悟意识本身是自由的,无论其中升起了什么。专念训练就是让人直接发现这种自由的心智锻炼法,它可以帮助我们打破把自己等同于思想的习惯,允许所有经验如其所是,不论喜悲。有许多传统的技巧可以做到这一点。重点是要意识到,真正的专念训练不是要努力催生某种特定的心智状态,像是感到喜乐、看到奇特的视觉画面,或是产生对一切有情众生的爱意。能够让人产生这些感受的方法是存在的,但它们的作用都很局限。真正的专念,是意识到所有经验的共同点,目的是为了理解每时每刻意识的本质,不论是什么在意识内升起,引起了你的注意

  当你在自然放松的状态下,只是见证着全部的经验,任由思想感情升起又消散时,你就会了解到,意识本质上是完整无缺的。在产生这一洞察的瞬间,你就会完全从“我”的感觉中解脱出来。当然,你还是会看到这本书,但它会成为意识中浮现出的一个表象,而这个表象和意识本身是密不可分的。你不再感觉到有一个你住在眼睛后面,读着这本书。

  这种观念的转变,并不在于产生新的想法。要把这本书想作仅仅是意识中的一个表象,并不困难。然而要在想法升起之前,就已经认识到这一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对大多数人而言,要产生这个洞察,就要让意识回到它本身,并且要注意当自己开始寻找自我的瞬间时,主体和客体之间的界限发生了什么变化。你是否仍然会觉得自己就在双眼后面,向外看着这个客体世界呢?

  去寻找被你称为“我”的感觉吧!极有可能的是,你无法确定无疑地找到它。


  以下就是哈丁文稿中被侯世达批评的部分:

那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到荒谬,毫无惊奇可言——我停止了思考。一种奇特的宁静,一种带着警觉的柔软和酥麻,降临在我身上。思辨、想象以及一切脑中的碎碎念,都寂灭了。生平第一次,语言对我失去效力。过去和未来都渐次离场。我忘了我是谁、我是什么、我的名字、我的人性、我的兽性,以及所有称得上是“我”的东西。仿佛我就在此刻刚刚诞生,崭新,无念,没有记忆。存在的只有当下,只有这个瞬间,以及其中清晰展开的种种。仅仅是看着,就够了。我发现,我卡其色的裤子向下延伸,止于一双棕色的鞋,袖子向两端延展,止于一双手;然而,衬衫向上却是止于——止于无物!反正不是止于一个头。

那一瞬间我轻易地意识到,这个本该是“头”的地方,是空,但又不是乏味的空白和虚无。相反,它是充盈的。它是无尽的空,填着无垠的满,是能够容纳万物的无物。它里面有青草,有树木,有荫翳的远山。更远处是雪峰,像有棱角的云,飘浮在湛蓝的天上。我失去了一颗头,得到了一整个世界……这无与伦比的场景在纯净的空气中熠熠发光,独自存在,无须任何支撑,谜一般悬浮在虚空中,完全不依赖于“我”,也不被任何观察者所打扰(而这才是真正的奇迹、震撼和喜悦)。它的全然存在,就是我的全然不存在,无谓身心。比空气还轻,比玻璃还透,完全不受制于我。“我”,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任何问题升起,没有经验本身之外的参照,只有和平与安静的喜悦,只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它始终存在,我却盲视至今,从未看到这奇迹般的头的替代品,这无限的清澈,这透亮而纯净的空。而这空,才是万物本身,而不只是容纳着万物。因为不管我多么仔细去看,我都找不到一个投射着这些山峰、阳光和天空的巨幕,找不到一面映照着它们的镜子,找不到一个拍摄它们的透明镜头,也找不到一颗感受它们的心灵或头脑,更别说一个身处这片景色之外的观景人了。不存在任何间隙,也没有“距离”这个虚妄的隔阂。无尽的蓝天,粉色边缘的白雪,绿得晶莹的草地……如果没有一个“离我远”的“我”作为参照,它们又怎会是“远”的呢?无念之空,拒绝任何定义和定位:它不是圆的,不是小的,也不是大的,甚至不在这里,因为根本不存在区别于“彼处”的“此处”

  哈丁关于自己没有头的言辞,必须以第一人称视角来解读。他并不是在说自己真的身首异处了。在第一人称的视野里,他所强调的无头简直是神来之笔,让人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感受到,瞥见意识的非二元性是什么体验。

  以下是侯世达对哈丁的“反思”:

他展现给我们的,是一幅关于人类境况的迷人却幼稚的唯我论画卷。在智力层面上,这是让人感到冒犯和恶心的东西。真的有人可以毫不尴尬地思考这样的概念吗?不过,它确实能触动我们的某个本能层面。在这个层面上,我们无法接受自己终有一死的事实。

  在表达了他对疯狂老哈丁的遗憾后,侯世达继续阐释,哈丁的洞察是从唯我论的角度否认死亡。这是一种儿时幻觉的延续,即认为“我是宇宙不可或缺的元素”。然而哈丁的论点其实是,“我”根本不是他自己心智的一个元素,更谈不上不可或缺了。侯世达没有意识到的是,哈丁的表述包含了一个精确、经验性的指导:去寻找那个被你称为“我”的东西,不让哪怕最细微的念头干扰这个过程,并且注意,当你把意识转向它的瞬间时发生了什么。

  这个故事说明了科学界和世俗社会中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我们有一位像哈丁一样的沉思者,在任何一个熟悉自我超越的人看来,他对这一体验的描述近乎完美;我们也有一位像侯世达这样的学者,一位对现代心智研究做出了贡献的重要人物,却把前者鄙视为幼稚。

  在认定哈丁只是在犯蠢之前,你应该亲自探寻一下无头体验。


无头训练

  当你凝视周遭世界时,花一点时间来寻找自己的头吧。这听上去像个奇怪的指示。你可能会想:“当然了,我看不到自己的头。这有什么稀奇的吗?”别那么快下结论。看看这个世界或看看其他人,然后试着把你的注意力放在你认为你的头脑所在的地方。比如,如果你正在和另一个人对话,看看是否能让自己的注意力朝着他目光所及的方向移动。他正在看着你的脸,而你无法看见自己的脸。从你的视角来看,面前唯一存在的脸属于另一个人。用这样的方式寻找你自己会促成视角的突然转变,就像哈丁描述的那样。有人认为,引发这种转变的另一种方式相对容易一点,只用在看着这个世界的时候想象自己没有头即可

  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方法,都不应感到吃力。它的重点不是深入内心,也不是要产生一些超凡体验。无头的风景就在意识的表层,你回眸的瞬间就能轻易瞥见。去留意整个世界在第一瞬会如何呈现,而不是仔细端详后的样子。你要么会立刻看见它,要么什么都看不见。而对这广阔觉知的一瞥只会留存一两个瞬间,随后思想就会进来干扰。只要在尽可能放松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一瞥就好。你可以在生活中随时进行这个练习。

  需要再次说明的是,无我并不是意识“深处”的一个特征。它就在意识的表面,但有人可能在多年的专念训练之后也没能辨识出它。我个人直到前文提到的尼泊尔之行后才意识到,我以前用在专念训练中的很多时间都只是在主动忽视那个我苦苦追寻的洞见罢了。

  一件事情怎么可能明明就在经验的表面,却又如此难以发现呢?之前我已经用视觉盲区做过类比。而另一个类比可能会让你对注意力的微妙转换有更加清晰的认知,从而让你看到近在眼前的事物。

  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看向窗外,却忽然发现玻璃窗上有自己的倒影。那一刻,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把窗子当作窗子,去看远处的世界,要么把它当作镜子。在这两种视角之间切换非常容易,但我们无法同时把窗子既当窗又当镜。这个转换提供了一个极佳的类比,表明了人第一次认出自我的幻象是什么体验,以及为什么看穿它需要这么长时间

从对自我的过分关注中解放出来,多看看世界,少纠缠于自己。

  想象一下,现在你想教另一个人把窗子用作镜子。你的朋友从未见过这个效果,也对你的说法表示怀疑。你把他的注意力引向你家最大的一面窗子,尽管此时的光线条件完全可以让他轻易看到自己的倒影,他却立即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他说:“太美了!你的邻居是谁?这是红杉木还是花旗松?”你告诉他,你看到两个景象,而他的倒影此刻正映在他面前。然而他只注意到,邻居的狗溜出前门,冲上了人行道。每个瞬间,你都清楚地知道,你的朋友正在透过他的脸看向窗外,却丝毫没有自觉

把自我当成是一个通道,透过自我这个短暂的形式去体验生命的博大。

  你也可以轻易地将他的注意力引到窗户表面,只需用手碰触玻璃即可。然而,接下来这个类比就不太适用了。很难想象一个人看了多年之后,还是没办法看到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倒影。但在众多心智锻炼法中,这却是极为常见的。绝大多数的心智锻炼技巧,本质上都是教人们用不同的方式透过窗户向外看,希望人们能看清外面世界的更多细节,最终察觉自己的真实面貌。想象一下这样的教导:“如果你毫不分心地看着窗外那些随风摆动的树,你就可以看见自己真正的脸孔。”毫无疑问,这样的指导,反而会阻碍人们去发现明明能够直接看到的事物

  但我们总得从某个地方开始吧。然而真相是,绝大多数人都太容易被思维干扰,从而根本就无法直接看到意识的无我性。即使他们可以轻松地看见它,也不太可能理解它的意义。哈丁坦言,他有许多学生在体会到“无头”状态后,只是追问:“那又怎么样呢?”这个问题是很难回答的。这也是为什么某些心智锻炼指导者会把意识的非二元本质当成一个秘密,只传授给长期投入的学生。从某个层面上来说,要求一个人掌握基本功是非常实际的,如果没有足够的专注和专念来遵从老师的指导,学生很可能就迷失在思考中,从而什么都理解不了。不直接传授这些非二元性的知识,还有另一层目标:如果一个人没有花很长时间在二元性中追求自我超越,就很难意识到,他短暂瞥见的无我性正是他苦苦找寻的那个答案。如果一个人在接受了最高教导后,依然说“那又怎么样呢”,他也就只能继续停留在困惑之中,别无他法了


接纳此刻,持续成长

  乍一看,生活中几乎没有好事会因接受当下而发生。为了获得教育,我们必须有学习的动机;为了掌握一项运动技能,我们必须不断提高表现,战胜身体的惰性;为了成为更好的伴侣或父母,我们必须通过刻意练习来改变自己。仅仅接受自己心慵意懒、三心二意、小气易怒,还总是在浪费时间后又追悔莫及,绝不是通往幸福的路径。

  然而,心智锻炼也确实要求我们完全接受当下的一切。如果你受伤了并且感到疼痛,只需一步就可以达到心灵的平静:当疼痛升起时,接受它,同时去做一切能够帮助你身体康复的事情。如果你在演讲前很紧张,那就心甘情愿地全然接受这种紧张,让它变成你身体和心智里一种无意义的能量。拥抱意识里每时每刻的内容,是训练一个人回应逆境的有力工具。然而,把接受不愉快的感觉和情绪作为一种策略,同时暗地里希望它们快快消失,与真正接受它们只是意识中转瞬即逝的表象,是截然不同的。只有后一种姿态,才能打开智慧的大门,孕育持久的变化。当我们拒绝活得像过去的自己,我们就能够更有智慧、更具同理心,生活也更加美满;但前提是,在我们奋力改变自己的时候,我们必须放松身心,接受事物当下本来的面貌

本文来源:《“活在当下”指南》,萨姆·哈里斯 著,中国纺织出版社。


2023.07.14 周五:

  信任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因为合理教导和虐待之间是很难划清界限的。既然一个人求教于心智锻炼指导者的目的,就是暴露并戳破他以自我为中心的幻觉,那么任何一种令他不舒服的侵犯和干扰都可能被合理化为某种教育

  如果砍掉一个少年的手指都能算富有同理心的教导,那么我们无法预料,一个心智锻炼指导者可能在多大程度上偏离日常的伦理规范。一个学生自我保护的道德直觉和本能,可能被说成是恐惧和执着的症状。因此,即使一个心智锻炼指导者用异常残忍或有辱人格的方式来对待学生,都可以被理解成“为你好”。这既是一个存在于文献中的理论问题,也是一个存在于心智锻炼领域的心理学问题。

  基于这样的诡辩,也就难怪有许多人在与指导者的关系中受到伤害,也有许多指导者滥用在学生心中的无上权威了。这其中的伦理非常混乱。无论一个邪教头目多么疯狂暴虐,无论他被拆穿之后多么丑陋,总是有相信他的人坚称,他就是先知。


  当一个人投入心智锻炼时,他首先学到的是,没有什么事情本质上是无聊的,无聊仅仅是缺乏注意力的表现。只要给予足够的关注,就连单纯的呼吸行为也能带给人数月甚至数年的持续警觉。每一个心智锻炼指导者都知道,做苦工是测试这一领悟有多扎实的好方法。这条关于人类心智的真理也被不轨之徒利用了。记者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Frances FitzGerald)描述了他与邪教“奥修教”头目拉杰尼西门下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弟子的一次会面,这些人中有医生、律师、工程师和教授,却都在俄勒冈的奥修社区里多年无偿地做粗活。他们看上去都很开心,估计是把这些苦活都当成战胜自我的练习了。抛弃世俗野心去做苦活,还要做得既专注又快乐,的确可以作为一种战胜自我的练习。这其中存在两个明显冲突的真相:一个人可以被剥削,也可以在被剥削的过程中学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但吃苦终归是要有个度的,我认为应该以自愿为核心准则。海豹突击队候选者可以随时退出,教官也会经常鼓励他们退出,故意放大他们内心的自我质疑,时不时用扩音器大吼:“你可能不具备成为海豹突击队成员的素质。”承受不住的人就会离开。这就是海豹突击队训练和酷刑之间的区别。相比之下,虚假的心智锻炼指导者常常以各种方式违反自愿原则。我不否认,真正超越自我的人,即一个彻底且永久挣脱了通常意义上的自我的人,可能会通过违反道德和文化规范的方式来帮助他的学生觉醒。但这类非传统行为中最极端的例子似乎只有在文献中才能产生理想的效果。这些闹剧的现代版本毫无智慧可言,满是妄语,只能体现指导者本人的不安全感和七情六欲。美化暴力或性剥削的古老传说,更像是一种带有文学色彩的教学手段,而不是在准确描述老师如何靠谱地向学生传播智慧。

  在任何心智锻炼群体中,都很容易见到社会和心理问题。这也是自我超越这项事业自带的另一个弊端。许多人从俗世中退隐,是因为他们无法从中找到一个让自己满足的地方,而几乎所有的心智教导都可以用来强化一种病态的动力缺失。对一个从未成功过又害怕失败的人而言,批评追逐世俗成就的言论有着极大吸引力。而对一个指导者的追随,混杂着爱、感恩、敬畏和服从,可以让一个人以不健康的方式回到幼儿心态。进一步讲,这种关系的结构本身就容许指导者把学生贬低为一种智力上和情绪上的奴隶

  与心智锻炼指导者的关系,甚至可以说与任何专家的关系,往往容易促成一种“专制”的境况。你不知道你需要知道的是什么,而这个专家可能知道,要不然你怎么会前来讨教呢!这就暗示了无可避免的等级之分。心智锻炼确实有其门道,而心智专家也确实可以帮助你意识到心智本质的某些真相。

  然而,自我超越和道德行为之间的关联,并不如我们希望的那样直接。有些指导者虽然拥有真正的洞见,也有能力激发他人觉醒,却同时有着严重的道德缺陷。把这些人叫作“骗子”也不完全准确,因为他们不一定是在假装自己有深刻的领悟,或假装能够帮助他人获得同样的体验。但是,对一些资历尚浅的人而言,他们的洞见可能根本不足以弥补他们的人格缺陷。这其中产生的问题又很可能被文化差异放大。


  一个人的眼神是一种强大的幻象,会让人误以为能透过它看到其人的内心世界。这个幻象是十分逼真的,但它终究只是幻象。当我们直视另一个人的眼睛时,我们似乎能看见意识之光透过他的双眸,向外闪闪发亮,或许是喜悦之情,或许是明断之力。但每一次情绪和性格的变化都并非来自眼睛,而是来自眼部周围的肌肉。甚至一个人还活着的基本信号,都是由这些肌肉传递的。如果一个人的眼睛似乎透着疯狂或疲惫,那其实是眼轮匝肌的问题。而如果一个人的眼里散发着经年智慧的光芒,那也不是因为他的眼神,而是由于他使用眼睛的方式。然而,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错觉,而在这个错觉的影响下,人们的确可以通过目光来传达内在的主观体验。因此,保持眼神交流也可能是一种“精神表演”,一种冒犯人的矫饰。很多人紧锁目光,不是因为他们拥有开放而好奇的态度,或试图展现开放性和好奇心;他们只是在用一种好胜而自恋的方式来宣示自己的统治地位。心理变态的人往往就极度擅长眼神交流。

  无论背后的动机是什么,坚定的眼神的确可以带来强大的力量。许多读者都知道我在说什么,如果你想亲眼看看一个人的眼睛可以传递出多么坚毅的威严感,留意你的周身吧,这样的例子在现实中比比皆是。

  我坦白,我人生中有那么一段时间,也就是在我刚开始关注心智锻炼的时候,我变成了一个讨人厌的家伙。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在与人谈论什么,我都直勾勾地盯着我遇见的每一个人,仿佛他们是我失散已久的爱人。毫无疑问,许多人觉得我这样做猥琐得不是一丁点儿。还有人觉得我是在故意挑衅他们。不过,这也促发了我和一些陌生人之间的无比美妙的交流。一段时间后,就有人彻底对我着了迷,而他们跟我的交集仅仅是一场谈话而已。倘若我再叫卖一些安慰人心的哲学,且热衷于聚集一帮学生,我估计也能成一点儿事。我肯定是窥探到历史上许多冒充“大师”的人走的那条捷径了。

  有意思的是,当一个人在这种模式下时,他可以很快认出所有在下同一盘棋的人。屡次,我的眼神和屋子里另一个人的眼神相遇,突然我们就开始玩“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游戏:两个陌生人持续盯着对方,时间长到我们的基因或者文化教养都觉得不太合适。这个游戏你只要玩得够久,就总会有一些非常奇特的际遇。

  我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决心改变的,反正我再没那样做过。然而,一个人的眼神交流是什么类型,依然是值得注意的。如前所述,一个人之所以会在他人的注视下产生不舒服的感觉,正是因为他感觉到了自我。因此,和一个人一起对视着练习专念,是非常有效的练习。当一个人战胜了自己对凝视他人眼睛的抗拒时,自我意识的缺席也就变得尤其明显了


  尽管有人想象完全脱离自我的幻象,并拥有千里眼等奇迹般的力量是可能的,尽管我仍然期待看到超能力的证据,但既然它们至今未能在实验室环境下得到准确呈现,那么它们很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这些现象的研究者称,现有数据表明,所谓的超能力不过是数千次试验中的偶然误差。然而,相信自己的指导者有超自然力量的人并不会想到这些统计学结果。他们相信,某个人就是可以准确读出他人的心思、治疗疾病,并施展某种魔法。我还从未见过任何证据,能把这些超能力以可信的方式展现出来。要是一个地球人能够掌握如此之强的能力,那么要在实验室里展现它也应该是极为容易的。在这一点上,许多人仍然会被老生常谈所蒙蔽。比如,“别人要你展示能力你就展示,是不符合原理的”,甚至“要求看到实际证据的愿望本身,就是一种不应有的怀疑”。如果一个人不相信这是胡扯,那么等待他的,就是一辈子的愚蠢和自我欺骗

  但一个人不需要相信超自然力量,也可以穿透自我的幻象。要实现完全的自我超越,本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我从未见过谁能够完全做到。我曾经跟随许多据称能完全超越自我的人学习,他们中有一些甚至也会明确宣称自己已经完全超越了自我。但依我所见,这并没有为他们的教导增添任何价值,反而多了一份令人分心的故作姿态。无论一个人是否真的可能拥有永久的自我超越体验,让学生坚信老师已完全超越自我其实并没有必要。一旦老师的言行中显示出愚蠢的迹象,学生对老师的信任就会动摇。

  我相信,我们能从某些失败的心智锻炼指导者及其病态的追随者身上学到很多教训。他们所展现的丑态足以败坏所有师徒关系的名声,然而,这就像婚姻:失败的婚姻或不值得羡慕的婚姻是随处可见的,只有极少人能不辜负婚姻制度的期望。如果专注于家庭的不幸,一个人可能会轻易下结论说,婚姻这个概念本身就是有问题的,人类应该找一个更好的方式来安排生活、养育后代。我想这个结论就有点草率了。我知道,很多人在长时间跟随老师学习的过程中获得了巨大的成长,包括我自己。

  所有这一切都可能引发你的担忧:超越自我是不是一个错误的理想?真正的自由可能实现吗?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心智锻炼者都知道,短暂的自由一定是有可能获得的,而随着练习的加深,这些瞬间也会变得更频繁、更持久。因此,我认为一个人是完全有可能消解自我这个幻象的。不过,仅仅是在下一个念头产生前,纯粹作为意识而定静一小会儿的能力,就能大幅缓解精神痛苦。我们不需要走到终点,就能在途中收获种种益处


  许多研究濒死体验的人声称,一些人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还知道他们将死之时身边有多么混乱:他们看到医护人员的奋力抢救、手术的具体细节,还有悲痛的家属。一些人甚至说,他们出体后才得知了原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比如一个死去的亲戚告诉了自己一个秘密,之后这个秘密得到了证实。这类说法看上去都特别像自我欺骗,甚至像有意欺诈。然而,还有另一个问题:即使这些是真的,这样的现象也顶多说明,人类心智可能有超感官觉知的能力。这将会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发现,但它依然无法说明死亡之后还有“生命”。为什么呢?因为大脑的参与是这些经验形成的必要前提,除非我们可以证实,在此过程中,大脑确实没在运转


  我想要声明的是,与许多科学家和哲学家不同,我在意识与物质世界的关系这个问题上持不可知论。我们有理由相信,意识只是大脑活动中涌现的一种属性,正如人类心智的其他部分一样。然而,它究竟是如何涌现的,我们仍一无所知。如果意识是不可还原的,甚至哪怕意识真的可以与大脑分割开来,我的世界观还是不会被颠覆。我知道人类并不了解意识,而没有什么已知事实会让我否认这一点,不管是科学还是信仰。

本文来源:《“活在当下”指南》,萨姆·哈里斯 著,中国纺织出版社。


2023.07.15 周六:

  有关心智本质的一个重要真相:从主观角度来说,存在的只有意识和意识的内容;一个有意识的内在自我并不存在。那种自己仿佛在由内向外看世界的感觉,是一种幻觉


  在我去到尼泊尔之后,我见到了那位老师引人注目的身影,当时他正坐在上座,教导着数百名学生。让我震惊的是,他看上去真的很像我梦里的那个人。然而,更明显的是,我并不知道这个印象是否真实。毫无疑问,相信某些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相信我就是万里挑一的那个得到超个人经验启蒙的幸运儿,确实更有趣,然而这种信念的诱惑力只会让我把证明它的标准调得更高,而非更低。即使那时候我还没有受过正规的科学训练,我也知道人类的记忆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靠的。对于那熟悉的感觉,我应该下多少赌注呢?我是否真的能够精确回忆起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个男人的脸,还是我的想象力会参与重塑这个形象?这种似曾相识的经验只能证明,一个人曾经经历过某事的感觉可以混进真正的回忆里。我在探索心智的过程中接触到许多人,他们都太热衷于用这种经验来欺骗自己,而我并不想模仿他们。出于这些考虑,我不相信那位老师真的出现在了我的梦里,我也不会试图把这种经验当成超自然力量真实存在的铁证。

  我想请读者把这种态度和亚历山大余生在无知群众面前很可能显示出的态度做一番对比。我们两个人的经历在结构上是相似的:我们都有机会把梦境或幻觉中看到的一张脸与物理世界中的一个人(或一张照片)进行对比。我意识到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亚历山大则相信,他已经完成了科学史上最为重大的发现。

  再次强调,亚历山大的经验本身并不是批评的对象。他的体验让我们了解到,人类的心智可以感受到多么美好的事物。问题在于,亚历山大从中得出的结论都是基于明显的逻辑错误和对相关科学的误解。而他还不断提醒大家,他是一名科学家。

  亚历山大的言论受到了热烈的追捧,这一事实揭示了人们对科学权威的理解通常是糊涂的。我对他的质疑受到了很多批评,但这些批评大都集中在亚历山大无可挑剔的科学背景上。然而,在讨论证据和论点是否有效时,重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是否比另一个人的资质更硬。资质只能粗略地显示一个人可能知道什么或者应该知道什么。如果亚历山大给他的经验下了科学理性的结论,那么就算他不是神经科学家,也会被认真对待。他完全可以是哲学家,甚至是煤矿工人也没问题。但他并没有像科学家那样思考,所以,哪怕他拿了诺贝尔奖,也不能让他免受批评

  这就是这类报道的核心问题。太多人沉迷于濒死体验,并把它解释为死后仍有生命的证据,以至于本应该坚守科学推理的人也把自己更严谨的判断力扔出了窗外。其实,无论死后会发生什么,我们都有理由在活着的时候进行心智锻炼,实现自我超越,而无须假装知道我们并不知道的事情


  无论生活是否经过检验,意识都是它的基础。意识是可以被观察到的一切,而它也正在观察着一切。无论你经历了多少岁月,无论你对世界有多少了解,你都一直在意识及其变化里徜徉。那么,何不直接探索意识本身呢?

