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知识账本
1.佛陀是一位一丝不苟的真理探求者,他用的观察方法非常严谨,甚至很符合科学的原则,只不过科学观察的是外界,而他观察的是自己的内在世界。结果佛陀发现我们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观察者,而是充满了偏见,他称其为“无明”。
人的大脑非常不善于处理不确定的信息。作为现代的智识分子,我们要提高决策的水平,就必须去统领(而不是战胜)头脑中各种认知偏误。
在《佛学为什么是真的》里面,赖特引入了进化心理学来解释为什么我们不是个客观的观察者:因为自然只选择适宜生存的生物。佛教对“贪嗔痴”的总体评价是负面的,容易让人产生反感,但要抛弃贪嗔痴,需要放下而不是憎恨它们。
从进化的角度来看,没有贪嗔痴,我们人类根本走不到今天。今天我们有了理性,能够追求事物的本来面目,这需要不受贪嗔痴的干扰,但它们对人类进化是有意义的,不要去憎恨它们。
更关键的是,基于佛陀对自己的客观观察,他总结出了我们人类个体的运行机制,而且相当系统地阐述了出来。这些知识里有很多被现代心理学印证了。不过现代心理学因为学科分类过细,整体系统性反倒不如佛学。
比如现代心理学中的次级自我的概念,我觉得就是对人的决策机制的、过于简单化的抽象,就像《思考,快与慢》是对决策的过于简单的抽象一样:人的行为既受外在环境影响,也受内在模式影响,内在模式又分为先天和后天(不是只有先天的),而这些模式被触发的阈值和前提条件并不相同,不能简单理解为七个并列的系统。佛教里的五蕴和十二因缘,更进一步说是唯识系统,就是在论述这一机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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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外界物质的总和,是对我们身体的刺激的来源,严格说甚至包含我们的身体结构(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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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因为外面的色(又叫尘)和身体的色(又叫根)的结合互动产生的知觉,是客观的。就像眼睛不参与意识(当然你事后可以把受分成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但那是预期到会引起你什么感情的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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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这部分才是主观的开始,我们因为“受”和大脑当中的机制(包含先天、后天)而产生了各种对应(包含文字、意象等)、并产生爱憎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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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我们的行为是受思维支配的,因为有爱憎,所以有相应的行为(包含想法,佛教叫身口意,心里想的、嘴里说的和实际做的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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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不只是意识,佛教的识有八识,这里更多指末那识和阿赖耶识,其实末那识更像我们这里讲的行为背后的模式。
简单说,佛教认为这些思想和行为会强化我们的模式,下次再遇到同样的事情,触发相同情绪和行为的阈值会降低。这可以说是我们和外界互动、把外在内化的一个过程。
赖特书里的五蕴的次序其实和汉传的“色受想行识”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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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ysical body:色,指的色身,加上外在会更好(色声香味触法的色指的就是外在的六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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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ic feelings:受,这里的feeling 有知觉和感情两个意思,但加上basic,应该指感觉,不是感情,但其实feeling 不准确,因为比如眼睛看到文字,看到的整个纸张上的黑白色都是受,但未必是feeling,应该说是sensory inp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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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ceptions:想,是指把外界感受到的东西对应到我们头脑的认知模式的心理行为(即外界信号要跟人心产生某种共鸣),而所谓“人心”,其实就是自然选择或后天积习在我们头脑中留下的偏见,比如认出那是“一棵树”,或者是“字母X”,头脑中没有预设的脚本,就无法形成对应的概念。但这种对应是主观的,是有可能出差错的,比如杯弓蛇影;
人的视野非常有限,人是非理性的。人做决定并不是感情对理性,而是感情对感情—我们任何时候都是感情用事。有感情不代表不正确,也不代表不理性。所谓“非理性”,就是感情的判断出错了。非理性有两个最大的来源:一个是“认知失调”,一个是“确认偏误”。认知失调加上确认偏误,结果就是,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扭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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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ntal formations:识,各种心理模式,包含书里的七个次级自我(a big category that includes complex emotions thoughts,inclinations,habits,decisions,我觉得这里的decision应该是decision pattern,应该不包含真正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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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sciousness:意识活动,其实是行(上面解释过,身口意在佛教里都是行为),这个顺序可以接受,因为是想和识结合产生的行。
所以,简单说,南传佛教的五蕴的顺序其实是“色受想行识”,要注意的是,佛教的识比Consciousness包含的内容大得多,直接理解为意识会犯错误。
现代心理学看到了问题,佛学找到了解。佛学是“自我体验的科学”。我觉得这个解才是现代人亟需的,是可以用现代科学理论阐释清楚的,也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体验是主观的个人感受,它其实是一个游戏,是我们的认知,我们的感受能力跟外界的某种信号、信息之间形成了一种游戏的关系,然后化为一种体验。说到底,我们觉得【有感】的东西是因为它的存在,它所包含的信息和内容印证了我们的某种感觉。
学习、思考和修行,不应该是为了积累知识,而是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具有不同思维方式的人,这就要求我们要根据新的经验和事实,对自己的思维习惯提出质疑。
启发来源于 王煜全、万维钢。
2.真正的智慧是在各种理念之间追求一个恰到好处的“度”,最高水平的智力得能容得下两种相反的观点。
君子不党。我们要做独立自主的人,不能戴着有色眼镜观察世界。正确的方法是本着贝叶斯定理的精神,让观点随着事实发生改变,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你是你自己的主人,所有观点得为你服务、供你选择,你不是“弘扬”任何“理念”的士兵。
所谓个人成长,有些是知识和技能的完善,有些是性格的磨炼,但我觉得还有一个维度,叫做“变复杂”。复杂的人,他们更善于理解复杂问题,更善于处理互相矛盾的信息,而且更善于应对不确定性。这种复杂决策能力是对人的一个修炼。决策高手和普通人有气质和境界上的差异。从这个意义上说,复杂性、多维度的思考能磨练你的性格,改变你的人生观。
- 流程是简单的,权力是复杂的。你得从按照规定流程做事,变成独立自主,根据自己的判断做事,甚至根据自己的判断让别人做事。
- 原则性是简单的,灵活性是复杂的。理念都是好理念,原则都是好原则,但是面对一件具体的事情,各种原则和理念往往互相冲突,你能不能灵活处理。
- 价值观是简单的,大目标是复杂的。“不忘初心”是件很难的事,占领道德制高点最容易,大事业都是各种妥协和取舍的结果。
- 理论模型是简单的,真实世界是复杂的。三流知识分子眼里只有价值观和道德制高点,二流知识分子眼里有理论模型,只有第一流的知识分子才知道真实世界比理论模型复杂得多。
- 讨好人是简单的,把事做成是复杂的。奥巴马这样的政客喜欢讨好观众,凡事自己要留个清白,所以他们就不敢承担责任,他们为了不做坏事,就干脆不做事。其实但凡做成了大事的人,哪有不被人骂的。
小人物是简单的,大人物是复杂的。我们总是讲些互相矛盾的道理,因为我们明白,真实世界本来就充满矛盾,而我们想要变复杂。只有当你理解了世界的复杂性,宁可承担责任,知道如何在各种理念之间追求一个恰到好处的“度”的时候,你才真正算是变成熟了。
我们眼中的世界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地方——每个人总是要做一些不得已的取舍,并没有什么一定正确的方向。你眼中不成功的人,也许人家选择了别的价值;你眼中成功的人,你不知道他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处在不断的演化之中,我们很难预测甚至是定论未来。智识分子要做的是找【平衡、调和和妥协】。我有我的想法,但别人有别人的价值观。领导者再厉害他也是人,他也应该尊重别的人。认识到这一点,我做什么事情都要因势利导,有机会就推动一下,时机不成熟就缓一缓。人不是工具,我不能为了我的大目标就随便把别人牺牲了,更何况我的目标还不一定对。个人对世界的认识都是有限的,摸着石头过河,随时看看反馈,尽可能争取更多人的支持才是恰当的做法。
3.人的生活主题就是变化。如果环境复杂多变,你就最好多掌握几项技能,你最好……变复杂。而变复杂需要在各个方向探索,需要主动面对各种非致命的不确定性,以期适应未来多变的环境。
生命是一场持续了40亿年的无可奈何。地球的自然环境处在永不停歇的变化当中。因为自然选择的标尺总是变化无常,这一时刻的胜利者很有可能在下一刻就轰然倒地。这样一来,我们就要有意识地为未来可能的环境变化做好准备。比如,主动为自己的生命系统引入【不可抗拒的随机性】,主动将很多不确定性事件看作是【不可抗拒的随机性】,以此来训练自己的应变、适变能力。
混乱是一种演化策略,有利于人类发展各种个性,以备将来适应各种环境。有的人性格比较稳重,能专注做一件事,适合稳定的环境。可是如果环境复杂多变,他最好就要有爱冒险的精神,能机警地意识到周围的变化,并敢于去闯荡不同的环境。
没有人能确保将来一定成功,一定聪明,一定幸福。我们要做的不是给自己定制、制定或者指定一条安全可靠的发展路线。我们能做的,是让自己去面对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具备抗打击能力、自我发展能力、格局和后劲。
混乱是一种价值,能够绑住我们优化自己的风险解决方案。因为未来环境不可预测,你将来幸福不幸福、成功不成功就不是你所能决定的——得看你的特性跟他将来遇到的环境是否匹配。运气是一方面,我们在日常所能做的就是主动与不确定性共舞,去多方探索、体验不同环境。
这是现在的你在为未来的你做选择。也可以说,你是在选择变成谁。
人生就是不断在做选择,不管是否愿意,都要为自己每个选择买单。
4.契约精神,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个矛盾的东西。契约精神有时候会成为你行动的阻碍,让你面临艰难的选择——可恰恰是面临艰难选择的时候,才是你真正用得上契约精神的时候。
人类精神的传承不是这桶水倒给下一桶水的过程,而是要添加一点东西——那就是契约式的身体力行啊!它就像点灯一样,能给人类带来一个永久的希望——这个希望就是我们永远都有可能从生活中发掘新的意义!
但正因为不能选、不自由,它才是一个道德考验。是考验,才是锻炼。是锻炼,才能培养人啊。完全自由选择,不喜欢就能换一个,那就等于打游戏开了作弊码,第一不能锻炼人,第二这么玩没意思,第三真实世界没有这么好的事儿。这个世界不是因为你而存在的,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义务让你过得舒服。
有一个概念叫“越脆弱越勇敢”,也就是说你对生活敞开得越充分,越是能接纳生活,你就是一个越勇敢的人,你和外界以及内在的关系就处在一种越健康的状态。
这背后的价值观是,要顺应恐惧。人很容易会感到恐惧,比如恐惧失败,恐惧未知,恐惧死亡。心理学上认为恐惧是没有办法消减的,但是勇气可以增加,这就是我们通过顺应恐惧、增强勇气来克服它的关键。感到害怕时的勇敢才是真的勇敢,你需要做的是正确地面对恐惧、恰当地处理恐惧,想办法通过各种各样的训练,帮助自己增强应对恐惧的勇气,也就是增加自己对恐惧的免疫力。
契约提供了一个自我限制,有了限制,决策就容易,这会让我们思考问题变得简单、顾虑变得很少。说来说去,契约精神并不是人生的最优化算法,而是选择和限制,它有两个优点:一是帮助我们更快地接受所有可能的结果,安命认变可以增加一个人的安全感;二是如果真的被伤害了,就当帮自己修行了。抱着这种心态做事,做事效率提升了很多,不设置条件去提防外界的人和事,内心也轻松了很多。
启发来源:万维钢、鬼脚七。
5.第一,当你面对一个具体的人的时候,不要猜测、更不要指责他有什么隐藏的动机。
有时候好心能办坏事,有时候自私自利却能办成好事,本来重要的是事情的结果,可是人们总觉得人的“动机”更重要。批评别人的时候不专门针对他的行为,反而以“揭发”他的“动机”为乐,甚至动不动就“谁谁谁亡我之心不死”,这在中国文化叫“诛心”,连古人都看不起这个做法。
我们学了这么多有关大脑的知识,最关键的一条就是大脑是个多元政体,各个模块各有各的主意,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们常常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动机。可能对绝大多数事情,我们都是既有“好的”动机,也有自私自利的动机。
我们多一个视角,就多一个自由度,就不容易把自己限制在一个情境之中。
那我们跟人合作,为什么不干脆假装大家都是为了好的动机呢?人类早就不是低等动物那种打打杀杀的局面了,作为文明人互相合作,我们最好的政策就是讲学习、讲正气。
如果你只看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你慢慢总会认为世界就应该绕着你转,你一定会变得无知和自大。愿意向外兼容,实在是事关谦卑的美德。
第二,对于自己,在做重要决定的时候,应该深入问问自己到底有什么动机。这样有利于你做出理性的选择。所谓理性,就是对你想要的各种东西设定一个优先级,并且能够贯彻执行这个优先级。
我们大脑中同时有各种动机。生命是一个动机,炫耀也是一个动机。在几种动机都有的情况下,你应该分析一下哪个重要,哪个不重要——你应该设定一个优先级。
如果你是理性的,而你又认为生命比炫耀重要,你就不会为了炫耀而冒着生命危险尝试各种虽然很贵但是不靠谱的医疗手段。如果你是跟女朋友一起欣赏艺术,也许你想炫耀一下自己的艺术知识。但如果你是自己去博物馆欣赏艺术,你就应该关注那些艺术品的内在品质,为自己而欣赏。
问题就在于没有这些知识的人常常会被某一种动机劫持,形成了一个情怀,做多大的事儿都是这一个动机,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动机。所以时刻反思一下自己的动机是个好习惯。不过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因为正如我们不在乎别人的动机,别人也不在乎我们的动机。
一个人太在意外在评价,他一生都难以安顿。
第三,更高级的要求是,对于具体个人之外的、广泛意义上的“世人”,我们要充分了解、甚至运用隐藏动机这个知识。如果你能洞察到世人的各种隐藏动机,也许你可以利用这些洞见获取一些利益。
启发来源:万维钢。
6.把身体打开,半躺在椅子上,这个姿势为什么表示放松、暗示一种比较高的社会地位呢?因为这是一个放手薄弱的姿势,如果别人攻击你,你不好应对。正因为这个姿势有危险,做出这个姿势才表示自信。谨小慎微的姿势则是好像蜷缩着身体和随时准备逃跑一样,更有利于防卫,但也表示很担心受到攻击。
7.只要AI把持了几个关键领域的决策权,整个社会就都会AI化。
人们都学会了做“正确”的事情。可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情呢?让AI决定怎么做“正确”,这里面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AI无法预测未来。
是,AI的计算能力比人类强得多,但是AI算得再快也没用。Mathematica软件创始人史蒂芬·沃尔夫勒姆的思想,其中有个概念叫“不可约化的复杂”,说凡是真正的复杂系统,都不可能用一个更简单的模型代替。想要知道复杂系统未来会怎么样,你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着它自己演化到未来,而不能指望用计算机先模拟一遍。
现在的AI技术都是基于数据分析,依赖历史经验,本来就对付不了新局面。而就算未来AI 掌握人脑一样的分析方法,根据计算不可约化定理,它还是不能预测未来。如果AI 不能预测未来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凭什么让它决定现在录取什么样的人才呢?
第二个问题是“正确”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
人的价值观是多元和多变的。有的人喜欢现代高科技生活,有的人喜欢古代乡村生活。有的人现在喜欢这个,将来会喜欢别的。对错都是相对于一定的价值观的,如果价值观都能变,AI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事实上现在有些研究无人驾驶汽车的公司要给AI设定道德准则,就已经面临这个问题。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客观和逻辑自洽的道德系统,在有些问题上AI不管怎么选都是错的。
好。那这两个问题一直都存在,我们人类以前的决策也都说不清对错,现在让AI决策,总归还是比人类自己决策好一点儿吧?
不是。人类的决策中有大量的错误,其中有很多错误是因为判断不准确导致的。AI本质上也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答案,但是AI的判断更准确——这就意味着,人类犯的错误是多种多样的,而AI 犯的错误将是系统性的。
从演化角度,多样化的错误比系统性错误要好得多!生物进化本来就是要在各个方向上多样性的尝试,等待自然选择。正因为未来不可预测,多样性是系统稳定性的保障,是人类文明能持久存活的基础。
AI的优势是少犯错,但犯错恰恰是人的优势,也可以说犯错是一个基本人权。人类做主的社会中有很多错误,有很多遗憾,甚至有很多不幸,但是也有很多惊喜,有很多活力,总是在你出乎意料的地方发展壮大。AI 主导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正确”的,那才是最可怕的。
犯错误是人的弱点,但也可以说是人的特点和风格。有些事儿当时看是错误,时间长了未必是坏事。逃课打游戏、一怒之下跟领导翻脸、为了理想不管不顾,这样的人身上充满了人性的魅力。社会就是在各种错进错出、不安和危机之中前进。什么都符合算法的生活没意思。
启发来源:万维钢。
8.从物理学来说,“人”这个概念,只是描写一堆原子的一个“包袱”。一个人喝点水,这堆原子就多了一些,他出点汗,这堆原子就少了一些——如果一个人死了,这些原子会分散开来。一个人一生的历史,其实就是一堆原子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分开了。
把时间当成一个维度,每个原子的运动就不是一个点,而是一条线。那一个人的一生,在时空之中看来,就好像是一团有点杂乱的辫子一样——左边是由原子组成的一个简单物体;中间是人生的一段,原子组成的结构有点复杂;右边是人死亡之后,原子分散开来。
看看这张图,就好像是一个路线图一样,我们人生的某一时刻就是这张图上的一个截面——那请问,过去和未来有什么区别吗?时间只是一个位置而已。所有数学方程都是“静态”的,永远都在那里,没有时效。方程一旦选定,这个宇宙的历史就已经选定了,你这堆原子的轨迹就已经呈现了。
所谓时间的流逝,其实是我们的叙事自我,对自己这堆原子的路径的一个“主观体验”。听到坏消息震惊,听到好消息惊喜,这都只不过是你对某个路径的主观评价——那条路径其实早已存在,另一种可能性的路径也都存在,只不过这个平行宇宙里的你没有感知到而已。
如果你接受数学宇宙这个假设,那么完全从数学方程的性质出发,我们就会发现很多观念是幻觉。
因为数学公式里没有随机性,所以我们生活中感受到的随机性和量子力学实验中的随机性必定是幻觉,所以我们要引入量子平行宇宙的概念。因为数学公式没有时效性,所有平行宇宙的历史应该是确定的,所以时间的流逝也是幻觉。
再进一步,因果关系也是幻觉。沿着一条路线上的A 点走到B 点,你能说“A 点导致了B 点”吗?不能。从A 到B 是个连续变化的过程,而且A 之前还有别的东西!
桌子上有个花瓶,我碰了一下桌子,桌子倒了,花瓶掉下来摔碎了——整个这个过程中,谁是因,谁是果呢?我们可以说花瓶碎了是结果,桌子倒了是原因。但是桌子肯定不答应,桌子说不是我想倒,是有人碰我我才倒的!那你可能说“我”才是原因——可是我也有我的理由啊,是有人在攻击我,我为了躲避攻击才碰到了桌子。
如此一环又一环地向上追溯,到底谁应该为花瓶负责,谁才是根本的原因呢?根本就不存在根本原因。宇宙一旦诞生,万事万物只是依照物理定律运行而已。单独截取一个A点,说A点是后来的B点的“原因”,毫无意义。
更进一步,自由意志也是幻觉。如果人就是一堆原子,而原子的一切运动都符合物理定律,那就根本没有什么自由意志。数学公式早就规定好了你这堆原子的一切运动,你根本无法超越数学。
人脑是个多元政体,最后有意识的是叙事自我,它以为自己做出了决定,还能给这个决定找到理由——而事实上决定是别的模块做出,叙事自我只是新闻发言人而已。那别的模块又是怎么做出决定的呢?归根结底,还是数学的作用。
总而言之,从宇宙创生到现在,万事万物的一切演化,包括你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是数学注定的。我们的生活只不过是从已有的数学中获得体验而已。
在数学宇宙中,你对自己的未来到底有没有选择权?数学物理的答案是,什么是“你”?什么是“选择”?“你”只是你大脑的叙事自我,“选择”只是你大脑里这堆原子运动产生的一个电信号。“你”和“选择”都是幻觉。
就算数学宇宙理论是对的,那这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这个思想对我有什么用处吗?——基本没影响。你该吃吃该喝喝,该认为自己有自由意志还可以认为自己有自由意志。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得亲自做出选择。
“确定”不等于“已知”。根据计算不可约的原理,即便是完全确定的未来,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提前算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着它演化。所以人生仍然有悬念。
事实上数学家已经证明,因为我们这个世界的复杂是不可约化的复杂,所以除非老老实实演化一遍,谁也不能“预知”未来会怎样。哪怕你再精通数学,数学宇宙理论不会让你获得什么生存竞争优势。但是这个理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你获得内心的平安。你仰望星空的时候肯定想过,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现在你有了一个基本上说得过去的答案。
数学宇宙理论还有一个副产品:“上帝”,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相信上帝的人总是认为上帝是万能的,那我就想问问,上帝能让2+2=5吗?上帝能强行规定平面三角形有两个外接圆吗?不能!如果上帝也是讲理的,那他就不能改变数学。如果上帝不能改变数学,而数学又决定了宇宙里的一切,那上帝实际上什么事儿也干不了——上帝,也没有自由意志。
如果世界该怎么演化就怎么演化,那有没有上帝还有什么区别呢?