心智决定人生

  快乐和痛苦,无论多么极端,都是心理事件。心智依赖于身体,而身体则依赖于这个世界,但任何发生在你生命中的好事和坏事都必须显示在意识里才有意义。这一事实给你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让你在最坏的情形下都能看到最好的面向,而改变看待世界的方式就相当于改变世界。但同时,这一事实也能让你痛苦不堪,即便你拥有令你快乐的全部物质和社会条件。在你的一生中,你的心智都在决定你的生活质量。

  心智和身体一样,都会受限。身体的极限是非常明显的:我只有这么高,不会再长一厘米;我只能跳这么高,不能再高了;我看不见背后的东西;我的膝盖会疼。而我心智的界限也同样明显:我一句韩语都不会说,我不记得在2011年的今天我在干什么,也不记得但丁书里的最后一句话,甚至记不起今天早上我对妻子讲的第一句话。尽管我可以调整我的情绪和注意力,但只能在非常小的范围内。如果我累了,我会瞪大眼睛,努力打起精神,但我无法彻底驱除疲惫的感觉。如果我有些郁闷,我可以通过快乐的想法让自己开心起来,我甚至可以通过回想快乐是什么感觉来直接体会到快乐,比如在心里刻意微笑,但我无法重现我所经历过的最快乐的时光。我心灵和身体的一切,似乎都承载着过去的重量,但我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然而意识却不同。它完全没有形状,因为任何可以给它形状的东西,都必须在意识之内升起。意识是那道让心智和身体的轮廓得以显现的光。它觉察着快乐、悔恨、愉悦、绝望等情绪。一时间,它看似变成了这些情绪,但实质上,它永远不会变。每个人都可能认清这一点,因为每个人都可以直接体验到,意识从来都不会被它所知的事物提升或损害。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这个事实,正是心智锻炼的根基

  如上一章所述,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相信,心智独立于大脑之外。然而,有些科学家对意识所持的鄙夷也是未经检验的。他们认为,只能从第三人称的外部视角来理解现实。然而,在有限的科学和盲目的迷信之间,还存在着第三条路

  我们早已知道,这个世界上许多事物的表象是有欺骗性的,心智本身也不例外。然而,许多人发现,如果持续投入心智锻炼,我们看到的事物就会越来越接近它们真正的模样。某种意义上,这句话背后的科学还在摇篮期,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已经非常完善了。尽管我们才刚开始从大脑层面理解人类的心智,尽管我们对意识从何而来一无所知,但我们已经可以自信地说,通常意义上的自我是一个幻象。意识本身是可以分割的,正如我们在分裂脑案例中看到的。而即使是在一个完整的大脑里,意识也并不知道大脑里发生的大部分事情。所有塑造我们主体性的东西,我们的记忆、感情、语言能力,以及触发行为的想法和冲动,都有赖于整个大脑各个部分的不同进程。其中,有许多进程是可以被独立打断或终止的。因此,“我是一个单一主体”的感觉只是一个幻觉。通常意义上的自我,只是转瞬即逝的众多表象中的一个,而当我们寻找它的时候,它就会消失。我们不需要等实验室里的数据来告诉我们,自我超越是可能的。我们也不需要成为大师级人物才能体会心智锻炼的益处。每个人都完全有能力认识到思想的本质,并从自我的大梦中醒来,从而更好地为他人的福祉做出贡献

  心智锻炼始于对寻常万物的敬畏,而这份敬畏又会为你打开非同寻常的洞察和体验。谦卑与傲慢之间常见的对立在此不复存在。诚然,宇宙浩瀚无垠,似乎对我们这些凡人的事业漠不关心,但每一个当下的意识又都是深刻无边的。主观上来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赐宇宙以意义。直接体验到这一点,而不只是思考它,就是心智提升的真正开端。

  我们每时每刻都活在当下的现实中,而心智正是对当下现实最复杂最精细的表达。感受此刻身为你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这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无论你曾犯过多少错误,在这个当下,你的内在有某种东西是一尘不染的,而只有你能认出它。

  睁开双眼,看看吧!


  无常,无我。没有不变的主体性,只有不断升起灭去的想法和感受聚成的云。烟会消,云会散,才是生命的常态。

  然而在这篇后记里,我想要提醒读者,就算“无我”是科学/哲学/灵性层面的洞见,但在日常人际交互的领域,拥有一个有喜好、有边界、且怒且悲的自我,是必要且健康的,并非时时需要被破除的执念*。

  许多人(包括我自己)之所以对身心灵相关理论感兴趣,恰是因为经历过关系里的创伤,譬如在原生家庭遭受过暴力或冷落,或是在恋爱中经历过痴迷或逃离。俗世里几乎人人都在带伤前行,一不小心就互相戳痛。在受伤的地方疗伤,太难了;转向更高维度寻找解释、宽慰和意义,似乎更轻松一点。于是,通过超越自我,感受宇宙无量之爱,我们得以舒缓下来

  这固然值得欣喜。但与此同时,“无我”的洞见,很可能会滑向“灵性逃避”——那些习惯于牺牲自己以换得群体归属的人,那些在爱情里低到尘埃里的人,本该学着坚定地主张边界、多“自私”一点,却很容易片面理解灵性教导,愈发让渡自己的利益、否认身而为人的欲望、抹杀再合理不过的需求

  我渐渐意识到,关系里的伤,不能通过逃避关系来疗愈。这也是为什么在独自冥想数年之后,如今的我更倾向于Circling(中文直译为“圈圈”)这种团体对话式冥想,一群人共同察觉当下,彼此互为镜像,照见自身盲点。在Circling里,毫不愧疚地优先照顾自己、发出不同声音,甚至与他人发生摩擦,都是把“我”变大的过程;而经由袒露真实自我建立起的深度联结,又让过去那个趋乐避苦、患得患失的“我”,在沉默中温柔地融化了

  或许更深层的真理存在于矛盾中——“我”不存在,“我”也可爱;“无我”能通向开悟,“自我”里也有佛。“我执”的危险并不在于“我”,而在于“执”。执着于“无我”,跟执着于“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另一名译者俞立颖(学霸猫)深谙此道。这五年来,她跳街舞、轻断食,近日又热衷于当时尚颜值博主,戏称自己的社群是霍格沃兹贵妇学院。她把“我”这副皮囊,打扮得妖娆美艳,借肉身游戏,与万物合一。问她有什么想在译后记里表达的,她只有一句话:

  “那么,这本书出来了,该买个新的路易威登了。”

本文来源:《“活在当下”指南》,萨姆·哈里斯 著,中国纺织出版社。


2023.07.15 周六:

成见和错觉在干扰你的判断

  人这一生啊,特别需要调整自己的“情绪成熟度”,我们得知道工作、爱情、婚姻、亲情、友情这些关系中,很大的痛苦和消耗是我们的情绪带来的,并不是事情本身差到无法收拾,因为女性喜欢表达,所以看上去面临的情绪困扰更多:

  丈夫最近说话少,一定是他对我感情淡了;领导脸色不好看,就是特别针对我工作做得差;最近我换了新的大房子,感觉闺蜜有点嫉妒的样子;又被老师叫去谈话,我怎么生了个世界上最调皮的孩子;……

  这些让人心情糟透的问题,可能真是我们想象出来的。说话很少的老公,或许就是累了;领导脸色不好看,估计家里有事;闺蜜对别人的喜讯没精神,可能聊天时开小差了;还有,谁家的孩子不调皮?

  从前别人讲一句话,我就觉得万箭穿心,受到好大的伤害;但换一个人听到类似的话,却不会有什么特别反应。所以,这几年我有了巨大的改变,一个是尝试理解自己的情绪,找到情绪背后的原因和问题,学会既顺畅又克制地表达情绪;另一个,则是观察和理解别人的情绪,能共情,但不要过度在意。

  我逐渐把注意力放在事情本身,努力解决生活中一个个具体的困难,而不是那些“他不喜欢我”“她对我有意见”“我的梦想远了”“我是不是太敏感了”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发现自己变得既高效又务实,那些鸡零狗碎的烦恼,几乎全部消失。


  在一个日本传说中,一位好斗的武士质问一位禅师,让他解释什么是极乐世界,什么是地狱。禅师看了看他,没好气地说:“你这样的粗鄙之人,跟你解释了你也不明白。”武士觉得受了侮辱,立刻暴跳如雷,拔出长刀,大吼一声:“太无礼了,我要杀了你!”

  禅师很平静地回答道:“你看,你现在就身陷地狱。”

  武士突然明白,禅师是在点拨自己,所说的地狱指的就是他现在受到的愤怒的控制,于是平静下来,把刀收了回去,向禅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感谢禅师的指点。

  禅师又说:“此时,就是极乐世界。”


  人们之所以会情绪失控,是因为大脑中有一个专门负责管理情绪的区域,叫做“杏仁核”,它位于脑干顶部、环状边缘系统底部附近,分为两大核群,左右脑各有一个。

  “杏仁核”给我们的情绪站岗放哨,所以它又被称为“情绪哨兵”。信息传到杏仁核的速度比传到大脑皮层的速度要快,所以当突发事件发生时,我们更倾向于先产生情绪反应,会有狂喜、愤怒、伤心等各种体会,但是过后又平复下来,甚至经常会因自己的过度反应而后悔。

  但是这不是不可改变的。一个敏感的人,如果ta能首先意识到情绪的发生,能够在情绪爆发之前冷静十秒钟,情况马上就会不一样。


不让敏感,演变为情绪化

  情绪化,是指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容易因为一些或大或小的因素发生波动,喜怒哀乐随意转换不受控制,前一秒可能还是高兴的,后一秒立刻闷闷不乐。也可以理解为人在不理性的情感下所产生的行为状态,简单描述就是喜怒无常。

  敏感,则是指感觉敏锐,生理上或者心理上对外界事物反应很快。

  情绪化容易给自己和别人造成心理上的伤害,影响工作和人际关系。情绪型的人举止受情绪左右,容易冲动,事后冷静下来也感到不值得、不应该,经常处于内心矛盾冲突的痛苦中

  情绪化和敏感,完全是两件事。


  但是,阅读大量心理学论文之后,我发现“过度敏感”确实是引起“情绪波动”的原因,我得想办法为自己“多余”的敏感找到排解的途径,让“敏感”保持在恰到好处的程度,我有三个好用的方法分享给你。

  第一,找出哪些敏感会触发负面情绪,然后优先处理掉。

  每个人的“敏感点”不一样,我对“声音”和“气味”特别敏感,嘈杂和异味瞬间让我烦躁,于是我出差必带降噪耳机,准备了很多喜欢的香水和香氛放在家里或者随身携带。我掐断了那些带来负面情绪的敏感,保护了自己情绪的平静

  你也可以尝试问问自己:究竟哪些敏感带来情绪的波动?是朋友的评价,还是父母的唠叨?是工作的压力,还是婚姻的困惑?是消费的渴望,还是攀比中带来的挫败感?

  找出那些触碰就会让你焦虑的来源,找到解决方式,就会舒展很多。

  第二,找到自己释放压力的方法。

  我明确感受到了压力带给我的紧张感,在各种尝试中发现,做运动、读书和SPA按摩是我释放压力最有效的方法,于是我调整了作息习惯。这三年,我都保持着一周四次有氧运动,每天读书和一周做一次SPA的习惯,即便非常忙碌,其他事项可以缩减,这三件能让我轻松和快乐的习惯必须坚持。

  你释放压力的方法是什么?和朋友聊天,还是看场电影?唱歌还是打游戏?玩剧本杀还是旅行?不要小看这些爱好,人有所爱,才会觉得精神放松,生活值得

  第三,真实地表达自己。

  对于周围不敏感的人,我发现ta们很难像我一样对声音、气味、语气、色彩的变化有那么强烈的感觉,于是我不再隐瞒自己的感受,我会直截了当地说:

  这里光线太刺眼,我们换个位置吧。刚才你的批评有点严厉,我感觉到了难过,你不会因为我这个缺点而影响我们的关系吧?啊,你的语速好快,我好紧张,能讲慢一点吗?

  你看,我学会了及时给别人反馈,让不敏感的人了解我的感受,这比闷在心里不说好多了。时间久了,别人更加了解我的“敏感点”,也不会觉得我很奇怪。我和家人、朋友、合作伙伴之间越来越了解,相处也越来越融洽。理论是宏大的,但方法都是具体的,你也试试看这些方法。

本文来源:《情绪自控》,李筱懿 著,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3.07.16 周日:

  我曾经是一个很容易生气的人。但是,年龄渐长之后,发脾气肯定让人觉得自控力差,我就改成了生闷气,还自以为很得体,别人都看不出来。直到某天我发现,那些被压抑的愤怒并没有消失,而是转化到了另外一些不相干的事情里。比如,挑剔伙伴的工作,和朋友谈话打不起精神,对父母很敷衍,和孩子相处也没耐心……那些没有被合理排解的怒火,转化成了这些反常行为,给我带来了更多问题

  什么是“容易被激怒”?意思就是,面对同样一件事,有的人能管理好情绪,有的人却管理不好。打个比方,早上上班遇到堵车,有人抱怨两句就过去了;有人在这几分钟听了一首歌,还挺开心;还有人“路怒症”一下就犯了,狂按喇叭,甚至还会超车、加塞。

容易被激怒,很大程度来源于一个人内心的恐惧,他无意识地把这种恐惧情绪投射给了外界的人和事。除了恐惧,长期积攒的压力也会导致愤怒。


  最后,再说一点点题外话。经常有人问我:“筱懿姐,有人嘴特别欠,你背个包她说‘男朋友买的吧?你也不像买得起的样子’,你升职了她说‘家里有人帮你的吧’,你吃顿饭她都问你‘不怕长胖吗’,怎么办?怎么样一句话怼死她?”

  我确实知道网上有很多一句话怼死人的教程,很过瘾,但我做不到,因为我反应不够快,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怼一个闲人,万一她比我战斗力强呢?自己又被气半天,怎么办呢?我有一个小秘诀,送给和我一样善良但不好欺负的普通人。你就对着她热情、开朗、大方、真诚地笑起来,盯着她的眼睛笑十秒,然后走开,不要理她

  为什么这么做?第一,她希望看到你的情绪波动和反击,结果你没有,她已经落空了;第二,大多数语言威胁和口嗨都没有杀伤力,所以别说废话;第三,她水平低,你犯不着把自己拉低到她的水平。

  最重要的是,人的情绪价值是很珍贵的,学会平静对待没有价值的挑衅,学会用微笑让自己先愉快起来,不再被对方的言行激怒,才能把时间花费到真正重要的事情中。就像稻盛和夫说的:我在10楼还能听到有人骂我,到100楼就完全听不见了。

  当你和一个挑衅者完全不在一个水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什么叫焦虑?我看过最扼要的解释是:总为没发生的事情而担心和紧张。

  什么叫正念?我看过最简明的概念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

  假如要用一句话概括解决焦虑的方法,我会说:不焦虑的活法,就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相信“现在”不错,“未来”也不会太差。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曾经提出“情绪的水位”概念:“每个人的情绪就像一座水库,当负面情绪水位累积到警戒线就会爆发。”所以,我们不要在面子上活得过度无私,而让自己的内心积累那么多委屈,委屈的人最需要做的,不是跟别人和解,而是跟自己和解,照顾自己的情绪。咽不下的憋屈就告诉对方,不想做的事情就拒绝对方,及时调节,相互碰撞,才能疏通焦虑的情绪,打开关系的死结


  生活中,我们也常常面临无法兼顾的选择,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没有意识到其中的残酷。比如:有一份年薪很高、机会很好的工作摆在你面前,但是,你的伴侣在另一个城市,他希望你去他的城市一起开始新生活,怎么办?是选择好前程,还是选择去伴侣所在的城市从零开始

  再比如:作为独生女的你在北京辛苦并快乐地工作,按照节奏估计一辈子也买不到房,于是父母希望你回到三线城市的家乡,那里有房子、车子和亲情,还有相对容易的工作和生活,怎么选?

  这些都是非常实际的问题,那么,到底我们怎样在资源贫乏时做出更好的选择?怎样抓住机会?怎样做出眼光更长远的决定?多年后我们是否后悔当初的决断


  勖存姿欣赏喜宝,因为她身上具备自己子女们缺乏的强悍生命力,这也是喜宝从现实生活中磨炼出来的能量。勖存姿不仅出手大方,而且像长辈一样指导喜宝的学业和生活,喜宝每周给勖存姿写信,事无巨细讲述自己的日常,连成绩单都会寄给勖存姿看。勖存姿即便生意再忙,每次都亲笔回信,教她如何为人处世。只是,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勖存姿把她照顾妥帖,也要求对她拥有绝对的控制。

  喜宝发现,尽管勖存姿大半年才来一次剑桥,但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牢牢地监视着,勖存姿调查了喜宝父母的所有信息,甚至对她在男生宿舍度过的一晚也了如指掌。虽然愤怒,喜宝最终屈服了,或者说,屈服于勖存姿的金钱。她在物质上得到了极大满足,变故也随之而来,她失去了挚爱的人——剑桥大学物理系教授,一个名叫汉斯的德国人,他和喜宝两情相悦,喜宝跟汉斯偷偷地约会,亲手为他做甜点,甚至想要为了他离开勖存姿。

  这是喜宝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打算为了爱情而放弃金钱。但是,勖存姿知道后精心设计了一场打猎活动,亲手枪杀了汉斯,然后找人顶替自己坐牢。

  汉斯的死,让喜宝彻底崩溃。从此之后,她不再认真学习,而是酗酒、办沙龙,麻木地活着。

  几年之后,勖存姿去世,给喜宝留下了无数财产,包括股份、基金、房产。多到什么地步呢?律师建议喜宝,下半辈子应该致力于花钱,因为光是每天收到的利息都很难花完。

  小说写到这里,喜宝似乎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她坐拥巨额财富,但是精神已经被金钱的力量摧毁,只剩寂寞。普通人难以理解:为什么有了那么多钱,还不快乐呢?作者亦舒在小说里用一句话点破了这个问题:“什么也不必追求的生活,根本不是生活。”

  喜宝说:“自小到大,我只知道钱的好处。我忘记计算一样,我忘了我也是一个人,我也有感情。”她开始重新和别人约会,那些各行各业的精英或者钻石王老五,他们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靠近她,但喜宝很难再去忍受这些精于算计的男人,但是纯粹的男人又去哪里寻找?或者怎样判断男人不是为了金钱而接近自己?

  拥有财富之后,她失去了爱的能力,她希望重新平衡金钱和爱情的关系,可是已经太迟。

  这本小说让喜宝成为“坏女孩”的代表,她拜金、现实,永远知道为自己争取更多。她从小尝尽艰辛,明白金钱的重要,因此认定世间一切都可以成为交易。她干脆利落地在金钱和爱情之间做选择,就算付出的代价难以承受,也从未怨天尤人,她说:“社会没有对不起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可是,她后悔吗?是的,她最后依然后悔,得到金钱又开始幻想自己没有选择的那种生活——“嫁给一个小职员,生几个孩子,在忙碌和喧闹中度过一生”——或许也会乐在其中。

  只是后悔无用,人的选择不可逆,即便她当时选择了爱情,依然可能在某个瞬间后悔,想象自己被金钱包围的生活。

  作者亦舒把一个女孩的经历写得清醒而克制,没有批判,没有褒贬,仅仅在记录。同时亦舒也在思考:女性在资源贫乏时,该怎样平衡“金钱”和“爱情”?