启发来源:万维钢。
9.好的系统应该有三个特点:第一,它要有抗打击能力;第二,它要有自组织能力;第三,它应该有一个健康的层级结构。
(1)抗打击
我们直觉上好东西就应该好好保护起来,避免遭受任何打击——其实连养孩子都不应该这么养。最理想的系统得能抗打击,反脆弱,不怕事儿。
人体就是个好系统。免疫系统能挡住绝大多数病毒。温度高点儿低点儿,工作苦点儿累点儿,情绪好点儿坏点儿,我们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能承受。人,其实非常不怕折腾。森林和草原的生态系统也都具备相当的抗打击能力,哪怕是历经一把大火,过几年又是生机勃勃。
这些系统都是活的。活的东西,才有可能越挨打击越顽强,才有可能随机应变。怎样才能让系统抗打击呢?
主动寻求一切可以壮大自己心理免疫系统的力量,越到逆境处,越是修心时。
首先“抗打击”不等于“不变”,也不等于就是追求“稳定”。一成不变的系统反而是脆弱的。我们知道保持系统平衡的是负反馈回路。负反馈回路的作用不是让系统不出状况,而是出了状况能给扭转回去。一个具备抗打击能力的系统得能经得起扰动,取得一个动态的平衡。
以前科学家看人体是线性思维,以为人体是哪里有问题就调节哪里,追求一个“稳态平衡(homeostasis)”。现在人们意识到人体是一个复杂系统,面对一个外来压力,人体是全身都参与反应,整个系统各个地方都要微调,这叫做“应变稳态(allostasis)”。
我们面对压力的时候,是一个全身的协调反应。这就是为什么人在压力之下很多地方都可能出问题,比如睡眠、记忆力、消化、免疫能力,还会影响怀孕和衰老,还更容易对药物上瘾。面对压力,你不仅仅是改变了一个控制选项——你是切换到了另一个“模式”。
其次,系统要具备一定的冗余度,它需要有一个比较宽松的环境。
生活中有很多“优化者”,追求极端的效率,可丁可卯地安排系统的运行,这样往往就会让系统丧失抗打击能力。比如像戴尔和丰田公司,据说讲究一个“零库存”,说几点钟用哪个零件供应商就必须在几点钟正好把零件送到工厂门口。这么做效率固然是最高的,但是也容易出差错—万一出状况,系统就容易陷入问题。
再者,最理想的系统的反馈回路本身,也要有自己的反馈回路。比如说,一个社会系统光有警察还不行,警察本身得能不断适应新局面才行。这就要求系统得能学习、能自我修复、能动态变化。这就引出了好系统的第二个能力。
(2)自组织
好系统必须是能创新的系统,它不可能按照一张宏伟的蓝图按部就班地发展。未来的情况可能跟今天非常不一样,真正的好系统不但能适应变化,而且还得能制造惊喜。
惊喜不是总设计师规划出来的,得指望是系统内的每个成员自己创新。
自然界有很多自组织现象,像雪花、湍流、沙丘,特别是生命,都是自组织的例子。自组织,代表没有事先计划的、起源于局部的、自发的创造。有人群协作就有可能产生自组织,市场经济的本质就是允许民间自组织。
但是容忍自组织,可不太容易。自组织会让系统显得不一致、不统一、不规范,自组织主导的局面可能是不可预测的。你不知道它会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原因而出现。想要出现自组织,系统必须向基层放权,给一定的自由,还得允许实验。自组织让系统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无序和混乱,你能容忍这样的混乱吗?
但是系统终归会自动淘汰那些脆弱的人。系统总要演化。如果太脆弱,系统就崩溃了谁也好不了。如果稍微好一点,系统会慢慢淘汰那些不行的部分。所以真正的学习都是用淘汰的方式进行的。进化要想有效,不行的基因就必须得被淘汰。
你对自组织有多大的容忍度,才谈得上能有多大的创新。
(3)层级关系
好系统的上下级,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小公司也许可以做到绝对的权力平等,大公司必须得有层级关系。层级,就是把一个大系统分成若干个子系统,每个子系统可能又有各自的子系统。层级就是模块化。
各个子系统在相当程度上是自治,这就不会有点什么事都搅动整个系统。人体就是个分了很多层子系统的大系统。人体中有各个器官,器官中又有组织,组织又是由细胞组成的。我们之前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个贬义词,但实际上医生治病,大部分情况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如果一个人的胳膊受伤,医生把胳膊处理一下就可以了,通常不用考虑他的心理问题,也不用考虑他的肾是否能承受得了。有了子系统就有这个好处。子系统出问题,不用非得牵动全身。
任何系统要变大、变复杂,就一定要有稳定的各种子系统结构。子系统的良好运行,应该在整个系统中有很高的优先级。作为个人,你不能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不顾所在集体——也就是你所属的那个子系统——的成败。作为大系统的中央,也不应该对子系统有太多的直接控制。
一个好系统,中央控制和子系统自治必有一个平衡。
好系统首先要不怕打击;为了不怕打击,系统就要自己更新自己学习,这就要求自组织能力;为了更好地实现自组织,协调好自组织和大系统的关系,就要有健康的层级结构。有了稳定的层级结构之后,系统的抗打击能力又会进一步增强。
这样的系统充满活力,能适应各种新局面。它会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强大。
想要有抗打击能力,你就不能依赖单一的技能,不能指望一成不变的稳定工作,要建设好自己的负反馈回路。想要发展创新,你就得有自组织能力,你要不断探索新事物,尝试新做法。想要做大做强,你就不能事无巨细全靠自己,你要善于利用现有的工具,善于跟别人模块化地对接和合作。死气沉沉、整齐划一、令行禁止,那不叫好系统。活力、自由、赋能,这才叫好系统。
脆弱之人最大的问题并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他们只知道往过去看、往负面看。生命进化的根本特点是你得往前看。你得求新求变,你得能适变应变。
启发来源:万维钢。
10.想开。
得不到的就得不到了,得到的就受着。
有些人是二货,那不是很正常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接受、接受、接受,这是最重要的。
人跟自己拧着干,心里过不去,拧巴、纠缠,我虽然没有足够的事实,但我的假设是这种拧巴、纠缠,自己跟自己对着干,是所有疾病的源泉。
生命不是一个你在今天就可以给出答案的东西,享受等待的过程吧,享受成为你自己的过程,再没有比种下花的种子,却不知将会是什么样的花盛开更喜悦的事情了。
不跟别人争个口头上的短长。
大家不在一个层次上,点到为止就可以了。你看我傻X,我看你傻X,哪怕你说2+2>5,我点点头,笑一笑,就可以了。你没有任何义务去劝一个傻X,你没有任何能力、任何可能让一个傻X变得不傻X。随他去吧!
启发来源:冯唐。
11.要晓得一切都是偶然,缘起性空,因缘所生,本来都是没有的。“有无俱遣息纷纷”,所以一切都放下,能够放下,则同佛法有点相近了。但是一切放下,不是空啊!不是没有啊!只说一切放下而已。
道在心念!在这个“思”念里头,这个东西叫思惑,在思想观念里头,这一点解不开是不行的。知识分子喜欢看书,照样是这一念,贪恋于书也是贪,不要认为这个不是贪,没有哪一点不是贪,贪是人性根本,范围是非常非常广泛的。
你念佛啊!打坐啊!你念得再好,如果这个思惑,这个心理行为一点没有转变,免谈学佛。这是真正的佛法啊!不管你是念佛的、参禅的、密宗的,随便你什么宗,你说天宗都没有用,必须要断这个思惑。
如果有这一念在,一念就是万念,这一念就会牵连到重重叠叠,所以《华严经》称为“帝网重重”。帝就是大,我们的思想、感觉、情感,像一个无比大的大网,只要一个网眼洞动一下,其他的眼洞都跟着一起动,就是所谓帝网重重。我们修持的业力,心性的业力,一念动,百千万亿念都牵动其中。说有一切有,说空一切空,就是这个道理。
这个有缺陷的娑婆世界非常难堪忍,没有一样事情是圆满的,而只有生在娑婆世界,有苦有乐、有善有恶,各有一半,所以能够刺激你发生解脱的智慧,是成佛的捷路。
混乱不是用来消除的,而是可利用的资源。混乱的本质是其他方向的秩序,只不过你没有理解而已。总有一些秩序在我们的视野之外,你没理解它,所以觉得是混乱。
无一刻不在清净中,与此同时也无一刻不在烦恼中,清净与烦恼都是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的。修持的关键既不是清净也不是烦恼,而是不要著其中任何一个相。
我们用各种方法修持,都是拼命要弄平自己心中那个波浪,想尽办法要让那个波浪变平,变平了又怎么样?变平了还是水!不平呢?不平也是水。所以说,拼命去弄平,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对不对?是不是这个道理?我想是这个道理!你仔细想想看。你的想也是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它本身就在如来清净的境界。
启发来源:南怀瑾。
12.所谓局部性危机,就是因为个别错误导致的问题,这是可以通过改正错误纠正的。而系统性危机就不一样了,在这个系统里每解决一个小问题,都会释放出一个更大的问题。换句话讲就是,不折腾很糟糕,但是越折腾越糟糕。
人在恐惧下,判断力是零。我们永远不要把对外解决问题的心态,转化为一种对内自我伤害的情绪,那样才叫折磨。
13.我们通常都觉得、爱创造、有大理想的人有出息,爱享乐、搞小情调的人没出息。但是有一个观点说,其实这都是结果,只是逃避死亡的方式不同而已。
什么意思?你看、人终有一死,这件事给每个人都带来了巨大的焦虑,所以大家必须找到对抗时间的方法。
一般有三种方法。第一种是理想主义,就是信点什么,不管是信仰上帝,还是热心于社会公益,本质上都是把自己奉献给一个超越性的存在,从而得到拯救。第二种是浪漫主义,就是找到点细小的乐趣,不管是爱谈恋爱还是爱美食,那些美妙的感受是永恒的。第三种是创造主义,就是相信自己的事业、自己创作的艺术品,可以超越时间,达到不朽。
所以,理想主义、浪漫主义和创造主义,出现的原因都一样,只是每个人根据自己的禀赋,选择了不同的搭配比例而已。
启发来源:罗振宇。
13.我们通常说的好运气、坏运气,常常是带有一点点迷信的色彩。
这个人很顺利是因为他的运气好,那个人不顺利是因为他的运气差,他的结论是——那些常常遭遇坏运气的人,并不是有一种固定的处境笼罩着他,而是因为他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模式是处于一种消极的负面的状态,面对问题他不是习惯于正面的期待,而总是习惯于用一种负面的方式看待和对待眼前的人和事。
而这种微妙的心理状态他具有一种感染力,会影响到他周围的人和事,这些周围的人和事会作为一种环境又反射回来,又会加剧他的行为和心态的负面程度。
如此他的这种负面心态和行为形成一种正反馈,所谓正反馈就是一种状态会引发另外一种状态,而另外一种状态会反过来加剧这种状态,不断地循环,使得抱有这种心态的人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持有这种行为状态的人,他的行为模式就越来越缺乏建设性,越来越禁锢他自身能量的发挥。
所以坏运气并非是一种神秘的东西,而是由人自身的负面状态引发的一种正反馈。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说法,尴尬人偏于尴尬事,拧把人偏于拧把事,这里头就包含着一种正反馈。
面对充满着挑战、充满着不确定性的人生,面对这样一种客观的环境,我们应该做的和能做的也许就是和气以致祥,让我们内心多一份和气,也许我们的内心多一份和气,我们所处的外在的环境也会悄悄的有所改变。
总而言之,养喜神去杀机,静由心生,我们自身的状态也许就是我们所处环境的最根本的原因。
14.所谓成见,就是因为过往的经验而对眼下的事态形成一个直接的判断和决策。成见这个词听起来就包含着贬义,但我们这里说到的成见其实是一个中性词。
事实上我们人,包括动物都是依赖于成见来生存的,我们总是把我们以前已经获得的认知应用我们当下的新的场景和新的事件上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更有效率地做出反应,做出决策。如果每遇到一个场景我们都是从0开始,重新发明轮子,从0到1,从猿到人……以那样一种方式来做事的话,人和动物都没法生存下去。
所以成见可以说是一种认知资产,是人和动物要活下来一个必不可少的手段。但是说到资产,自然就会有正负之分,或者说一个资产包里头它既包含着正向的资产,也包含着负向的资产。
成见一方面能够让我们快捷的最有效率的做事情,另一方面成见又够将我们绑架在这样一种快捷的方式上。我们不假思索是节省了能量,节省了时间,节省了资源。与此同时,不假思索有可能悄悄地把我们绑定在一个路径上头。
成功的人是目标不变、方法要经常的改变,失败的人是方法不变、目标常改变。成见说到底是一种快捷的路径,我们对成见的依赖不过就是一种路径依赖。借用一个我们熟悉的计算机名词,成见就是一种快捷方式。
- 我们在使用电脑的时候总是在桌面上保留一些快捷方式。
- 我们在使用一个应用软件的时候没必要去一层一层的进到一个目录里头去打开那个软件,而只需要在桌面上点一下那个快捷方式。
实际上我们生活和工作当中都有很多很多的快捷方式,而且时间越长,我们的阅历越丰富,往往就意味着我们使用的快捷方式就越多。
这种快捷方式为我们提供快捷的同时,这种快捷方式在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个无障碍通道,一个绿色通道,它给我们提供的便利是不言而喻的。
另一方面它很可能是一个陷阱,而且是一个我们完全意识不到的陷阱,它会牢牢地把我们锁定,而我们不自知,以至于最后我们要用惨重的代价,甚至于我们的生命去为这样一个快捷方式去买单。
启发来源:吴伯凡。
15.很多人之所以陷入到悲剧,是因为他被自己的成见、偏见、偏执所绑架,把偶然的一个随机性或者客观性放大扭曲为天堑,这个“天堑”会吸引掉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陷入动弹不得、空耗能量的状态。
所谓偏见和偏执简单地说就是在偶然的事件之间建立某种强连接,与此同时又弱化甚至屏蔽拉黑其他可能的连接,使得两个事物之间、两个认知对象之间,一旦建立这样一种强连接的时候,我们好像获得了某种非常有效的、快捷的认知,但同时我们也就被大大地蒙蔽,我们就被不知不觉地引入到一个巨大的认知陷阱当中了。
为什么会形成这样一种偏见、偏执,也就是我们前面说的这样一种认知的快捷方式呢?这就要回到人和动物认知的机制上。
人和动物的认知是怎么来的?是突触。突触是一个神经元的冲动传到另一个神经元的时候,形成的一种相互接触的结构。简单地说就是在我们的神经系统是由大量的神经元构成的,这些神经元之间的结构上并没有原生质的相连,它本身哪个节点跟哪个节点之间并没有生来就有的连接,它只是有一种相互接触的可能性,当它们接触的时候这个接触的部位就叫做突触。
一个神经元它可以和许多的神经元形成突触,我们的大脑当中有850亿个神经元,跟天文学中能观测到的所有行星总和的数量差不多。在这些无比多的神经元,哪一个神经元跟哪个神经元形成接触,那都是非常偶然的。但是这种偶然的接触如果是被重复的话,这种接触的几率就会大大的提高,也就是说如果它们的关联次数越多,那么它们之间连接的惯性、接触的惯性就会越大。
接触的惯性越大,也就是说神经元和神经元之间的接触本来是萍水相逢的,但是一次是偶然,第二次也许是偶然,但已经带有某种必然性,三次、四次,接触的次数越多的话这些神经元,也就是说两个神经元就认识了。它在众多的神经元当中,两个神经元之间就成了老熟人,它们之间连接的带宽就会越来越大。
当一个神经元遇到一个刺激的时候,由于它两个神经元之间的带宽很高,所以它就自动地将这个冲动,这个刺激传递到另外一个神经元上。而与此同时,一个神经元与另外的其他所谓这些神经元接触的机会从理论上说是均等的,但是由于这个神经元已经和另外一个神经元形成了某种惯性关联的时候,形成其他连接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低。
这就有点像我们今天在使用《今日头条》这样App的时候,你点击一个新闻可能是偶然的,至少它不代表你全部的需求,但这种接触本身就是在强化这个接触过程。你一点击在它看来就是你需要,你有需求它就马上提供新的供给,这种新的供给又可能引发新的点击,也就是说你点击的时候又一次地表达了你的需求,这样就让来自偶然之间建立的供需之间的带宽就会越来越大,传输就越来越方便,不知不觉形成的这样一种惯性连接,这就叫做瘾,成瘾了。
时间久了即使你已经意识到,甚至是很讨厌这种路径依赖,讨厌这种成瘾性依赖,但是你也摆脱不掉。有烟瘾、酒瘾和各种各样瘾的朋友可以脑补一下。
16.在两个神经元之间形成稳定的高带宽的连接,这种应用到商业上就叫品牌建设或者叫品牌打造branding。品牌打造的终极目的就是形成成瘾性依赖,让你的需求与他的供给之间形成稳定的强连接,形成一种排他性的高带宽,你和其他的供给以及其他的供给信息之间带宽很低,甚至低到零。所以即使他们在你的周围铺天盖地,但是由于没有稳定的带宽,你对他们仍然是无感。
假如说你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有好几个无线路由器,但是如果你事先已经连接过某一个路由器的话,你的手机一旦进入这个区域,它就会优先连接,而其他路由器的信号就会被自动屏蔽的。换句话说在你的手机与那个路由器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快捷方式。这个好处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了,你很省事儿,你不用每次费劲地去连接,费劲地输入密码,你可以所见即所得,你很享受这样一种自动化的连接。这种效率是不言而喻的,你的收益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损失也是不言而喻的,尽管你对这种损失常常是没有意识到的。
在这种不加思索的连接当中,就像我们的手机跟一个路由器之间形成了这种固定的、稳定的、快捷的连接以后,我们享受到的方便和效率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我们不知不觉当中所承担的机会成本也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说你的手机连接,这个WIFI连接出问题了,你还可以马上切换到另外一个,你可以马上切换到另外一个WIFI上,如果你知道它的密码的话。但是我们一旦跟一个品牌形成固定连接的时候,我们就比较难的跟其他的品牌形成连接了,当然也可以,但是非常的麻烦,这个过程也很漫长。
有一个很著名的实验,就是把一组人召集在一起,让他们喝可乐,喝两种可乐,具体哪一种是百事,哪一种是可口可乐不告诉他们。在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可乐的情况下,有50%的消费者认为百事可乐的口感更好。如果事先告诉他们现在我们先喝可口可乐,再喝百事可乐,或者先喝百事后喝可口可乐,告诉他们以后有超过75%的消费者会认为可口可乐口感更好。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不可思议的现象呢?
原因就在于我们的感知能力里头已经被植入了某种快捷方式。当你一旦听到说这是可口可乐的时候,你的感觉会借助于一个无障碍通道自动的在进入到大脑当中的一个快乐区和舒适区。如果别人告诉你这是百事可乐,你的感受也照样会借助于另外一个快速通道进入到一种你不喜欢、你排斥,你觉得陌生的那样一个区域里头。也就是说把它打入了另册。同样的感知可以借助不同的快捷方式或者说无障碍通道,进入到不同的区域里头,在认知的抽屉当中各就各位,各自进入自己所事先规定好的那个抽屉。
本能是一种结果,一种很固定的反应模式。
这种快捷方式对我们人来说有个什么好处呢?很简单,我们在感知的时候不用费劲地去感知,我们在感知的时候、我们在认知的时候会非常的省力,这个省力好处的代价就是我们的感知、我们的认知被歪曲,被一种先入之见所绑架。你用了快捷方式,你的心也会变成一个快捷方式。当我们以各种我们不自知的快捷方式跟世界互动的时候,无数的外在的力量通过植入建立各种快捷方式,让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一个自动化的机器。
只要你一听到某句话、见到某个人的时候,你的感知会借助于一个我们头脑当中已经事先有的快捷方式或者说叫无障碍通道,进入到一个区域里头,进入到一个认知的格子里头、一个框架里头、一个抽屉里头,这个抽屉的内涵就是你赋予外界的【色】。
这种认知就像是一种快捷方式,是一种自动的选择机制和自动的过滤机制,也就是说它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帮你做选择的大部分的事情,你会去选择,实际上你的选择是在这种认知模式的软性强制下做出的选择,而你对此,完全不知情。你一直在被某些观念所绑架,而你对此,毫无意识。
事实上,我们在好多时候自以为是做出的选择其实是伪选择。某个高频出现的感觉,是一个事先被植入到我们头脑当中的一个观念病毒,我们被这个病毒所绑架了。但是我为什么就做了这样一个,为什么我做了这样一个选择呢?因为做这样一个选择最容易,我觉得最省事儿,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们很多时候做的选择是一个伪选择。
我们还以为我们的选择是凭着我们自己的头脑,凭着我们的自由意志做出来的选择。这种自以为是,这种自由意志让人想起一句老话,就是被人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
我们为什么这么容易中招,而且中招以后还那么的浑然不觉呢?原因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我们早已经不知不觉地被驯化了——被自然选择驯化、被过往的经验驯化、被商家和体制驯化······
要改变本能是很难的,因为人的意识当中有一种自动的防范机制,你越是对抗它,它越是强大。
面对本能你不要想着去改变它,但你要学会去识别它、化解它,你要意识到这可能是我的本能反应。过往的经验告诉我这种本能反应是有害的,我要提防它,当你有这种防范意识的时候,它的作用力就会减少很多了。就像我们在做梦的时候,梦见我们从高楼上掉下来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会告诉自己这只是梦,其实并不可怕。
我们的任何想法里头都包含着一种我们没有意识到的偏见,但是如果我们拥有了一种对思维进行纠偏的意识,这种偏见就不可怕。也就是说,在做决策时,不急于本能地反应,穿过表象的云层,离开思维的惯性。在我们做决策的时候要慢有时候比快更重要。这个慢不是拖延、不是搁置,而是在做决策之前你要有充分的时间,而且有可靠的流程来帮助你识别你的决策当中的关键动力、关键因素到底是有没有问题的。
在我们的生活世界里头,有很多以各种各样的面目出现的【驯兽师】在不断地驯化我们。
我们看马戏的时候就知道,那些驯兽师多么厉害,他能够把老虎、狮子、大象这些令人生畏的动物驯化的那么乖。大象用一条腿就能支撑起它那么沉重的身体,我们看马戏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大象好像有一种洋洋自得的那种状态。但是我们心里头很清楚,大象其实是挺可怜的。
在漫长的被驯化的过程当中,驯兽师按照特定的套路、特定的程序,一点一点地把大象驯化为一个特殊的演员。无论是大象还是老虎,它们在完成一个动作以后都会得到一个奖赏,它们在得到这种奖赏的时候,它们一定会觉得它们是在为自己劳动、为自己工作,它们凭借它们的劳作、凭借它们的工作,它们就得到了它们应该得到的奖赏。
外界的很多【驯化行为】,已经悄悄地渗透在我们的生活当中。当你在看电视、你在上网,甚至你在听音乐的时候,你都是在接受某种布道,这些消息途径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在影响我们的感知。很多的观念就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已经悄悄地植入在我们的头脑当中。
驯化给人带来了一个心理上的效应——他会非常害怕失去这些东西。他,已经上瘾了。最重要的往往不是你拥有多少东西,而是你害怕失去什么东西。
久而久之,我们的头脑当中就潜伏了大量的隐秘的说服者、隐秘的控制者。我们不假思索作出的选择的背后,是我们过去的生活经历,我们在有意识和无意识状态下接受的种种的观念,在一瞬间爆发,在一瞬间连接起来,就会形成一个冲动、形成一个意向,我们的大脑快速地扫描我们过去的记忆、我们过去的情感情绪,把它压缩成一个快捷方式。这个快捷方式在几秒,甚至零点几秒的时间内就变成了一个决策,变成了一个冲动。
为自己的生活保留一定程度的未知、不确定性与痛苦,将它们看做是自己生命系统的负反馈装置,是帮助我们打断过度的偏见和执着的。
我们的感官是很容易被一个观念所操纵的现实扭曲力场,很多预置的观念、预置的反应模式已经潜伏在我们的大脑当中,或者说我们的心智模式里头已经建立了诸多的快捷方式,我们就好像点击了那个快捷方式,剩下的过程就由不得你了。
有没有明显的先入之见,感受事物的方式就会有明显的不同。反过来说,通过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通过改变我们的观念,我们也能够改变我们的感受方式。
我们说人的头脑是在不断地被简化,不断的因为这种快捷方式来逐渐的失去了认知能力,这并不是一种简单的指责和批判,事实上所有的动物在跟环境反应的时候都是在追求简化。
为什么要追求简化呢?无非就是节省能量、节省资源、提高效率。无论是人也好还是动物也好,都是用简化的方式来感知世界的。这是一个普遍的规律,但是我们要意识到的是,就像我们在蝙蝠、在狗、在青蛙上头能够感悟到的,你依赖于一种方式,就意味着你放弃了另外的方式。
人越是按照内心预设的快捷方式来判断、选择,人的思考能力和感知能力就越来越趋于冻化、退化。反过来人的认知能力越是处于休眠和退化的状态,人就越是需要更多的、僵化的、一尘不变的快捷方式,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我看到这样一段话,对于处在焦虑中的人来说,确定性是一个便捷而轻松的法宝,它相当于我们心灵的快餐,它能够让我们毫不费力地为饥渴而茫然的内心提供立竿见影的解决之道。
上述所说的瘾、成见、快捷方式,其实和佛教里头有个概念很像,叫业。在佛教看来就是你以前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想过的事情,都会积累下来。基督教说的是凡走过的,必留下痕迹。佛教说的你的所思、所念、所行,都会在你的身上留下痕迹、留下结果,它是一个必然的。也就是说业是我们的言行,是我们做任何事情、说任何话、想任何事情的时候一个必然的副产品。
有些念头我们动一动,过后好像也没有付诸实施,我们就认为这事儿就消失了,其实没有消失,它也会渐渐的在我们的本性上留下一个结果。另外人做了坏事,他没有被抓住,而且常常是老做坏事老不被抓住,他是不是就没有结果呢?他在现实世界里头,他眼下没有结果,但它实际上已经在你的内心、在你的身上留下了结果。所以佛教有一句话叫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我们做任何事情,比如说我们举手投足,尤其是那些好像不带来结果的行为,那些好像没有什么直接后果的话,都会逐渐地内化为一种模式。这个模式就叫业,它会在你以后的生命当中影响你。这个东西如果是观念想法,那就是成见,如果你长期的重复某种行为,它也会形成类似于职业病的东西,这些职业病会直接地影响你的后来。
当然这种业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瘾,业已形成的结果它就会表现出来,这个叫业报。当我们犯瘾的时候,我们已经意识到我们被瘾所控制和绑架的时候,我们能改变的东西已经非常少了。
我记得在《圣经》里有一句话,叫保守好你的心,因为它决定着你的未来。我们不要随便动念头,不要轻举妄动,没事儿的时候你要最好处于静止的状态,各种零碎的念头和零碎的行为最后都会累积成为瘾。
佛教里头还有一句话,叫了了分明,如如不动。了了分明就是对事情看得很清楚,但你的身体、你的心要如如不动。当你了了分明,如如不动的时候,这个瘾就没办法附着在你身上了,就像你没办法把荷叶打湿一样。
佛教用很多的比喻来说明这一点,为什么佛教的logo是莲花?出污泥而不染,科学的说法是荷叶、荷花,它具有不粘附性,也就是说它没有什么瘾。当然佛教还有一个很著名的比喻叫金刚,金刚的特点是能断万物而不被万物所断,它跟外物接触的时候受损的都是外物,而不是它。佛教要求他的信徒达到这样一种状态,像金刚一样不动,当外在的刺激、外在的变动向你袭来的时候,你如何才能够如如不动呢?答案只有一个,像金刚一样或者像荷花一样。
做任何事情、说任何话、动任何念头都有可能上瘾。实际上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很多的瘾,这瘾叫负资产。在某种意义上说,一个人的价值首先在于他的负资产很少,而瘾是我们最大的负资产。
2024.08.01 周四:
生命并不只是头脑、智力上的游戏,生命是艺术。生命是一段创造性的旅途。无论我们在旅途中遇到什么,都可以创造性地应用它,帮助我们创造新的现实。
我们得到这个宇宙中最伟大的馈赠,拥有人的生命,拥有人类的神经系统。我们可以在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之间穿梭,并找到一个甜蜜的平衡,帮助我们创造幸福、美满、健康、成功的人生。
把人类普世的问题与挑战个人化,终会不堪重负
在工作坊中,我常常会问学员一个问题:“在座有多少人感受过受伤的感觉?请举手。”几乎每一次,我都会看到所有的人都举手。
“那么,在座有多少人感受过自卑,常常觉得自己不够好?请举手。”同样,所有人都举手了。
这时候,我会让大家都保持着举起手的姿势,并去看看周围的每一个人。然后我跟大家开玩笑说:“欢迎来到人类世界。”大家也都会心一笑,感觉自己一下子放松了很多。
当我们谈到生命中的伤痛时,很重要的一点觉察是:每一个人携带的伤痛,不仅仅是个人的,还是人类普遍存在的。来自父母的、家庭的、祖先的、历史的、文化的……我们体验到的伤痛,并不只是我们个人历史所产生的,同时也是我们集体意识的一部分。
觉察到这一点,我们会放下自我批判和自我惩罚,我们的心也会更敞开,从紧绷中放松下来,并对他人有更多的同理心,与他人有更多的连接。我们能体悟到当我们触碰苦,不逃避苦,向生命中更大的整体打开时,生命的河流会流过我们。这并不会让我们变得孤立无援,而是会让我们与万物产生连接,感受到我们都共享着人类的光明与黑暗。
问题就在于,当你没有看到别人举起手的时候,你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你受伤,只有你受苦,只有你感觉自己不够好,其他人都很优秀,都没有问题,他们都比你好……
这种把人类普世意识中的问题与挑战个人化的想法,会让我们产生更多问题。因为这就像孤身一人背负起人类集体的伤痛一样,这个如此沉重的包袱,我们当然无法承受。
再次强调,作为一个人,我们面对两个世界:外在世界和内在世界。外在世界是讲求效率和成果的世界,我们需要努力,行动,有策略,做计划,找到好的解决方案,应用不同的方式获得突破。这个三维的外在世界,是一个“努力”的世界,这是行得通的。
但是,在每一个人的内在,都有难以承受的“娇嫩的脆弱”,以及伤痛、悲伤、无力和挫败,它们是不能戴上效率这一顶帽子的。这些内在的部分,比如“娇嫩的脆弱”,在外在这个努力的世界里,很难有一个抱持、打开、连接和存放的空间。
在“特别社区”中, 赋予痛苦、问题、挑战人性价值
每天,我们把自己扔向世界,为了得到外在世界的认同,要让自己变得“更好”,就代表要强迫自己用尽全力去压抑那些无法被接纳的部分。但是,这样的强迫,会让我们变得更焦躁。
如果我们只是投入于外在世界,而没有去聆听、抱持内在世界的不同面向,我们将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种两难境地:一边被外在世界的效率车轮推着向前,一边通过向内压抑或向外投射的方式表达这些人性的自然需求。
比如,在亲密关系中,我们常感觉到不被理解、不被看见,感觉到受伤。如果我们没有聆听内在的需求,没有抱持脆弱的部分,没有把成熟的年龄应该有的成熟的爱,带给内在受伤的自我,那么,我们就会把这些内在的需求投射到伴侣身上,想让对方为我们做。如果伴侣无法达到我们的期待,我们就会指责、抱怨、控制,使双方关系更加紧绷,让我们更加远离亲密。这种状态就像前一秒猛踩着车的油门,后一秒就大力踩一脚刹车,传动系统迟早会崩溃。
荣格早就提醒过我们:若是无法觉察内在的情境,它们就会变成外在的命运。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专注于建立一个支持性的团体,我把它称为“特别社区”。之所以叫“特别社区”,是因为它作为外在世界的相反面,也是生命整体的一部分。它是外在世界“努力地追求成就”的相反面—“如其所是”般的、无为的存在……
在“特别社区”中有几个基本原则:平等表达、抱持、包容、不批判、无为。
我对她印象深刻,因为在课程问答环节,她是最踊跃的参与者,并且每次用同样的范式问问题:“老师,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这样……是吗?”她非常需要在头脑层面得到一个清晰、逻辑通顺的回答。她习惯思考,但很少去感受自己的体验,我不禁有点儿担心,在团体里她是否能够打开自己的内心?
丁丁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然后用她一贯清冷平静的声音说:“我和丈夫都出生在高级知识分子的家庭,在我刚怀孕的时候,我们都很期待,未来陪伴孩子一起学习,一起成长。但是很不幸,我儿子出生后不久,被诊断为脑瘫,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的爸爸被诊断为癌症,然后去世了。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真的很痛苦……在那个时候我就立下一个誓言,我要搞清楚生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每天很努力地学习关于心理学以及照顾特殊婴儿的知识,同时还要照顾家庭,我觉得我已经精疲力竭了,却又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当丁丁分享着她生命里这些让人心碎的经历时,尽管眼眶泛红,她依然端庄地坐着。她的分享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头,荡起涟漪……人性中共享的体验,生命的丧失、伤痛、不公、挫败、无力感……这些人心最深处的脆弱,让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静下来,感受着这一刻活生生的生命力的律动。她说出自己的生命故事后,我终于理解了,那个总是问许多问题,想要弄明白生命里一切答案的丁丁,有她这么做的道理。
我们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我看着丁丁,问道:“我听到你分享生命里的这些挑战……如果用一个词形容你的感受,那会是什么呢?”
丁丁沉默了一会儿,说:“破碎。”
我环顾四周,有的人把手轻轻地放在心的位置,有的人微微点头。很明显,大家的心更打开了。大家静静地感受着,用这样一种非语言的方式共同抱持着一个空间。
“愿我们能给这个‘破碎’一个位置,让‘她’在我们这里有一个家。”我感受着心的打开,轻轻地回应道。
接着,我转向下一位:“小梅,在你的生命中,你感受到的伤痛是什么呢?”
小梅轻轻地抬起头,又低下头,然后用一个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羞愧。”
当我听到小梅说出“羞愧”二字时,一阵感动涌遍我全身,心变得温柔又敞开,在人性最深处,我终于能够真实地和她有连接。
羞愧,是生命中最难表达的感受。因为如果我们打开自己,被别人看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不堪,会让我们无地自容,那种感觉羞愧难当,只想找一个洞钻进去。但是如果我们不表达,它就会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随着时间发酵,越来越害怕他人发现这个不堪的、“腐烂”的存在。
我深深地做了一次呼吸,我眼角的余光,能够看到很多人被她的勇气感动。每一个人内心都有一些不能被世界窥见的部分,于是努力筑起高墙,将其深深地锁在内心,但是那种“腐烂”的感觉,无法让我们真正地绽放我们的生命。
终于,我们看到小梅,从她的内心深处,让这个锁在地下室里怪兽般的存在,进入人类社区,让人性和善意去触碰,去抱持……就像为这个“腐烂”的地方打开了窗户,让阳光照进来,让空气流动起来。终于,在人类的社区中“她”有了一席之地,被赋予了人性的价值,绽放在世界上。
小梅这么做的时候,深深地触动了团体中的每一个人,为我们带来了更多生命的力量。我的老师吉利根博士说:这样的生命成长充满爱的勇气。
生命的河流流淌着,每一刻的生命体验都在变化着,每一天的生命都是全新的。而在我们的生命里,最重要的练习就是:打开身心的管道,让生命的河流流过我们,而我们也流过生命……
生命是痛苦的,生命也是喜悦的;生命痛彻心扉,生命也惊奇无限。
既然生命这么丰盛,那为什么我们不享受它呢?
大部分人对痛苦的主要误解是,认为一个人正在经历的痛苦仅仅是属于个人的。人们相信自己经历一些伤痛,是因为自己没做好,或是自己不够好;自己感觉到恐惧,是因为自己缺乏勇气……于是自责、内疚。
然而,这些感觉其实是生命中不可避免的部分:如果你活着,恐惧终究还是会造访你;如果你活着,愤怒终究还是会造访你;如果你活着,悲哀终究还是会造访你。没有人能从它们那里逃脱。然而,却有方法可以穿越它们。
就像我创建的那个特别社区一样,我们可以给自己打开一个内在空间,给问题一个“家”。这个抱持的空间,就像是外在世界成就、效率的相反面,是生命整体的一部分,是值得成立的,也是应该成立的。
同样,你也可以给自己创造一个“社区”,当你体验到任何伤痛时,想想今天在书中看到的故事,试着去觉察:每个人都是带有伤痛的。然后,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强迫自己快速去掉伤痛或其他让你难以接受的部分。尝试着在你的内在,给这部分创造一个空间,允许“他/她”的存在。
在这个空间,当内在的不同面向被人性地抱持时,你会体验到:伤痛不再是伤痛,它成为人性存在的一部分,在人的世界里有一席之地;伤痛也不仅仅属于个人的表达,而是人性中普世的体验。我们不再孤立,也不再与他人断裂。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候,我们便得以卸掉重负,轻装上阵—再一次朝向旅途,继续出发。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02 周五:
生命就像一条河流一样,每一天携带着许多不同的体验流经我们每一个人,只要活着,我们将会重复地经历快乐、悲哀、恐惧、愤怒、喜悦……
我们的身体中心,被人类意识中各种情绪体验触碰着。而关键在于,你如何回应这些自然的生命能量呢?当生命的河流流过你的时候,你能否不被卷入到生命的洪流之中,迷失了自己呢?
在这一章中,我们通过不同的维度,诠释如何整合对立矛盾的两端—中心和世界,意识和潜意识,内在和外在,个人和集体……让生命的河流流经我们,让生命的完整回归到我们的生命之中。创造力,正是蕴含在两点之间的对话:
- 在确定与不确定之间变换;
- 在已知和未知之间流动;
- 在“危”与“机”之间创造;
……
在这种蜕变发生之前,他们活在自己的头脑里,感觉需要去取悦别人,带给别人好的印象,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力量。当他们的重心掉下来的时候,一种宁静的根植于大地的感觉就打开了……一个人可以简单地存在,不需要刻意表现,就可以轻松地发现一种新的智慧和力量。
去感受和触碰生活的每一个不同的面向。确保你跟你的身体中心是有连接的,连接着你的身体中心,同时进入生活的每一个不同的角落……带着好奇去邀请你内在的智慧,想象如何可以做到跟你身体的中心有连接,同时触碰生活的每一个不同的地方、每一个不同的面向;带着好奇去感受如何能够找到这样一个甜蜜的平衡点,专注而又放松,努力而无须多想,不松不紧……进入到生活的每一个地方,感觉到你的意识的扩展,就像涟漪荡开,一圈一圈又一圈,向世界打开,向更大的场域敞开,涟漪荡开,无边无际,打开、打开、再打开……从你的中心向世界去打开,就好像是一朵浪花重新回归海洋,臣服于宽广无边的怀抱。
当你踏上这一段创造性的旅途时,你会发现,在这一段旅途中有很多人会加入其中,来到你的道路上……你生命中生生不息的资源、挑战、负面的声音,还有你祖先的能量和智慧……都会加入你的旅程。但它们的到来,是为了帮助你,帮助你成为一个更有力量的人,更完整的人……这些祖先的生命能量、智慧会经过你,流过你……为了帮助你活出绽放的生命。
它们的到来都是出于对你的爱。所以请你对它们说:欢迎,欢迎……
打开你的心,打开你身体的管道,让一切来到你身边的人、事、物,能量、生命力、生机都可以经过你,流过你,帮助你朝向生机勃勃的未来……看到、触碰到未来的画面,一个美好的正向意图,快乐、健康、成功的人生……
花些时间感受和体验这些超越的、宽广的、连接的、被爱的、安全的体验,去领悟你被赋予一个人的美好生命……记得,生命是用来享受的。
让我们放下事物不会变坏的期待吧!调频到当下时刻,全心全意地活在这一刻,让事物保持在道路上,创造性地接纳任何来到你身边的人、事、物,创造性地参与其中,并正向地应用它们,从身体中心向世界打开,朝向生机勃勃的未来。
没有完美的自己,只有完整的自己。而成长就是,让分裂的自我,重新回归到完整之中。
真正的疗愈,发生在技术失效之后。
或许你想用呼吸把内在某个部分赶走,认为‘她’不应该来到你这里。当你抗拒‘她’、排斥‘她’时,‘她’就卡着了。
精神危机是一个信号,提醒你,有某一个“自我”卡在这个地方了。
或许,在婉婷年纪小的时候,那些不得已要压抑下去和紧锁在“地下室”的存在,现在通过婉婷来到这个世界,苏醒了,正在通过她的身体变成了一声声打嗝。有些东西正在向这个世界打开,进入人类社区之中。
眼泪之外,还有欢笑。痛苦之外,还有其他的人生。持续让我们受苦的原因是:
- 我和生命整体隔离,用神经肌肉紧紧地锁上了伤痛,失去了和其他事物的连接;
- 我的生命能量失去了流动性,失去了节奏感和音乐性。
生命中的伤痛是真的,欢笑是真的,温柔是真的,顽皮也是真的……可以肯定的是,生命中不是只有痛苦,还有其他的,很多,很多……
“婉婷,我想对你说,无论是什么来到我们之间,我都会给‘她们’一个位置,我确信,‘她们’的到来,是为了帮助你去疗愈,去整合,去成长……‘她们’的到来,都是带着善意的,欢迎,欢迎……”
婉婷做了一次深深的呼吸,这一次没有卡住。
让更大的智慧引领内心的疗愈
“是的,你内在的智慧很厉害。你生命里遇到这么多的挑战和磨难,你的内在有深沉的智慧和生命力,‘她’支持你、帮助你来到今天……我想对你内在这么顽强的生命力,还有你内在的智慧,表达深深的尊重、深深的敬意……‘她’真的很棒!……‘她’真的很棒!……”
这些对婉婷说的话语,也提醒着我,我们穿越表层,触碰到心智的原始场域,回到自然的生命原动力,把丰盛的资源带到我们的生命旅途中,唤醒每一个人内在的成功、快乐、幸福的资源。
“婉婷,你知道瑞士有一位伟大的心理学家叫荣格吗?荣格说,每一个人有两次人生。第一次人生是前38年,我们在为他人而活,第二段人生是后38年,我们开始为自己而活。很高兴,你在38岁的时候,终于可以活你自己的生命……开始聆听生命深处的声音……事实上,不仅是38岁的你在探索,还有48岁的你,500岁的你,1万岁的你,10万岁的你……”我停顿了一会儿,让我们的意识触碰到一个更大的场域,一个更大的存在。
用一些时间,让内在去整合新的体验,新的学习。
给予不请自来的“自我”一个安身之地
神经系统的强大惯性模式,很快把婉婷带回到老旧的地图里,古老的负面催眠再次上线,38岁成熟的女人又一次缺席。
婉婷触碰那些艰难不堪的伤痛时,也可以保持和资源的连接。在同一套神经系统里,如果我们能够同时抱持两种不同的身份状态—一边是伤痛,一边是资源,就找到了改变发生的重要前提。
“婉婷,拿起你的宝剑,挥向所有不公,就像这位老太太的一声长啸,然后,回归中心……从你的中心继续进入生活,不需要卡在一种能量里,不需要重复地、戏剧化地去表达。在你未来生命的旅途中,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学会拿起你的剑,挥向不公;也可以温柔地对待自己,享受你的生命能量。一个成熟的女人,是可以享受性爱的愉悦的……生命,是用来享受的。”我邀请婉婷一起静静地做几次呼吸,再一次回归到内在,花些时间做内在整合。
在个案结束时,我问婉婷:“可以和我分享一下你的感受吗?”她的眼睛闪烁着100岁智慧老妪的光芒,说:“就像一朵洁白的莲花。”
一朵洁白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这个意象深深地触动了我。如正念大师一行禅师所说:没有淤泥,就没有莲花。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03 周六:
当人们遇到问题、挑战,来找到她做咨询的时候,萨提亚问的第一个问题通常是:“对于你生命中发生的问题,你有什么感受呢?”