  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答案,即使同一个人在不同阶段也会有不一样的选择。亦舒自己在一篇名叫《一条路》的散文当中写道:“连我这样年纪的人,都认为女性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先搞身心经济独立,然后才决定是否要成家立室,希望工作可与家庭并重。”她认为金钱和爱情本身就是一个相辅相成的关系,两者都很重要,缺了哪一个人生都不完整,只有自己先磨炼出自立的能力和本领,才能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

  和作者亦舒的选择不同,喜宝,其实是逐渐放弃了自己去磨炼自立能力的机会,放弃了一些对别人来讲特别重要的东西

  到底哪些是可以放弃的选项?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有些人可以放弃尊严,有些人可以放弃爱情,有些人可以放弃真诚、亲情、健康、快乐等等。我们必须知道自己的底线是什么,这是做选择的前提


  “机会成本”。它是指为了获得某种东西,而必须放弃的另外一些物品的最大价值。它提醒我们,被忽略的选择很可能才是最贵重的,永远不能占尽所有好处。做选择时抛出硬币的某一面,但不会知道被掩盖的另外一面,它未来的样子是什么,是比我们现在的选择更好还是更差。

  “沉没成本”。它是指过去的决策造成的已经产生了的、无法挽回的成本。人们决定是否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不仅考虑这件事对自己有没有益处,也会同时考虑过去已经在这件事情上有过的投入,我们把这些已经发生却不可收回的支出,比如时间、金钱、精力、感情等等,称为“沉没成本”

  我理解的“沉没成本”,是每个人终其一生必须做出的“断舍离”,为某件事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越多,沉没成本就会越高,判断“哪些该留该珍惜,哪些该割腕止损”的难度就越大。可是,走过的路、吃过的苦、圈好的地、获得的名誉、认识的关系、积累的财产,只要不是处于活跃的发展状态,都是我们可以考虑暂时放下的东西,只有擅长断舍离沉没成本,才能不被过去绑架,才能赢得更好的未来


  偶尔我们见面聊起当年,我开玩笑:“幸亏那时没选择唱京剧打乒乓球,把精力都花在了自己身上。”她也笑说:“你以为平心静气看着别人被表扬被提升,是件容易事?我也挣扎过很久,但后来还是忍住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要分清楚别人的选择和自己的选择哪个更正确,不是容易事,只是我觉得功夫要花在不仅现在有价值,而且未来能产生更大价值的事情上。”

  我的这位朋友就是平衡“边际成本”的高手。奉承领导这件事在当下要花费巨大的精力成本,而且和自己的喜好相违背,领导的任期很有限,所以这些投入对未来没有太大价值,边际成本非常高。朋友的强项是节目制作,她把精力投入强项,一来自己的专业水平提高很快,这是未来的长久价值;二来,虽然没有奉承领导,可是任何工作都需要有人做实事,这部分人即便收益不是最高,可也不会太差,尤其他们的技能随着时间提升,这是长远价值。

本文来源:《情绪自控》,李筱懿 著,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3.07.17 周一:

  很多人选择困难的原因是,希望兼顾所有人,希望达成所有目标,这种“完美选择”几乎不可能出现。我会问清楚自己:我做这个选择最希望解决什么问题?什么问题对我来说最重要?这个问题对未来长远会有怎样的影响?

  我学会当一个满足者,而不是最优者,明确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有一个清晰的标准。其次,在得到之后,或许会出现更好的,这时我会说服自己:“虽然我选的不是最好,但已经够好了,而且我可以通过努力,让它变得更好。”

  接受“够好”的选择,既可以减轻心理上的负担,又能增加满足感。

  我们需要知道,很少有“终极选择”,大多数选择都可以调整、修改甚至推翻重来。明白这些,面对选择时就不会那么纠结,好像面对人生只有一次的机会,错了就完蛋了。不是的,我们随时可以重新选择和规划,而纠结的成本远远高于纠错,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尝试与纠错交替的过程


  我曾经有一种执念,要做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什么叫情绪稳定?我认为就是“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高兴、鼓励、感谢这些积极的情绪可以表达,绝望、痛苦、嫉妒之类负面情绪必须隐藏起来,一个成年人还暴躁、愤怒和伤心伤肺,这不成熟。

  可是我现在完全不这样认为,我鼓励自己“让情绪自由流动起来”,因为这与当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并不矛盾,如果“稳定”是靠“压抑”得来的,总有一天会爆发。人的情绪,无论是积极,还是消极,都需要流动和表达出来,才能获得真正的稳定和平静

  什么叫“情绪流动性”呢?指的是能够运用情感的语言,准确沟通自己的感受和内心的状态。情绪流动性良好的人,能够在关系中不带评判性、不含附加条件地体会和表达真实的情绪,也能够有意识地、创造性地运用情绪

  武志红老师说:“人性极为复杂,关系也极为复杂,复杂的关系互动中,我们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情绪,每一种情绪都深具价值,越能尊重这些情绪,并且让他们在自体和关系中充分流动,越是对你、我和对关系的尊重。”


  没有必要用自己的隐私和失态作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世界上真正关心我们的人并不多,很多人活在鄙视链带来的优越感中,一旦发现别人比自己更痛苦、慌乱和糟糕,内心虽然有同情,但更多是“她也不过如此”的淡淡的欣慰——请原谅我说得这么直白,这不是“坏”,仅仅是人性而已。


  “让情绪自由流动”有难度,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些困难呢?

  第一,是一部分社会原因,社会文化不鼓励我们表达情绪。比如大家都觉得应该做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但是“稳定”不代表绝对静止和死板,“流动”也不是激起滔天的波浪,假如完全不“流动”,情绪就会成为一潭死水,哪里还能“稳定”呢?所以,不要被“稳定”限制住,“流动”和“稳定”并不对立

  另外,社会文化也不鼓励我们承认一些所谓“不好的”情绪,比如脆弱、沮丧、愤怒、恐惧等等,社会对男性的期待是“坚强”“刚毅”“勇敢”,对女性的期待是“温柔”“善良”“含蓄”,这些不科学的约定俗成,妨碍了情绪的正常表达

  可是,人生是一场体验,情绪、情感是最重要的体验部分,当你让这一切体验都流动时,你会发现并非只有正面情绪能让你感受到幸福,实际上,一切情绪的流动才是幸福感的根基。所以,并不是看上去“负面”的情绪都是糟糕的,如果控制在一定范围中,合理表达愤怒、悲伤、焦虑等情绪,并且找到具体解决事情的办法,反而是一件好事。

  第二,我们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抵制着情绪流动。我们觉得与他人建立情感的连接、传达真实的情绪,犹如打开了自己心灵的大门,对方很有可能伤害我们,为了避免被伤害,我们会拒绝流露和传递真实的情感。

  另外,在沟通的过程中,我们并没有说着同一种“语言”。如果你注意自己和他人争吵的方式,就会发现更重要的不是争论的内容,而是你们争论的状态和立场,虽然你们说的是同一个词语,但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用自己的理解去体会他人的意思,你们对对方的行为、举动、语言的理解,未必是对方真实所要表达的。争吵经常会进入这样的状态:你并不能够识别出自己在生什么气,也不明白对方真的在说什么,你们都是基于自己的语境,在和自己想象中的对方对话。这提醒我们,“情绪流动”不代表在沟通时只考虑自己的感受,我们需要耐心体会:自己的动作、语言、语气和表情表达出内心真正的意思了吗?是否会让人误解?我们是否真正理解对方的立场和态度,而不是仅仅听到表面的那些词汇

  第三,我们并不把沟通对象当作同盟者,而是竞争者。我们在沟通中没有把彼此当作可以相互支持的“同盟者”,而是当作“你对我错,非此即彼”的竞争者、敌人或者陌生人,我们把这段关系看作话语权和支配权的争夺,在每一次讨论中都想成为胜利的一方,所以我们对情绪的表达是带有攻击性的,目的是获得胜利,并不是真正的情绪传达。

  其实情绪传达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发泄和压倒对方。

  情绪化类似于你从自己心里瞬间泼出一盆水,很突发,毫无准备,节奏完全不可控;而情绪流动类似于池塘里的水面,正在一层一层泛起涟漪,自然而然地向外扩散,不猛烈,却有自己的节奏。情绪化是发泄,情绪流动是为了梳理和解决问题。

接纳真实的自己,表达真实的情绪。

本文来源:《情绪自控》,李筱懿 著,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3.07.18 周二:

  1921年,英国作家吉尔伯特·基思·切斯特顿首次访问美国,晚上东道主带他参观时代广场。切斯特顿静静伫立凝视,随后情形越发尴尬。最后终于有人问他在想什么,切斯特顿回答道:“我在想,如果我不会阅读,这一切会是多么美丽。”

  正如切斯特顿那样,我们可以看懂标志,但这并非好事。不停闪烁的广告灯牌正让我们逐渐失去从许多人已知且最为怀疑的事物上分心的能力:我们即将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对进步的信念正像冰川一样消融,而这个信念正是文明的希望和前提

  但是抗生素、飞机、女性权益又如何呢?这些确实是进步。然而,仔细审视后就会发现,许多所谓的文明恩赐不过是对我们已付出的代价的部分补偿,或者说其造成的麻烦与其声称要解决的麻烦相差无几


  阿瑟·米勒指出:“一个时代的基本幻想枯竭后,这个时代就被视为结束了。”进步无疑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基本幻想,但它已被消耗殆尽。渔场枯竭、二氧化碳含量飙升,号称“不会出错”的核电站排放出大量放射性气体,在这样的情况下,反乌托邦情景越发突出。石油涌入海洋,变异病原体击败了最后一种有效抗生素,末日情绪笼罩每个人的心头。每一年都是破纪录的最热的一年,下一场未宣之战的战火从前一年的余烬中燃起,而各政党提名的庸俗政客无法就现实情况达成共识,更不用说如何行动了。尽管我们见证了时代的种种奇迹,但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正是由于这些奇迹,当今时代才深陷困境

  人们常常设想,一位来自未来的使者会给出明智建议,帮助我们选择最佳的前进道路。但反向思考一下,史前时代的穿越者会如何评价现代世界的状态和发展轨迹?她无疑会对在这里遇到的很多事情印象深刻,然而一旦对手机、航空旅行和自动驾驶汽车的新奇感消退,她又会如何看待我们生活的实质和意义呢?她更多的是敬畏我们的花哨发明,还是会感到沮丧,觉得我们在冲向岌岌可危的未来时抛弃了太多东西

  这个问题看起来并非仅为假设。传教士、探险家、冒险家和人类学家一直对原住民拒绝接受现代文明的舒适和约束而感到困惑和失望。“世界上有如此多的蒙刚果坚果,”一个非洲昆申族男子说道,“我为什么要学习耕种呢?”本杰明·富兰克林在写给朋友的一封信中指出,印第安人对加入现代文明兴趣不大:“他们从未表现出为我们改变其生活方式的意愿。一个印第安儿童被我们抚养长大,学会了我们的语言,适应了我们的习俗,然而,一旦他回去探望亲戚,与他们一起进行一次印第安式闲聊,我们就不可能说服他回归现代文明了。”富兰克林认为,要是白人孩子体验到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通常是由于被绑架),他们也会更喜欢那种生活。获救后,“很快,他们就对我们的生活方式以及维持这种生活的必要忧虑和辛劳感到厌恶,一有机会就会再度逃入森林”。


  卡尔·荣格哀叹我们抛弃过去,这种“无根”的状态让我们“更多地生活在未来及其黄金时代的虚假希望中,而非活在当下,我们的整个进化史尚未跟上这一变化”。在《荣格自传:回忆、梦与思考》中,荣格明确表达了自己对人类陷入未来幻想的哀叹:“在不充分感、不满和不安的驱动下,我们盲目追求新奇。我们不再依靠所拥有的事物,而是依靠希望,不再立足当下,而是期望未来的黑暗带来真正的日出。我们拒绝承认,所有更好的事物都是以更糟的代价换取的。”在1928年的一篇题为《我们后代在经济上的可能前景》的文章中,著名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想象过100年后的未来世界。他预言,情况将如此之好,没有人需要担心赚钱的事,人们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如何消磨大量的空闲时间。凯恩斯写道:“自诞生以来,人类将首次面对真实、永恒的问题,如何享用从紧迫的经济忧虑中解脱出来的自由?如何享受科学和复利带来的闲暇时间?”

  现在,我们正处于这一期待已久的未来,而普通美国人仍一如既往地感到疲惫和绝望,如今他们的工作时长和1970年一样,无非每年多了几周的休假时间。严格说来,过去几十年全球财富指标都有所提高,但至少在欧洲和美国,几乎所有的剩余财富都流向了最富裕的人群,这进一步拉大了贫富差距

  啊!光明而悠闲的未来总是即将来临。你们认为我太苛刻了吗?进化生物学家斯蒂芬·杰伊·古尔德称,进步的概念是“一个文化内嵌的、不可检验的、不可操作的、难以控制的有毒想法,如果我们希望了解历史的范式,就必须予以取代”。尽管表述更加圆滑,但美国生理学家贾雷德·戴蒙德也不相信支持进步的宣传,认为“文明”和“文明的崛起”等表述错误地暗示“文明是好的,原始部落的狩猎采集者十分悲惨,过去13 000年的进步给人类带来了更多幸福”。戴蒙德并不买账,他写道:“我不认为工业国家比狩猎采集部落‘更好’,不认为抛弃狩猎采集的生活方式、建立工业国家就代表‘进步’,也不认为这会增加人类的幸福感。”

  但我听到进步热爱者、真正信仰者抱持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观念,那就是作为这个星球上的天选之子,人类通过不断进步日益接近目标,实现我们的夙愿。在某些情况下,我对进步的现实并没有异议,我只是怀疑我们该如何定义和衡量进步。比如,我们常常将进步与适应混为一谈。适应(广义上讲即进化)并不意味着物种在进化过程中变得“更好”,而只是表明物种更加适应环境。尽管“适者”可以生存繁衍,但“适者”这一概念仅在特定的生态环境中存在,并不具备绝对的非语境意义或价值。例如,雄性埃及兀鹫会在脸上涂满粪便,大概是向雌性展示其免疫能力。但这种特殊的展现适应能力的方式对其他物种或许并无效果

  在我看来,我们要么是走向遥远过去的现代化身,要么在走向悬崖峭壁。这些绝望的旅程不过是在寻找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正类似于我们停止采集、开始耕种时所离开的那个家园。我们最迫切的梦想或许只是反映了我们入睡前世界的本来面貌

  长久的舒适让我们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我们长时间盯着屏幕,与其融为一体,也许此刻我们正在接近所谓奇点。或许在其他星球殖民能让我们的后代生活在苹果公司、特斯拉和凯撒宫酒店赞助的遥远苍穹中。如果你和凯恩斯一样,希望迎来一个平等充裕的世界,并且有大量空闲时间享受所爱之人的陪伴,那就想想我们祖先曾经享有的与此非常类似的生活状态,直到约一万年前农业出现和所谓“文明”萌芽,我们才不断远离最初的理想状态。如果方向错误,你就不该进步。定义我们年龄的“进步”似乎更接近疾病恶化,而非治愈。文明似乎常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不断加速,就如同垃圾绕着排水沟打转时一样。我们对进步的坚定信念是否只是一种止痛药——以坚信未来的方式对抗细思极恐的现实


  贝多芬晚期四重奏的崇高之美,从太空拍摄的地球照片或DNA(脱氧核糖核酸)结构的知识也许值得你付出任何代价,甚至值得我们和地球上其他生物正在付出的来世代价。也许你的生命或所爱之人的生命得到了医学技术的拯救——如果你不全力拥护进步,反而会令人困惑和反感。也许你相信,聪明、正派的人自发组织的联盟将找到一种方法,让纠正性模因像病毒一样大肆传播——用某些该死的常识快速感染我们这个物种。

  当今时代的奇迹是否值得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这是我们每个人最终都必须亲自回答的一个问题。但在开始回答这一关键问题前,我们必须先揭下几个世纪以来支持进步宣传的面纱,以便完成这两件事:更加充分地了解文明及其代价和牺牲者,并认真思考“现代奇迹”实际带给了我们多少意义和满足。如果一切都如此神奇,那么为什么还有许多人并不幸福?

  人们普遍认为,未开化者的生活过去是并且现在仍是一种绝望的生存斗争,这与过去几个世纪常见的对未开化的“野蛮人”的傲慢态度相呼应。但这一看法极不准确,且带有种族主义色彩,此外,这种观点目前还产生了灾难性后果。攸关生死的医疗决策受到了对人体能力错误假设的误导,人际关系达不到那些不切实际的期望,基于错误人性观念的法律制度造成了其原本希望避免的痛苦,教育体制抑制了学生的好奇天性,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确实,我们生活(以及死亡)的几乎每个方面,都因对智人的误解而扭曲

  因发明脊髓灰质炎疫苗而闻名的乔纳斯·索尔克博士曾经表示:“如果我们要理解并帮助人类发展智慧,从而使其过上一种理想而充实的生活,那么现在不仅有必要‘认识你自己’,还有必要‘了解人类这一物种’,理解自然的‘智慧’,尤其是真实的自然。”

  然而,我们中有多少人了解人类这一物种,并且足够了解自己呢?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受到关于人类过去、现在和将来错误认知的影响。由此产生的困惑阻碍了我们为“理想而充实”的生活所做的努力。谎言重复多次后,与我们头脑中的这些信念已无法区分:文明是人类最大的成就。进步是不可否认的。生活在此时此地,你很幸运。任何疑问、绝望或失望都是你自己的过错。克服它们。远离它们。吃药,别再抱怨。

  确切地说,我对“高贵的野蛮人”或“回到采集时代”不抱任何幻想。从某种程度上讲,野蛮人是或曾经是高贵的,我们会发现这是由于他们的社会因倡导慷慨、诚信和相互尊重而繁荣——这些价值观仍为多数现代人所珍视并非偶然。一些具体的生存原因使高度相互依赖的狩猎采集祖先重视这些价值观和人格特征,并且由于女性视这些人格特征为男性的诱人特质,所以通过性别选择使这些品质在进化中得以进一步传播。至于天堂,它早已铺就。我们走得太远,已经无法回头。人口数量早已超越狩猎采集方式的承载能力,大多数原始社会的人口密度要求是每平方英里居住的人口不到一人。无论如何,我们不再是史前祖先那般的野蛮存在。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知识和生理训练,无法在星空下舒适地生活。如果说我们的祖先是狼或土狼,那么现在我们大多数人则更接近哈巴狗或贵宾犬。


  我们是唯一生活在自主设计的动物园中的物种。每一天,我们都在创造自己和后人将要居住的世界。如果我们希望世界更像较为自然的圣迭戈动物园,而非武吉丁宜动物园那般的窒息之处,我们需要更为清楚地了解,在祖先被关进笼子前人类生活曾经的面貌。我们需要了解人类这一物种。

我们投身“进步”的洪流,被其越来越粗暴的力量席卷向未来,离我们的根源越来越远。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19 周三:

  故事,人类的第一个发明,如今仍然最为强大。讲故事的人创造了这个世界。

  虽然我们讲述过去的故事,但是通常我们讲的故事决定了未来会发生什么。叙事之所以成为范式,是因为起源故事既具有解释性,又具有预测性和约束性。显示了我们来处的地图界定了我们的去处。如果你的故事和受迫害有关,那么你的余生都将过着受害者一般的生活。如果故事提到你的种族比其他种族都优越,那么证明其他种族落后的证据好像就会显得充足而明显。如果想要了解一段恋情的前景,就去问问这对情侣是如何认识的。他们讲的故事是与友善、相互尊重和喜悦渐行渐远还是渐行渐近呢?如果这个故事讲述的是深陷权力斗争的死敌,那么结尾就永远不会是“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这个故事我们都听过,说的是我们是谁以及我们来自何处:

我们是史前祖先的后代,他们的生活就是不断与饥饿、疾病、野兽还有彼此做斗争。只有最强大、最聪明、思虑最多、最冷酷的人才能生存下来,将自己的基因延续下去——然而,这些幸运儿也只能活到35岁左右。然后,大约在一万年前,一些名字早已被遗忘的天才发明了农业,并将我们这个物种从野外的绝境带入了文明的富饶、休闲、精致和丰裕中。尽管偶尔有挫折,但此后情况一直在好转。

  1651年,托马斯·霍布斯将国家出现之前的人类生活描述为孤独的、贫穷的、肮脏的、野蛮的和短暂的。三个半世纪后,这种说法在英语世界中仍然广为流传,一直以来这种对我们文明史之前的生活的“霍布斯式看法”,都是文明故事的中心前提。这种永恒进步的叙事(Narrative of Perpetual Progress)声称解释了文明的优越性,认为文明的优越性是理所当然的。由于对“进步”的信仰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表明现在确实比过去更好,所以进步变成了信仰,如果有人质疑它,那一定会使信众怒火中烧。但是,这种永恒进步的叙事肯定会像污染空气、水和土壤一样,毒害我们的头脑、身体和人际关系。它是在为几千年的奴隶制度和数百年的殖民主义辩护,使我们对自己和他人产生深深的怀疑,对我们的身体感到耻辱和厌恶,对所谓“会伤害我们的自然界”产生无端的恐惧和敌意。它坚持认为,我们应该感恩自己取得的所有进步,因为当下的生活就是最幸福的。

  这个意思很清楚,即你的任何不满或绝望一定是自己的错误造成的——绝不能怪罪于你身处的文明。你工作不够努力,没有买对产品,没有服用对症的补品,没有遵循合适的运动养生法,没有开合适的汽车或者喝足够的水。

  最近《科学美国人》杂志上,有一篇文章举了这些新霍布斯式假设的一个典型例子,警告称“我们的祖先与大自然的相处并不和谐。大自然试图杀死他们,饿死他们”。明白了吗?大自然憎恨人类!2014年出版的《现实主义者的乌托邦》开头写道:“我们先复习一下历史:过去,一切都更糟。在大约99%的世界历史中,99%的人类都是贫穷的、饥饿的、肮脏的、恐惧的、愚蠢的、病恹恹且丑陋的。”丑陋吗?商业内幕网站最近发表了一篇文章,开头写道:“人类始终在创新中前进,通过创新改善全球生活质量……技术进步使工人一天内能完成更多工作,从而提高生产率。这有助于增加产量,促进经济增长。”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它们都讲述着相同的故事:过去的一切都比现在糟糕。多亏了文明,我们这个物种的状况才变得越来越好,并且还在不断改善

  请注意,霍布斯的著名说法,既贬低了人们在国家出现之前的外部生活条件,也贬低了野蛮人的内在品质。根据这个故事,我们的祖先是可怕的、绝望的生物,过着可怕的、绝望的生活。这种认为人性趋向下流、野蛮以及猜疑,只能被集权机构的“文明”教化规正的想法,与原罪这个概念极为相似,却被重新包装成科学。与原罪一样,所有人生来都有心理负担:羞耻、自我厌恶和怀疑。这种有害的废话会自我复制和自我实现:由于我们被不断灌输这种有害的信念,被诱导相信智人(我们自己)是一种怎样的生物,我们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就像他们口中讨厌的野蛮人一样。为了摆脱使我们的内在和外在一直冲突的行为和信念,有必要重新审视永恒进步的叙事,因为这种叙事夸大了文明的好处,忽略了人类为文明所付出的许多代价,甚至将对礼貌的质疑视为亵渎

没有确凿的理由说明,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盲目相信进步与一心怀旧都是明显的错误。


  有一句西班牙谚语说:“习惯最开始像蛛丝一般,但后来却变得像锁链。”从进化的角度讲,人类的自我驯化机制很复杂。人类婴儿就像一块白板,社会和环境可以在这块白板上刻画出新的偏好和想法:妇女受到的尊重与男人一样吗?人类如何生育呢?狗是可爱的宠物还是肉食来源?性是单纯的快乐还是可耻的罪恶?无论文化向我们灌输什么,都会被记录在业已由生理塑造完成的白板上。这块白板被数百代先祖雕刻、敲打、上色,他们有无数相同的生活经验和反应。例如,煮熟的食物闻起来很香,充满爱意的触摸令人放松,雷声令人畏惧,孩子是宝贵的,放屁是滑稽的。

现代人迷路了,我们正在寻找回家的路,永恒“进步”的叙事却在拖后腿。


  谈论人性时,理解能力与倾向的差别至关重要。尽管倾向可以被忽略和克服,但许多能力是不变的。我们可以无视人类惧怕海洋的倾向,但是我们不能克服无法在水中呼吸的无能。我们可以选择成为素食主义者,但我们不能选择成为草食动物。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杂食动物。我们做的所有选择,都局限于我们与生俱来的物种天性。虽然人类能够做出各种各样的行为,但并非所有行为都能与我们的物种天性产生共鸣。例如,有些人能够长期生活在孤独之中,但是作为极度社会性的物种,这显然与我们的天性不符。毕竟,单独监禁是对罪大恶极之人的惩罚。

  尽管吃汉堡、喝啤酒、久坐不动似乎也能让我们活到70岁,但我们很可能会因此患上龋齿、肥胖症、心脏病、糖尿病、癌症等疾病。说得荒诞点,我们可以倒着走,但是我们的身体显然天生就是向前走的。1989年,一个名叫摩尼·马尼坦的印度男子决定在他余生都倒着走路,因为当时发生的几次恐怖袭击使他感到震撼,他认为倒着走(最初是全身赤裸的)能引领世界走向和平。摩尼并没有消除全球暴力,但他证明了人类有可能在25年里只倒着走。不过,没有人(包括摩尼)会觉得这种行为与我们的天性相符

  人类在清醒的时候,能够坐在小隔间的荧光灯下做着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但这毫不意外常常会引发抑郁、焦虑、成瘾行为和突发暴力。我们中的许多人(特别是年轻时受过虐待的人)显然有能力给别人造成巨大的痛苦,但是没有人因为他们帮助过一个陌生人而遭受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折磨。


  语言学家丹尼尔·埃弗里特与皮拉罕人(亚马孙河上游的觅食者)一起生活了20多年。埃弗里特在关于他那些年的回忆录《别睡,这里有蛇》中写道:“皮拉罕人笑对一切。他们笑自己的不幸,小屋被暴风雨掀翻时,主人的笑声比任何人都大。钓到很多鱼时他们会笑,抓不到鱼时也会笑;吃饱时会笑,吃不饱时也会笑。”皮拉罕人的笑声表明他们与自己居住的世界相处得很和谐,这就是他们身心期望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和孕育他们的环境很相似。我不是在打比方,我是认真的。埃弗里特描述的皮拉罕人在亚马孙热带雨林中生活,就像仙人掌在沙漠中一样自在。虽然他们的生活并不轻松,但是他们很熟悉自己面对的困难和危险,因为他们无数的前辈都经历过这些。然而,你和我生活的世界是从前的人类无法想象的。难怪很少有人真正觉得此时此地很舒适,我们从来没有机会了解这个地方

绝大部分恐惧,都源于对所处境况的不熟悉和不确定。


  极端的平等主义/共享。人类学家将觅食者称为“极端的平等主义者”,也就是说个人自主是不容侵犯的。不能强行让别人听命于自己,领导并不是正式和强制的,而是出于尊重和共识。个体之间可以互相游说,但是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人们追求互惠互利,私藏食物等各种自私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孩子是独立自主的个体,没有血缘关系的成年人会和孩子的生身父母一起照顾他们。

  流动性/融合裂变。为了寻找食物,群体会频繁(通常是季节性地)转移,内部成员也不固定。这种流动性是社会组织的重要因素,因为人们可以轻松摆脱不舒服的处境。由于群体频繁组合又分裂,所以人们可以随时加入邻近群体,避免酿成冲突,或只是单纯地改变生活环境。

  感恩。觅食者往往认为自己很幸运,被慷慨的环境和慈爱的精神世界所恩宠。土地是万物之源。这种观点与永恒进步的叙事几乎相反,后者认为自然世界充满敌意、危险和卑鄙。然而,觅食者往往信仰精神世界,里面有很多慷慨的(有时是很任性的)灵体,包括已故祖先和自然元素(水、天空、风等)在内,而并不信仰善妒、睚眦必报的一神教的主神。


  人类学家马文·哈里斯在《食人族和国王》一书中解释了为什么莱斯卡博特可能从其访问的印第安人中看到了高贵的特质:“在国家出现之前,大多数群体和乡村社会中的普通人都享有经济和政治自由,而今天只有少数特权阶级才配享有这种自由。人们自己决定某天要工作多久、做什么工作,甚至要不要工作。没有租金、税金或朝贡迫使人们做他们不想做的事。”如此轻松、不受限制的生活令欧洲人震惊,他们已经习惯了一个只有贵族才能享有类似生活的社会

  印第安人的财富(以自由和自主衡量),在欧洲人看来却是物质贫困。假设你是一个五六十人的群体中的一员,群体中有孩子和老人,并且群体会定期迁移,那么有多少东西会是你想随身携带的?如果你的群体用陶壶做饭,那么每个人都会带上自己的陶壶吗?带几个共用的陶壶不是更有道理吗?即使最优秀的猎人也不一定总是成功。大多数时候,猎人都会空手而归。但当有人杀死一只鹿时,他会怎么做呢?他会像大多数进化心理学家声称的那样,只与其“妻子”和孩子分享吗?绝不可能!这种自私的行为会导致社会动乱,会遭到群体放逐,肉会腐烂,他会和朋友决裂。有个非洲村民告诉我妻子,“多余食物最好的归宿就是我朋友的肚子”,他知道他的朋友们会将他多余的食物吃掉。当你像觅食者那样消耗完自己的物资并且没有积蓄时,你唯一的保险单就是周围人的慷慨。保险费就是自己也向他人伸出可靠的援助之手。如此说来,心理学家所说的提高幸福感的妙方就是帮助他人也就不足为奇了。这是人类天生就有的一部分,对我们这个物种的生存至关重要。这与高贵或野蛮无关。在人类生活的几千年里,慷慨的名声是通往成功、幸福生活的重要因素。马文·哈里斯解释说,从觅食者的平等自治转变成文明的强制权力结构,对我们这个物种而言是很痛苦的:

  随着国家的崛起,普通人若想要利用自然资源,就不得不获得别人的许可、纳税、纳贡、提供额外劳动。地球上第一次出现了国王、独裁者、大祭司、皇帝、总理、总统、州长、市长、将军、海军上将、警察局长、法官、律师和狱卒,以及地牢、监狱、感化院和集中营。在国家的命令下,人类第一次学会了如何鞠躬、卑躬屈膝、跪拜和磕头。从很多方面来说,国家崛起后,自由世界就堕落成了奴隶制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20 周四:

  从情感上来说,我们很难去质疑进步,因为我们太过于投入地相信一切都变得更好了。这种倾向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很好的生存机制,没有人愿意相信我们把孩子带到了一个酒过三巡、杯盘狼藉的宴会。然而,尽管这种乐观情绪可以理解,我们也不应将其误认为是理性思考。

  当坚持希望只会使我们陷入更绝望的境地时,我们是否还常常被人鼓励“永远不要放弃希望”?错误的希望由盲目鼓励进步信念的文化所滋养,无论这种信念与现实有多么强烈的冲突。美国人被告知,如果从相信只要有足够的奉献精神、专注和勤奋就可以实现任何梦想的美国梦中醒来,就是彻头彻尾的不爱国。每本书(包括本书)都应该以一个给人希望的章节作为结尾,这个章节要包含简单的五个步骤,通过它们就可以拥有永远的幸福、紧实的腹肌、美妙的性高潮、更聪明的孩子或者财务安全。几十年来,尽管气候学家一直警告我们正在踏上一条“不归路”,但是很少有人愿意公开宣布,其实我们早就在这条路上了。夜已深了,而我们还在说服自己太阳还没有落山。托拜厄斯·沃尔夫曾说:“‘永远不会太晚’……对我来说,这句话更像是墓志铭,而非充满希望的话语,这是我们人类躺进自掘的坟墓之前说的最后一个谎言。”

  当然,我们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一切会变得更好,我们这个物种正在学习、成长和繁荣。然而,如果不是那样怎么办?如果我们对希望和进步的顶礼膜拜只是对已经十分危急并且还在不断恶化的现实情况的掩饰,又该怎么办呢?在警世书《极简进步史》中,罗纳德·赖特直言不讳。“希望促使我们发明解决旧问题的新方法,但这反而会制造出更加危险的祸端。”他说,“希望,使开出了最大空头支票的政治家当选。正如所有股票经纪人或彩票销售商所知的,我们大多数人对谨慎节约、规划消费不抱什么希望。”赖特指出了“宗教信仰”的神秘力量,西方文明坚称我们走在进步的道路上。“我们对进步的实际信念已经扩散并强化为一种意识形态。”他写道,“进步有某种内在逻辑,可能使人远离理智,走向灭亡。”

  永恒进步的美好宣言在理智层面毫无根据,在情感层面却能抚慰人心。这些宣言破坏了我们在为时已晚之前纠正路线的能力。当你醒来闻到烟味时,“别担心,继续睡”可能就是你最想听到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是一个好的建议。心理学家塔利·沙罗特将这种对进步的盲目信念称为“乐观偏见”。她发现,我们倾向于将令人不安的证据视为反常因素,转而凸显任何可以描绘出美好未来的事物。沙罗特推测,固守希望可能是一种进化优势,但赖特对此却有不同看法。在对历史文明(每个文明在崩溃前的壮丽和贪婪都惊人地相似)的调查结论中,赖特警告称,我们正磕磕绊绊地走向一条不归路。目前,尽管我们拥有改变路线的技术和经济手段,但如果我们不抓住当下,“我们就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这个新世纪过不了一半,我们就会混乱和崩溃,与之相比,过去的所有黑暗时代都会相形见绌”。对进步的赞歌永远是文明的一部分,因为任何以持续增长为基础的制度都会坚持将所有运动定义为前进运动,就像下坠的人坚称自己是在飞翔——直到他再也无法“飞翔”

  所有这些都不是为了说明没有真正的进步。毫无疑问,在许多方面现代生活和以前相比都有了明显改善。但这是和多久以前相比?为了改善这些方面,我们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在发达国家,抑郁症患病率和自杀率不断攀升,越来越多的人笼罩在绝望的阴影之下。1/3的美国儿童患有肥胖症或严重超重,5 400万美国成年人患有糖尿病。学龄前儿童成为抗抑郁药品消费增长最快的人群,近年来儿童抑郁症的增长率每年都超过20%。据估计,有2 400万美国成年人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主要归咎于无休止的战争。对越来越多基本没有其他就业机会的人来说,战争已成为现代社会生活的一部分。的确,我们生产的食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但其营养质量实在值得怀疑。在世界上大多数地区,饥饿和营养不良还很普遍,而最幸运的那批人把自己吃得快撑死了。骨骼遗骸证实,直到文明出现,饥荒和肥胖都不常见。

  现代牙科呢?其实在以谷物为基础的文明饮食和单一文化出现前,折磨我们许多人的蛀牙(学名龋齿)和牙龈疾病都不存在。科学家在分析现代苏丹出土的遗骸后发现,居住在该地区的狩猎采集者,只有不到1%的人有蛀牙。一旦他们转向农业,这一比率就飙升至20%左右。

  实际上,许多所谓在文明的保护下我们免受的危险,就是由文明本身创造或放大的。在这种情况下,再说什么抗生素和心脏搭桥手术,就等于赞扬安全带和安全气囊的优点,却压根儿忘了我们的祖先根本就不会发生车祸。如果你将我的房子点着了,请不要指望在你稍后提着一桶水来的时候,我会对你表示感谢。

  如果这使我们不健康、不快乐、过度劳累、丧失尊严、感到恐惧,那么这些进步真的有价值吗?我们或多或少地知道为它所付出的代价:几乎一切。我们可以将所有这些罗列出来:森林破坏、表层土壤侵蚀、渔业资源枯竭、含水层污染、碳排放、癌症、压力、绝望的难民等。人们过去常常说要为自己的孩子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现在,我们只是希望他们能设法在这堆烂摊子里活下来。

  永恒进步的叙事声称,我们最聪明的祖先“发明”了农业技术,以改善其生活。正如贾雷德·戴蒙德解释的那样:“我们习惯于认为从狩猎采集者的生活方式向农业的转变给我们带来了健康、长寿、安全、闲暇和伟大的艺术。”然而,戴蒙德又指出,“这种观点例证看似无法反驳,(但)难以证明”。实际上,向农业的转变,对之后出生的人的整体生活质量来说,都是有害的。几乎所有人的健康、寿命、安全和闲暇生活的质量都走了下坡路,按照最相关的标准,其中也包括精英阶层


  我经常被问到一个问题:“如果农业如此糟糕,那么祖先为什么还选择它呢?”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希望我们可以问问布赖恩·史蒂文森。

  2003年初冬的一个早晨,一群游客聚集在加利福尼亚州纳帕谷香桐酒庄的停车场里,他们打算乘热气球飞越葡萄园。在准备热气球时,一阵风刮过,来自苏格兰的年轻游客布赖恩·史蒂文森抓住了热气球下方的吊篮,试图阻止热气球被风吹走,但是热气球挣脱束缚,开始升空。专业人士都知道此时要立即放手,但史蒂文森却一直不放手,直到热气球升到了停车场上方数百英尺高的地方,他再也抓不住了,摔到地上死去。

  “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放手。”当地治安官后来说。

  是这样吗?我们真的都不知道为什么史蒂文森一直不放手吗?一旦他的双脚离开地面,他就陷入了损失规避的循环中,已经没有逃脱的机会了。从伸出援助之手到保留宝贵的生命,再到猛然意识到坚持可能是一个致命的错误,这种转变大概需要用几秒钟的时间,但是我敢打赌,史蒂文森每一秒都在想:“我应该趁早放手的。但是现在太迟了。”

不要仅把世界当成是财产和财产所有者的世界,不要把自己和外部性的东西绑定得太紧,不要把自己等同于某些身份认同、某些物质占有。我们都只是生命的体验者和事情发生的通道,并不真的拥有或是占有什么。要敢于打破对某事某物“具有所有权”这一妄想出来的概念,敢于放弃已经沉没的成本。

  我们不都陷入过这样的陷阱吗?谁不曾经历当时觉得有道理,事后却觉得毫无道理的事呢?谁不曾因为自己太过深爱一个人,无法马上离开对方,而深陷在一段有害的恋情中呢?谁不曾只能做一份让灵魂备受煎熬的工作,好像唯有这样才能养活自己,因此我们购买昂贵的玩具来掩饰痛苦,却使自己更难离开这份工作

在每一个寻常的一天中,我们都会踩着无数无意识的脚步穿过许多生活的大门。但只有在回忆中,我们才会明白,有些大门是通往不归路的,还有些大门是会让我们付出几乎一切的代价的。

  农业似乎不是更富智慧的进步,而是为了生存的绝望尝试。人们普遍认为文明是异常稳定的良性环境的产物,这种环境使人类能够在复杂、高度密集的社会生活中受益。但研究人员尼克·布鲁克斯却认为,文明的发展是“对灾难性气候变化计划外适应的偶然副产品”。文明是“不得已的手段”,是为了适应不断恶化的环境条件。我们的祖先没有为了居家的舒适而抛弃绝望的觅食生活。农业远不是迈向更好生活的大胆一步,而是让我们摔进陷阱里的悲惨的、跌跌撞撞的错误一步。一个又一个世纪,我们一直在努力将这个陷阱挖得更深,因为全球人口激增使我们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1999年,贾雷德·戴蒙德写了一篇关于人类转向农业的文章,名字不太好听,叫作《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错误》。最近,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甚至称农业革命为“历史上最大的骗局”。他在2015年的畅销书《人类简史》中写道:“确实,农业革命让人类的食物总量增加,但量的增加并不代表吃得更好、过得更悠闲。”赫拉利认为,所有多余的食物只会助长“人口爆炸”,并会产生一群“娇生惯养的精英分子”,农民通常比觅食者的工作时间更长,更辛苦,而吃的食物却更差。作为不得已的手段,农民被迫在社群定居点安定下来。于是,社会不平等急剧增加,有组织的冲突与暴力行为更多,自我任命的精英也使用某种神教来锁定自己的权力。


  1929年,在《文明与缺憾》中,弗洛伊德阐明了文明的难题:“人们开始意识到,所有新获得的对时空的控制、对自然力量的征服、长久渴望的满足并没有增加其生活中获得的乐趣,也没有使其更快乐。”


  我们在诸如太平洋西北地区的原住民部落,即所谓高级狩猎采集者部落中发现了与这些社会模式相似的地方。季节性洄游的三文鱼,以及捕海豹、捕鲸活动,对诸如特林吉特人、海达人、沿海的萨利希人、奇努克人等来说,就是一场大丰收,他们将多余的肉用烟熏后保存起来,就能有充足的食物储备,供以后食用。无论其起源如何,累积的财富几乎总会产生政治等级制度、日益复杂的仪式、艺术创作、洗劫、战争以及奴役制度


  似乎阿加西湖的水一冲破堤岸涌入北大西洋,慷慨的丰饶之神就被一个愤怒的、善妒的、睚眦必报的、一毛不拔的神驱逐了。以前的神就像慈爱的父母,而此时的这个神更像残忍的、吸血的奴隶主。在其统治下,不工作就没饭吃。即使你起早贪黑,也仍有可能饿着肚子入睡。主司安逸、游戏、愉悦和欢笑的神下台了,令人筋疲力尽的艰辛劳动开始了。而我们仍然敬拜这位辛劳、牺牲、贫瘠、驯顺之神。因为没有辛劳,就没有收获。


  在这个历史性的分水岭,从许多方面来说,智人都变成了一种与之前不同的生物。从那时起,直到现在和未来,我们这个物种的每位“文明”成员都生活在一个被各种制度约束的社会里。我们的行为规范常常与数百万年来进化出的天生能力和偏好直接冲突。在那数百万年间,分享和个人自治是人类生存的基本要素。我们这个物种本来生活在广阔的世界里,现在却生活在我们自己建造的动物园里

我们被“文明”给驯化了。人们是被诱惑着一步步走上这条对大多数人来说通往单调和劳苦生活的道路的。文明就像我们这个聪明的物种自己挖出来又随即掉入的陷阱。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21 周五:

  永恒进步的叙事的中心思想是,我们比他们更先进、更文雅、更成熟、更精致、更完善。我们是文明人。我们的优越性不言而喻,若有证据表明事实与此相反,则此证据也只会湮没在历史的缝隙中。


  历史记载的文明人和原住民相遇的故事几乎如出一辙。其他文明也同样残忍,阿兹特克人和玛雅人偏爱用人类献祭,古罗马和几个非洲帝国采用奴隶制,提倡人类祭品,蒙古部落所到之处少不了强奸和掠夺。从历史上看,那些将自己视为“文明人”的人认为原住民是低等人类,可以随便摆弄他们。对强者来说,强权就是真理


  一旦我们同意所有人类实际上都是同等进化的,那么很明显,用人性来解释常见于文明社会,而在觅食者中却很少见或根本不存在的系统性残忍行为(物化妇女、奴隶制、贫富悬殊等)是行不通的。引发西班牙人暴行的不是人性,而是文明。文明使西班牙人相信,他们手中有了高级的武器,他们就成了高级的人。文明创造了肮脏的城市,文明人的祖先由此获得了对消灭美洲数百万人的病原体的免疫力。文明使哥伦布及其手下相信,和黄金比起来,他们为此摧残的人命要轻贱得多。文明让其灵魂扭曲,甚至相信本应慈爱的救世主会赞同甚至要求奴役、残害和谋杀这些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詹姆斯·C. 斯科特撰写了《逃避统治的艺术》,聚焦在那些试图摆脱文明的束缚,却被文明以各种方式拖回来的人身上。斯科特在耶鲁大学教授政治科学和人类学,他指出,“在早期国家,人民基本是不自由的”,他们普遍想要逃脱。文明社会的人要忍受疾病、饥荒和虐待,同时,早期国家还是“制造战争的机器”,使“大量臣民出逃,躲避征兵、入侵和掠夺”。

  与这些早期国家对人的奴役相反,有无数觅食者对于其生活的描述都是围绕自治、个人自由和满足的。回顾一下埃弗里特对皮拉罕人幸福生活的描述。他写道:“我跟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晚上,就被他们的耐心、幸福和友善震撼到了。很难解释这种无处不在的幸福,但是我相信,皮拉罕人对于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他们能笑对一切,是因为他们能够解决环境带来的一切难题。”

  你能胸有成竹地觉得自己能解决生活中的一切难题吗?比如税务审计、入狱服刑、失业?我也不能。

  这种面对自然世界带来的难题时的自主和自信,并非只有理想化的“人类猎手”才有。玛格丽特·埃伦伯格清楚地表明,“妇女在觅食社会中的地位通常高于任何其他类型的群体”,并且“社会组织建立的基础是个体和两性的平等”。从结构上讲,这种性别平等不足为奇。当每个成年人都能直接获得生活必需品(食物、住所、群体)、孩子由群体成员共同照料、私人财产很少并且替换很快时,对他人施加强权的机会就少了。文化价值观凸显个人自治、资源互通以及互惠互利,通常在这样的社会中,人们普遍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意,不会去按别人的意愿生活。


  觅食者明显的优裕生活与早期农民的极端辛劳和贫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创世记》中对此有著名的描述:“又对亚当说……地必为你的缘故受咒诅;你必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地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藜来;你也要吃田间的菜蔬。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原本过着相对自由和轻松的狩猎采集者生活,转而要辛劳务农,过程总是困难的,而且常常是被迫的。这也许是我们这个物种史上最痛苦的转变。从上帝的恩典中堕落。

  历史上,如果周边的居住环境能够满足自给自足的生活,人们只有在被诱骗后才会加入文明。斯科特将这种残酷的屈从形容为“绝非温和、自愿的文明之路”。实际上,这些早期文明的主要构成部分并不是文明的参与者,而是财产,“人民大众被当作战利品带回文明中心,或从奴隶猎取队那里直接购买一批国家最紧缺的奴隶”。这些早期国家最需要的是廉价劳动力,以保持文明的运转:种植和收割庄稼需要工人,征服和保卫新领地需要军队,挖掘运河、修筑道路需要奴隶。

我们以“文明”所需要的方式辛苦地活着,直至我们死亡。

  这种对人类劳动无休止的需求,也是大多数主要宗教坚决反对不以生育为目的的性行为的原因,这也是文明社会人类苦难的一大来源。尽管有这些禁令,但不以生育为目的的性行为实际上可被视为人类的一大特征。我们是极少数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热情进行不以生育为目的的性行为的物种之一。但是许多宗教都会对手淫、鸡奸、同性恋,甚至和伴侣房事过频施加严厉的惩罚。若将其视为强迫人口快速增长以扩大文明人口的手段,则这种针对非生殖性行为的怪异禁令就说得通了。实际上,人类是被当作一次性的廉价劳动力(如马、牛或骆驼)来饲养的