假如来访者说:“我感觉到很难过啊。”萨提亚会接着问第二个更重要的问题:“那你对你的难过又有什么感受呢?”
萨提亚说,第二个回答,决定了整个生命的品质。
如果你认为“难过”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于是抗拒它、压抑它;或者觉得别人应该为你的“难过”负责,于是抱怨、指责,用神经肌肉锁结的紧绷状态紧紧锁上了“难过”,那么在“难过”的感觉之上,你施加了更多的压力和焦躁。
相反,如果你给予“难过”一个空间,包容、抱持、好奇、聆听它,连接资源和正向意图,通过带着人性的临在,用人类的神经系统把那个不被世界欢迎的“他/她”吸收进来,让“他/她”成为你的同盟,并调频一致。当不同的部分和谐一致时,就会产生一种生生不息的有创造力的身份状态。
而不同的心灵部分互相冲突排斥,彼此互不连接时,就会产生一种低等的身份状态,这种身份状态是分裂的、低自尊的、令人消耗的……
这也是生生不息改变的核心理念之一:回应问题的方式,决定了问题成为更大的问题或是问题可以转化为资源。
举个例子来说,我们说“我抑郁了”“我有强迫症”,这背后的意思往往是:我等于抑郁,我即是强迫症。一旦我们保持着这种身份认同,就很难与这种身份认同之外的认知产生连接,从而形成固着的、只有一个意象的、单一的身份认同。因此,僵化的身份认同无法适应外在的挑战和变化,或者说无法以内在共鸣的方式去创造新的现实。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曾说:一切皆流,无物常驻。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永远不断地更新。但是,卡在同一种负面模式里,重复着同样的负面体验,人类却是个中能手,会用过度思虑的头脑和神经肌肉锁结的状态紧紧地锁上“问题”。
如果一个人保持着“我是强迫症”“我是抑郁症”的身份认同,并加上负面描述,比如“我没有希望了”“我没有能力”“我是个负担”“我总是搞砸”等,那么他犹如套上一个个枷锁,锁上抑郁的、强迫的自我,从而产生低等的身份状态,失去流动性和创造力,让痛苦更持久、剧烈。
所以,在工作中我常常会引导来访者,先将“我”与“症状的自我”区分开来,再去改变“我”回应“症状的自我”的方式。
看见症状背后的正向意图
我们的身份认同常常来自我们内在保有的那双“眼睛”。我们小的时候,父母是我们的意识,父母回应我们的方式,在潜意识里内化为我们看待自己的“眼睛”。
在小武成长的过程中,父母对她非常挑剔,常常指责她。为了满足父母的期待,她不断地要求自己表现得更好,用所有的力量去压抑自己的需求和脆弱。
催眠大师艾瑞克森说:神经官能症是因为一个人没法说出自己的渴望。“症状”是渴望的负面表达。如果渴望能够被聆听和被表达,那么症状就可以转化为资源。
在小武和我的咨询关系中,她终于体验到:曾经,当紧张、害怕、脆弱袭来时,这些内心深处自然的人性需求,只能用“强迫”的方式表达,无声地向世界讲出渴望—“我渴望被理解”“我渴望安全”“我渴望被温柔对待”,洗着手,看着手机,等待着世界的回应……现在,她慢慢地感受到在我们的关系容器中的包容、允许、信任……好像有一个回应的声音说:“没有关系,我看到你,我感觉到你,我接纳你,我不是来改变你的,你就这样,世界就可以爱你。”
小武的“测试”终于在与他人的关系中,体验到了不同的回应,在人类的社区中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同时,通过这种回应,我希望能让小武觉察到,她需要把成年的“认知自我”与身体中的“强迫的自我”区分开来,并改变“她们”之间的关系和回应方式。
让每一个不同的自我,都融入更大的场域
在这份深深的、慈悲的临在抱持中,所有紧锁的部分慢慢打开,慢慢降落到发着金色光芒的抱持之中。脆弱,轻轻地掉落,被轻柔地接住;挫败,轻轻地坠落,被轻柔地接住;害怕,掉下来,被轻柔地接住;悲伤,被温柔地接住……每一个不同的自我,都融入一个更大的场域。
无论生命中有多少破碎和伤痛,破碎并不等于我,伤痛也不是我。有一个比破碎、伤痛更深的地方,有一个更宏大的临在,如果你足够信任,将自己交给这个更伟大的力量,那么生命真正的自由就产生了。
你和身体自我连接时,把祝福灌溉到身体中心,唤醒对品质美好的存在的觉察。你向更大的场域打开时,唤醒对关系场域的觉察:我属于更伟大的整体、我属于大自然、我属于社群、我属于祖先的智慧……我是宇宙的一部分,宇宙也在我之内。
你带着正念认知自我时,唤醒自我感和世界感,在不同的心智中流动、支持、互补,一个更宏大的临在深深地扎根于你的内在。我们根扎大地,同时向无常变化的世界敞开,创造性地接纳生命旅途中到来的一切人、事、物,帮助我们创造美好的人生。
如艾瑞克森所说:命运的车轮会碾过我们每一个人。每个人都会经历心碎,重要的是,这个破碎是让你的心打开,朝向外面更大的世界,还是让你把自己封闭起来?
智者说,心是注定用来破碎的,但不是粉碎,裂缝是光进来的地方。
抑郁往往意味着能量向内转移。我们无法与外在世界建立连接,我们内心的感受、需求、能量不被接纳的时候,这些动力就会转向内在,让我们感到抑郁、压抑等。但其背后的正向动机是,让我们保存能量,不再消耗。
生命不是一个你在今天就可以给出答案的东西,享受等待的过程吧,享受成为你自己的过程,再没有比种下花的种子,却不知将会是什么样的花盛开更喜悦的事情了。
问题之所以成为问题,是因为我们暴力地、非人性地对待内在那些本是人性的自然的存在。如果,内在不同的面向,都得到人性的连接和触碰,那么,疗愈一定会发生。
艾瑞克森曾说:“所有人在属于个人的生命历程中,早已拥有解决自己困境的丰富资源。”
经历越多,我们越会明白,生活是起落不定的,关系是复杂的,世间充满着无常的变化。而不断地重新连接内在资源,会让我们在无常中得以安住。
在面对挑战的时候,和内在资源进行连接,让我们可以体验到,自我依然是完整的、丰盛的,而外在的变化并不意味着自己必然也会陷入混乱和分裂。当我们越来越多地练习连接资源之后,我们会获得支持,获得力量,并不断生长出坦然自若的自信和稳定。
生活不容易,有很多的挑战,我们也注定会受伤。但每一个人在自己的生命里,都拥有丰盛的资源等待你擦亮眼睛去发现,并携带着这些丰盛的资源朝向生命的旅程。
如佛陀的教导:从来没有黑暗,只是光没有照进来。
在我接触过的咨询个案里,常常会遇到一些把自己训练成“职业病人”的个案。“受害者”是他们主要的身份认同,并且非常常见的是,他们描述这种身份认同的“故事”的方式,进一步强化了他们“受害者”的身份。就算时间已过去数十年,事过境迁,他们仍然卡在古老的负面催眠里,重复着受害者的身份、信念、情绪和行为,创造同样的负面现实。
我为这些曾经的受害者感到心痛。但同时,也期待他们能找到更有效的方式,将童年伤痛转化为资源。接下来,我将通过一个案例,分享如何一步一步化解伤痛,如何理解伤痛和症状不断重复到来的意义,如何回应这份伤痛,如何与那个受伤的小孩相处,并给“她”一个温暖的安身之地。
她说:“当时,我就是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我非得要去抗争些什么,要不然情况就糟糕了。可是,事后平静下来,我也觉得只不过是两个3岁小孩子间的小争执,我……我为啥要找那个小孩的妈妈大吵大闹。”
李洋向我诉说的同时,我脑海中浮现出她在过往咨询中常常跟我说到的一个经历,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只要她吃饭拖延一两分钟,父母都会把她大骂一顿。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她只能选择忍受和屈服,做父母眼里的乖孩子,这样她才有好日子过。但是,她的内心一直有一种抗争,想争取回属于自己的尊严。
“我在想,也许你曾经把这股火一般的能量带入世界,呈现在家庭的场域中—妈妈,我不!妈妈,我也有自己的感受……妈妈,我不!但是,李洋,真的很遗憾,也许,父母认为这股刚强、勇猛的能量是不好的,这火一般的能量是有伤害性的……你只能把你内在的那个‘她’压抑下去,锁在了地下室。
“但是,今天我很高兴,你开始去探索和学习如何正向应用这些原始的生命能量,祖先带给你的能量、生命力……知道这点,那不是很好吗?祖先的原型生命力想通过你,在世界上正向地、人性地表达,欢迎……欢迎……”
著名心理学家荣格几乎花了一生的时间研究原型,他认为人类的潜意识里有很多原型,它们象征着我们对世界某一部分存在的共同认识。其中,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有三种原型能量:温柔,顽皮和勇猛。
吉利根博士在《爱的勇气》中谈到,症状经验本质上是:原型召唤我们去超越认知自我的界限,并且转变为人类深层经验的一部分。就这一点而言,原型的存在是为了给人提供一些支持,唤醒人对于存在于自己内在和这个世界上的觉知,并引领着人应对在这个原型领域(个案中勇猛的原型能量)中的成长发展。我们也将会发现,人对于原型的支持,同样也是很重要的。二者相互支持,是成熟关系的一个特征。
通过人性化支持的回应,我们能够应用每天的基本经验去发展个人的特质。这也是荣格说的自性化的过程,即成为自己、自我实现的旅程。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第二步就是,把人性化支持的回应,带到祖先的原型能量升起的地方。生命的河流流过你,你也流过生命。
我对李洋说:“当这股火一样的抗争能量来到时,作为一个40岁的成熟女人,是时候把你现在的资源带给那个年幼的自己了。运用你的智慧和技能,去练习把资源带给‘她’,帮助‘她’,去好奇如何正向地应用这股火一般的能量,在什么时候可以有智慧地说‘不’,在什么时候可以说‘是’……你可以说‘不’,也懂得如何说‘是’……
“也许,现在,在你这个年龄,可以对那个年幼的自己说:我看到你了……我感受到这股抗争的、愤怒的能量……这股能量对我来说很重要,它是火一般的能量、活生生的生命力,能够说‘不’,能够保护自己很重要……现在我回来感谢你,你是一个很棒的孩子,谢谢你带给我这么多的勇气、力量……现在,我知道,在我的生命中,我不会剔除、去掉这股能量,我想感谢你带给我的勇气、刚强和生命力。
“在40岁的年龄,我已经比过去更有智慧和资源,谢谢你在这里等我,我想回来把资源带给你……让你知道,我很好,我是ok的……也邀请你帮助我、支持我,学习正向地应用说‘不’的能量,让我的生命可以活出自在、放松、自由和勇气。
“你现在不需要去抗争。那时候没有资源,你不得不这样做,但是已经过去了,现在不一样了,你现在有很多选择……你有能力开始学习如何有智慧、正向地使用这股火一样燃烧的能量,学习什么时候可以说‘不’,什么时候可以说‘是’……你可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界限……你也可以向他人敞开,和世界有更多的连接……运用祖先赋予你的原型能量,正向的刚强,正向的勇猛……温柔、勇猛、顽皮……更多的流动、自由,享受生命。”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04 周日:
邀请火一样的抗争能量,进入更完整的生命空间
曾经有学生问我:“童年的伤痛是否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和命运?”当时我回答:不全是。因为成年后的你如何回应这段成长的经历,以及赋予这段成长经历意义,决定了是否可以把“问题”转化为资源。
“因为A,就会导致B”,这样一种简单粗暴的思考方式,喂养着我们的头脑需要合理性和安全感的需求,却失去了和生命原始动力的连接。这会让我们失去流动性和创造力。什么都需要确定和合理化,是头脑的一个幻想,也是产生问题的原因。因为这样的思考总结让我们变得僵化,成为过去的受害者,而不是对未来有好奇心的创造者。
在生命旅途中,当我们创造一种新的关系、一份新的事业、一个新的目标、一个新的未来时,过去那些未被整合的伤痛,未被疗愈的“受伤的自我”,常常会被唤醒,来到我们前进的道路上。
这就是一个反馈,“他/她”知道你现在已经有了充分的资源,“他/她”在召唤你把资源带到“他/她”那里,这样“他/她”就可以成长和疗愈,可以加入到一个完整的自我之中,朝向生机勃勃的未来。
然而,大多数人不知道如何面对过去“受伤的自我”,神经肌肉锁结的“战或逃”的求生存应激反应,使得自己进入崩溃的状态,紧紧地锁上了不安全感、害怕、脆弱、恐慌。这时,“资源匮乏的自我”占据整个生命空间,而“成熟的自我”离开了现场,消失不见。
当未经整合、受伤的部分,成为你生命中最主要的感受,而成人的你不见了的时候,你会跌落到无尽的受苦时刻。
荣格说过这么一句话,潜意识总是想要平衡。在你的生命中,有些症状之所以反复地出现,是为了提醒你,有些东西一直被你忽略,它们需要被看见、被重视、被连接。
就像李洋,在她小时候,她不得不把那一股火一般的抗争能量压抑下来,因为不允许表达。但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如果不练习如何正向表达,这股刚强、勇猛的能量就会一次又一次地以破坏性的形式表达。即使是面对两个小孩的矛盾,她也会怒火中烧,动物性的能量占据了全身,而成熟的人性离场。那么,她就无法在世界上创造正向的现实。
托马斯·默顿是一位僧侣,他有一句最有名的名言:我之所以成为一个和尚,并不是为了受更多的苦,而是为了更有效地受苦。他还说过:当我们相信负面经验不能被转化的时候,暴力和压迫就出现了,我们在恐惧中转身离开,而后以愤怒、敌意、暴力转向内在或者投射到外在。所以为了疗愈,我们一定要找出方法,对每一种生命中的经验开放,并与之相连。
每一个人生命中的不同面向,如果没有被人类社区、人性的善意触碰和看见,就会演化成一种暴力的呈现,变成一个“破坏性的自我”。所以,带着尊重去触碰这一股能量,去看见和重新连接,那么,就可以去转化和接纳“他/她”成为生命中强大而完整的自我的一部分,并在这种完整中引导改变和创造性的发生。
什么是成长?让我自己向生命中的一切事物打开,通过打开,越来越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这就是成长。让每一个部分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就是成长。不需要制止那一泓伤痛的泪水,而只是给这一泓泪水一个温暖的安身之地。
回归到中正状态,可以打开一个比问题更大的空间,抱持生命中复杂的状况,为脆弱或是问题提供一个“安全的家”,安定下来。呼吸,慢下来,放松紧张的部分,带着专注的稳定力,在混乱里待一会儿。然后,去好奇如何连接问题以外更多的资源,去触碰故事以外的人生。
把意识的觉察带到没有觉察的潜意识中,这将是朝向转化的起点。
而在崩溃的状态中,我们会被神经肌肉锁结紧紧锁在“问题地图”中,困在自我的有限历史中,卡在问题里打转,而忘记真正想要去的地方是哪里。拿着“问题地图”无法帮助我们找到新的目的地。
静文继续喃喃自语,忽略我的提问,很明显,她习惯性地一次又一次地掉入问题的崩溃状态中。
神经肌肉锁结的状态,会阻断我们与身体的连接,让我们无法得到身体智慧的贡献,无法以一种专注的稳定力,连接到比思考和行为更基础的精妙的能量场,也无法体验到更深层的潜意识智慧和生生不息的创造力。这往往是让我们的人生无法突破的原因。
生生不息改变有一个指导原则:我们的状态创造出我们的现实。
我轻柔地呼吸着,看着静文的眼睛,说:“你的孩子或许在用辍学的方式,让家庭、父母开始回归到内在的觉察。就像你之前提到的,你的人生本来看起来很顺利,**以为只要对外在有更多的控制,你就可以保住一切。你要更努力,更用力,更强迫自己,更苛刻……但是,如果家庭的场域中这股动力过于紧绷、沉重,这个时候,家庭中就会有一个人跳出来,让你们不得不去反思自己,把家庭的失衡重新带回到平衡之中。”
“是的,老师,现在我明白了,孩子做得好的时候,我就很开心,觉得很有价值感;孩子出现问题了,我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毁了……甚至我对自己也是这样,只有我很努力,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很好,按照计划的结果发生时,我才会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我的自我感总是随着外物的扩展而扩展,随着外在事物的萎缩而萎缩……”在几次整合的呼吸后,静文若有所思地说。
“嗯……所以……静文,这真是很棒的洞见。你自己的生命,你的存在感,你的自我感的延伸,不是在孩子身上。你能够在你和孩子之间创造出一个‘健康的距离’,一边连接着你自己的中心,一边连接着孩子,而不是把自己完全交出去。你不再把你的自我、期待延伸到你孩子的身上。你的存在感不是来自你的先生,也不是来自任何人,而是来自连接你自己。作为成熟的女人,你能够连接自己,爱自己,享受每天的生活,允许自己犯错,允许自己放松,连接身体的中心,根扎大地—我的地盘,我的存在。你能意识到,从你的中心进入每一天,进入世界,生命总是从你开始……
“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就是存在。存在的本身就是存在。也许,这个存在的体验就是:我享受着当下的呼吸,我的心为当下的一切事物打开,让生命的河流流过我,有悲伤,有担心,有脆弱,也有力量、勇气、喜悦……而我也流过生命……带着呼吸,带着好奇,带着正念与生命之流相遇。”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05 周一:
存在的意义,就是存在本身。我们存在的经验,可以通过觉察和连接身体中心得到培植。
我和静文的旅程要告一段落了,我再次邀请静文闭上眼睛,做一个内在整合:
“静文,我邀请你连接自己的身体中心,把手轻柔地放在心的位置,把呼吸带给自己的心,跟这个很重要的地方说:我看见你,我感受到你的存在,我接纳你……我接纳你存在的任何姿态……你就这样,不需要改变,我就可以爱你,你就这样存在,就是存在的本身,我爱你……
在生命的旅途中,我们常常通过他人的眼睛,通过他人的凝视,形成某种看待自己的方式,成为他人眼中的自己。
但如果,我们总是无意识地将别人,尤其是重要关系中父母、伴侣、孩子的“好”或者“不好”,内化等同为“自我的存在感”,我们就无形中把我们的自我交给了其他人。那么,我们的自我感就会随着人们看待我们的眼光变化而变化、扩展而扩展、萎缩而萎缩,我们将迷失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也看不见自己身上的闪光点。
孩子并不是父母的复制品,也不是父母自我感的延伸。我们要认清这一点,并不断地通过练习回归身体中心,回归到自我的存在之中。那么,我想,你会在关系中找到更多的和谐、力量、清晰与稳定。
我感受,我拥有一种力量,去触摸世界,给它塑造成型,万物静立,等待我的抱持,否则他们就不会成为真相。是我的注视,让这一切成熟。
他没有抱怨一切流过他生命中的事物,而是打开他的身体、感官,让一切到来的事物流经他……就像他说的:如果我没有这样一种力量去抱持,没有我的注视,没有我的遇见,这一切都不会成熟;如果我崩溃了,我就变成了一个受害者,而不是创造者,那也许只会让生命难上加难。
在他的诗里我们可以看到,里尔克让一切发生的事物流经他,他打开他的身心,让一切意识的河流流经他的神经系统,流过他的心灵。然后,内在深处有某些新的东西被唤起,他从那个地方得到了灵感,领受了这一份生命的礼物,并且把它以文学作品的形式表达出来,为自己,为这个世界的人们带来美感和智慧。
当真正的接纳发生时,创造力和新的可能性就自然涌动出来了。创造性地接纳,并不是平平地接过来,吞下去。无奈地接纳只不过是一种无奈的、不得不的、合理化的认命,是带着焦虑的屈服。创造性的流动被神经肌肉锁结里紧缩的自我意识堵塞了。在神经肌肉锁结里我们僵固地认同场域中某个特定部分,排斥其他部分。
创造性地接纳,就像打太极一样,我们将自身调谐到一种生生不息的流动状态中,触碰到生命的不同面向—挑战、问题、障碍,无论那是什么,触碰它,接过它,把它带入一个更大的场域中,加入生命旅程,成为生命整体的一部分。
无奈地接纳就像是往堵塞的管道里灌水,而创造性地接纳就如一朵浪花重新回归到海洋里。要做到创造性地接纳,我们需要很多的练习:一是自我觉察,二是与宽广无边的生生不息场域连接。
把个人的自我觉察带到一个更宏大的意识场域中,向万事万物打开,技巧娴熟地运用我们的神经系统去吸收,用我们的意识去表达,语言的、非语言的,带着气的流动,让人性的临在去抱持和触碰。放下评判、抗拒、排斥、解离,接过“他/她”、感受“他/她”、聆听“他/她”、了解“他/她”,让“他/她”流经我们的身心,进入世界,帮助我们朝向生机勃勃的未来。
现在,当你准备好后,往后退一步,安顿下来,打开身心的管道,打开你所有正念的觉察,去觉察你听到什么。也许是内在的声音,也许是外在的声音……也许内在有一些声音冒出来:我做得对不对呀?我做得好不好呀?别人会怎么看待我呢?也许是听到外在的一些声音:房间里的声音,我的声音,外面风吹动的声音……
无论是什么,做一次呼吸,打开身心的管道……把你的觉察带到当下,不评判、不排斥,如实观照……让一切存在的事物,流过你,经过你……然后说:我允许它经过我,流过我,帮助我……
往前踏一步,继续说:让它帮助我,在我的生命中朝向我最想去的地方,在我生命中,我最想创造的是……做出这个正向意图的动作,在这个身心共鸣的未来里待一会儿,呼吸,感受,静静地待一会儿……
让所有我体验到的感受流过我。
当你准备好后,往后退一步,再一次安顿下来,打开身心的管道,打开你所有正念的觉察,觉察你的内在,现在有怎样的感受。
也许是不确定,也许是不安,也许是平静,也许是挫败……无论是什么,做一次呼吸,把你的觉察、你的善意带到那个地方,和那个存在说:现在,我觉察我的内在,我感受到了……说出来:我允许它经过我,流过我,帮助我……
往前踏一步,继续说:让它帮助我,在我的生命中朝向我最想去的地方,在我生命中,我最想创造的是……做出表达意图的动作,感受到身心共鸣……在这个美好的未来里待一会儿……呼吸,感受,静静地待一会儿……
当你准备好了,往后退一步,回到原来开始的地方,再一次感觉你整个身心管道打开,去体会你的身体……呼吸着,连接着天地之间,让你的心完全向世界打开,让生命的河流流过你,经过你,帮助你朝向生机勃勃的未来。
作为一个人的存在,你拥有这样一种才能、天赋,你可以每天应用生命中流经你的所有经验,发展出独特的生命、独特的天赋、独特的表达,成为你自己。
做一次呼吸,去体会:无论是什么,你都可以让生命的河流经过你,流过你……并从它那里拿到生命的礼物,体验到生命的深刻、生命的爱、宇宙的爱……
将体验到的说出来:我是被爱的,我是被祝福的,我在宇宙之中,宇宙也在我的内在,我拥有宇宙的爱。任何来到我生命中的一切人、事、物,都是为了帮助我活出一个更伟大的生命,一段潜能无限的旅途……我可以调频我的身心管道,让生命中一切的事物,让宇宙中一切的生机、能量流经我,帮助我活出一段伟大的生命旅途。
这样的学习,能够帮助我们看到作为一个人拥有的才能—我可以调频我的身心、我的神经系统,我可以让任何事物、任何发生流经我,经过我,朝向生机勃勃的未来,朝向美好的未来。那真的是很棒……那真的是很棒。
谢谢你和我一起做这个美好的练习,就像艾瑞克森说的:在生命的旅途中,遇到的一切事物,无论是什么,都是可以正向应用的,可以帮助我们活出一个美好的人生。
我们不妨做一个简单的实验:请你想象自己的父母正处在一个受苦的境地,可能是身体的苦,或是心理、精神的苦—你从原生家庭中转身朝向未来,建立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创造成功的事业,享受属于你自己的生命时,你的父母因为他们自己的原因,抑郁、不开心、没有安全感、恐惧、不安、受苦。
你会有什么体验呢?前面属于你自己的路还可以大步向前吗?如果你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朝向属于你自己的幸福未来,你心里的感受会是什么呢?