  强迫不情愿的人加入扩张帝国,不是只有《圣经》时代或古典时期才会发生的事。在《资本主义的诞生》中,经济史学家迈克尔·佩罗曼解释了在工业革命初期,经济套索是如何在那些试图退出文明事业的人的脖子上慢慢收紧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并不主张由市场力量决定那些小规模生产者的命运,而是希望以各种形式的国家干预来削弱这些人自给自足的能力。”仅仅自己文明还不够,其他人也必须文明。佩罗曼引用了托马斯·彭南特的话,彭南特是一位植物学家,曾在18世纪60年代探索苏格兰高地。彭南特口中的高地人让我们联想到曾多次听过的生活在藩篱之外的原住民的故事:“这些人虽然瘦削,但很强壮;他们闲散又懒惰,只有在竞赛或找乐子时才一改常态;他们满足于清苦的生活,绝不做自己眼中不必要的改变。”彭南特的描述与亚当·斯密对原住民的看法相似。“当我们远观野蛮人的生活时,这种生活似乎是极度懒散的,也似乎是伟大而惊人的冒险。”

  这种情形是不被允许的。必须把人变得足够穷,才好强迫他们加入矿工、士兵和工人的绝望大军里。一位名叫帕特里克·科洪的伦敦警察说了一个广泛传播的观点,即贫穷对文明的健康来说不可或缺:“贫穷……是社会最必要、最不可缺少的东西,没有它,民族和社区就不可能处于文明状态。这是人类的命运。它是财富的来源,因为没有贫穷就没有劳动。对于可能发财的人来说,没有贫穷就没有财富,没有舒适和精致的生活,没有任何好处。”

长期、低水平的维持。


  弗兰西斯·哈奇森是亚当·斯密最重要的导师之一,是18世纪中期最杰出的道德哲学家之一。哈奇森建议:“如果人们并不勤奋,廉价的生活必需品只会鼓励他们懒惰。最好的补救措施就是,设法提高人们对所有生活必需品的需求。懒惰的人要受到惩罚,至少该罚他受到暂时的奴役。”

  别搞错了,人们依然在被拖入市场经济中。跨国公司习惯征用(或通过贪污的政客“购买”)贫困国家的土地,迫使当地居民离开(这样他们就无法在那里耕种捕猎了)。他们会为其中最“幸运”的人提供工作,让其砍伐森林、开采矿物、采摘水果。奴隶的工资通常以公司货币支付,只能在公司旗下的商店以高价购买不健康的工业生产食品。人们通常沾沾自喜于将这些市场入侵的受害者从“赤贫”中拯救出来。曾经,这些人有花园、家禽家畜,可以钓鱼打猎,每天的花费不足一美元。现在,作为奴隶劳工,他们成了经济的参与者。有人告诉我们这是进步

  2014年,在当地居民抗议多年后,印度政府终于将瓦拉纳西附近的梅迪甘杰可口可乐装瓶厂关闭了。印度各地的人一直在谴责该公司的政策,该公司从含水层中抽取了过量的地下水,以至于当地的水井都干涸了。1999年,在世界另一边,与里根和老布什政府的高层过从甚密的美国秘密国防承包公司柏克德的某个部门,从联邦政府手中购买了玻利维亚科恰班巴的市政供水系统。不久后,该公司的代表赶到当地,在水井上安装了水表(其中的许多水井最初都是乡村合作社挖掘和维护的)。当地人的水费平均上涨了50%,基本是因为用了他们自己挖掘出来的井水。对方甚至要求他们支付新水表的安装费,并警告他们,现在收集雨水是违法的

  觅食者因为无法提供产权证明而被迫离开他们生存了几个世纪的土地;今天许多美国大学毕业生在找到第一份工作之前,都身负数万美元的债务。这些例子证明,背离市场经济一直都不是一个切实可行的选择。有些人说,我们应该“要么爱戴,要么离开”,我认为这两种选择现在不是,也从来都不是现实的。这就像用枪指着人们的脑袋,迫使他们进入赌场,人们在那里输掉了一切,一代复一代,然后他们被告知自己有滥赌的问题一样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22 周六:

恐惧的功能

  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马克斯·韦伯

  理查德·道金斯是当代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热衷于讲述某个极度黑暗的故事。在《伊甸园之河》中,道金斯将动物的生活描述为充满饥饿、痛苦和冷眼的歌剧式磨难之旅。“动物在自然界每年要遭受的痛苦,其总量超出了所有平常的想象。”他用颤抖的手写道,“在我撰写这句话的一分钟里,就有成千上万的动物被生吞,许多其他动物拼命逃生,恐惧地呻吟,另一些动物被体内的寄生虫慢慢吞噬,成千上万各种各样的动物正死于饥渴和疾病。”

  按照道金斯的说法,即使最好的时代也只会走向最坏的时代。“如果真有过黄金时代,”他说,“也会自然地导致人口增加,直到回到饥饿和痛苦的自然状态。”(此处强调为我所加。)如果你胆子够大,就慢慢体会这句话吧。生命的“自然状态”就是一种“饥饿和痛苦”的状态。这很《旧约》!

  在我撰写这句话的一分钟里,有多少人对这样一种危险、丧气的观点极其感兴趣——大自然是他们的死敌,而唯有文明的神迹使他们免于饥饿、痛苦和疾病

  痛苦和掠夺固然存在,但同样还有陌生人的善良、令人窒息的落日美景、深海贝壳上的缤纷色彩、远比必需品更让人欲仙欲死的高潮(别避开它),还有搭配大蒜和黄油的土豆泥。不管怎么说,谈论“每年的痛苦总量”有意义吗?难道更恰当的衡量策略不是将痛苦与安静的沉思、让人沉浸的幸福、简单的满足在生活中分别所占的比例进行比较吗

“苦”可不是换来“乐”的债券。

  对处于文明保护伞之外的生活,不少人与道金斯一样抱持着悲观的态度。尽管这种悲观情绪已经持续了数千年,但当19世纪的哲学家亚瑟·叔本华描写出他对自然世界的看法时,这种情绪达到了高潮——“受尽折磨和痛苦万分的生物,只能通过相互吞噬继续生存,因此,每只贪婪的野兽都是成千上万只其他动物行走的坟墓,这只野兽的自我生存就意味着一连串其他动物痛苦的死亡”。

  失去对比例的考量是错误的,即使想到我们自己的死亡时——特别是想到我们自己的死亡时。的确,我们所有人终会一死,何必大惊小怪呢?沉思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我明白。但纵观人之一生,死亡却是相对短促的事情。蒙田在其最后一篇日记里指出,行将就木不过是生命尽头一个糟糕的时刻,实在不必为其忧虑。如果死亡过程持续一个小时,那也仅是人类平均寿命的1/700 000。说到底,这个比例还是相当不错的。如果从700 000个小时中抽出一个小时对你来说太多了,那么有更快的方法,保证毫无痛苦,你可以选择自己控制死亡过程,或者找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医生。

尺度,是一个重要的思维方式。尺度思维的一个要点在于,当你考虑大尺度问题的时候,小尺度的问题常常可以忽略或者简化。

  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正如马克·吐温所说:“我不惧怕死亡。出生之前,我就已经死了数十亿年,也没有感到丝毫不适。”但是永恒进步的叙事一直警告说,文明之外就是丛林,只有文明的城墙才能避免我们“从内部被肆虐的寄生虫吞噬”,被张牙舞爪、虎视眈眈的自然伤害。最近,在观看某一随处可见的自然纪录片时,我发现了这种黑暗宣传的绝佳范例。这个纪录片是讲大白鲨的,旁白一直称呼它们为“深海怪物”。这场表演一开始的主角是一只在海浪中欢快嬉戏的可爱的海豹,几秒钟之后,阴森恐怖的音乐渐渐响起。我们看到一团巨大的阴影在水中移动,大白鲨从深海跃出,开始慢动作咀嚼这只吓坏了的、死到临头的海豹(旁白解释说,捕食录像被调整到正常播放速度的1/40,大概是为了使恐怖镜头的每一刻都更耐人寻味、难以忘记)。这样的场景,我们都在电视上看过许多次了。当你看着海豹摇动的尾巴消失在“深海怪物”的喉咙中,或羚羊在冷酷的母狮爪下抽搐的时候,很难说自然是不残酷的。此刻,我们或许在想:“感谢老天爷,我现在很安全,坐在沙发上,吃着芝士条,喝着大杯可乐。”

  但我有一次在海豹附近转悠,并不觉得它们很焦虑。它们要么在温暖的岩石上打鼾,要么与其他海豹在水中嬉戏。我觉得它们看起来快乐、健康、放松。我很怀疑,海豹在自然界的命运是否真的像那个慢动作恐怖片所展示的那样糟糕。我计算了一下,斑海豹的寿命一般是30年。那个自然纪录片里的血腥死亡实际就持续了几秒钟。所以比例如下:大约有30年的时间能与朋友一起出去玩儿、吃新鲜的鱼、晒太阳,最后是出乎意料或毫无痛苦的死亡。即使那只海豹在盛年(15岁或20岁)死亡,它一生中快乐与痛苦的比例也好过我们大多数人所能期望的


  虽然道金斯最尊重达尔文,但达尔文肯定也会觉得道金斯对自然世界的新霍布斯式恐惧过分夸张了。在《物种起源》“同种个体之间和变种之间的生存斗争最激烈”这一节的最后,达尔文写道:“在生存斗争这个问题上,我们能够自慰的信念是:自然界的斗争不是无间断的,我们不必忧心忡忡,死亡的来临常常是迅速的,而强壮、幸运的生物不仅能够存活下去,而且能够繁衍后代。”

  乔治·奥威尔有句名言:“谁控制了过去,谁就控制了未来。谁控制了现在,谁就控制了过去。”确实如此。而那些控制着现在的人,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歪曲过去。几个世纪以来,我们都听着同样的恐怖故事。早在公元前195年,就说“他人即狼”。从狼吃狼,到霍布斯对原住民生活的鄙视,再到违背事实且从未存在过的所谓血腥、绝望的史前史,仅用了很短一段时间。文明大门外那些野兽栩栩如生的形象,加速了人类自我驯化的过程,它们等待着吞食那些愚蠢到为了自由破门而出的人。童话故事讲述过去的生活有多么糟糕,使我们不会专注于自身当下的痛苦。也许最糟糕的是,我们许多人确信,我们内心就是黑暗的,藏在自私的基因里。有人告诉我们:“这就是人性,要强奸、杀戮和奴役他人,如果有人认为不是这样的,那么他就是愚蠢的浪漫主义者。”

  这种说法不仅冒犯了我们的体面和尊严,而且侮辱了我们的智商。永恒进步的叙事中对人性的固有描述不是科学,而是对现状的营销。这种让人永远害怕的政治观点会腐蚀我们的幸福,伤害我们与生俱来的合作能力、团体意识和友善性格。害怕恐怖分子,害怕钱财散尽,害怕年华老去,害怕陌生人,害怕死亡,害怕鲨鱼,害怕雷劈,害怕害怕本身。这让我们安静并满足地待在我们自认为安全的牢笼中

  我们被有关自然界和人性妖魔化的扭曲观点所左右,并深陷其中。这种观点认为,人性和自然界是敌人的两张面孔,我们应当害怕并征服它,而不是将其视为一位理当尊重并帮扶的盟友。这种有害的废话让我们内部分裂、彼此仇视、对抗地球。我们不断质疑自己和他人的自然冲动是否正当,我们耻于成为动物,我们加剧破坏大自然,因为有人说大自然会把我们直接撕成碎片,或者从内部蚕食我们。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们所能想象到的最高级的物种心理病态

  对自然界和人性的双重妖魔化,对现代人情感产生的影响怎么夸大都不为过。政治、经济、外交政策、刑事司法、工作高贵论、爱谁和怎样爱、如何生和如何死——实际上,我们所思所行的一切最终都基于一个信念:不驯服、未开化的是危险、无情、邪恶以及“异质”的

  原始的黑暗进化成了文明和现代之光,若质疑这种鼓吹稳定进步的教义,只会招致轻蔑与嘲笑,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然界的残酷竞争被认为是自然选择和资本主义的重要推动力。达尔文认为确实有些个体由于自然选择或性别选择而繁殖得更为成功。然而,生殖成功的差异与极不平等的食物资源、无尽的痛苦或早逝没有直接关系。进化并不是痛苦推动的。真正起作用的是有繁殖能力的后代的差异。就基因延续而言,某人可能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比如我),根本没有后代,但他仍能过上幸福又长寿的生活。

  亨利·戴维·梭罗在其经典著作《瓦尔登湖》中表示,十分反感对“上层人物”的顶礼膜拜。写到古埃及法老时,他说:“说到金字塔,本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可叹的是有那么多人,竟能屈辱到如此地步,花了一生的精力,替一个野心勃勃的傻瓜建造坟墓,其实他要是跳进尼罗河淹死,然后把身体喂野狗都还更聪明些、更有气派些呢。”

  永恒进步的叙事坚持让我们尊重那些被轻信的历史学家重新包装为“缔造者”、“征服者”和“教化者”,实际上却是坏蛋、强奸犯或盗贼的人。我们为其竖立雕像、建造陵墓,纪念他们做出的改变。但实际上,大部分纪念碑纪念的都是不太光彩的历史,是有些人出于极度自负和野心而做出的事情。亚历山大·赫尔岑说过:“历史是一个疯子的自传。”历史上,一些所谓“伟人”都是猖狂的犯罪分子。我们之所以纪念他们,是因为他们“改变了世界”。然而,有什么证据表明他们做出的改变是好的改变呢?更保守的结论难道不应该是这些野心勃勃的傻瓜身后的遗迹改变了文明,反映了其扭曲的价值观和抱负吗?没有合乎逻辑的理由使人相信是过去决定了现在。这就是某些人所惯用的扭曲思维,他们宣称:“我不后悔所做的一切,如果我回到过去改变了什么,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在那种情况下,曼森先生,假释不予受理。”

  在《亚当夏娃在拂晓》中,我和卡西尔达·杰萨将从被现在扭曲的视角来回顾过去的过程称为“燧石化”。环顾四周,根据你此时所看到的来想象过去的样子,只不过更原始、更质朴一点。毕竟,此时此地的一切都是确定无疑的,对吧?当然不是。萧伯纳曾说:“爱国即相信你的国家远远好于其他国家,因为你生在这里。”这种盲目的信念会让我们对恰巧身处的历史时代产生偏颇的判断。我们称之为“现在论”。我们身在此地,因此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

  虽然我们恰巧身在此时此地,但并不意味着现在就一定比被历史践踏、抛弃的那些世界要好。历史恰好是这样发展的,并不意味着这是历史发展的最佳结果。如果人们不同意此观点,就会拥抱某种宿命论,并争辩说,历史上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黑暗的中世纪、鼠疫、千年奴隶制、无休止的战争、无数种族屠杀、迪斯科——所有的一切。确实,我们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历史过程。然而,这是一段进步的历史还是一段退步的历史,抑或只是一段漫长的历史罢了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23 周日:

  如果有充分的自由能按照自己的利益行事,除了眼前的利益,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某人虐待、残害、谋杀自己的兄弟、伴侣、父母和孩子。若抓破“利他者”的皮,就会看到“伪君子”在流血。——迈克尔·吉塞林,《自然经济与性的进化》


  自然选择不一定是战争,这一点很重要,它仅仅是许多代人生殖结果的细微差异慢慢累加造成的。积累这种差异不需要剥削或杀死任何人。有些人只需要比其他人拥有更多存活下来的后代。然而,新霍布斯主义者仍然坚持认为,我们的祖先在马尔萨斯式的地狱中摸爬滚打,一丁点儿食物就能让饥饿的野人拼个你死我活。对我们这个物种史前历史的这种看法,不仅忽略了关于当代觅食者的人类学文献,而且和殖民主义者同流合污,认为我们是“文明人”,而他们是“野蛮人”


  不过,《理性乐观派》当然还是最典型的“别担心,要开心”类型的代表。稍稍研究一下里德利的论点和他采用的修辞手法就会发现有趣的事情,这本书就是一首平淡无奇的现代赞歌,而这种赞誉基于里德利对原住民生活以及文明进步之代价惊人的无知。实际上,这本书的扉页就暗示了接下来的内容。扉页上有简短的题词和插图,解释说明过去两千年来世界人均GDP的增长情况。书中的图表并未明确说明财富的定义、财富与幸福生活的关系以及财富的分配方式。题词引用的是托马斯·巴宾顿·麦考利的话:“如果我们觉得人类过去一直都在进步,那么人类的未来就会不断恶化,这种判断究竟基于何种准则呢?”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要求质量胜过数量的,那肯定是美好生活的衡量标准。而现在,我们衡量美好生活的标准只有对物质的无尽追求。

  任何头脑清醒的人,如果回顾历史,都会很快发现,人类的过去除了进步,还有很多值得注意的东西。实际上,历史上每一个高级文明最终都陷入了混乱和毁灭,没有充分的理由表明,我们的结局会不同。政治学家威廉·奥菲尔斯在《无节制的扩张》中指出了文明具有内在的不可持续性,并将其描述为“智人试图超越自身已生活了约20万年的自然环境的大胆创举。不幸的是,就其本质而言,这种创举似乎使坚定的道德和实际的进步从原本的活跃和道德状态发展成了最后懒散和堕落的样子”。在这本书的其他地方,奥菲尔斯还描述了文明所面对的悲惨绝境:“成熟的文明掉入了熵阱,几乎不可能逃脱。现存的能量和资源不再能够维持现有高级文明的运转,因此,文明开始提前消费未来并吸食过去以消耗自身,这就慢慢走向了最终的内爆……这就是文明的悲剧:其自身的‘扩张’——其所有的财富和权力——反过来成为使其灭亡的助力。”


  里德利把众所周知的观点又重申了一遍:“绝大多数人得病的概率都下降了。”但实际上,与石器时代的人相比,我们更容易感染致命的疾病,原因很简单,因为除了极少数疾病外,致命的传染病在史前时代都是不存在的。它们是文明本身的副产品。在农业出现之前,人类并不驯养家禽家畜,它们身上携带的病原体也不会变异成致命病菌。肺结核、霍乱、天花、流行性感冒和其他重大疾病都是在农业时代的人口中心出现的,它们产生了变异,适应了人类宿主,而人口聚居的密度给疾病的大范围传播提供了机会

  许多致命的非传染性疾病也是如此产生和传播的。文明带来了它们,而非阻止了它们。人类进化的生理机能和西方文明倡导的饮食习惯、生活方式之间的错位,是文明社会中许多疾病产生的根源。冠心病、肥胖症、高血压、2型糖尿病、癌症、免疫性疾病和骨质疏松,在觅食社会中很少见或根本不存在。


  博德利参考了一个八人专家团的研究结果,该专家团由医学专家、人类学家和营养学家等组成,受新西兰医学研究委员会和世界卫生组织的资助,调查南太平洋各地拥有相同遗传基因的人的健康状况,观察现金经济、现代饮食习惯和城市化的影响。经过8年的调查,团队称,他们“逐渐发现,岛民越西化,就越容易患上退行性疾病”。他们总结道:“实际上,现在看来,我们的证据应该可以证明,太平洋原住民越不遵守他们祖先那种安静、无忧无虑的生活方式,就越容易患上痛风、糖尿病、动脉粥样硬化、肥胖症和高血压。”


  你也许讨厌偶尔的短暂饥饿,但其实时不时稍微饿一饿对健康是有益的。实际上,延长寿命的唯一有效方法是限制热量摄入。70多年前,生物学家发现,在给动物提供无限量食物的情况下,假如果蝇、大鼠、小鼠、狗和灵长类动物将卡路里的摄入减少至平时的2/3或更少,其寿命就会延长。不仅寿命延长,而且会更健康。限制热量摄入似乎能预防癌症、糖尿病和神经退行性疾病。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病理学家罗伊·沃尔福德发现,若将老鼠的食物供应量减至其需求量的一半,老鼠的寿命会延长两倍。

  在《美国临床营养学期刊》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克丽斯塔·A. 瓦劳迪和马克·K.赫勒斯坦罗列了许多限制热量摄入的益处,都被实验证实,实验对象包括人类和非人类动物。在不限量提供食物的情况下,若动物将进食量减少15%~40%,其胰岛素敏感性、心血管健康和压力反应会明显改善。他们表示,偶尔吃得比平常少一些还有其他好处:“提高平均寿命,突破最高寿命年限,降低自发性和诱发性癌症发病率,防止神经退化,减少肾病发病率,减缓生育功能衰退。”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24 周一:

  人是可以适应任何事物的生物,我认为这是对人最好的定义。——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人类是适应性很强的生物,但是我们能够适应各种恶劣的环境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应该去适应。像老鼠和蟑螂一样,在会使大多数物种迅速灭绝的环境中,智人已经找到了在其中生存和繁殖下去的方法。如今,人类钻进阳光照不到的地下几英里,漂浮在地球上方很远的地方,翻找城市的垃圾堆,在铁轨旁睡觉,还想要在汽车后座上养一家人。虽然我们能适应这种极度恶劣的环境,但是并不意味着我们适应得很快,或我们的适应性行为是自然行为。


  现代世界是人类自己设计、建造、管理和居住的终极人类动物园。悲哀的是,我们为自己设计的动物园没有很好地反映我们这个物种进化的世界,因此,对于其中的许多人类动物来说,这个地方是极不健康、极不愉快的。人类能够在混乱、有限的空间中生存,但是,就像水一样,当我们停止流动时,就变成了一潭死水。

  文明也许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诱饵销售法。它说服我们销毁免费物品,如此一来,就能把定价高昂的二流仿制品卖给我们了。我们通过加速销毁免费品而获得的资金,通常就被用来制造这些仿制品。他们用工业废料、杀虫剂残留和水力压裂性化学物质污染小溪、河流、湖泊和含水层,然后把塑料瓶装的“纯净山泉水”(通常只是自来水)卖给我们,这些塑料瓶又会分解成微塑料,然后进入海洋、鲸鱼的胃和我们自己的血管。现在就努力工作,以后你就可以放松了。为了最终得到某个爱我们的人,我们忽略家人朋友,努力致富。文明之声让我们内心充满了机器制造的渴望,又向我们出售预先包装好的涓滴满足感,满足感稍纵即逝,在舌尖上蒸发

  有些人举起手,将其全部归咎于人性。但这是错误的,不是人性让我们盲目毁坏世界和自身的。数十万年来,人类在地球上繁衍生息,没有伤害环境分毫。不,这不是我们这个物种的本性,这是文明的本性。文明就是目前困住我们的一种新兴社会结构。若要了解为何我们看上去对杀菌剂情有独钟,就必须了解,不管是先天存在的还是后天养成的,动物的本性都只会在它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中展现。

  我偶然拜读了科学作家戴维·多布斯的文章《死亡、自私的基因、死亡》,这本书真是引人入胜,在此之前,我对蚱蜢和蝗虫间出人意料的关系一无所知。事实上,按照昆虫的标准,蚱蜢是“优雅、谦虚且文质彬彬的”,而蝗虫则是祸水。优雅的蚱蜢慢慢迈着长腿,过着安静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的。蝗虫则“用短而弯的腿疾走,饥肠辘辘,成群结队,好像《圣经》中描述的,遮天蔽日,将农民的田地啃秃”。这两种生物可谓天差地远。但事实令人震惊:蚱蜢和蝗虫实际上是同一物种。它们不仅是同一物种,还可以互相演变。它们是同一种生物。明白了吗?相同的DNA,不同的动物。并非任何种类的蚱蜢都可以变成蝗虫,但是所有的蝗虫都曾是蚱蜢