大多数人也许会感到愧疚,或许,与此伴随着的想法是:我不能让他们痛苦,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我要让他们快乐,我不能只管自己幸福。如此,完整的心有一半留在了过去,有一半想要去未来,这样的撕裂,让我们受苦。
同甘共苦的感觉,可以减轻我们的负罪感,让我们内心感到“清白”。这样,我们就可以归属于家庭的场域,让我们感觉:我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们是“一家人”,我是你们的“好孩子”。
我们与原生家庭的关系出现问题,或者我们感到自己的生命被卡住,感到抑郁、无力、困扰,此时,“症状”或“问题”的到来就是一个信号,它在提醒我们,也许我们偏离了生命的道路。
“症状”在召唤我们,学会带着谦卑和尊重,放下“包袱”,不再负重前行。轻装上阵,放松下来,让心向更大的生命整体和智慧的爱打开,让光进来,让一个新的灵魂进来,开始去疗愈自己,并创造一个空间,去感受家庭中的苦难,而不是去帮他们承担。
我感受到你的痛苦,也感受到我自己的……我感受到我的真实本性,也感受到你的……我带着尊重去练习忍受你的受苦,不再将你的苦难背负在自己身上……
如佛陀说,每一个人真实的本性,是空性。空无中闪闪发光,有着无尽的可能性。每一个人,都可以从这个空无且闪闪发光的地方开始打开,朝向喜悦、朝向生命无限的可能性,书写属于他们自己的生命故事。
用一句更直白的话来讲:你可以在感受上体谅和理解家人或关系中的重要他人,也可以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但你不需要,也无法成为任何人的拯救者,你只是自己生命旅途的创造者。
生命就像艺术一样,你可以去创造它。每个人的旅途中,都会有无数的创造性元素加入。无论是什么,也许是意图、目标,也许是旅途中的资源,甚至是旅途中的障碍,一些不同的负面体验,你都可以正向地应用它们。
在创造力无限的海洋中学会游泳,到你的彼岸创造属于你的生命,疗愈你自己,绽放你的天赋。然后,带着这份觉悟、这份礼物进入世界。你的存在才会照亮其他人。
就如英雄的旅程一样,聆听召唤,踏上旅程,遇到师傅,精通人生的修炼,转化苦难,领受礼物,然后回归社区,将礼物分享给他人。
在生命的旅程中,你只能自己疗愈自己。你要温柔地对待自己,慈悲地对待自己。
成功需要拥抱负疚感。请你照顾好自己,聆听自己内在细小的声音:“在我的生命中,我最想创造的是……”
你要明白:你需要为自己的命运负起责任,照顾好自己,将疗愈带给自己。也请你明白:你无法背负他人的命运,无法承担任何人的苦难,生命有入口,生命就有出口。
我们可以一起练习,连接并打开你的身体中心,创造一个比苦难更大的空间,带着善意、慈悲,有技能地触碰苦、延伸苦,进入世界,进入宇宙,像星星一样闪烁着。
在这个地方,没有拯救,没有逃避,没有掉进苦海之中,而是学会更有能力地触碰苦、超越苦。你带着这份觉悟和创造力进入世界,你的存在会照亮其他人。
我知道这并不容易,但你可以开始慢慢练习,只有通过上百次的练习,让你的神经地图更有弹性,更有创造力,你才可以更多地去享受美好的生命。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06 周二:
现在,我邀请你做一次呼吸,轻柔地闭上眼睛,想象你的父母、原生家庭中的每一个人就在你的前面……感受一下你和他们之间的距离,看到每一个人……也许有些家庭成员正在经历着痛苦,身体上的、心灵上、精神上的苦……
你带着爱和慈悲,打开心的空间,给所有的伤痛一个尊重,一个恰当的位置,然后看着原生家庭的每一个成员说:“亲爱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我知道你们的苦难,我也知道你们承受着生命很多的伤痛,现在我让自己臣服,臣服于生命的河流……
“出于对你们的尊重,我不能拿掉属于你们生命里的任何东西。现在,我把属于你们的包袱还给你们,把属于你们的命运交还给你们。而我也去负起我生命中属于我的责任,面对属于我自己的苦。
- 你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疗愈任何人;
- 你来到这个世界,是要活出完整的自己;
- 你来到这个世界,无法疗愈任何人;
- 你来到这个世界,只能疗愈自己;
- 你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是为了替代任何人受苦;
- 你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活出最美的灵性;
- 将灵魂最美的部分带到世界上,绽放独特的天赋和价值。
每天练习打开身心管道,带着气的流动,回归中正状态,让生命的河流流过你。而你在河流中学会游泳,慢慢地疗愈自己,温柔地对待自己、爱自己。
耐心等待所有尚未解决的事情,努力去爱问题本身。打开一个抱持的空间,欢迎支离破碎的自己,重新回归完整;完整,就是爱。
“当我把连接和倾听的能量带到关系中时,曾经无法在世界上表达的部分—挣扎、脆弱、伤痛终于被深深地聆听……我们创造一个尊重的、好奇的交流空间,让人性的临在作为一种疗愈性的应用—那些曾经不得已而压抑的部分,被非人性对待的、被认为是怪兽般存在的部分,现在通过连接带到我们的关系中。我带着深深的善意,对这些存在说欢迎、欢迎……赋予‘他们’在人的关系中,在人类社区中正向的、人性化的价值……任何伤痛,如果得到了人性临在的触碰,那么,疗愈就一定会发生。
“打开一个比问题更大的空间,通过连接,把每一个支离破碎的部分,重新欢迎到一个整体之中……因为,完整就是爱。”
很多人在关系中争吵、互相指责、分分合合。因为他们讨厌对方身上的某些特质,恰恰也是他们不能接纳自己身上存在的部分,于是就误以为,如果对方改变了,自己感觉就好了。但是,要求伴侣改变,既不能让改变发生,也不能让关系更亲密,反而是让我们在关系中不能放松的原因。当然,他们也没有机会去觉察自己内在未被接纳的部分。
在亲密关系中,我们一定会感受到挫败、受伤。那些被压抑和不被接纳的部分,现在来到我们的生命旅途中,“他们”需要我们的抱持,需要我们的聆听,需要我们把“他们”带到我们的生命中,带到生命的整体之中。在这种完整中,没有战争,我们体验到和平与宁静的爱。
如果我们想要感受完整的爱,就需要投入深刻的承诺和练习,去练习中正、抱持、打开、连接、接纳、欢迎……有技能地与生命中每一个到来的存在互动。
爱的最终意图, 帮助彼此成为完整的自己
通过练习,把连接、聆听、抱持、善意……带到自己内在资源匮乏的地方。当我们越来越为自己这么做的时候,就会体悟到,无论对方怎样回应,那些“有条件的爱”都已经是最美好的爱。因为在关系中,他/她已经给予你,他/她能够给你的一切,他/她没有的,既不能给自己也无法给你。
但是,通过对方我们会看到自己的需要和渴望,作为成年人,我们可以为自己的需求负起责任。这会帮助我们踏上一段意识进化的旅程,这是一段疗愈、整合、成长、蜕变的自我实现的旅程。
以下是吉利根博士非常触动我的一个分享,与你共勉:
无论我做什么,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会不喜欢我。知道这点不是很好吗?
以前,我以为不喜欢我的人是因为不了解我,只要他们了解我就会喜欢我。于是,我尝试做很多事情,让更多的人明白我,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不喜欢我的人,也是了解我的人,知道这一点真的是令人震惊,但是,也是一种解脱。
事实上,他们不是不喜欢我,他们也不喜欢自己,所以也无法喜欢我……知道这个真相真好……带着觉察,带着慈悲,我学习放下讨好别人喜欢的需要,开始练习聆听和满足自己的需求,疗愈自己,爱自己……
如诗人叶芝所说:当我爱自己,当我和自己在一起,我写的诗,都是从爱开始,以爱结尾……所以,谢谢你,因为你,让我变得更完整。
同伴关系像一个标杆,当我们看见对方时,我们与他们的关系也常常映照出我们自己的内在关系—是战争的还是和平的,是分裂冲突的还是互相支持的。这决定我们体验的是低等状态的身份感,还是和谐共振的身心合一的身份感。
随着时间流逝,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身份的死亡和重生。我们在变,同伴在变,关系也在变……每一个不同阶段的变化都扰动着我们自己的身体中心。在那里,会有一个一个新的自我加入生命的旅程—脆弱的、悲伤的、无奈的、快乐的、感动的、笃定的……
如果我们带着觉察之光,在同伴关系中打开,并连接内在的“脆弱的自己”,给这些被“忽略的自我”一个家,那么一个完整的自我就得以绽放在我们的生命旅途中—编织新的身份,用以创造新的现实和生生不息的关系。
连接身体中心并连接同伴关系的场域,身份就不会固着在一个意象里。我们既不会紧锁在身体自我里,卡在自我的狭小世界中,也不会把自己完全交给他人,受其影响,否定自我,而是在彼此的连接中看见自己,聆听自己的需求。我们帮助自己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逐步建构更完整的身份地图。一幅完整的地图才能指引我们到达目的地。
当我们的自我感被扰动时,请把觉察带进内在
这种身份中断的感觉,就像灵魂破碎后,碎片散落了一地,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拼凑起原来的样子。我像溺水的人一样,死死拉住让我不会溺亡的任何物体—多么渴望多年的同伴,看待我的眼光不会变化,让快萎缩枯死的自我还有点儿滋养、一丝生机。内在娇嫩的、脆弱的部分,承受不起任何异样的眼光,我的自我感随着外在事物的扩展而扩展,萎缩而萎缩……
现在我已经明白:在某些人生的关卡,旧的身份感会破碎支离,但在新的身份感没有形成之时,我们往往就会陷入危机。
当然,这同时也是我们转化和成长的最佳时机—旧的意识框架解除,一个新的创造力空间打开,在这里可以建构新的身份,用以创造新的现实。
可是,这对于当时的我确实很不容易,我感觉每天都快撑不下去了,处于神经肌肉锁结的状态,紧紧锁上内在不断重复的负面声音—你是一个失败者。对未来的担忧、焦虑,对自我的怀疑、责怪,让我在抑郁和恐惧中关闭了自己。
顷刻间,我发起了一场内在的战争,卷入了情绪的旋涡,越陷越深,感觉浑身不自在,与大洪的关系也变得微妙和尴尬了。
事实上,这是我的“身份焦虑”被激活了。同伴的成功,激活了“我是失败者”的身份认同。难以压抑的羞愧感,往往会转化为攻击,这样,自我感就感觉好受一点儿。
谢天谢地,自我觉察的闪光乍现,照进了荒芜之地。“我去一下洗手间。”我对大洪说。因为,我需要为脆弱的自我,找一个容身之地—嗯,哪怕是洗手间。
关上洗手间的门,感觉到心还在怦怦地跳着,我把手轻轻地放在心口的位置,深深地做了几次呼吸……感受到,在那里有一个存在来到了……“他”需要我的连接……“他”需要我的看见和聆听。在那里,有一个内在的声音说:“我不够好,我是一个失败者,我不够优秀,我总是搞砸,别人都比我好……”
在我的内在有一个娇嫩又脆弱的自我,“他”想从我这里得到疗愈……“他”想通过我来到这个世界苏醒。再一次,我深深地呼吸,去感觉心的位置,在那里打开一个空间,给羞愧、无助、挫败的自我一个位置。这些强烈的“不适感”是在召唤我在身体里给“忽略的自我”一个家,否则我无法带上完整的自我踏上新的旅程。
我把善意、慈悲和理解轻柔地带到那个地方,跟内在的这份因失败而产生的羞愧、无助、挫败说:“我听到你了,我感觉到你了,我看见你了……谢谢你的到来……你来提醒我:不要再失败啊……我好害怕……谢谢你提醒我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一次受伤……谢谢你这么爱我,谢谢你保护我、关心我,谢谢你对我的爱,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我做了一次呼吸,继续连接着心的中心说:“也许,过去的某些时候,在你年龄还小的时候……你经历过挫败……在那个时候,没有人能够帮助你、理解你,你也没有任何资源……很遗憾你遭遇过这一切……但是,现在我想告诉你……我长大了,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我有很多资源和技能……即使现在遭遇同样的挫败,我也有能力照顾好自己……我现在是好的……我现在是有能力的……我现在是有资源的……如果你能够帮助我更放松、更敞开、更有勇气……那么,我会活出生命真实的力量,去支持和连接身边的人。谢谢你,请你帮助我,请你支持我……”
慢慢地,我放松下来,内在变得宽广、明亮和包容,勇气和力量重新回归到身体中心。大洪的“成功”唤醒了我内在“失败的自我”的身份认同。当把我友善的连接带给自己,给这个“失败的自我”一个家的时候,“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感受到被抱持、被看见、被聆听、被了解。这个连接的地方,就是我所有的力量和勇气所在,也是我的天赋绽放的地方。
我们更加诚实地看见自己,把更多的正念觉察带到那个脆弱的地方。这样,每一次都是疗愈和成长的契机。当我们的自我感被扰动时,请把觉察带进内在。这代表旧的心灵地图和受限制模式被释放,开始松动,这正是成长和转化的好时机。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07 周三:
每一个人都会受伤,这不是好的或坏的,这只是事实。
就如同前文约瑟夫·坎贝尔提出的人生三段旅程。
在第一阶段,我们出生,来到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和敞开,接纳一切人、事、物。这就像花园里无数的种子破土而出,生机勃勃,对世界充满好奇、探索和信任。
但是到了第二阶段,我们长大后进入世界,进入关系,就注定会受伤。为了不再受伤,我们可能会选择关闭自己、逃离世界。但是,假如我们一味地关注如何避免恐惧、如何不受伤,我们最多只是得到了防御和保护。在这里,很难有任何创造的可能性。
而到了第三阶段,我们终究会明白,爱,原来是一种技巧。当我们掌握这种能力后,我们就能再一次去爱受伤的自己,再一次带着勇气向世界打开—明明知道会受伤,仍然选择去活着、去爱**。
要从受伤、封闭自己和逃离世界的状态,到重新带着勇气再一次向世界打开,疗愈受伤的自己,创造新的现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做到这一点,最重要的是:学会连接我们内在那个柔软的、不会受伤的核心。
这听起来或许有些不好理解,但我们每一个人都必然体验过这个柔软的、不会受伤的内在核心。当你完成一项非凡的任务,当你听到一首打动人心的乐曲,当你去往一段美好难忘的旅途,当你欣赏某一件艺术品,当你想起某一个爱你的人,当你想起某个伟大的存在,如佛陀、老子—在某个瞬间,一个超越所有思想、逻辑的宽广空间打开了,你感觉到深深的共鸣、触动、祝福和爱。
这个核心在身体什么地方?这个核心在我们的内在。事实上,先哲们已经为我们内在这个柔软的、不会受伤的核心赋予过许多不同的名字:生命力、创造力、初心、灵性……去感受它、触碰它、连接它,并带着它进入世界。
我们会认为:假如我呈现脆弱,似乎就意味着我是一个不够好的、软弱的人,人们就会不喜欢我。这样,过度的思虑、强迫性的思考,会卡在头脑的窄小空间里—“我该怎么办?”“如果真的这样,我会变成什么样?”
迷失在这样的念头之中,会让我们远离当下,远离身体的中心,创造一个分裂的自我,而不是一个完整的自我。
完整的自我,是这样的—我是受伤的,我也不是受伤的。保护脆弱,同时勇猛地进入世界,温柔和勇猛,两者同时存在;保护脆弱和朝向世界,两者同时存在。
脆弱无处不在,恰恰说明我们并没有麻木,而是充满感受力和生命力地活着。但脆弱最深的地方,不是脆弱。比脆弱更深的地方,是一个不会受伤的、柔软的存在。而那个存在,需要我们有技巧地去连接,把善意带到那里,让“她/他”感受被保护和安全。一旦我们做到这一点,我们就能够以温柔而有力量的方式,勇敢地进入世界。
虽然感受到伤痛,但没有因为痛而关闭心,我们善待和保护我们的心。心虽然破碎,但不是粉碎,是鲜活的,是活生生的。我们全然地活在这个世间。如果我们练习和领悟到这一点,在生命的道路上前行的时候,就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笃定和勇气。
就如同鲁米所说:你今生的任务不是去寻找爱,只是寻找并发现,你内心构筑起来的,那些抵挡爱的障碍。愿你持续练习爱的技巧,发现并放下那些抵挡爱的障碍。
伤痛最深的地方不是伤痛,悲伤最深的地方也不是悲伤,那是人性中最深的渴望。安静的朋友,你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感受你的呼吸,如何在周围开拓空间。让这黑暗成为一座钟楼,而你是那钟,当你鸣响,一切打击你的,皆给你力量。来来回回,走入变化。
那是怎样的体验,这般剧烈的痛?若这一杯太苦涩,你需把自己变作酒。在这无法控制的夜晚,成为你感官交汇的奥秘,真正的意义发现于此。如果世界不再倾听你的声音,对沉默的大地说:我流动;对奔腾的流水说:我在。
在一次工作坊中,一位女士提到了一个困扰她多年的问题:“总感觉自己有一种循环模式,和自己不喜欢的家里人的命运模式特别像,怎么摆脱这种循环模式呢?”
我们自己立下的“早期誓言”,是创造我们生命重复轮回的一个原因。而且,很多“症状”也是来自我们的早期誓言。我们需要做的是,转化问题为资源。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在成熟的年龄,发出成熟的誓言。
从这种反抗中,在那个早期发过誓言的地方,看到那个孩子,跟那个孩子说:“亲爱的宝贝,你不需要改变,你就这样,我就可以爱你;你不需要改变,你就这样,就可以在世界上绽放着独特的天赋和价值。”
回到发誓的地方,把成熟的爱带到那个地方,然后感谢“他/她”,并邀请“他/她”和你一起踏上属于你自己的英雄之旅。
成长不是全盘否定过去, 而是邀请过去的自己加入新的旅程
那个立下誓言的孩子,我既感觉到他的勇气,同时也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悲伤。
吉利根老师像一个发着金光的慈祥长辈,带着温柔的目光看着我说:“仕明,让臣服光临吧……让臣服再一次来到你的门前拜访你吧……允许自己坠落、破碎吧……轻柔地打开……让一束光进来,让一个新的灵魂进来……你的人生不是其他人的人生……”
“仕明,如佛陀所说,你真实的本性是空性,是无限的可能性,不是来自任何人和环境的限制……是时候,让臣服再次光临,让一个新的身份到来……仕明,在新的旅途中,你最想在生命中创造的是什么呢?欢迎,欢迎……聆听内在细小的声音,把他带到世界上……是时候重新建构一个新的身份,开展新的生命旅程了,欢迎,欢迎……”
如果我还像以前一样,在那个资源匮乏的地方,在那个害怕的、没有安全感的地方,发出这样的誓言,那么我一生都在负重前行。但是今天,在成熟的年龄,我能够把资源带到那个资源匮乏的地方,把资源带给那个小男孩,告诉他“现在不一样了,我很好”,邀请他和我一起,踏入一段新的生命旅途,建构一个新的身份,创造新的现实。
在我们生命的旅途中,身份一定会经历死亡和重生的过程,过去曾经对我们行得通的一切,也许,到了人生某个阶段,就不再适用了。与其怀念,不如悼念—鞠躬、感谢、放空、转身,放下早期的誓言、执念,让一个新的灵魂流过你、触碰你,聆听“他/她”的召唤,活出“他/她”的激情,建构一个新的身份,踏上一段新的旅程。
终其一生,我们的许多身份必然经历死去,然后重生
生命是一段英雄之旅,召唤我们成为自己,绽放生命的天赋。活着不是为了紧紧地抓住现有的东西,不是为了避免失去、受伤,也不是彻底抛弃过去,而是轻柔地放下过去的身份认同,谢谢那个立下“早期的誓言”的孩子,给他拥抱,给他爱,给他一个位置,然后转身,朝向新的旅程。
在生生不息催眠中,我们不是去掉旧的东西,因为它曾经在过往保护着你,为你的人生做出了某些贡献,只是在你人生的这个阶段,它限制了你。
前半生的优点,往往会变成我们后半生的弱项;现在,我们也可以把弱项变成强项。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就可以往后退一步,创造一个更大的空间,把新的不同带进来,编织一个新的身份。在一个空间中,抱持着两个不同,就可以创造出第三个不同。就像阴和阳一起,可以创造万物。
生命是一段伟大的意识之旅。生命的河流流淌着,每一天都是全新的。在生命的旅途中,我们的身份认同注定会中断,经历破碎和重生。
就像在4岁时,你可能建立了一张关于“什么是信任”的地图,比如无论如何,父母讲的话都是对的。不管这张地图过去有多么重要,但到中年时,信任的地图一定要改变,不然,旧的地图无法帮助我们到达新的目的地。
所以很自然地,我们终其一生有许多身份必然会死去,然后重生。而催眠就是促成这个过程发生的一个主要工具,促使我们重新创造、更新、延展身份,并继续踏上充满创造力的旅途。
每当挑战来临,每当你感觉到分裂、自我怀疑、迷惘的时候,你都可以尝试下面这个练习,连接你的身体中心,调频意识与潜意识,从身体中心去连接、说话、流动,再一次回到自我的完整之中。邀请你,在你的内在打开一个空间,把以前的珍宝放在空间的一个角落中,但不是将他掩埋起来,他依然在一个活生生的位置,仍然闪烁着光芒……你眼角的余光能够看到他,偶尔,你对他眨一眨眼,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你需要踏上一段新的旅程了,新的身份,新的未来,去活现第二段生命,一段自我实现的英雄之旅。
现在,他成为你的祝福者、见证者、支持者,是你整体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内在的世界,不是头脑的逻辑判断,以前是坏的,现在才是好的,不,现在,也是未来的过去。每一个过去,你都按照自己最好的选择,在当前的环境系统里,应用你的智慧,保护你自己,做出你最好的选择……、
“解离”也是一种爱,虽然过去已经不适合一个新的未来。所以啊,就算曾经把梯子搭错了一堵墙,既然已经爬到了墙顶,不要懊悔自责,请在上面享受这一份尊严,然后再慢慢地爬下来……
只需要明白,你不只是这样,你不仅仅是这样,有更大的生命召唤你,有更大的意义等待着你去发现,有更大的目标等待着你去超越,你来到这个世界,不只是这样……打开一个空间,存放好以前的珍宝,重新去聆听,在你来到世界之前,你想在这个世界活出的绽放样子是怎样的……
追随这份激情,等待“啊哈”的时刻,去掌握生命的奥秘。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08 周四:
症状的形成: 枯死于内在的渴望,变成了症状
重复的负面模式背后,是没有被满足的内在需求
焦虑可能源于归属的需求没被满足,逃避可能源于被接纳的需求没被满足,抑郁可能源于绽放生命力的需求没被满足。实际上,让我们感到不适的、伤痛的症状往往是一种信号,在提示我们要去聆听内在某个无人看见的角落。
我们长大后,作为成年人,已经拥有更多的资源。如果我们没有把资源带到那个资源匮乏的地方,连接自己、聆听自己、满足自己,那么,我们就无法知道自己卡在哪里,在哪里产生了解离,也就无法把成熟的爱带给自己了。
把人性的连接, 带回到那个未被满足的地方
在生命的旅途中,解离并不是进入生命的唯一方式,除了解离,还有连接。
阿云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说:“老师,我真的感受到,在我的内在有很多的孤单和害怕……”我点点头,用深呼吸把阿云说的话吸进来,在我心里打开一个空间,给这些心灵的不同面向一个位置。在我们的空间里,一个连接着的生生不息的场域慢慢打开。
让你的伤痛、渴望、承诺发声,让你的心发声
如艾瑞克森所说,无法表达的渴望,或许就是神经官能症的来源。无法表达的渴望,枯死在内在,通过负面的方式表达出来,或许是失眠,或许是焦虑,或许是身体的问题……
症状正在提醒,现在年龄成熟,是时候聆听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了。在有资源的地方,去理解、看见、满足、连接、承诺,去看见那些被压抑下来、不得不被尘封起来的渴望。当我们为自己的需求负起责任时,我们就回归到自己的力量之中。
因此,你在任何卡住的时候,在负面体验中不断重复的时候,你可以练习,安顿下来,触碰身体中心,聆听你内在细小的声音,在你的身体中心表达和连接。用一个成年人的力量和勇气,把它带到这个世界上,付出行动,让梦想成真。
你从你的身体中心,把心灵的不同部分越来越多地带到这个世界上,并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就是成长。
因为心在那无人看见的角落,我们经常忘记它有一种神圣的能力,能够感受到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一切,在我们没有留意的时候,心就吸收了喜悦,也吸收了其中的苦难,于是在我们之内,产生了一个负担。正因为如此,是时候去倾听你的心,倾听心的声音,有时候最简单的事情就带来了意料之外的蜕变。
爱尔兰的老人过去曾说,若能将负担共同承担,这个负担就减轻一半,同样如果你允许你的心发声,它的负担就会消失一半,让心灵的感觉进入你的身体,身体会像被水冲过一样如释重负。
记得,让你的心发声,聆听你内在那个无人看见的角落,因为伤痛最深的地方,是人性中最深的渴望。
分享在生生不息催眠的工作中四句顺势而为的神奇“咒语”,给你应对问题的智慧,为你带来疗愈:
- 这不是很有趣吗?
- 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存在。
- “他/她”需要你的聆听,需要你把疗愈带给“他/她”。
- 欢迎,欢迎……
每一种模式都有正向或负向的价值与形式,是正向的还是负向的,这取决于我们与之连接的方式。
这四句神奇的“咒语”,就是创造性地接纳,正向连接负面体验与负面行为的方式。就像太极大师一般,顺势而为,应用一切已经存在的事物,四两拨千斤。你将会从中找到一种创造性“魔法”,可以将负面能量转化为正面能量。
我们来看第一句“咒语”:“这不是很有趣吗?”—学习如何用好奇心代替野心,打开一个创造性的空间。
这句“咒语”将帮助你获得一种崭新的面对问题的态度。如果你不再把症状看作问题,而是将其看作一个向导,那么它将指引你朝新的生命旅途迈进。
“老师,为什么刚刚你引导我们放松安静下来,我就有这么多念头冒出来了呢?”“知道这一点,这不是很有趣吗?每一次当你放松的时候,就有很多念头冒出来。”“这不是很有趣吗?当你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你内在有一个孤独的部分就会来到当下。”
我常常微笑着对来访者说:“知道这一点,这不是很有趣吗?你正在努力地反抗你自己。”
这不是很有趣吗?你越想去掉某个部分的自己,你反而更焦虑了。而且,你也试过很多次,不停地对抗,只想战胜“他/她”,你反而更害怕了。这不是很有趣吗?是一种带着顽皮、健康的怀疑的反问。
让动物性的自动化反应模式暂停,退后一步,打开一个空间
遇到挑战的时候,如果我们处在僵化、锁结的意识状态中,我们往往会陷入动物性的自动化反应模式:战斗、冻结、逃跑、封闭。比如,你在亲密关系中感到受伤:
- 如果是战斗,你可能会表现愤怒、指责、抱怨;
- 如果是冻结,你或许会呈现解离,脱离身体,心不在焉;
- 如果是逃跑,你可能会退缩、焦虑、躲避;
- 如果是封闭,你可能会麻木、抑郁、冷漠,人在能量却不在。
为了让动物性的自动化反应模式暂停下来,退后一步,打开一个空间,并把抗拒的生命经验放到生命的整体之中,我们会用温柔的、顽皮的、好奇的方式说着这样一句“咒语”:“这不是很有趣吗?”你内在的某个存在准备苏醒,“他/她”会是什么呢?这不是很有趣吗?
什么样的事物会激活你,自然地让原本单独的你感受到超越,并连接更大的自我?这不是很有趣吗?用好奇心代替过度思考,让无为、等待代替过度用力—打开一个空间,轻柔地抱持一个正向意图—生命尝试帮助我的是什么呢?
我们内在的所有部分都是为了帮助我们,如果带着尊重与好奇,请其教导我们,我们往往可以收到潜意识自我带给我们最好的馈赠。但前提是,我们能带着信任、好奇、无为,等待“啊哈”的时刻到来。当我们拿掉所有的评判,创造一个安全的地方时,便能够邀请更深的智慧出现。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09 周五:
这种担心不停地袭来,让他无法享受自己的生活,每天就像处在风浪之中,勉力维持着一切不失控,完全没有余力欣赏生命中的其他风景。渐渐地,他的身体也开始出现症状,失眠、焦虑、很容易疲倦。他为了解决这种担心,学习了一些课程,每天练习静心,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
我感受着他的讲述,让他的话语流经我的身体,我在我的身体中心,给海阳那个“担忧的自我”一个位置。一次深呼吸后,我温柔地笑着,回应他说:“听起来,在你的内在,有一个部分来到了你身体的中心,‘他’想通过你苏醒……这不是很有趣吗?……我确信‘他’是有意义的……‘他’的到来,想要提醒你,想要召唤你,在你人到中年的时候,可以过一段怎样不同的人生呢?这不是很有趣吗……”
海阳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点儿:“老师,我想过很多种名字去形容,担心、焦虑、恐惧……但唯独不觉得是有趣的,也从来没意识到是有意义的……当听到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心口的位置,放松了一些……”
“嗯,海洋,你也像我见过的很多人一样,总是想通过静心的方式去掉担心。但是,你也发现了,当你想把‘担忧的自我’去掉的时候,‘他’并没有离开你,反而让你更焦虑了,知道这一点,这不是很有趣吗?现在,你开始对‘他’好奇,开始聆听‘他’,你反而放松多了,知道这一点,这不是很有趣吗?”
我邀请海阳轻柔地把手放在身体感受到担忧的地方,给“担忧的自我”一个家,把好奇、善意、连接带到那个地方,让“他”安定下来。
接着我带着催眠节奏的语气,和他一起进入内在的探索:“海阳,让你的内在打开一个空间,去触碰这个地方,去感受在这里,有一个存在,‘他’提醒你,你的事业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我确信‘他’的到来是有道理的……欢迎,欢迎……“海阳,如果你好奇‘他’的到来如何在你的下一段人生旅程中帮助你,那会创造怎样的不同呢?不同的体验、新的意义、新的活法,会带给你一个怎样的新未来呢?会活出一段怎样的属于你自己的生命旅程呢?海阳,邀请你去感受,在你新的人生旅程中,除了你的事业,你还是谁呢?”
是的,我看到你是孩子的父亲,一个做事业的男人,你也有很多担忧……知道这一点,这不是很有趣吗?在你内在,有那么多的不同,这不是很有趣吗?……你能同时体会到这么多的不同,这不是很丰富吗?……既然这么丰富,那为什么不能享受它呢?”我们共享着一个关系的场域,深深地连接着。
“海阳,这不是很有趣吗?现在你开始探索,创造一段新的人生……如何连接每一个不同的面向,每一个不同的自己?如何接纳自己,爱自己?如何享受每一个当下,一种新的进入生命的方式?在你的内在,有一个部分想通过你,来到这个世界苏醒,这不是很有趣吗……这不是很有趣吗?欢迎,欢迎……”
我引导海阳去聆听、连接、好奇,不再把这个“担忧的自我”看作问题,不是在生命中去除这个部分,而是当作生命中普世经验的一部分,把“问题”的呈现看作是一个向导,指引他朝向一段新的生命旅程。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对我说:“真奇怪,这股担心的能量变成了一种平静、一种期待、一种希望,似乎在那个地方,有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闪烁着,真的很特别。”
我微笑着对他说:“当你聆听‘他’的时候,当你触碰‘他’的时候,当你把好奇带给‘他’的时候,担心变成了平静、期待,变得像星星一样闪烁着,这不是很有趣吗?”
我感受到海阳深深地处在生生不息的状态中,作为一个男人,柔软、脆弱、坚定……他的心大大地敞开着。
用好奇心, 代替追逐答案的野心
“这不是很有趣吗?”这一句话,恰如中国画里的留白。
多年的咨询经历让我意识到,人们的核心需求常常是通过痛苦来呈现的。人们遭遇痛苦时,往往急于去掉痛苦,寻求建议,找到方法。但是,我们无法给来访者的每一个问题以答案,心理咨询室中,最不需要的是一个给建议的咨询师。
同样,生而为人,我们也无法给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一个立刻清晰的答案。因为,生命并不是一个待解决的问题,生命是一个正在展开的奥秘。一切都在变,那些对生命保持好奇心,带着觉察不停地探索的人,才是生命的大师。
真正的改变并不是去掉某些东西、某个存在,而是打开一个空间,让每一个存在都可以成为这个完整空间的一部分。如果我们用好奇心代替追逐答案的野心,一个生生不息的可能性空间就打开了。
如果我们对潜意识带给我们的画面、信息、象征、能量,不反抗、不评判,只是聆听、好奇、连接,那它们可以为我们的生命带来什么不同呢?它们如何帮助我们在生命中带来更多的美好呢?
据说在中古时代有一位圣人,人们问他祈祷的时候在对上帝说什么。他说:“我在聆听上帝要说什么。”然后,人们又问他,“那上帝在说什么呢?”圣人说:“上帝在聆听我要说什么。”也许,这位圣人提醒人们,进入生命中的智慧是—用好奇心代替野心。
为“忽略的自我”,找到一个家
我们来谈谈疗愈的第二句“咒语”: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存在—学习如何在身体中心给“被忽略的自我”一个位置,以及人性化的支持。
不知你是否有过这样的体验:当面对问题或挑战时,你的专注力变得非常不稳定。你的念头时而向内攻击自己,时而投射在外指责抱怨,各种情绪—不安、烦躁、恐惧、焦虑,瞬间袭来,不断变换。此时,你很容易离开身体中心,在崩溃的状态中苦苦挣扎。
如果某种经验在我们的身体里总是找不到栖息之地,就注定成为四处流窜,或是变幻莫测的负面感受,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也将会伤害我们的自信。泛滥的焦虑与躁动会弥漫在我们全身和周围。
比如一个人说“我生气了,我好恐惧,我很抑郁……”,这背后其实潜藏着这样一层意思:生气等同于我,恐惧等同于我,抑郁等同于我—问题就是我,我就是问题。那么,这时候,管理、运用、转化问题的人在哪里呢?如果问题占据我们整个生命空间,我们就会被问题操纵。
当我们练习在身体的中心给予问题一个位置时,就意味着:问题只是我内在的一部分,而“我”比问题大。在这样的空间里,我没有成为问题的本身,也没有离开问题,而是和问题保持着健康的距离:“问题”在那里,我在这里;“问题”在我的身体中心,“他/她”是我的身体自我,是完整自我的一部分,我可以和“问题”跳舞,我可以和“问题”一起论茶道。
这时候,我们的认知自我就可以创造性地接纳、回应、支持问题流经身体自我的柔软中心,我们可以创造性地应用来自潜意识的一切事物,让我们在生命中充满生生不息的创造力。
所以,确定和感受到问题在身体的中心,对转化负面经验和生命的流动非常重要。
当来访者在经历问题,遭遇挑战,感觉受伤、无力、挫败而来向我寻求帮助时,我常常会问他们一个问题:“当问题出现的时候,在你身体的哪个地方,你最容易感受到它呢?”很多时候,人们都会顿住几秒,这个问题对他们而言似乎一语惊醒梦中人,然后很多人都会回答说在心或者腹部丹田的位置。
通常,我会邀请他们把手轻柔地放在那个地方,然后带着善意把呼吸带到那里。这样的一种非语言的动作代表着—现在,我给曾经抗拒和排斥的经验、“被忽略的自我”,在我的身体中腾出一个属于他们的位置,给他们一个家。
接着,我就会对他们说:“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存在……嗨,你好……欢迎,欢迎……”同时,我也会敞开我的身体中心,拥抱他们的负面体验和“被忽略的自我”,为其提供一个暂时的“包容空间”。这样的方式会帮助来访者平静下来,并获得支持。当一种经验在身体中心被给予一个位置的时候,它将倾向于改变。这也是托马斯·默顿这位僧侣所称的有效受苦的一个特性。
一位来访者因为严重的焦虑找到我,在一开始他说,这种焦虑的感受就好像他的胸口有一个结。
我邀请他把专注、好奇带到身体的中心,给焦虑的存在一个空间、一个家。同时我对着他的身体中心轻柔地说:“在你身体这个地方,有一个存在来到了……‘他’想通过你来到这个世界苏醒……”
身体中心就像一个稳定的“容器”,包容着问题相关的所有体验,流动着、转化着。每一种生命体验,无论是正向的还是负向的,都可以经由身体柔软的中心,逐步编织一个新的身份、一幅新的地图,创造新的现实。
“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存在”,帮助人们从解离中回归当下和连接身体自我。“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存在”,让“被忽略的自我”得以在身体中心定位,帮助人们返回当下的真实处境,回到此时此刻的时空中。
“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存在”,为“被忽略的自我”打开一个空间,给“他”一个家。为问题提供一个“包容空间”,可以帮助我们在自己的身体中心回应、支持与转化负面经验。
在日常生活中,问题、挑战和负面经验一定会流经我们,激活我们的身体中心,我们要在身体中心给予问题一个位置,给它一个家。被一个“容器”抱持着,认知自我和身体自我才能连接,并走向彼此,走向完整。只有这两者完整了,我们才能体验到更强大的关系自我。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10 周六:
个人有限的历史与认知,不足以面对生命的整体
我们生活在一个整体的系统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人类社区的一分子,遇到的核心问题都是人类整体中包含的一部分,比如什么是亲密、什么是爱、什么是信任、什么是背叛、什么是受伤、如何做一个爸爸、如何做一个妈妈等。
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这是每一个人都会经历的核心挑战。
这些关于生命的意义的问题,通常都会激活我们的身体中心。但是,个人有限的历史与认知,不足以面对生命的整体。所以,一种比认知头脑智慧更深的、祖先赋予的原型智慧,通过你的身体中心,来到你的生命道路上,帮助你活出更美好的人生。
吉利根博士常常跟来访者开玩笑说:生命要来挑战你啰!生命想要的是,让你更完整地成长、发展,帮助你活出成熟而独一无二的你。祖先智慧在我们成长的不同阶段,来到我们的身体中心,提供各种经验和关系,以触发成长。
“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存在……”,我们的挑战就是练习去欢迎、聆听、接受、了解,并表达生命想要带给我们的礼物。
当人类共同的核心问题被激活时,祖先赋予的原型智慧想通过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召唤我们去超越认知自我的界限,并且转变为人类深层经验的一部分。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存在想要通过我们苏醒,我敢肯定“他”的到来不是问题的原因,而是问题的解决方案。
对于生命流经我们的所有经验,能够正向地支持和回应,这就是一个人成熟的象征。每一个人,都是两个不同自我之间的关系—认知自我与身体自我之间的关系,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关系,我和更大的场域之间的关系。
如果两个“我”之间的关系是冲突的,就会产生低等的身份状态,陷入自我憎恨、自我责怪、自我惩罚的旋涡。
“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存在,“他”想通过我来到这个世界苏醒……欢迎,欢迎……”,给“他”位置、支持,与“他”连接、共振,就会产生高等的身份状态,帮助我们活出自信、幸福、健康、美好的人生。
下面我们来学习疗愈的第三句“咒语”:“他/她”需要你的聆听,需要你把疗愈带给“他/她”—如何连接到“问题”背后的正向动机,并把资源带到那里。
我的老师吉利根博士,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进入心理学的领域,这一时期恰恰是传统心理学与各个心理学流派蓬勃发展,两者并存的时期。在教学中他曾提出:传统心理学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暴力地对待我们身体中的动物性能量(或者说自然能量),认为这些生命的基本经验是不好的,担心、挫败、脆弱是不好的,要找到这些“问题”形成的原因,并去除掉这些“问题”。
他经常开玩笑地说,如果你对“他”没人性,“他”就对你没人性。
我们可能习惯用动物性的“它”来表达心灵不同的面向,我们认为它是非人性的,它没有自己的情绪,没有自己的意识,没有它的价值,更没有属于它独特的贡献,认为它的来到让我们感觉到不适、挣扎、不安、恐惧。如果我们把心灵不同的面向看作非人性的存在,那我们对待它的方式,回应它的状态往往就是非人性的,比如用排斥、驱赶、逃避、压抑等暴力方式。
为了能够把我们内在的动物性能量带到人类的世界里,赋予其人文的价值,绽放其独特的贡献,我们必须把“它”看成人性化的“他/她”。当我们这么做的时候,就代表了这一股能量,这一个来到我们生命中的存在,有着独特的情绪、情感、价值、智慧和贡献。所以我们必须聆听“他/她”,从“他/她”那里得到指引,从“他/她”那里得到智慧和帮助。
当我们朝向一个更大的目标和更大的愿景时,“他/她”会不请自来。比如,我想在事业上实现更大的目标,马上就会感受到在这一段冒险的旅途中,我的压力,我的害怕—害怕失败,害怕能力不够,害怕失败之后那些蔑视的眼光让我丢脸。
不同的心灵面向来到了,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挫败,也许是自我怀疑。这时候你如何聆听“他/她”呢?如何把“他/她”带到你的创造性团队中,作为旅途中有贡献的团队成员之一呢?