  在非洲、中东和亚洲,臭名昭著的沙漠蝗虫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一系列为人熟知的连锁反应:过量的食物导致人口迅速增长,雨量稀少,粮食供应减少,仍然肥沃的地区变得更加人满为患,人口密度更高,引发表观遗传反应,曾经优雅、悠闲的蚱蜢变成了疯癫的蝗虫。翅膀和腿变小,颜色也产生了变化——这种变化不是隔代产生的,而是发生在个体上。再见,逍遥自在的蚱蜢!你好,铺天盖地的贪吃蝗虫!多布斯写道:“相同的基因组,相同的个体,但是却成了完全不同的虫子。”

  也许你应该能预料到我想说什么。尽管前农业时代以来,人类的DNA几乎没变,我们也不能被真正归类到另一个物种中去,但是文明人的行为举止与狩猎采集者相比已经大相径庭了,就像蚱蜢和蝗虫一样。随着农业的出现,人口激增,我们被迫在人满为患的居住地挨挨挤挤,这对我们这个物种来说还是头一遭。几乎所有有关人类生活的事物都发生了剧烈而迅速的变化:权力动态、家庭结构、妇女和儿童的地位、食物的来源和质量、我们与其他动物的关系、疾病和死亡、扩张的人口中心之间的冲突(争夺土地和财产)、宗教信仰及与神的关系……我们在世界上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这个世界又是怎么样的。若在这个世界里行动得太慢,就会被后来者消灭。蝗虫群是蝗虫的乐园,对蚱蜢来说却不啻为世界末日。蚱蜢不是存心选择集体变成蝗虫的,就像我们的祖先不是有意选择采用农业,布赖恩·史蒂文森不是故意要在晨雾中升天一样。

  尽管有人不断灌输现代的好处,但我们很多人骨子里都知道,这不是居家的感觉,我们就像蝗虫世界里的蚱蜢,或是在猴子山上打架的狒狒。虽然遍地繁华,但这里的生活常常让我们感到寒冷、空虚、孤独、无趣和野蛮。我们的现实与广告文案相去越来越远。我们有多少次听说下一个奇迹“就在眼前”?1970年以来,美国政府在“抗癌战争”上的支出超过1亿美元,但是根据美国国家卫生统计中心的数据,1950—2005年,美国癌症死亡率仅下降了5%,投资公司的分析师也早就注意到治愈疾病相比治理疾病,利润要低得多。1970年,从纽约飞往伦敦需要8个小时,现在仍然一样,但是座位变小了。在非洲、欧洲、亚洲和美洲,困惑和愤怒的年轻人群起声讨这张现代化的空头支票。即使诸如太空探测器、智能手机、数码摄影这些新奇玩意儿,在正常生活中也随处可见,于是就失去了魔力,只有当出现故障时,其重要性才又一次展露。

  智人看起来很像一个迷失的物种。通往我们当下的道路,似乎只是一条存在于往事之中的道路。回顾过去,很明显,我们一直像无头苍蝇一样钻来钻去,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前路通向何方。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和巨大的潜力,但我们仍然迷失了方向,无法确定前进的方向。如果性格决定命运,那么或许只有更好地了解我们的性格,才能够更好地了解自身的命运。


  麦克杜格尔称其为“耐克效应”,但利用这些步骤获得商业成功的,绝不只有耐克。它只是顺着这个流程获取了惊人的财富。用差得多的东西取代自然、廉价的物品,这种流程在“消灭后院养鸡,工业化养殖”“周五就要剖宫产,以便医生周六打高尔夫球”“种植大麻非法,应服用此类有毒、上瘾、昂贵的药片”“母乳喂养不清洁,使用配方奶粉”等效应中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把自然又免费的东西换成看似好处多多,其实却带来许多麻烦的东西,这种做法实际上和农业、文明本身一样历史悠久,是驱动商业运转的马达。早在1930年,美国商业顾问就兴奋地公开宣称:“广告会助长大众对自身生活方式及对周围丑陋事物的不满。比起满足的客户,商户在不满足的客户身上赚得多得多。”

  正如在设计一双像样的鞋子时,应该重点考虑人脚的形状和功能一样,如今想要过上令人满意的健康生活,也应该对狩猎采集者的经历有准确的了解。数十万年来觅食生活的稳定性和连续性既是其实用性的证明,也是人类最初的根源。正如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在《反脆弱》中指出的那样,时间是对脆弱最好的考验,时间长河中有许多的混乱,自然是经过时间检验的唯一牢固系统

  我们当然有能力无视进化而来、经过时间检验的微妙原则,但这么做势必要付出高昂的代价。我可以无视自己身体运动的需要,坐在这里写这本书,但是我患心脏病、肥胖症、糖尿病、与压力相关的精神病和其他疾病的风险会增加。我们可以压抑天生的性欲,但是那些扭曲的能量会通过沮丧、怨恨和各类心理疾病发泄出来。我们可以一天只睡5~6个小时,但是认知功能会减退,免疫反应会降低,还会引发许多其他心理及生理问题。因此,对于那些宣称我们有能力超越进化本性的人,我会说:“嗯,仅在一定程度上。”


  我们可以说婴儿最初的经历构成了他自己的起源故事。与所有起源故事一样,这个故事最终创造了一个相似的世界。通过这些育儿实践,很容易就能看出为什么典型觅食者的个人起源故事会是这样的:“在这些人中,我是被爱、被欢迎、被尊重的,我能够信任他们,我生活的这个世界虽然危险,但平常都是慷慨且美好的。”可悲的是,我们也能很容易地看出为什么在农业革命后,我们许多人的个人起源故事会呈现明显的霍布斯语调:“我感到困惑和孤独。我被抛弃在无尽的黑暗中,害怕得大哭也无人回应。我一定有什么问题。他们不要我。我很无助,很孤独。我不知道我可以信任谁。我被诅咒了。这一生都是挣扎着求生。”托马斯·霍布斯写到“我的母亲生了一对双胞胎:我和恐惧”,或许也意指文明社会的许多母亲。

就像在冰冷的水中出生的鱼,会把这种冰冷的温度作为基准温度一样,如果出生在冷冰冰的或温馨而充满感情的地方,孩子就会觉得那是正常的环境,并以此为基准推断其他的事。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25 周二:

焦虑的成年人

  告诉你吧,我们活在世上就是来混日子的,别让任何人告诉你不同的看法。——库尔特·冯内古特

  当纪录片制片人乔尼·休斯与巴布亚新几内亚一个偏远的“昆虫部落”(Insect Tribe)共同生活时,一些接待他的部落成员问是否可以到英国去探望他。几个月后,当休斯提出将一些觅食者带到伦敦的想法时,他的老板意识到了这个想法的价值,并同意资助他们的旅行。但休斯担心,这次探望可能会“让现代思想污染觅食者的文化,或让觅食者极为羡慕一个其无法企及的世界”。毕竟,这些人的生活条件非常原始,没有冰箱、现代医学、电视或其他现代奇迹。但当觅食者的旅行结束时,休斯的观点被颠覆了

  他们每次细细观察后的交头接耳,都让我们无力解释自身社会准则的疯狂,他们登上飞机返回巴布亚新几内亚时,我们才是对他们羡慕不已的人——羡慕他们欢乐相依的社区,对生命中重要事物的清晰理解,他们坚如磐石的心境,简单的快乐,充裕的闲暇时间,无可争议的“善良”,没有抵押和债务。相较而言,我们的现代世界表现出了人类生存的淫秽和功能失调。

  如果休斯听起来像是我们总被告诫需要远离的愚蠢浪漫主义者,那我们可以计算一下。休斯表示,部落成员“对我们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而着迷,因为在部落中,他们一周会在收集食物、打猎等这些他们需要做的事情上花大约20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与家人共度,用于生活、社交或闲暇”。

  难怪他们感到困惑,他们在伦敦所寄居的家庭的父亲马克,每天一大早就离开,直到晚上才回来。休斯回忆起他们的疑问:“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每天都要出去,不和你真正关心的人在一起?这不合理!”马克解释道,自己必须工作才能还清所居住房子的款项。“需要多久才能还清房款?”他们问道。当马克告诉他们房贷时限为25年时,他们震惊而又同情地看着他,并解释如果部落中有人需要住房,部落里的其他人都会前来帮忙,在几周内盖好房子。

  人类学家很久以前就确定,几乎无一例外,狩猎采集者每天很少“工作”超过三四个小时,并且这些活动“与仪式、社交和艺术表达相结合,达到西方社会大多数人所不了解的程度”,正如约翰·高迪所解释的那样。经济学家约翰·高迪负责编辑人类学家和经济学家的论文集《有限的需求,无限的手段》,该著作显示了觅食者的行为始终与现代经济理论认为的普遍状态相反的多种方式。

  “工作就是苦力,其唯一目的是使人们过上‘真实’生活的观念在狩猎采集社会里并不存在。经济学教科书讨论的工作与休闲之间的权衡显然是不存在的。”高迪表示。利德洛夫曾经指出,耶夸纳语中没有“工作”一词,因为这一概念对他们而言是陌生的。“其语言中可能包含每个活动的单词,但没有表示(工作)的通称。”彼得·格雷也赞同地说道,“一般而言,狩猎采集者没有辛劳的概念。”格雷认为,儿童游戏和成人活动之间存在连续性,这使“工作”这一概念难以得到理解。他指出,孩子们在成年人的狩猎、聚会、制作工具以及所有其他活动中玩耍,就像小狼崽在狼群中玩耍一样。随着孩子逐渐长大,“玩耍的行为变成了工作,但它还保留着玩耍的本质,甚至可能变得比以前更有趣,因为其生产性能够帮助整个部落,并受到所有人的重视”。

  格雷指出了四大主要原因,来说明为什么觅食者生存所必需的日常活动更多地被视为娱乐而非工作:

  1.它形式多样,需要技巧和才智,从而获得擅长某项需要全身心投入事情的满足感。“(觅食者的)能力包括经过多年实践磨炼的生理素质,以及铭记、使用、添加和修改大量文化上共享的语言知识的能力。”

  2.这种知识并不太多。世界各地的人类学家已经确定,觅食者每天很少“工作”超过几个小时。

  3.其“工作”是由一群朋友一起完成的。在大多数生态环境中,狩猎集会至少由几个男人组成,而女性几乎总是成群结队地狩猎和聚集。人类学家阿尔夫·万嫩伯格描述与昆申族的聚集性外出为“欢乐事件”,通常具有“孩子般外出野餐的气氛”。

  4.在任何特定的时间,对任何特定的人而言,这都是可选择的。这是决定狩猎采集式生存“嬉戏性”的最重要方面,因为选择感最终决定了某项活动是工作还是娱乐。至关重要的是,觅食者找到了一种方法,能在做事的同时最大限度地提高每位参与者自由加入的意识。

  我们是在一个在围绕稀缺性概念组织起来的世界中长大的,很难想象我们的祖先(据说仅仅为了生存而陷入永恒的斗争)找到了摆脱痛苦并带来收益的方法,但人类学家已经证实,在许多觅食社会中,谁生产和谁获得经济产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关联。在认为为了获取食物和住所而必须进行的活动是艰苦的和不愉快的社会中,对低产者的轻蔑是有道理的。毕竟,如果工作很辛苦,为什么我要比你做更多的事?但如果这些活动是我们在业余时间喜欢做的事情(打猎、散步、钓鱼、修理小屋、和孩子玩耍),这种逻辑就崩溃了。如果打猎是一种乐趣,那为什么那些打猎最多的人应该比其他人得到更多的重视?

  觅食者很少愿意被雇用,除非迫不得已。即使被雇用,他们的不勤劳也是出了名的。在谈到火地岛的雅马纳人时,德国民族学家马丁·古辛德感叹:雅马纳人无法进行持续的日常劳作,这使欧洲农民和其雇主感到苦恼。雅马纳人的工作时间多为间歇性的,在这种偶尔的努力下,他们可以在一定时间内爆发出许多能量。然而,在那之后,他们就会表现出对长时间休息的渴望,在此期间,他们无所事事地躺着,不会表现出极大的疲惫感……这不是他们自己能控制的。这是他们的天性

这种“自然倾向”是否为懒惰,或仅仅是对无意义劳作的鄙视?

  在另一端,一些最早居住在澳大利亚的欧洲人对“悲惨的原住民”感到同情,他们“由于饥荒不得不悲惨地依靠小屋附近的食物生存”,包括昆虫、啮齿动物和幼虫。尽管欧洲人注意到原住民看起来很是健康幸福,并且很喜欢躺在吊床上,他们似乎从未想到原住民正在吃营养丰富的食物,而这些食物无须工作即可获得

  在我们的世界中,“work”(工作)这个词无处不在。服务员问我是否还在“working on”(吃)沙拉。我们进行锻炼被称为“work out”。在治疗中了解自己被称为“doing the work”。“What are you working on?”(你在做什么?)成为询问身份的一种方式。但我们中几乎无人有幸以与我们本性相符的方式工作。我们蜂拥而入,手里端着咖啡,翻动文件,试图显得忙碌并保持清醒,与绝望做斗争,然后回家喝了许多酒。露脸,打卡上班,失调。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半自传小说《死屋手记》中写道:“如果想彻底粉碎并摧毁一个人,对他进行最可怕的惩罚……所需要做的就是让他完成毫无用处、毫无意义的工作。”从工厂车间到公司会议室,毫无用处、毫无意义的工作是当今世界的普遍问题。你还应该对这种“福报”心怀感恩


  任何情况下,繁荣都不是生活满意度的关键。意大利经济学家保罗·韦尔梅发现,到目前为止,变量“自由与控制”是自我生活质量最重要的预测指标。也就是说,最直接影响幸福的自由是无须每周五天被闹钟叫醒,无须刮胡子、系领带(或穿胸罩),无须假装尊重自己不喜欢的人,仅仅因为他是你的老板,这样才有足够的钱摆脱月度账单的牵制。

  1932年,哲学家伯特兰·罗素发表了一篇引人入胜的出色的文章,题为《对空闲的赞美》,他在文中指出“工作的道德是奴隶的道德,而现代世界不需要奴隶制”。牛津大学的一项研究预测,到2030年,美国47%的工作岗位将因自动化而消失,如果预测准确,不久后我们就几乎不需要工作,更别说奴隶制了。大约一个世纪前,罗素认识到,人类花在工作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种浪费,并指出“只有愚蠢的禁欲主义,通常是间接性的,使我们继续过量工作,现在已不再需要”。他将工作问题与以下事实联系在一起:“穷人应该有闲暇的想法一直使富人震惊”,为第一次世界大战而动员的工人从未解放过。当然,在这篇文章发表10年之后,一场更大范围的动员正在进行中,最终凝聚为艾森豪威尔总统所说的“军事工业联合体”。罗素的这篇文章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后一段,他设想了人类的未来,听起来与我们史前的经历几乎相同:

  最重要的是,人类将有生活中的幸福和快乐,而非神经紧绷、疲倦与消化不良。要求的工作将足以使人获得休闲愉快的时光,又不使人筋疲力尽。普通人有机会享受幸福的生活,会变得更加友善,较少咄咄逼人,也不太会以怀疑的目光看待他人。出于这个原因,以及战争给所有人带来漫长艰辛的劳作,对战争的喜爱将会褪去。在所有道德品质中,善良是世界最为需要的,善良是安逸与安全的结果,而非艰苦奋斗的结果。迄今为止,我们仍然精力充沛,正如机器尚未出现之前那样;不知疲倦的我们是愚蠢的,并且没有理由永远愚蠢下去

  如果工作并非必要,为何我们仍然劳作不止,仿佛美好生活的关键就是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不想做的事情上?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26 周三:

金钱的代价

  金钱的代价通常十分沉重。——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

  我们对史前生活的了解越多,文明就越像一个金字塔骗局。人们定居到村庄和城镇时,财富和权力的分化最先开始出现。有人得做出决定,确定谁获得什么,以及何时获得多少。有人得组织播种和收割、土地与牲畜的保护及贸易。一旦利益出现,自然就会诱使精英阶层从其特权地位中进一步受益

  当狩猎采集社会出现类似情况时(例如一只大型动物被捕杀),正式的行为守则开始出现,以防止意外收获分配不均。在几十个彼此熟识的觅食者中,耍手段很快就会被发现并被阻止——最初是轻松愉快的幽默,但若逗弄无效,就会面临严重的威胁。

  一旦人类群落发展到超越了个体间直接联系的阶段,迷人而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他人成了抽象意义上的存在。约瑟夫·斯大林曾经有过类似的思考:“一个人的死亡是悲剧,百万人的死亡只是统计数字。”当人类的数量增长至无法再具体描绘受我们决定影响的人的面容时,与生俱来的同情心往往会被其他关切所淹没。那些会不假思索地跳入河中营救溺水儿童的政客对批准一些政策无动于衷,冷眼旁观数百万贫困儿童因无法享有基本医疗或学校午餐而苦苦挣扎。比较我们在小规模社会与大规模社会中的运作方式时,人类似乎变成了两种不同的生物:蚱蜢和蝗虫

  觅食者难以想象的贫富差距在现代世界中十分普遍。在美国,自从所谓“兴旺的20年代”开始,财富分配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失序。2012年,根据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及其同事汇编的研究,美国前1%的家庭的收入占全国总收入的22.5%,达到1928年以来的最高比例。20世纪50年代,美国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可以期望得到高出普通员工20倍的薪水。如今,该差距已扩大10倍多,高于200∶1。一些首席执行官使这种比例看上去完全如马克思所描述的那样。2011年,苹果公司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的薪水、股票和其他津贴高达3.78亿美元,是苹果公司普通员工工资的6 258倍。世界上最富有的85人所控制的财富比最贫穷的一半人口加起来的财富还要多。试想一下,像你我一样平凡的85人控制的财富多于35亿人(其中许多人生活在绝望的贫困中)的财富。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称赞皮凯蒂“可谓世界上收入和财富不平等方面的一流专家”。皮凯蒂认为,当今美国的收入不平等现象“应该高于过去任何时候的任何社会,高于世界上任何地方”。这样的财富差异不仅不人道,而且缺乏人性,冒犯了我们与生俱来的公平倾向

  16世纪,三名图皮南巴人从巴西被带到法国,他们拜见国王查理九世时,随笔作家蒙田在场。当被问到对欧洲生活方式最独特的发现时,蒙田讲道:“他们注意到,我们中有人享有各种各样的商品,而与此同时,(其他)人则在门口乞讨,身体瘦弱,饥肠辘辘,贫穷不堪。他们觉得奇怪的是,这些贫困者竟能遭受如此巨大的不平等和不公正待遇而没有扼住别人的咽喉,也没有纵火焚烧别人的房屋。”

  当然,有时穷人确实会起义,纵火焚烧富人的房屋,并且这种情形会重复上演,而少数精英阶层从无组织的群众的劳动中获利。新老板一如旧老板。考虑到这种情况反复出现,许多人认为这种状况仅仅是人性或自然的结果就不足为奇了。20世纪的许多敛财大亨都喜欢扭曲达尔文的理论,以暗示他们的财富是其先天优越的“适应性”的逻辑结果,因此就像其他强者捕食弱者的形式一样自然而不可避免。例如,安德鲁·卡内基在《财富的福音》中指出,尽管这一“自然法则”给穷人造成了巨大苦难,但“确保了各个部门的优胜劣汰……因此,我们接受并欢迎环境的不平等、工商业集中在少数人手中以及这些人之间的竞争法则,作为我们必须适应的条件,这不仅有益,也对人类的未来发展至关重要”。

  尽管达尔文认为经济不平等是文明发展中必要的第一步,但在其旅行途中访问过的许多社会中,并不存在物质上的不平等,因此,这种不平等比人性的直接表达更为复杂。达尔文的观察得到了当代研究人员的证实。高迪得出结论:“(狩猎采集)社会中没有经济学家关于经济人的所有假设。即时回报型社会中的人并非贪婪、以自我为中心的成本效益计算器。在这些社会中,可以最为清楚地看到,经济人作为一种普遍的人的类型是虚构的。”我们对狩猎采集者了解得越多,就越明白他们的生活相较我们更接近人的本质,因为现代市场资本主义要求颠覆我们一系列的自然行为。“西方经济理论中蕴含的人性观是人类历史上的反常现象,”高迪总结道,“狩猎采集者代表‘非理性经济人’。”

  在1966年的人类学会议“狩猎者人类”上,人类学家马歇尔·萨林斯展示了首个对史前生活的霍布斯主义范式提出实质性现代挑战的研究。在“原初丰裕社会”的座谈会上,萨林斯介绍了我在本书中争论的许多想法。几年后,他在《石器时代经济学》一书中更为详细地阐述了自己的论点。他在书中写道:“世界上最原始的人类拥有的财产很少,但他们并不贫穷。贫穷并非一定数量的商品,也非手段与目的之间的关系;最重要的是,贫穷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对关系。”萨林斯宣称:“贫困是一种社会地位。因此,它是文明的结果。”以色列人类学家尼里·伯德-戴维更为深入地论述道,觅食者不仅不贫穷,其行为还表明他们认为自己很富有:“就像相对于他们对匮乏的看法,西方人的行为可以理解一样,相对于他们对富足的看法,狩猎采集者的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是名副其实的高贵的野蛮人。


  如果贫穷是一个相对概念,那么富裕也是如此。与我们的直觉相反,在文明游戏中,最大的赢家通常是彻底的输家。我并不是说应该宽恕、原谅或忽略现代世界中极为扭曲的财富分配。我当然不会忘记这样残酷的事实:当数十亿人苦苦寻找下一顿饭或干净的水时,另一些人住在山顶的豪宅里,将昨夜狂欢派对上的香槟倒入下水道中。用教皇方济各的话说,人类正加速将地球从奇妙的奇迹转变为“巨大污秽”的过程,仅在有限的时间内以有限的方式使超级富豪受益。的确,他们永远不必在兰博基尼的后座上担心挨饿、找工作或供养大家庭的问题,但他们无法用财富摆脱人类共同面临的风暴。汹涌的浪潮并不区分豪宅与棚屋。富人及其孩子呼吸同样恶臭的空气,沐浴在同样有毒的水中,并吃着同样浸有毒药的食物。压力重重的百万富翁或许能接受最好的化疗,但他仍会患上癌症。富人终究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受到相同自然规则的约束

  金钱就像食物、雨水、妻子、丈夫、孩子、猫、性爱、电视台和装饰抱枕一样,超出需要就是过多。然而,由于我们被灌输了金钱是收益递减规律的黄金例外的观念,所以我们很难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不再执着于财富,而是直接拿钱走人。

  多年前,在印度坐火车时,邻座男人向我解释其祖父是如何在加尔各答北部的山丘上捕猎猴子的。他做了一个小木箱,木箱的侧面有一个圆形的孔洞。在安装顶部之前,他将杧果放入木箱中,然后将木箱绑在树上,过往的猴子闻到腐烂的杧果的味道后,就会从圆形孔洞中钻进箱子。杧果太大,无法从孔洞中拿出来。猴子面临一个难题:是放下杧果离去,还是握着未吃完的杧果坐在那儿,直到猎人出现?那人说,这一陷阱非常有效

  我们中间有谁能放弃杧果离开?我知道,如果有100万美元的存款,或许你觉得自己会买一间舒适的小屋放松下来。但真是如此吗?一旦拥有了这100万美元,你就不再是今天的你了。你会有不同的朋友圈——其中多位身家超过百万美元。你的“正常”状态将转向维护成本更高的方面。提示你“生活常态”的环境将发出新的、更为昂贵的信号

  我非常喜欢红酒——甚至过于喜欢。即便如此,通常一瓶价值10美元的红酒对我来说就可以了。有时如果有朋友推荐,我会花20美元买一瓶红酒。我并非红酒鉴赏家,但我记得品尝这一价位红酒的味道与未经鉴赏训练的味觉所能想象品尝的红酒一样美味。当然,我的记忆可能与所吃的食物、陪伴在我身边的朋友、远处山丘的夕阳西下、传来的袅袅林烟的味道有很大关系。无论如何,对我来说世上没有哪种红酒能让我尝到两倍于此的美味,40美元的红酒做不到,4 000美元的红酒也做不到。同样,喝双份酒也无法让我对红酒的享受加倍。从某种程度上讲,我对那瓶里奥哈酒的记忆受到当时氛围的强化,这恰恰论证了我的观点。美妙的感受完全与红酒无关,而是关于体验。多数事物的质量都有上限,通常很快就能达到上限。如果不是这样,你所寻求的很可能与产品的关系不大,而与你所深信的产品能够满足的心理渴求相关。手表可以显示时间,而佩戴价值20 000美元的劳力士手表就不仅仅是为了看时间。

  丹尼尔·吉尔伯特在《哈佛幸福课》一书中解释了为什么人类如此容易被遥不可及的胡萝卜所愚弄:“人脑错误预测了自身满足感的来源,因为我们无法理解自己适应正面事件和负面事件会有多快。人们总是对异常成为正常、非凡成为平凡之快而感到惊讶。当一个人说‘我永远无法适应’时,他几乎总是错的。”心理学家把这种迅速将舒适视为理所当然的过程称为“享乐主义适应”,它通过引导我们将精力错误地放在追求很快变为常态的新奇状态(也就是成瘾)上,而破坏我们为幸福而奋斗的过程。

  我最舒爽的一次洗澡经历发生在1987年的尼泊尔。我风尘仆仆地在山里走了好几天,那晚扎营时,我用小火烧了几升水。经过很长时间,水才变热。仔细擦拭了身上几个部位后,我将一锅热气腾腾的水抬到因为蹲坐太久而发抖的身体上,将水小心翼翼地倒在我的头和脖子上。我永远不会忘记水流过我的脊背,温暖如生命的那种感觉。然而,我早已忘记今早洗过的热水澡,因为我所需要的,无非是打开淋浴开关,迈入麻木乏味、完全没有意思的舒适水蒸气中。

  除了人类迅速将遇到或创造的任何改善视为理所当然的弄巧成拙趋势外,我们还容易受到外界提示的影响,这些提示告诉我们自己的基线应该位于何处。经济学记者詹姆斯·苏罗维基在专栏文章《缩小超大规模》中提到一项研究,他称:“研究人员将一碗巧克力豆放在公寓楼的服务台上,碗边附有一个汤匙,旁边有一张字条上写着‘尽情吃’。隔天,研究人员将汤匙换成了一个大勺子,是原来那个汤匙的4倍之大。如果人们只是吃想要吃的量,那么勺子的大小应该没有影响,但实际上影响很大。勺子越大,吃的巧克力豆越多。”苏罗维基得出结论:“大部分人对自己想要的没有确切想法;相反,我们希望借助外部提示(例如包装或杯子的大小)来指导自己。”尤其在美国社会中,所有提示都指向更多。

  伊塔马尔·西蒙森和阿莫斯·特沃斯基研究了“情景依赖性偏好”。他们表明,如果向潜在客户提供标准的廉价相机和价格更高、功能更多的相机,选择两种相机的人数大概各占一半。但当添加了价格更高的第三种选择时,大多数人会选择中间项。突然间,仅仅通过添加极尽奢华的可能选项,之前对许多买家来说似乎昂贵的东西就成了合理的选择。当你坐飞机时坐在狭窄的座位上,商务舱看起来像应许之地般美好。但在商务舱座位上,你可以听到头等舱里香槟杯清脆的碰撞声。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27 周四:

富有浑蛋综合征

  2007年,加里·里夫林撰写了一篇《纽约时报》专题报道,介绍硅谷的成功人士。其中有一位成功人士叫哈尔·斯蒂格,他和妻子住在一栋可以俯瞰太平洋的百万美元豪宅中。他们的净资产约为350万美元。假设收益回报率为5%,斯蒂格和妻子完全可以取出现金进行投资,并依靠每年约17.5万美元的被动收入度过余生。然而,里夫林写道:“大多数早晨,(斯蒂格)7点就坐在办公桌前了。他通常每天工作12小时,周末额外工作10小时。”当时51岁的斯蒂格感觉到了其中的(一点点)讽刺意味,他对里夫林说:“我知道外界的人会问为什么我这样的人一直这么努力工作。因为几百万美元的价值不同以往了。”

  斯蒂格大概是指通货膨胀对货币的侵蚀作用,但他似乎并不知道财富如何影响自己的心理。“硅谷到处都是工人阶级百万富翁,”里夫林写道,“像斯蒂格先生这样长时间苦干的人,尽管已跻身幸运的少数人中,但仍然努力工作,这让人吃惊。然而,许多这般成功和雄心勃勃的数码精英并不认为自己特别幸运,部分原因是他们周围满是拥有更多财富的人——而且财富往往要多得多。”

  在采访了几位高管后,里夫林总结道:“那些百万富翁经常认为自己积累的财富微不足道,这反映出他们在新镀金时代的谦卑地位,这个时代成千上万的人积累了更多的财富。”加里·克热门是另一个明显的例子。身为默契网(Match.com)的创始人,克热门的身家约为1 000万美元,他理解自己身处陷阱,但仍不愿放开“杧果”。他说,“周围的每个人都盯着比自己更有钱的人”,在这里,“即使拥有1 000万美元,你还是无名小卒”。如果拥有1 000万美元还是无名小卒,那么成为一个大人物的代价是多少?

  现在,你可能会想:“让这些家伙和他们的私人飞机遭遭罪吧。”说得好。但实际上,那些家伙已经遭过罪了。确实如此。他们只有如身处地狱一般努力工作,才能达到目前的地位,而且比历史上99.999%的人拥有更多财富,但他们仍未处于自己需要达到的地位。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生活方式,那么他们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此外,如果这种徒劳无功的黑暗处境不断降临,就不可能从朋友和家人那里得到很多同情。“在这一点上,没人关心我的问题。”举世闻名的百万富翁漫画家吉姆·卡里解释道,“我的头部侧面可能长了一个肿瘤,但那些人会说‘哦,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要是能像你一样那么有钱,情愿每天早上吃一个肿瘤’。”

  西班牙语中的“aislar”一词,既表示“隔绝”,又表示“孤立”,这就是我们大多数人赚到更多钱后所经历的事情。我们买了汽车,不再乘坐公共汽车;我们搬出嘈杂的公寓,搬到有围墙的房子里;我们下榻昂贵安静的酒店,而不再入住以前经常光顾的肮脏旅馆;我们用金钱来隔绝风险、噪声和不便。但“隔绝”是以“孤立”为代价的。安逸要求我们切断偶遇、新歌曲、陌生的笑声、新鲜的空气以及与陌生人的随意互动

  研究人员多次得出结论,幸福的单项最可靠预测因子是群体归属感。20世纪20年代,约有5%的美国人独居。如今,根据美国人口调查局的数据,超过1/4的美国人独居——达到有史以来的最高水平。同时,在过去的20年间,抗抑郁药的使用量增加了400%以上,止痛药的滥用正日益泛滥。相关性并不能证明因果关系,但这些趋势并非无关紧要。也许是时候问一些与此前毋庸置疑的愿望相关的紧迫问题了,如舒适、财富和力量


  富人和穷人之间的社会距离,就像其他许多将我们彼此分隔开的距离一样,只在农业和随后的等级文明出现之后才被人类所体验。这就是为什么在心理上如此难以扭曲灵魂,让你可以忽略近在咫尺的正在挨饿的孩子。你得让呼唤正义与公平的内在声音沉默。但让这个古老而坚持的声音沉默,是以我们自身的心理健康为巨大代价的。

  如果多数富有的浑蛋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呢?如果经常与上层人士联系在一起的冷漠并非由一群讨厌的保姆、过多的航海课程或多次食用鱼子酱导致的,而是由在幸运的同时仍因未满足而倍感失落造成的呢?我们被告知,那些拥有最多玩具的人是人生赢家,财富代表人生计分板上的积分。但若这种说法只是欺诈我们的骗局呢

  称悲惨的富人为“赢家”,就像称呼每个穿过军装的人为“英雄”一样。我们在强化造成混乱的错误叙事。的确,心理病态者会被利润丰厚的职业所吸引,但真正的心理病态者很少,即使在华尔街也是如此。我并不是说自己宁愿无家可归也不愿富有,或者这两种处境的生活满意度没有实质性差异。我认为,富有并非人们所说的那么好(远非如此),那些毕生追求财富的人以为财富会带来幸福,实际却被困在与其他人相同的轮子上


  我们有理由认为,对他人的痛苦视而不见是对极端贫富差距所造成不适的心理适应。迈克尔·W. 克劳斯及其同事发现,社会经济地位更高者实际上不太能够读懂别人脸上的情绪。他们并非不在乎交谈者的表情,只是看不到暗示。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神经科学家基利·穆斯卡特尔发现,在观看患癌儿童的照片时,富人的大脑活动远远少于穷人。

  《穿西装的蛇》和《心理变态测试》之类的书籍论证的心理变态者的许多特征在商界得到赞扬,如无情、缺少社会良知、一心一意追求成功等。尽管心理变态者可能适合某些最赚钱的职业,然而我在这里争论的却是别的方面。我并不是说无情的人更有可能变得富有。我的意思是,富有往往会腐蚀人的心灵。也就是说,参加穆斯卡特尔研究的富裕受试者,其内心很可能由于富有的经历而不为患癌儿童的照片所动,正如我学会忽略拉贾斯坦邦挨饿的孩子一样,以继续度过安逸的假期。

  迈克尔·刘易斯在一篇名为《极端财富对每个人都有害——特别是对富人》的文章中说:“现在看来,问题并不是在不平等中占据优势的人具有道德缺陷,从而使他们获得了市场优势。问题是由不平等本身引起的,它在少数特权群体中引发化学反应,让其大脑倾斜,让其不太可能关心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也不太可能理解成为正派公民所需的道德观念。”达谢·凯尔特纳(那个研究驾驶豪华汽车的浑蛋从等着过马路的老太太身边呼啸而过的人)赞同道:“权力削弱了各种同理心。”归根结底,同理心的减弱是自我毁灭性的,它导致社会孤立,与健康风险的急剧增加密切相关,包括中风、心脏病、抑郁症和痴呆症。皮夫说:“我们在数十项研究和成千上万的参与者中发现,随着个人财富水平的提高,其同情心和同理心会减少,而权利意识、正当性和自私自利的想法随之增强。”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28 周五:

  我们冒昧地称自己为现代智人:知道自己所知的人。但其他生物不知的人类所知究竟是什么?我们知道自己会受苦,会死亡。这些所知会使我们分心。为了迈向一个让人类起源值得的未来,我们不得不面对自第一次踏上文明的纺车以来一直存在的恐惧。

  也许人类苦难的所有根源,在于我们愿意牺牲生命的美好,将自己囚禁在图腾、禁忌、十字架、血祭、尖塔、清真寺、种族、军队、旗帜、国家的囚笼中,以否认我们唯一的宿命——死亡。——詹姆斯·鲍德温

  一切都向前、向外发展,无所谓溃灭;死亡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不幸。——沃尔特·惠特曼

  在《文明与缺憾》一书中,弗洛伊德将文明的长期心理病因归结为对本能冲动(主要是性欲)的抑制。在蒸汽机时代,弗洛伊德从原始冲动的角度看待文明,原始冲动被抑制、施压并改变方向,远离其即刻的自然释放,以获得更丰硕的成果,这并不奇怪。对于弗洛伊德来说,文明是否定享乐的结果,或者至少说是延迟、偏离享乐的结果。

  毫无疑问,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但就我而言,金字塔、大教堂、五角大楼、华尔街等也是文明歇斯底里的另一种表现。这种歇斯底里因拒绝接受定义我们为人类的见解而产生。厄内斯特·贝克尔在《拒斥死亡》一书中写道:“死亡的想法及对死亡的恐惧前所未有地困扰着人类。它是人类活动的主要动力——我们的活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避免死亡,以及通过以某种方式否认死亡是人类的最终宿命来克服死亡。”但正如夜晚一定来临,死亡也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只是将其分解为无数碎片般的阴影,让生活变得暗淡。在避免死亡黑暗的恐慌中,我们牺牲了生命之光

  谢尔登·所罗门、杰夫·格林伯格和托马斯·佩什钦斯基在实验中探索了贝克尔的观点的心理学基础,他们花了数十年时间研究我们潜意识中通过将个人身份与图腾、禁忌、宗教和军队联系起来以否认死亡的方式。他们认为,文化通过提供意义和指引,为存在恐惧提供了避难所。如果遵守规则,我们甚至可能以来世或轮回的形式获得永生的希望,抑或象征性的不朽,如纪念碑、艺术品或以我们名字命名的街道。


  为何要畏惧死亡?正是濒死让我在夜间保持清醒。死亡和濒死这两个概念其实很好区分,但它们相互渗透的趋势日益明显。游戏结束,就是结束,灯光熄灭,一切的一切都将不再。惧怕死亡实际上是无所畏惧。然而,文明放大了我们对死亡的恐惧,我们对死亡的恐惧又加剧了文明的发展,事实上,我们真正应该关心的是濒死。

  我们处境的悲剧性讽刺意义在于,就减轻死亡的痛苦而言,我们的医学进步、无菌手术技术、制药奇迹和完善的医疗程序糟糕透顶。正如苏珊·雅各比在《永不言败:新旧时代的神话与营销》中所解释的,尽管死亡的本质一直未变,但离世却日益艰难,“人们将体面的死亡界定为不用忍受长时间的痛苦,如果不是这样,那么21世纪活到高龄的美国人可能比14世纪最贫穷的农民受到怜悯的机会还要少”。发表于2015年《内科医学年鉴》的一项研究对7 204名患者进行了监测,证实了苏珊·雅各比的感觉,即美国的情况正在恶化。尽管我们竭尽全力改善临终关怀,但1998—2010年,关于生命最后阶段疼痛的报告实际上有所增长。研究人员发现,疼痛的发生率增加了11.9%,关于抑郁症和周期性精神错乱的报道增加了26%以上。该研究的作者之一乔安妮·林恩怀疑,医学进步是造成患者痛苦增加的部分原因。“也许我们向人们提供了更多的医疗物品,延长了些许寿命,却也给他们造成了更大负担,”她说道,“你仍然需要找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最好尽可能舒适、有意义、有尊严且不昂贵。”

  与其说是延长寿命,不如说我们正在延长死亡过程。内科医生克雷格·鲍伦在《华盛顿邮报》上写道:“尽管技术先进、代价高昂,但现代医学可能更多是在让临终复杂化,而非延长或改善生命。由于对我们延长生命的能力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视死亡为陌生、非自然的事件,并且缺乏对疲惫不堪的老年患者所遭受痛苦的现实感受,患者和家属很容易坚持进行更多检查,要求开具更多药物和进行更多手术。”当然,这么做的不仅仅是出于好意但不了解情况的家属。医生和医疗机构也可能受不正当经济奖励的诱惑,被激励进行昂贵而令人痛苦的手术,即使手术对患者无益。大约30%的联邦医疗保险支出花在每年去世的5%的受益人身上,其中1/3的钱花在了病人生命的最后一个月。帮助一个垂死的人安然离世需要多少钱?鲍伦总结道:“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积极的医疗治疗可能成为一种得到许可的折磨。”

  外科医生阿图尔·加万德著有几本有关医疗经历的书,他在《身为凡人:医学和最终的意义》一书中得出了类似结论。加万德写道:“我们这些医学界人士在人们生命的尽头造成深深的创伤,随后对所造成的伤害视而不见。”他认为,这种无意中的残忍在很大程度上是我们不愿直面死亡的结果,“我们在对待病人和老人时最残酷的失败在于,未能意识到他们除了安全和长寿之外的其他重点关切”。


  医生不愿接受一些普通手术,因为他们了解炒作背后的真实情况。以心肺复苏为例。最近一项研究调查了电视上呈现的心肺复苏,该研究发现,电视上说75%的情况下心肺复苏获得成功,67%的患者康复回家。但实际上,大多数研究显示,接受心肺复苏的患者中,只有8%术后存活了一个多月,并且其中只有3%恢复了正常生活。南加州大学家庭医学的临床助理教授肯·默里博士讲述了自己进行心肺复苏的经历:“许多人认为心肺复苏是一个可靠的救星,但事实上,其效果通常很差。接受心肺复苏后,已经有数百人被送入我的急诊室。确切地说,只有一位无心脏病的患者走出了医院……如果病人高龄或患有严重疾病、绝症,心肺复苏取得良好效果的概率很小,而痛苦的概率却很高。”

  即使我们接受纯粹的定量方法,认为长寿无疑更好,但永不放弃的临终干预是错误的。许多研究表明,接受临终关怀(专注于疼痛处理而非治愈)的患者至少与待在医院的患者活得一样久。一项在2010年发表于《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的研究表明,除了常规的肿瘤治疗外,接受姑息治疗的晚期肺癌患者更早停止了化疗,更早开始接受临终关怀,最后的生活质量明显改善。即使早期姑息治疗组中接受积极的临终关怀的患者较少,其生存时间也延长了25%。用研究人员的话说,“早期的姑息治疗使患者的生活质量和情绪都得到了显著改善。与接受标准治疗的患者相比,接受早期姑息治疗的患者生命后期的积极治疗较少,但生存时间更长”。

  尽管有研究表明,以更具同情心的现实方法进行临终关怀既可以减少痛苦,也能使成本降低很多,但美国的医疗和政治机构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忽略了垂死者的实际需求。联邦医疗保险愿意支付昂贵的手术费用,让一个90岁高龄的病人在痛苦中多活几个月,却拒绝支付更便宜的家庭护理费用,这种护理可以让同一个人远离医疗机构。医疗系统前主管、如今在纽约当医生的杰克·雷斯尼克表示:“医疗系统反对(让病人在家中去世)的力量强大到让你难以置信。这些决定并非基于个人需求,而是基于机构的需求做出的。”

  调查记者凯蒂·巴特勒在父亲79岁中风时,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美国医疗体系的不完善风暴中。最终她出版了一本相关的书,叫作《敲开天堂之门:通往更好的死亡方式之路》。凯蒂·巴特勒发现,联邦医疗保险不会为医生提供合理建议的时间付费,却会为昂贵的药物和设备付费,“公司的医疗游说机构帮助确定医生的薪酬。我们为医生的应用技术付很高的报酬,却为其与患者相处的时间付很低的报酬。这决定了他们的行为”。

  有人会认为,一个长期预算赤字且大量人口即将步入晚年的国家,会热情地鼓励人们谈论以提高生活质量和降低成本的方式重新分配医疗支出。但至少迄今为止,这种情况还未发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确实可以少花钱多办事。近期《内科医学档案》上的一项研究发现,在生命最后几周花的钱越少,病人的情况就越好。但节省这些金钱要求医生与患者进行诚实的临终对话,在对话中坦率谈论这种情况,而非推销一些昂贵、会带来痛苦且很可能无用的“神奇”药物或手术。用该研究鲜明的结论来说:“与医生进行临终对话的晚期癌症患者,在生命最后几周的医疗保健费用大大降低。较高的医疗费用却让患者死亡时更痛苦。”

  觅食者时代,死亡威胁无处不在,他们理解死亡不可避免。贾雷德·戴蒙德在《昨日之前的世界》一书中,描述了年迈或身患绝症的觅食者过渡至死亡的五种常见方式。在一些社会,他们只是被忽略直至死亡。在另一些社会,群体在搬迁营地时会抛弃垂死之人。包括因纽特人、克劳人和雅库特人在内的一些群体鼓励垂死的人漂流出海或跳崖,以结束生命。一种更为激进的方式是,通过窒息或击打后脑来协助“自愿”自杀。最后,有时当一个人跟不上群体或不能再为群体福利做贡献时,在受害者不知情或不同意的情况下,也会采取同样的做法。

  尽管这些加速死亡的原始方式无疑令许多人感到野蛮,但这真的比我们的“文明”死法更为糟糕吗?数百万老年人被送往相当于孤儿院的养老院,在那里被忽视,直至死亡。在美国和其他多数西方国家,即使身患绝症的人想要带着尊严和清醒意图离开人世,也面临强烈抵抗。美国只有少数几个州允许医生协助安乐死,并且法规十分烦琐。如果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的生命,那么我们能决定什么呢?


  我并不是要淡化吉尔伯特和埃米莉所面临的复杂情况。相较绝望地射击头部,有更好的方式来处理这种可怕的痛苦,但在医疗系统的压迫下,吉尔伯特和埃米莉走上了绝路。我们的医疗系统坚持认为死亡是一种失败,而非生命中的必然因素。我们经常听到诸如“他在与癌症的长期斗争中失败了”和“她将与之抗争”之类的话。但是我们很少听到,“他明智地决定放弃几个月的化疗,与家人共度几周没有痛苦的时光”或“她勇敢地选择安然结束生命,而不是让家人负担更多难以承受的医疗费用,仅仅为了痛苦地多活几个月”。尽管有关胎儿是否具有合法权利的争论日益激烈,但同样紧迫的问题(并非经常被问到)是,一个阿尔茨海默病如此严重,以至于无法认出自己的朋友和家人、无法独立进食,甚至不记得自己名字的90多岁的人是否仍然算活着。如果不算,那么她是否适合接受延长寿命的手术,或许给仍有数十年可活的患者进行手术会更好呢?