智者说:“这是根据你的习惯和头脑已知的经验来反应的一种选择。但是,反应和回应是不同的。所以还有第二种选择,在真正的聆听之后,再回应。打开你的心,去感受和聆听。你打开你的心,连接她的心,心对着心,让她来教导你如何做出下一步的行动。你去感受她、聆听她,也许你只是需要过去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做一次呼吸,然后再说一些话。说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是放下头脑的判断,停止行动模式,在连接中聆听,会产生一种自发的行动。这一定会是来自比头脑更深的智慧。”
“内在小孩”这个名称很容易让人认为,“内在小孩”是可怜的,是弱小的,是没能力的。但他想表达的意思恰恰相反,因为在过往有那么多困难、那么多挑战,曾经年幼的自己用有限的资源、当时的能力、有限的选择,帮助我们渡过了难关活到现在,“他/她”是那么勇敢、有力量、可爱,有着“他/她”独特的价值、见解、情感和智慧。
“他/她”不是弱小的,“他/她”需要你的聆听,你需要从“他/她”那里得到智慧。米西迪认为,我们需要用这样的态度与内在的这一个存在连接。所以在生生不息的催眠中,我们并不会使用“内在小孩”这个名称,而是说:“在你的内在,有某一个存在,‘他/她’需要你的聆听,‘他/她’需要你把疗愈带给‘他/她’。”
你跟“他/她”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你强大,“他/她”弱小,只是当时“他/她”的资源有限,现在你可以把资源带给“他/她”,而“他/她”也有珍贵的礼物要送给你。你们之间可以相互滋养并建立一段成熟的自我关系。
现在的你要抱持过去受伤的自我,而不是退行变成受伤的自我
亲子关系中断的创伤,一直存在着。直到她也作为母亲,面对跟曾经的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时,早期的创伤被激活,那时候年幼的自己,那时候无助、难过的感受,来到了她的生命中。
她讲述自己的成长经历后,我回应着:“似乎……通过你的孩子,唤醒了你成长过程中内在需要被疗愈和被爱的部分……每次你想要创造一段新的亲子关系时,‘她’就来了……那么,你如何连接‘她’,如何聆听‘她’,如何欢迎‘她’呢?”
她缓缓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喃喃地说着:“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同时也把手放到我自己的心口,和她做着同样的动作,说着:“这不是很有趣吗?”用这句话去好奇、欢迎、触碰、看见这个长久以来被忽略在过往那一片荒芜之地的自己。
我接着说:“通常,我们发现,很多负面的体验并不是外界带来的,他们只是激发了我们而已。但我们没有先安抚好自己内在的体验,却反过来对我们的孩子大吼大叫。我们用这种方式去操控,以为孩子没问题了,外在问题搞定了,我们的内在就好过一些了;孩子变‘好’了,我们就不会再感到愤怒、焦虑、无力。
“但是现在,你也知道,你也试过很多次,这样只是让你和你的孩子产生越来越多的问题,关系越来越差,无法享受你们之间的亲子关系。
“所以,是时候回归到自己内在感觉不被爱的部分,看见受伤的地方,带着一个成熟女人的意识和智慧去连接‘她’,照顾‘她’,把善意和爱带给‘她’,接纳‘她’、看见‘她’……爱受伤的自己,爱自己……
“当你能够爱自己、疗愈自己,当你能够接纳完整的自己,你可以想象,在这种状态中,你就不会因为自己受伤,去操控和淹没你面前这一个独特的生命,你才会真正看到‘她’是谁。“所以,面对你的孩子,唤醒你内在需要被爱和疗愈的部分时,如果你能够把成年人的智慧带给自己,一段新的美好的亲子关系就会开始。”
某些负面经历,在过去资源有限、认知有限的自己身上发生了,我们或许没有太多的力量去改变。但是,我们日渐成熟,我们可以改变自己回应这段经历的方式,改变我们赋予这些经历的意义。正是这样,决定了我们的生命轨迹。
你现在生命中的关系,你要创造美好的未来,并不只是被过去的经历影响,更取决于现在成熟的你如何连接、敞开、回应、聆听、抱持,赋予其正向的价值和意义。
谢谢过去脆弱、受伤、挫败、无助的自己,为今天的你做出了贡献,让你学会了保护、勇敢、坚强、努力、上进。这样,过往的问题、创伤,就会成为你生命旅途中的丰盛资源。
当曾经受伤的自我再次拜访你时,不是让自己退行,变成一个受伤的孩子。因为,让一个孩子驾驭你的生命,他还没有足够成熟,无法创造你想要的现实。就像开车,成人的你有足够的成熟度、技巧、智慧驾驶一辆车,但如果你把驾驶座让给一个8岁的小孩,“他/她”显然无法驾驶,甚至会引发危险的事故。
所以,当“他/她”到来时,你可以做的一件很棒的事情就是欢迎“他/她”,给“他/她”一个位置,给“他/她”一个空间,谢谢“他/她”,谢谢“他/她”在这里等待你这么久。然后你继续掌握着方向盘,把握你想要去的方向。
“他/她”需要你的聆听,“他/她”需要你把资源带给“他/她”,“他/她”需要你把疗愈带给“他/她”。现在,带上那个可爱的小孩,连接上成年的成熟资源,让我们一起重新踏入一段新的旅途。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11 周日:
带着善意,把不同的自我带到生命的整体之中
每一个人都通过潜意识和意识两个层面建构现实:
- 潜意识,拥有无限的可能形式和意义;
- 意识,从所有潜在可能性中创造具体现实的形式和新的意义。
不幸的是,人们很容易困在意识的僵化现实中,筑起一道与无限性、可能性的潜意识隔离的墙。
脆弱、伤痛、悲伤,这些自然的生命体验本来没有好坏之分,但是人类意识正向或负向的回应方式决定了我们拥有的是正向体验还是负面体验。
如果我们用抗拒、冷漠、排斥等非人性的方式对待这些自然的生命体验,就会让我们陷入一种负面的催眠。而“欢迎”是一种正向触碰和正向回应自然的生命体验方式。
作为父母,假如你的孩子对你说:“爸爸妈妈,我尝试过很多次的努力了,可是我的成绩总是不够好,我感觉到好挫败。”你会怎样回应呢?
我想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需要在内在打开一个空间,同时抱持着两者—孩子,我看到你做出了很多努力;孩子,我也感受到了你的挫败。
我们需要同等地对待两者,说:“孩子,我欢迎你的努力,我也欢迎你在生命的道路上感受到挫败。这两者我都感受到了,我还感受到了更多……欢迎,欢迎……”
我们敞开我们的心,在内在同时抱持这两者,这时候我们的存在、我们的状态,往往就会帮助孩子从分裂回归完整。
通过体验完整的自我,编织新的自我,创造新的地图
我们会发现,大多数时候人们并不是根据实际情况进入生活,而是根据自己的身份地图进入生活。身份地图由我们创造和维持身份的几个核心部分组成:
- 意图,我们在生命中最想创造的是什么;
- 问题,我们遇到什么障碍;
- 负面体验,在通往意图的道路上,我们感受到的负面体验是什么;
- 资源,当我们连接到什么时,就会感觉被支持、被祝福。
这些不同的心灵面向,组成了我们的身份地图。通过身份地图,我们认识自己,并对世界做出回应。
在一生中,我们的现实、生活不停地变化,我们的身份地图也会一再地瓦解、更新,尤其是在面临重要的挑战和转折点的时候。比如亲密关系开始疏离、脱离原生家庭、开始一段新的婚姻、孩子开始寻找独立的自我、事业上的一次突破、疾病突如其来……这时候,我们往往会体验到过去的身份地图已不再适用,而新的身份地图又没有建构出来,从而陷入混乱。
在这样的时刻,我们能否作为身份地图的观察者—不成为身份地图本身,但又抱持着身份地图的每一个面向,欢迎、连接—决定我们能否创造新的身份,建构新的现实和生活。
如果不作为身份地图的观察者,我们很容易对局限的、老旧的身份地图过分认同,陷入僵化的身份认同,在同一个地方打转,重复着旧的模式。
“害怕,不信任,恐惧。”我默念着,让每一个存在流经我的心,同样,在心里给予这些问题一个重要的位置,“欢迎,欢迎……”我们在这个连接的空间中,轻柔又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不同的部分,通过“欢迎,欢迎……”人性化地抱持着每一个存在,然后把其他的不同面向归纳进来。
我让他连接生命中的资源,他的女儿、奶奶等,在充满资源的体验中呼吸,“欢迎,欢迎……”带着资源的体验,接着向其他负面部分继续打开:离婚的痛苦记忆,内在批评的声音,对财务损失的担心,等等。
无论什么来到我们之间,都可以通过“欢迎,欢迎……”赋予其人性的价值和圆融的意义。
对于一个整体的系统而言,创造力和成长是整体的特性,而不是部分的特性。
在生命的创造性旅途中,我们设定任何一个目标,比如“我想在关系中体验更多的亲密”,不安全感和恐惧就会来到;比如“我想建立一份更大的事业”,害怕和担心就会来到。不安全感、恐惧和担心等,都是我们的身份地图中不可或缺的团队成员。
在生生不息催眠中,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创造一个比受伤更大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们能够邀请不同的心灵部分回归到一个整体之中;我们带着人性的临在,欢迎每一个身份面向,意图、问题、负面体验、资源……让其成为我们的同盟,并调频一致,让这些不同的创造性元素彼此贡献、互补、共鸣。
通过体验完整的自我,编织一个新的自我,创造一幅新的地图。新的地图,可以帮助你去到新的目的地。新的身份,可以帮助你创造新的现实。
我们越向伤痛打开,我们受苦将越少
意识整合大师肯·威尔伯曾提到过一个成长的悖论:我们越向伤痛打开,我们的心越打开,我们的意识越扩展的时候,我们会感受到很多真实的痛,自我的、家庭的、父母的、文化的、历史的、世界的,如果我们继续向伤痛打开,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发生了—伤痛越来越多,但受苦越来越少了。
我们不逃避苦,我们不抗拒苦,我们面对苦,并学会如何欢迎苦,以及各种不同的体验时,虽然痛还在,但我们不再受苦。不管怎样,我们一定会体验苦,但我们可以化苦为甜,就像把酸苦的柠檬榨成汁,加水加糖,变成甘甜的柠檬汁一样。所以,让我们说:“欢迎,欢迎……”
我们可以欢迎生命中每一种不同的体验,带着好奇、善意与它们相遇,在变化的世界里跳舞唱歌,这样我们每天都可以开怀大笑了。
荣格说,每个人都有两个人生,第一个人生属于他人,第二个人生属于自己。
在第一个人生中,我们离开身体中心,把自己交出去,活在别人的看法里,活在别人的定义里,活在别人的价值观里,活在他人的思想里—人们怎么看我?他们怎么想我?我做得好不好?他们喜不喜欢我?
童年时,我们必须仰赖他人的祝福、看见和照顾,才能够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还不成熟,不了解自己的想法,无法真正说出自己的真相。在第一个人生中,我们真的是带着别人的催眠,过别人的人生。
在中年的某个时候,我们面临着这样的挑战:我必须要找到自己的声音,聆听自己的声音,活出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不然我的生命无法真正绽放在这个世界上。
我们需要把那些曾经为了其他人,被我们自己驱赶出去的每一个不同的自我,重新带回给自己,回归到我们内在的完整之中。站在自己的门前,欢迎自己的回归,倾听内在每一个细小的声音。
如果有一个存在,不停地引起你的共鸣,你越来越多地向这个世界打开“他/她”,那么你每天都会朝向自我实现,成为自己,展开第二段属于自己的人生。
用你的声音和你的真相来生活,让它们告诉你存在的真相,结果将是平静和广阔的。
你曾经为了其他人,曾经为了别人的看法,曾经为了讨好其他人,忽略了自己……现在,不是很棒吗?在成熟的年龄,你把那些曾经被忽略的自己带回来,回归到你自己的生命之中,回归到你生命的旅途中,带到你完整的自我之中。
你越来越多地把连接带给自己,这是你为自己,为身边的人,为这个世界做的最美好的一件事。
光明与阴暗,敞开与保护,绽放与安全……要活出丰满的人生,恰恰需要掌握并调整好这光与影的平衡。同时体验光明与阴暗,抱持“绽放天赋”与“疗愈创伤”,是一段自我实现的旅程。
我希望活得深刻,并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然后从中学习,以免让我在生命终结时,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
有一个几乎像是死亡的公式,当人们对自己的一生有越多的遗憾,当人们在这一生中并没有完成自己的召唤时,那么在他们面对死亡的时候,就会有越严重的焦虑。
然而很多时候,人们的生命状态却像一边踩着车的油门、一边踩着刹车—卡在拉扯与内耗之中,总是无法活出自己最想要的生命状态,活出生命的召唤。活出生命的召唤,更像一种遥远而不现实的幻想。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12 周一:
假如没有任何问题的拉扯,你会活出怎样的人生呢
“等到有一天,我解决了所有问题,我就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了”,这或许也是很多人头脑里的惯性思维。要活出生命的可能性,就是去掉那些拉扯着自己的问题——
- 等到有一天,我财富自由了,我就可以过上想要的生活;
- 等到有一天,我做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工作,我就可以自在快乐了;
- 等到有一天,我找到对的人,我就可以不再孤单了;
- 等到有一天,我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我就可以勇敢追求更高的目标了;
- 等到有一天,我变得足够强大,我就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
头脑中总有一种惯性的幻想,认为我们生命最主要的努力就是去掉这些“不够好”“不够完美”的东西,去掉这些拉扯我们前进的问题,那样一切就会好了。
如果对惯性的反应没有觉察,或许我们大部分的注意力只是为了解决问题,在问题中打转,而忘记真正想要去的地方在哪里。
所以,你现在不妨花些时间去体验,假如没有任何问题的拉扯,你会活出怎样的人生呢?
安顿下来,做几次很棒的呼吸,打开心,反复慢慢地默念:“假如没有任何问题的拉扯,我会活出怎样的人生呢?”如果有一个答案冒出来,就写下来。然后继续默念,直到找到让你有身心共鸣的答案。
这些拉扯是谁创造的
同样,花些时间默念这个提问:“这些拉扯是谁创造的?”然后,写下你的答案。
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中: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我们面临的挑战和问题也同时分为内在问题和外在问题。
金钱匮乏,没有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没有一段好的亲密关系……这些是外在问题。“我不够好”“我不够优秀”“我总是搞砸”……这些则是内在问题。
当区分出外在问题和内在问题之后,下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就是:假如外在的问题、外在的挑战是真的,那么内在的问题又是谁创造的呢?
我深深地呼吸,感受着一个更完整的他,然后对他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是一个自卑的人,也是一个自信的人;你是一个软弱的人,也是一个坚强的人;你是一个焦虑的人,也是一个平静的人。这些我都看到了,同时,我还看到你有其他的,很多,很多……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了完整的你。”
他深深地呼吸,我知道这是内在和解与整合的呼吸。他整个人变得温柔又坚定,脆弱又有力量,眼泪从他眼眶里慢慢流下来。
我们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我问他:“你第一次写这张表—我是自卑的,我是软弱的,我是焦虑的—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创造关于你是谁的身份认同呢?”他想了一下对我说:“老师,从小我的爸爸妈妈就这样说我,你怎么这么没自信,你怎么这么自卑,你看你每天都紧张兮兮的……”
不难看见,从小在父母的负面催眠之下,他为自己建构了“我是自卑的”“我是软弱的”“我是焦虑的”的身份认同。于是,当他朝向一段新的创造性旅程,告诉自己“在我的生命中,我想创造自信、力量、平静”的时候,内在不同的心灵部分就被激活,“自卑的”“软弱的”“焦虑的”一起加入这段旅程。
如果我们和心灵的不同部分之间的关系是对抗的、排斥的、不接纳的,我们就会卡在无尽的自我诋毁中,远离人性的完整,为生命制造许多内在拉扯。相反,如果我们和心灵的不同部分之间的关系是和谐的、尊重的、互补的、同盟共振的,我们就会创造一种高品质的身份状态,从而为我们的生命带来生生不息的创造力。
在外在世界,每一个人都不可避免地会面对挑战、各种不请自来的问题—工作上的、关系上的、金钱上的、健康上的。问题永远在前面等着我们,只不过是变换着包装而已。就算是这样,一个好消息是:我们的内在状态是我们可以创造的,我们可以用一种高品质的状态进入问题。
不妨觉察一下:
- 你有哪些内在问题在拉扯呢?
- 你是如何为自己创造这些内在问题的?
- 你是如何为自己创造这种崩溃的状态并紧紧地锁上问题的?
是他人对你的评判,是你过往的某些经历?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境之下,你为自己建构了这样的身份认同、信念、价值观?既然是你建构了你的内在世界,为了一个你想要的美好的人生,为什么你不重新建构呢?
谁在回应这些问题的拉扯,用什么态度
安顿下来,深深地呼吸,反复地慢慢地默念:“谁在回应这些问题的拉扯,用什么态度?”让答案冒出来,并写下来。大部分人很快就会觉察到:是我在回应这些问题,回应的态度是有敌意的、抗拒的、排斥的。
那你呢?
回应我们不同心灵面向的方式,就像意识整合大师肯·威尔伯所说的:无论怎样,也许这些不同的心灵面向是恐惧、不安、无助、脆弱、挫败,而有效的支持和回应的方式不是抗拒或击败,而是包容和超越。
- “我是恐惧的,我也是有勇气的,我是两者,同时,我还是其他的,很多,很多……”
- “我是不安的,我也是平静的,我是两者,同时,我还是其他的,很多,很多……”
- “我是挫败的,我也是有力量的,我是两者,同时,我还是其他的,很多,很多……”
……
“他/她”仍在,只是加入了人性的存在和理性的爱,也正是这样的关系,唤醒了“他/她”人性的价值。那么,这一个存在来到你的生命中,如何帮助你活出更美好的人生呢?
如果你向“他/她”打开,邀请“他/她”进到你生命的整体自我之中,让“他/她”成为你创造性旅程的一分子,那么“他/她”一定会为你带来独特的贡献。
“他/她”来到你生命中唯一的目的就是给你更多的贡献,给你更多的支持,帮助你活出更完满和更完整的人生。如果你和问题之间的关系不再拉扯,而是将“他/她”归纳进来,成为你生命旅程中一个重要的部分;不再隔离、排斥、麻木、战斗,而是将“他/她”带到你的生命中,那么你将为自己的生命创造更多的空间、更多的流动。
现在,请你回顾自己对于这三个问题的回答。我想,你对于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命状态与体验,一定有了更多的洞察和深思。约瑟夫·坎贝尔曾说:人们常常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其实他们问的是,生命的深刻体验是什么。
活出生命的深刻体验,关键的第一步在于,你如何应用你已经拥有的身心智慧,打开你的身心管道,深入生活中体验。这也是欧文·亚隆所说的“卷入”到生活的河流之中;也如同佛陀的教导—生命的意义这个问题不能教的,一个人必须把自己完全“沉浸”在生活的河流之中,这样,问题就不会存在了。
以勇敢、好奇、充满创造力的方式面对每一个挑战。
愿你带着这样的“沉浸”与“卷入”,成为生命的创造者,开始一段生生不息的自我创造之旅,而非生命的过路人。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13 周二:
在艾瑞克森催眠治疗的工作中,其中一个重要的前提假设就是:潜意识是潜能无限的学习宝库,但是意识阻碍人们进入潜意识展开探索。因此,第二代催眠通过绕过意识的干扰,让潜意识的光辉得以闪耀。
艾瑞克森认为症状或问题产生的原因,是人的意识失去了创造力,在意识固化的框架中找不到新的解决方案。要找到新的可能性,就必须到潜意识的宝库去寻找。因此在催眠中需要绕过意识,把潜意识的无限可能性带到意识的世界。
以前曾经行得通的方式,现在可能行不通。旧的身份感破裂,新的身份感尚未形成之际,人们往往就会陷入混乱,但这也是成长和转化,聆听内心深处召唤的最好时刻。
人生前半段,我们不可避免地活在他人的催眠中;人生后半段,你可以练习成为自己的催眠大师。我们认为,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催眠大师,每一个人,都可以聆听自己的声音,活出自己独特的生命旅程。(这是由内而外的催眠。)
三代催眠的发展,也喻示着如何聆听内在的声音、聆听内在召唤的历程。第一阶段,我们需要聆听他人的声音,仰赖他人的支持以获得认同、看见和成长,我们活在他人的催眠中。第二阶段,我们被内在某种声音激活,让原本单独的自己感受到超越,并连接上更大的智慧自我。到了第三阶段,我们需要每天练习成为自己的催眠大师。
这也是我想送给你的一份礼物,你或许感受到了疗愈、连接、成长。最终,你经由不断地练习聆听自己的声音,也终将成为自己的催眠大师。聆听自己的声音,找到生命的召唤,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持续练习。就像卓越的表演艺术家,通过经年累月的练习,一次一次地接近最佳的状态。
让我们把人生当成一场表演的艺术吧!