  伊齐基尔·伊曼纽尔是美国最杰出的医生之一,他在2014年的《大西洋月刊》上发表了一篇重磅文章,名为《为什么我希望在75岁时死去》。文章的副标题总结了伊曼纽尔的立场:“如果顺其自然的话,社会和家庭——以及你个人——都会更好。”身为肿瘤学家和生物伦理学家,伊曼纽尔承认死亡是一种损失。但同时他也写道:“寿命过长也是一种损失。它使我们许多人,即使并非残疾,也步履蹒跚、衰弱不堪,这种状态或许没有死亡那么糟,但仍剥夺了我们的正常生活,剥夺了我们的创造力,剥夺了我们为工作、社会、世界做出贡献的能力。它也改变了人们对我们的感受、与我们的关系,以及最重要的是,改变了人们纪念我们的方式。”

  一些活着的方式确实比死亡更糟。最近一篇题为《严重疾病的住院患者比死亡更糟糕的状态》的论文得出结论,“对健康门诊患者和严重疾病患者的研究表明,少数人(有时是多数人)认为严重痴呆等状态比死亡更为糟糕”。此外,我们还要考虑这些状态如何影响那些被医疗系统所困者的家人,因为我们的医疗系统不惜一切代价盲目反对死亡。

  伊曼纽尔(在撰写那篇文章时57岁)并不打算在其75岁生日时自杀,并且反对将医生协助的自杀合法化。他并非拒绝活到75岁以上,而是反对他所谓的“美式不朽”。他认为我们“不顾一切地无尽延长生命”是“误入歧途,并且具有潜在破坏性”。在生命尽头增加的时光通常并不健康也并不活跃。伊曼纽尔写道,过去几十年里,“寿命的延长似乎伴随着残疾的增加——而非减少”。他指出,研究表明,1998年,约有28%的80岁以上美国男性有机能障碍,但到2007年,这一比例已经增至42%。对女性而言,情况甚至更糟,超过一半的80岁以上女性独立生活的机能面临重大限制。开展这项研究的艾琳·克里明斯总结道,总体寿命的显著增长实际上是机能寿命方面的净损失,“患有疾病的预期寿命增加,而无疾病的寿命减少。机能损失也是如此,丧失机能的预计年限增加了”。我们似乎并没有延长多少寿命,只是让自己的痛苦变为慢动作而已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29 周六:

  弗兰克尔认为,意义感而非幸福感才是有价值的生活的基本要素。在弗兰克尔看来,幸福的降临是一种偶然的收获,我们不应寻求这种偶然的礼物,无论怎么紧握,它也会很快从我们指间溜走。他认为,追求幸福最终会使我们对未能抓住幸福而感到不满,从而让一开始的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发表该研究的作者警告称:“现代社会的经济和市场力量设计了一个环境……以牺牲长远幸福为代价将消费最大化。事实上,人类已经把有着悠久原始人类历史的身体拖进了一个过度进食、营养不良、久坐不动、缺乏阳光、睡眠不足、竞争激烈、不平等且与社会隔离的环境中,造成了可怕的后果。”这绝不是新霍布斯主义者所认为的那个我们生活的现代天堂。


  无论被告知多少次我们生活在应许之地,甚至我们有多坚信其真实性,都不重要。人类对所期望的营养与所遇到的甜言蜜语般的废话之间的脱节而感到恶心。即使广告轰炸令你相信饮料有营养,但你的身体会给出更清楚的答案,并且很可能以龋齿、糖尿病和心脏病为回应。即使那些认为自己满足的人也可能并非真正满足。奥尔德斯·赫胥黎写道:“他们对那个异常社会的完美适应是精神疾病的衡量指标。”他指的是,“数百万异常的普通人,不慌不忙地在社会中生活,如果他们完全是人,他们不应该针对该社会进行调整”。

  无论用幸福、有意义、有趣还是仅仅没有绝望来衡量生活的价值,现代生活的微妙创伤都不可避免。2013年的盖洛普民意测验显示,70%的美国人讨厌自己的工作,或只是为了薪水而工作,而只有30%的人对每周40多个小时的工作充满热情并投入其中。正如很久以前梭罗指出的那样:“如果有人提议雇人把石头扔过墙,之后再扔回去,仅仅为了赚钱,大多数人都会感觉受到了侮辱。而现在很多人被雇用的价值莫过于此。”


  但我们今天在周围看到的大多数痛苦是社会原因造成的,这些原因可以且必须在其表现为精神疾病之前得到解决:经济不安全,养育方式错误,教育制度过于压迫,战争和家庭暴力带来创伤,对性和身体感到耻辱,荒谬的成功观念和美的观念让我们始终对自己和生活不满意,等等。这些焦虑和痛苦的根源无药可医

  我们的文明冲动是消除或削弱感知到的危险:在它杀死我们之前就把它杀死。我们将婴儿放在无菌的保育箱中;送孩子去配备武装警卫和金属探测器、法律禁止教师触碰哪怕是哭泣的孩子的学校;在全球范围内四处扔炸弹,杀死恐怖分子,却导致更多潜在的恐怖分子出现;对我们用药,平息那些我们本该倾听的声音。这些方式从未奏效,也永远不会奏效——我们似乎慢慢意识到了这一事实。我们的生存不是依靠消除生命中的危险,而是依靠重新学习拥抱并接纳使我们恐惧的事物,包括意识改变状态


  随着美国民众开始反对越南战争,以及内陆城市的暴力和城市衰败加剧了紧张局势,尼克松政府策划了另一场战争,旨在打击和压制两种最大的抗议声音:嬉皮士和黑人。事实证明,“禁毒战争”与毒品无关。这只是一种将反对在东南亚浪费宝贵生命、耗费巨大财力的抗议之声边缘化并进行压制的手段。曾在1968年担任尼克松国内政策顾问的约翰·埃利希曼于1994年向记者丹·鲍姆解释了该计划:

  1968年的尼克松竞选和此后的尼克松政府有两大敌人:反战的左派和黑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知道无法使反战或黑人成为非法的存在,但通过让公众将嬉皮士与大麻、黑人与海洛因联系起来,然后将其重罪化,我们可以破坏这些群体。我们可以逮捕他们的领导人,突袭他们的房屋,打断他们的会议,并在每天的晚间新闻中诋毁他们。我们知道自己在毒品问题上撒谎吗?当然知道。

  在急于攻击嬉皮士和黑人的过程中,尼克松(美国最受鄙视的总统之一)宣布所有此类药物为非法药物,从而破坏了数十年来对迷幻药治愈潜力的研究。但迷幻药所引起的轰动仍继续蔓延至美国和世界文化,并对20世纪下半叶音乐、艺术、电影和科学领域的进步产生影响。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者弗朗西斯·克里克是喜欢及时行乐的人,甲壳虫乐队从穿着猴子服装演奏《我想牵着你的手》变成了演奏《永远的草莓田》,史蒂夫·乔布斯回忆称服用LSD的经历是他“一生中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迷幻药与尖端创造力的关联仍在延续。许多人认为,旧金山湾区的天才是科技和药物引发的自由思想(这种自由思想在20世纪70年代达到极致)结合的产物,这并非巧合。硅谷著名投资者和作家蒂姆·费里斯表示,他认识的许多成功的企业家,如果没有宗教信仰,都会定期使用迷幻药。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财经频道的采访时,费里斯说:“我认识的亿万富翁,几乎无一例外,都定期使用迷幻药。(他们)希望具有颠覆性,研究世界上的问题……并提出全新的问题。”除了传闻之外,还有充分的理由采用这种方法。罗宾·卡哈特-哈里斯博士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机器研究迷幻药影响下的大脑行为方式,他表示,迷幻药“拆除了‘破旧的’网络”,从而产生了新的交流模式


  当恐惧被消除,爱再次成为可能时,就进入了接受阶段。早期阶段都是不断发展的恐慌的表现,着眼于失去的是什么,而非还有什么或正在收获什么。学会接受我们最恐惧的事物的必然性,是迈向值得的人生道路上必不可少的一步。千百年来抗争这种独特的人类知识,已经使相对轻松平等的灵长类动物成为经常具有攻击性、沮丧感和恐惧感的野兽——我们已经从蚱蜢变成了蝗虫。“最终,恐惧甚至消除了一个人的人性。”奥尔德斯·赫胥黎在《猿和本质》中写道,“而恐惧,我的好朋友们,恐惧是现代生活的基础和依据。”

  永恒发展的叙事之所以无处不在,是因为它满足了建立在恐惧之上的现代世界的目的。我们通过向正确的上帝祈祷,购买正确的东西,上正确的学校,接受正确的补给,进行正确的锻炼,以及为正确的军队作战,从而学习朝着永生迈进。同时,我们被提醒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我们都很无助。我们继续匆忙前行,践踏花园的剩余部分,逃离饥饿、遗弃、恐怖主义、经济崩溃、警察和罪犯、核灾难、火山动荡、小行星和死亡等早期幽灵。然而,我们终有一死。


  当被要求定义“现实”时,著名科幻小说家菲利普·迪克表示:“现实就是,即使你不再相信它,它也是不会消失的事物。”这是一种很好的思路,但它错过了现实的一个重要方面:由信念支撑的那部分也同样真实。面对打翻蜡烛的鬼,最好在争论鬼的真实性前扑灭火焰。说到神秘经历,最明智的方法是判断其结果,而非因我们目前无法解释其作用机制而偏离。在《科学》上发表的采访中,海弗特研究学会的创始人和迷幻药研究的主要支持者戴维·尼科尔斯被问到有关结合迷幻药的治疗方法的“现实性”。他回答道:“如果它能给人们带来和平,如果它可以帮助人们在朋友和家人的陪伴下安详地死去,那么我不在乎这是真实还是幻想。”确实,在这种情况下,“真实”与“幻想”之间的区别开始消失。所谓科学世界观常常受到不愿接受无法解释的事物的现实性的限制。将迷幻药可测量、可预测的改变生活的切实影响视为某种“嬉皮废话”,无异于不了解子弹的工作原理而用枪击中了自己的脚。

  1977年,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戴维·玻姆描述了我们的信仰和我们经历的现实所形成的旋涡的感觉:“现实是我们所认为的真实。我们所认为的真实是我们所相信的。我们所相信的基于我们所感知的。我们所感知的取决于我们所寻找的。我们所寻找的取决于我们的想法。我们的想法取决于我们的感知。我们的感知决定了我们的信仰。我们的信仰决定了我们所认为的真实。我们所认为的真实就是我们的现实。”(需要多读几次才能理解。)


  在2001年发表的一篇名为《机制的神话》的文章中,康涅狄格大学健康中心的免疫学和实验病理学教授T. V. 拉詹解释了他对医学研究拒绝承认无法解释的事情的沮丧。拉詹写道,有两个不同的方面需要研究:确定一种现象是否存在,以及该现象是否“通过一种我们当前所知的人类生理和行为背景下可以理解的机制运行”。拉詹看到太多同事拒绝承认他们无法解释的事物的存在——他认为这是一个错误,因为我们是否理解某事物如何存在不应与该事物是否存在相混淆


  最近,所谓“新无神论者”狂热宣扬的教理问答的核心信念是,由于某人宗教信仰中的各种因素有显而易见的不真实性(如世界上所有动物都是挪亚方舟的后代,地球只有7 000年的历史,或者说这位神比那位神更好),所以他们的宗教经历是虚幻的。这种观点背后的错误假设是一个数字化的宇宙。事物只有两种状态,真或假,是或否,开或关,死或生,零或一

  但生活中充满着这样的瞬间,客观现实和信念所缓解的经历就像咖啡和奶油般不可分割且美味地交织在一起。安慰剂并非“真正的”药物,但可以有效缓解疼痛和抑郁,尤其是在美国患者中。我们不知道安慰剂是如何起作用的,但毫无疑问,其作用通常和最昂贵的药物一样好,甚至更好。信念是安慰剂有效性的核心。当你不再相信这一现实时,效果就消失了

  宗教信仰可能受到幻想故事的启发,令难以容忍的事变得可以容忍。爱也许只是相互理想化的持续投射,但这就是我们活着的意义。在牛粪堆中生长的小蘑菇可以激发神秘的超凡体验,以至于我们突然能够起身摆脱数十年的自我毁灭行为,抑或是平静地接受我们最终的旅程。再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了。

  除了重新构造我们与肉体和自我死亡的关系之外,人们在寻找许多方法,使现代生活与古老永恒的人类欲望和轨迹相一致。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30 周日:

  于是,我们奋力搏击,好比逆水行舟,不停地被水浪冲退,回到了过去。——弗朗西斯·斯科特·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

  当你迷路时,退后一步可能就会朝着正确的方向迈进。每天,越来越多的人得出结论,文明的核心神话所提倡的生活方式正在给我们许多人带来孤独、困惑、焦虑和绝望。实际上,现代生活的各个方面都需要重新审视,而且,我们正在寻求人类的原始环境作为指导:自然分娩,自由放养,素食肉,有机水果和蔬菜,横向商业组织,共享经济,非二元性别和灵活的人际关系配置,性少数群体权利,极简住房和个人理财,辅助性医疗,迷幻药辅助的心理治疗……每个这样的增长趋势,以及更多类似趋势,都植根于古生物学原理。我们已经研究了一些理解未受束缚的人类生活的方式,包括出生、养育子女、工作及我们与金钱的关系、迷幻心理疗法,以及我们对待死亡的一些方式。每年都会发行数十部书籍和纪录片,探讨这些相同的原则如何改变人们看待想要居住的房屋、维持或恢复健康以及管理财务的方式。


  记者比尔·莫耶斯询问艾萨克·阿西莫夫人口激增与“人类尊严”有何关系,阿西莫夫毫不含糊地说道:“人类尊严将被彻底摧毁。人口过多,就不会有民主,不会有人类尊严,也不会有便利和体面。世界上人口越来越多,生命的价值不仅会下降,而且会消失。”有时似乎世界上的生活质量有限,而随着全球人口的持续增加,生活质量越来越差。若地球上只有1亿人口,所有人均可享有充足的淡水、鱼类、空间和能源。然而,目前困住我们的经济只能依靠增长而繁荣——即使以牺牲人类福祉为代价。无休止的增长是传统经济学和癌细胞的意识形态


  我们似乎如履薄冰,一方面,经济和生态全面崩溃,常见的末日灾难层出不穷;另一方面,技术与人类生理不断融合,直到我们被自己的造物所奴役或吸收。但我认为仍有通往家园之路。我想象的未来(美好的一天)看起来很像我们祖先居住的世界——这在某种程度上是有意义的,因为许多旅程以回归起点而告终。


  人本质上是一种可怕的野生动物。我们对人的了解仅限于其被称为文明的驯服状态,因此偶尔会被其真正本质的爆发而震惊:一旦法律秩序崩塌、混乱随之而来,其真正的本质就会暴露无遗。——亚瑟·叔本华


  索尔尼将灾难性叙事翻转了180度,发现“大多数地方的日常生活都是一场灾难,有时颠覆会给我们带来改变的机会”。明白她的意思了吗?上就是下,黑就是白,地震、海啸和滑坡并非真正的灾难;相反,它们是对被我们大多数人称为“正常生活”的持续不断的世俗灾难的颠覆

  弗里茨发现,自然(和人为)灾难将幸存的受害者从压迫性的正常状态中解放出来。“‘常态’与‘灾难’的传统对比几乎总是忽略或最小化日常生活中反复出现的压力及其对个人和社会的影响。”他写道,“它也忽略了历史上一贯且持续增长的政治和社会分析,这些分析表明现代社会无法满足个人对于社区认同的基本人类需求。”


  我们生活在一个变革加速的时代,这是不言而喻的。但没有什么可以永远持续加速。放眼望去,无论前方还是后方,我们都能清楚地看到大量稳定与安宁时期的证据,这些时期让我们短暂的文明狂热相形见绌。数万年历史似乎没有任何标志性进步事件,考古学家对此一直颇感困惑。骨骼遗骸表明,在解剖学上我们的祖先是现代的,具有很强的心理能力,其大脑容量实际上比现代人要大一些,但生活并没有改变。在矛尖或箭矢、埋葬仪式、装饰等设计上,史前古器物几乎没有进步。为什么这些器物的发展会长久停滞不前呢?我认为它们并非停滞,而是已经到达目的地。如果说必要性是发明之母,那么为何我们如此难以推测他们是幸福安逸的——而不需要任何明显的“进步”呢?我们这个世界现在被习惯性地视为通往更美好未来的舞台,而关于人类悠久史前史的虚假信息无处不在,很难承认我们祖先的生活并不孤独、并不贫穷、并不肮脏、并不野蛮,也并不短暂。我们难以想象他们很乐意保持现状、留在原地,但证据显示就是如此

  回忆起自己在耶夸纳部落的岁月时,利德洛夫记得,当地女性从附近小溪取水的方式很不“理性”,她对此倍感困惑和烦恼。她写道:“这些妇女一天要离开炉边几次,每次只带两个或三个小葫芦。”路很滑,单程大约要花20分钟。为什么不将营地设得更靠近河边呢?为什么不建立一个更有效的系统从小溪中取水呢?利德洛夫回忆称,这些女性经常会放下葫芦,脱下衣服,开心涉水。回想起来,很明显,每天去溪边几次根本没有问题。从进步的角度而言,重复走到溪边没有意义。但是耶夸纳人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足,利德洛夫终于明白,他们“感受不到改变自己生活方式的需要和压力”

  展望未来时,我们面临着同样令人迷惑的缺乏进步。所谓费米悖论引起了我们这个时代许多公认的天才的高度关切。恩里科·费米参与创造了世界上的首次核爆炸。其后不久的一天,午餐时,费米与洛斯阿拉莫斯的同事们在餐巾纸上做了一些计算。考虑到银河系中存在数十亿颗恒星,在生命可能出现的边缘区域有许多行星在围绕其轨道运行——其中很多恒星远比我们的太阳还要古老,他问道:“其他生命都在哪里?”鉴于统计上的压倒性可能,即生命已经出现了很多次,一旦生命出现,先进智能和技术似乎就会自然进化,为什么我们没有看到宇宙中其他生命的踪影?埃隆·马斯克、史蒂芬·霍金等人对此表示关注,静默意味着技术发展中存在固有的“巨大过滤器”。他们认为,技术中可能存在一种自毁触发器,在能够发出天空中明显不存在的信号时,该触发器就已摧毁了每种高级生命形式。它们要么引爆、毒杀自己,要么被无情的人工智能所取代。环顾我们当前的混乱局面——其中很大一部分显然是由于我们无力控制所创建的工具和系统——这些黑暗的可能性似乎并不牵强

  但哲学家詹姆斯·卡斯的一本非凡著作《有限与无限的游戏》,提供了另一种理解费米悖论的方法。卡斯提出了一种简单而强大的方式来思考人类之间的互动,并进而思考人类社会的潜在可持续性。在文明领域,大多数博弈都是有限博弈和零和博弈:有明确的规则,有赢家也有输家,每场博弈都有一个开始、中场和结尾。但生活的博弈是(或者应该是)无限的:规则由玩家制定,他们可以随时更改规则;没有赢家和输家,只有玩家;最重要的是,无限博弈的目标是不断玩下去。想一想你人生中最美好的部分:你的人际关系、创造力、性生活、梦想、冒险。关键不在于赢,而在于不断前行。一旦获胜,这场博弈就结束了。

  根据卡斯的思想,我们人类轨迹的整个范围为令人不安的费米悖论提供了非末日的解释。毫无疑问,很多生命形式已经通过“赢得”有限博弈而毁灭了自己。但那些超越巨大过滤器的生命,可能在此之前早就感知到即将来临的结局。它们在为时已晚之前学到了(或记住了)智慧生命的重要教训。一顿简餐并不比一场盛宴差到哪里去。够用就行,多反而不好。“永不满足”并非生活的准则,而且完全没有抓住人生这场游戏并非以赢为目的的要点。生命的意义在于活着。继续玩,享受并延长体验。或许遥远的智慧生命没有发出信号,是因为它们意识到自己的现状和来处正是它们希望抵达之处。还有什么地方比家更好?对费米悖论的这一回应也可以解释为何地球上99%的时间里人类都过着极为相似的生活。生活曾经十分美好。很多小鸟,很多鱼类,很多蒙刚果坚果,无须“前进”或“进步”。曾几何时,我们对现状十分满意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


2023.07.31 周一:

  现在,我们正处于一个十字路口,无法回头。我为智人,即知道自己所知道的人科动物,预想了三种可能的未来。

  一种是否认和愤怒。经济、生态、政治崩溃,这是一场伪装成必然的由无能、下流、贪婪和虔诚的无知所组成的不可阻挡的旋涡般7级飓风。也许我们已经走得太远,除了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别无他法。一旦超过一些临界点,我们是否厘清我们的行动就无关紧要了。在陷入麻烦后再出手就为时已晚了。有报道称,文明起源前就被冻结在北极永久冻土中的甲烷已开始融化,咕咕冒出海洋表面,以气态形式不可阻挡地不断上升。越来越多的科学家、环境保护主义者和哲学家认为,我们已经进入文明的末期阶段。也许现在就是闪电之后、惊雷炸响之前那令人目瞪口呆的静默时刻。

  另一种则是讨价还价和沮丧。我们想要更多让我们走到这步田地的东西。针对最直接威胁,我们将不断提出临时解决方案,继续忽略长期趋势,正如人类祖先离开伊甸园来到农场后一直所做的那样。随着对地球自然环境的持续摧毁,我们将从有机起源进一步进化,通过技术改造,我们脆弱的肉体会逐一“升级”,以适应一个对生物日益有害的世界。今天是钛合金膝盖和髋关节,明天就是植入式记忆芯片和皮下GPS(全球定位系统)定位器。随着这一进程发展到不可避免的结局,我们灵魂所遭受的持续痛苦会日益麻痹和药物化。会流泪的眼睛将被不会眨眼的电子光电探测器所取代,其“看到”的范围远远超出人类的生物视觉光谱,将看到的信息传递给乔治·奥威尔小说中描写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见的人群,我们的后代完全沦陷其中,以至于个体人类只存在于理论和被封禁的记忆中。同样,我们似乎已经沿着这条道路走了很远很远。

  还有一种是承认和接受。如果从战略上将狩猎采集者的思维带入我们的现代生活,例如,用同辈进步的网络和水平组织的集体取代自上而下的公司结构,并建立无污染的当地能源基础设施,会怎样呢?如果现代智人把武器支出转移出来,将资源重新分配到全球保障性的基本收入中,激励人们少生孩子,从而通过非胁迫手段明智地减少全球人口,我们将走向接受。一旦我们走上这条道路,每一步都会让我们更接近这样一个未来,即承认、庆祝、尊重和复制人类起源与本质的未来。我认为,这是唯一的归途

  我们选择这条道路的可能性有多大?可能性并不大。但要是意识进行了足够大的转变,我们完全有能力和预算来实施这样的计划。如果说迈向未来亦即迈向过去这一想法似乎自相矛盾,那么试想一下,每个冬日我们都在更远离,同时也在更靠近夏日的温暖。启蒙运动既是一个非常进步的时期,也是对古罗马和古希腊所体现的过去的庆祝。重新设计人类动物园以反映智人的起源和本质将代表第二个更为辉煌的启蒙运动,与更为遥远的过去产生共鸣。

  伟大的拉科塔族萨满布莱克·埃尔克说过:“世界一切皆是圆。天空是圆的,我听说地球也是圆的,像个球,星星亦是如此。风力最大时呈旋涡。太阳东升西落,循环往复。月亮也是如此,两者皆为圆形。人的一生是一个从童年到童年的循环,也是一个圆。世间运行的一切莫不如此。”

本文来源:《文明至死——进步的代价》,克里斯托弗·瑞安 著,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