带着头脑意识的觉察、潜意识的智慧、身体的感受,三者合一,踏入时间线。每迈出一步就代表一段时间的推移,进入每一天,进入世界。
我们的前半段人生,活在他人的催眠里,后半段的人生,我们要做自己的催眠大师。
年幼的时候,我们没有力量,我们需要从他人的眼光中确认自己是谁,活在他人的看法里,迎合别人的需要,却忘记自己的力量。现在,我们长大了,我们有能力和资源聆听自己的声音,并活出我们的生命召唤,踏上一段自我创造的旅程。通过催眠这种连接,帮助我们把内在最美的部分带到这个世界上。
你,就是你所练习的。经由这样的练习,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催眠大师,重新塑造神经系统的弹性。你可以把古老的负面催眠转化为正向催眠,创造美好的、健康的、成功的生活。
当一个人带着灵性来到这个世界时,如果遭遇到人类临在的负面回应、负面对待,那么灵性就会关闭。我们和内在真正的力量失去连接,而活在他人的负面催眠里。
在生生不息催眠里,我们会有这样的一个公式:
灵性+负面的回应=负面催眠
灵性+人性化的回应=生生不息催眠
在多年以后和朋友的一次聚会中,一起长大但多年未见的朋友对我说:“仕明,你怎么越来越不好玩了?”
听他这么说,我一时语塞,接着,一阵隐隐的悲伤从心底涌起—我突然发现,小时候那个顽皮、幽默的小明,原来已经远离我很长很长时间了。我活在一种古老的负面催眠里,我变得拘束,害怕犯错。即使我从事的工作很多时候需要站在讲台上,但同时我又如此害怕呈现自己,害怕发光闪耀。
带着觉察,我开始刻意地练习,把更多的顽皮、幽默、灵动带回到我的生活和工作中。比如,我不再穿着严肃的衬衫西装站在讲台上,而是选择舒服自在的衣服;我依然认真地备课,但是每一次课程都会找到一些突破的方式,让自己“冒险”,比如在600人的大会上做个案演示。
经过不断地尝试,我发现自己在舒适区的边缘来来回回,练习在“边界”上跳舞,慢慢超越。然后,我开始尝试做自己最梦寐以求的一件事情—写作。但这个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一直以来,我梦寐以求最想体验的一种状态就是:安顿下来,回归自己的内心,聆听内在细小的声音,通过文字表达出来。聆听自己,了解自己,全然地拥抱生命,并在世界上绽放自己的天赋和价值。
在潜意识深处某些地方涌动着,有些东西要通过你苏醒。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不要慌张,这是生命对你的训练。
放松,全身放柔软……不要尝试操控……吸一口气,深呼吸……再放松一些……把自己交出去……慢慢地把自己融入水中……
如果是我,我敢吗?我能全然信任吗?吸一口气,放松,不去操控,全然交出去,融入水中,让水和大地接着我,放松、自由、臣服?
慢慢地觉察自己的舒适圈,觉察自己的恐惧,觉察你真正害怕的是什么?事实上,你有无限的可能性,你可以自我实现,可以自我超越……
如果我成为一个内心丰富细腻、精微、真实又自在的人,成为一个作者,我害怕的是:
- 我很忙,没有这么多时间(失去控制的感觉);
- 这个不实在,和现实脱离(一丝焦虑升起);
- 我有能力吗(担心、不安);
- 我做得到吗(自我怀疑);
- 失败了怎么办(挫败、自责);
- 别人的评价(丢脸、羞愧……嗯,这个特别有感觉)。
每一种想法都伴随着情绪能量的升起。
难怪我常常拖延,毫无进展,因为这是我有可能失败的范畴!害怕好不容易建立的“自我感”破碎。难道我内心深处的目标就是“不要失败”吗?不失败就等于成功吗?
为了避免可能导致的失败,做一些“安全”的事情,比如我正在做的心理咨询、讲课等。嗯,我明白了,原来梦里的教室让我这么踏实,离开教室,看到泳池里的人们正在做的:信任、放松、自在、臣服、向一个更大的存在打开……这也许是我的潜意识在提醒我:现在,仕明,你需要开启一段新的旅程了!
如果我内在的火花像种子一样撒向世界,跟随我内心深处的召唤,活出自己独特的人生,这样就不安全吗?就会成为异类吗?就会离经叛道吗?我到底在忠诚什么呢?这些恐惧和不安来自哪里?做自己为什么感觉如此危险?
梦中的画面变得如此清晰:教室里的踏实、熟悉、安全,泳池中的敞开、冒险、臣服;想要追逐的光明,随光明而来的阴影。在这寂静的夜晚,都显露出无比清晰的模样。
光明与阴影两股能量,都隐藏着我们生命的力度和丰满度
在我们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一种天赋,让我们借此向世界闪耀自己独特的光芒。但同时,我们的心灵深处也携带着创伤,这些创伤不只是来自生命之初,也来自生命之前:父母的、祖先的、历史的、文化的……
一旦我们的心灵向世界打开,绽放“天赋”和召唤的时候,创伤也会同时来到我们的世界,我们会不安、怀疑、恐惧、焦虑等。
这正是我在经历的历程,光明与阴影这两股能量,都隐藏着我们生命的力度和丰满度:
- 光明与阴暗;
- 敞开与保护;
- 绽放与安全;
- 放松与紧张;
- 做自己和被诅咒;
……
光与影共存,完整与碎片相辅相成,绽放与脆弱同在。那么,你还要做自己吗?你还要向世界敞开吗?你还要绽放你的独特吗?
要活出丰满的人生,恰恰需要掌握并调整好这光与影的平衡,同时体验光明与阴暗,抱持“绽放天赋”与“疗愈创伤”,这便是一段自我实现的旅程。
有个新的声音,你开始认出来,它是你自己的!当你越来越大步地迈入这个世界时,它陪伴着你。决定去做,你唯一能做的那件事。决定去拯救,你唯一能拯救的那段生命。
如果你足够信任,放下生命中所有的内容,把自己交给内在一个强大的力量承接着,这时候,你会体验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真正地去触碰光明,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14 周三:
要活出丰满的人生,就需要同时抱持“绽放天赋”与“疗愈创伤”,因为,在我们内在最深的地方这两者同在。如果我们锁上创伤,那么我们的灵性和天赋就无法在世界上绽放。
面对负面的语言与厌恶的表情,你就把自己关闭起来了。我们常常卡在负面的催眠和局限性的信念中:
- 我是不够好的,如果我好一点儿他人就爱我了;
- 让别人快乐是我的责任。
我们活在这样的负面催眠中,忘记了自己的力量。我们努力地去讨好他人,远离了我们的独特,远离了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充满灵感和流动的“少年”。
以我自己为例子,在如今50岁的年纪,我依然发现,我内在那个五六岁的小明多么需要父母的关注,多么需要母爱。那时候刚好妹妹、弟弟相继出生,妈妈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同时照顾3个孩子,让焦虑的妈妈很难关注到我的需求。但对于孩子来说,关注就等于爱,没有关注就等于不被爱。
在过去的很多年,我常常涌现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那么多人爱我,我的同事、我的朋友都很喜欢我,我的学生们也很欣赏我,我也知道爸爸妈妈是很爱我的,我却总是感觉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常常沉浸在内心深深的孤独感之中。
于是,我会做很多事情来感受我的存在是有价值的。我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是成功的,或许这样我就不会孤独了。我一个人撑着负重前行,经营我的事业,当遇到不顺利的时候,我会更努力,更想控制,以确保自己不要失败。
如果一切都很顺利,那么又会有另外一种担心:假如未来失败了,那该怎么办呢?于是就会更努力。但是数年之后,我疲惫不堪。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常常不自禁地一声叹气:“我什么都不想干了,我想放弃。”
慢慢地,我开始明白,无论什么年龄,我都需要找回孩子般的天真和好奇,保持与内在那个少年的连接。在那里,我的灵性和生命最深的召唤想要绽放在世界上。
艾瑞克森说:开始一段新的童年,永远不会晚。重新开始一段童年,重新建构一个内在的家庭,在这里,我们得以孕育出一个内在的空间,同时抱持“绽放天赋”与“疗愈创伤”。
重新开始一段童年,重新建构一个内在的家庭
把一种更宽广的爱,带给你内在那个因为受伤而退缩的孩子,把他独特的、自然的生命力和灵性带给现在的你,帮助你活出完整的、绽放的生命。当我们把个人的自我觉察带到一个更宏大的场域之中时,创造力就产生了。
我的一位来访者小米,感受不到和原生家庭的连接。她说自己每当想起家人的时候,就会出现负面的感受,感觉悲伤、孤单、没有依靠。小米阐述时,很明显处在一种锁结僵化的状态。我知道,这是人们无法连接内在智慧及发现更多可能性的原因,在被“卡住”的地方很可能是天赋和才能所在。
人们之所以创造问题是因为僵化。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逐渐远离内在那个天真、惊奇、敞开、流动、对万事万物好奇的孩子,过度思虑成为我们的主要反应。这样的神经肌肉锁结,让我们卡在有限的经验中打转而失去了创造力。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每天无意识地卷入“求生存”的焦虑之中,忘记连接我们的灵性和生命召唤。这种状态梭罗称之为“活在安静中的抑郁”,它让我们的生命力慢慢地枯萎。
为了让我们的生命充满生生不息的流动和创造力,我们需要活在三个年龄中:孩子、成人、1万岁老者。
不管你现在是什么年龄,请找回孩子般的天真、流动、敞开和好奇。然而,尽管孩子有着无穷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他也有着弱项—缺乏自我觉察,无法分析具体的情况,无法快速地制定方案,无法比较和选择一个更好的策略,并持续付诸行动。所以,孩子无法创造具体的现实。而一个成熟的成年人,知晓如何在社会层面上行动,帮助自己梦想成真。
同时,我们也需要从更高的意识维度,连接更有智慧的存在,成为我们生命的观察者。我们从1万岁智慧老者的视野中,看到我们生命的历程,得到反馈和教导。
催眠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工具,它能教你如何创造一个美好、温暖、正向、安全的空间,由此感受到你与自己不同面向之间的正向连接。
当定下一个更大的目标,设定一个正向意图或是遇到挑战时,我们通过催眠练习,可以在三个不同的年龄中流动、体验、吸收—有孩子的好奇心、创造力,有成人的持续行动力,并从更高的智慧中获得生命的领悟,这会帮助我们创造健康、美好、丰盛的人生。
现在,我邀请你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站在那里,慢慢安顿下来,自然地呼吸几次。当你感觉到安顿下来的时候,我邀请你想象,从你站立的地方,想象在你的前面有三个不同的空间,分别代表三个不同的年龄:孩子、成人、1万岁老者。
你准备好后,往前踏一步,进入孩子的空间。想象作为一个孩子,你的心是敞开的,对万事万物感觉到好奇、新鲜、流动,充满着想象力……去感受到孩子的能量、流动、创造力。借助孩子的能量做出一个身体的动作……静静地待一会儿。做一次呼吸……你准备好了,我邀请你往前再踏一步,进入成人的空间。
作为一个成人,你是有自我觉察的,你能够为你的生命负起责任,能够选择你的人生,持续付出行动创造你想要创造的现实。一个成人很棒的地方在于,他是有能力、有资源、有行动力的,他可以做出承诺,付出行动……持续的行动能够让梦想成真,创造具体的现实。在这个空间去感受、呼吸……做出一个成人的身体姿势,去感受你的力量、你的承诺、你的行动,你可以创造你的现实……在这个身体姿势里深呼吸,待一会儿。
当你准备好了,我邀请你再往前踏一步,进入1万岁老者的空间。我邀请你发挥你的想象力,想象你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健康的、有智慧的1万岁老者,回顾你的人生……现在,站在有更高意识、更有智慧的年龄,他是怎样呼吸的?他是怎样感受的?他是如何看待你和看待这一段生命旅途的?
在这个地方感受1万岁的老者,他充满着智慧,他走过这么长的一段人生路,站在一个更高维度的智慧空间中,他的能量、他的呼吸、他的表情、他的智慧……在这个地方做出一个身体姿势,代表1万岁老者的智慧的存在……在这个地方静静地感受,待一会儿。
然后,我邀请你做一次呼吸,把这一段旅程,看成一种热身……让你的意识能够安顿下来,调频到一个流动的、好奇的、成为自己的观察者的状态……在每一个不同的地方,每一个不同的年龄去感受、触碰、体验。当你准备好了,我邀请你慢慢地回到旅程的起点。你向后退3步,回到原来的起点,在这个地方做一次呼吸……
谢谢你的探索,谢谢你能够连接自己的智慧,这是你为自己做的最棒的一件事,这是你为这个世界,以及你身边的人做的最棒的事。连接你自己,连接你的资源,连接你内在的智慧,在你的生命中创造你想要的未来,这真的是很棒。
请记得,一部分的你,是成熟的成人,知晓如何在社会层面上行动。一部分的你,更情感化、更脆弱、更羞涩,充满好奇。你同时拥有两者。还有一部分的你,比这两者更多,更多……你不是只卡在一个地方,而是在不同的地方流动,和每一个不同的部分有和谐正向的关系,那就是你能变得真正有创造力的时候,那就是你能变得真正快乐的时候,那就是你能变得真正受欢迎、真正有魅力的时候。
本文来源:《停止你的内在战争》,黄仕明 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2024.08.15 周四:
全能自恋是婴儿最原初的心理,因此也是人最原初的心理。它的逻辑是,“我一动念头,世界就该按照我的念头而运转”。当全能自恋受损时,人会产生自恋性暴怒。我将其称为“全能暴怒”,觉得这个词比“自恋性暴怒”更合适一些。受全能暴怒驱使时,人会产生毁灭欲。
如果全能自恋和全能暴怒能直接表达,人就会感觉到自己很有力量。但是,在既不能表达全能自恋,又不能表达全能暴怒时,这份能量并不会消失,而是会转而压制自己。这时,人会体验到彻底无助。
同时,人还觉得像是被外界的一股力量压制,因此会产生被害妄想,觉得有一个无比厉害的人、机构或神魔在破坏着自己的各种事情。
全能自恋、全能暴怒、彻底无助和被害妄想,我们可以把它们概括为“全能感”,这是全能感的四种经典表达。
如果你身边有一个总是乱发脾气的人,这个人通常会成为你的一个噩梦。一直以来,你可能会很纳闷他到底在做什么。学习了全能自恋的知识之后,你会发现,这样的人是在被全能暴怒支配着的。
又如,你身边有特别好说话的人,可是你又真切地感觉到,你没法走近他,甚至会非常不喜欢他。
这样的人是怎么回事?当了解了本书中关于彻底无助和被害妄想的内容后,你可能会恍然大悟:哦,他们原来是这样的,他们自己做了“好人”,但不断把“坏”投射到外部世界。比如,你就容易被他们投射成“坏人”。
没有谁喜欢被投射成坏人,所以你不喜欢这样的人是很正常的。这时候,就出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如果你就是这样的人呢?你会担心吗?你自以为是地做了半辈子甚至一辈子好事,结果发现自己注定会被辜负,也收获不了亲密关系。如果真是这样,这该是何等可悲的事情?
说到了解,那就是了解他人、了解自己、了解关系,乃至了解社会现象。这会让你感觉自己的眼睛和心变得更亮了。
也可能你很好运,发现自己没什么全能感,亲友中也没有这样的人,不过各种热点新闻事件的主角常常是这类人,而你在工作和生活中免不了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那么了解他们也是非常有价值的。
了解主要会给你带来控制感,也可以让你更清醒地做选择。但了解不是疗愈,疗愈的根本,是关系。全能自恋的对立面不是不自恋,而是能活在关系中。
我的很多来访者都说过一句话:“我是一个人长大的。”这句话充满悲伤,也非常能说明问题。全能自恋,总是和孤独绑在一起。并且,这是可以倒推的。如果你这一生一直孤独,那必然意味着你深陷全能感中。区别只是:当你的表现为全能自恋和全能暴怒时,会很明显;当你的表现为彻底无助和被害妄想时,则是隐蔽的。
关系或情感才是人性中疗愈性的力量。全能自恋不能直接被灭掉,但它可以通过体验到深度关系中的情感,自然而然地被驯服。
我们的历史文化中有一则深刻的故事,就是大禹治水。在大禹之前,人们对待泛滥的水灾的方式,是拼命去堵,均告失败,直到大禹找到疏通的方法,才得以解决。
这个故事可以引申到全能自恋中。全能感,是犹如核弹一般的能量。当它直接呈现出破坏性时,会很吓人,而我们的文化找到的传统解决方式,是压制。
这就涉及我们文化中的另一个故事——齐天大圣被压制在五指山下。孙悟空在齐天大圣阶段,是全能自恋和全能暴怒的经典表达。这个隐喻,在我们的社会文化中简直无处不在。
压制也可能是一条相当合理的道路,可是降服全能自恋还可以有另一个方向——进入关系。
人性坐标体系
人性可以分成两个维度:自恋维度,也可以称为“力量维度”“权力维度”;关系维度,也可以称为“情感维度”“道德维度”。这两个维度组合起来,自恋维度为纵轴,关系维度为横轴,可构成一个坐标图,我将其称为“人性坐标体系”。
在自恋维度的纵轴上,人会深切地体验到地位的高低、力量的强弱,乃至生死。而在关系维度的横轴上,人会真切地感知到,情感是平等的。因此可以说,一个深情的人,就在很大程度上破掉了高低、强弱,乃至生死。同时,自恋维度也极为重要。
可以说,自恋加深的程度和关系进入的深度一起构成了一个人的心灵空间。这两个维度都展开,才能活出自己。
自恋是人的根本属性,受自恋驱使,人会渴求卓越乃至完美,因此会特别惧怕平庸,觉得“不卓越不配活”,从而产生巨大的焦虑。孤独的全能自恋,必然伴随着深度的焦虑。
但是,当你进入深度关系后,就会真实体验到你的心灵被拓宽了。你会体验到“我既可以强大,也可以弱小;既可以对别人好,也可以攻击别人保护自己”。这意味着,你的心从二元对立开始走向合二为一。总之,从自恋维度能进入关系维度即疗愈。
全能自恋,或者说超高自恋,可以成为一个巨大的推动力,推动人去追求卓越。
但很诡异的是,这时的卓越是没有创造力的。要明白这一点,就要知道自恋维度的另一个名称——“权力维度”。意思是,纯自恋推动的追求卓越本质上是为了追求权力、聚拢资源,避免自己落在弱小而任人宰割的位置上。这时的追求卓越,其实是为了避免死亡。
因此可以说,权力驱动着的卓越,内核是死亡焦虑,而创造力意味着生,是死亡焦虑的对立面。
一个人如果想将这股能量从死亡焦虑转化成生能量,就需要在关系中驯服全能自恋,然后才会体验到生命的美好,会生机勃勃,充满创造性、热情和爱。
如果你希望自己的孩子,希望自己,或者我们的社会有真正的创造力,就需要学习如何进入深度关系中。
走出头脑自恋
一个人的成长,是从全能自恋到真实自信的过程,也是从孤独自恋到有深情依恋的过程,同时是从想象进入现实的过程。想象与现实的一个巨大差别是,想象可瞬间完成,可超越时空,现实中却有时间和空间,从念头的发起到完成,需要过程。它越重要,就越需要漫长的过程。所以,现实会挫败一个人的全能自恋。
当一个人进入现实失败时,就会过度使用头脑的想象,并用想象去要求自己、别人,乃至世界。这时的想象,会有高度的全能自恋,因此这份要求会变得难度很高、很苛刻,所以构成了“头脑的暴政”。
围绕着孙悟空和唐僧,有一个深刻的隐喻。孙悟空可视为全能自恋的想象力,而唐僧则是现实世界的象征。孙悟空一个跟斗可以翻出十万八千里,而想象就具备这个特点,你可以使用想象轻松地抵达任何地方。
但是,唐僧去西天取经,就得老老实实地行走。没法取巧,还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相应的是,人生就是一场修行,各种道理,头脑里明白很容易,但你必须使用你的肉身在现实中,也就是关系中去体验。
头脑快,但虚;体验慢,但真。当你能“降服”全能自恋的狂暴想象,从而进入看似慢腾腾的体验时,你会爱上生命,爱上平凡的生活。不仅如此,你会发现,你这时好像才可能碰触到无限的存在,而所谓创造力也由此而生。
围绕着头脑暴政,有一个重要的矛盾——过程和目标。目标主义者总想着立即实现目标,这其实是受全能自恋裹挟的结果,也是受死亡焦虑所推动的。而过程主义者才能体验到生命能量的流动。
当你能够享受过程时,就意味着你真的有了创造力。但是,当你降服了全能自恋,从孤独的想象世界进入关系的现实世界后,你会发现自己从天空中降了下来,像是进入了凡间,这个凡间有满满的热情、爱和创造力。
你会爱上这个凡间的万事万物,同时会爱上自己。这样的爱,才会带来真实的自信。在我看来,真正的自信只能来自爱。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16 周五:
全能感有四个基本变化。
1.全能自恋。我是全能的神,世界必须按照我的意愿运转。
2.全能暴怒。意愿被拒绝,神就会变成魔,而生出毁灭欲。
3.彻底无助。暴怒不能表达,就会转过来攻击自身,让自己不能动弹。
4.被害妄想。不能动弹时,会觉得所有不顺都是外界的魔鬼害的。
对于这四种变化,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想象每个人都是一个能量球,它本来是中性的、灰色的。这个能量球,伸出了一个能量触角。当这个触角被另一个能量球接住时,就被点亮了。这是第一个变化,对应着全能自恋。
当被拒绝,或者没有被另一个能量球接住时,它就会从中性的、灰色的变成黑色的。这时,这个黑色的能量触角有两个方向可以表达,一个方向是向外,这就变成了破坏性力量。这对应着全能暴怒。
向外表达是危险的,会伤害他人,或者害怕被报复、被惩罚,于是这种黑色的能量不敢表达,转过来指向自己。这时,你会感觉到被破坏乃至被摧毁了,这对应着彻底无助。
明明是自己产生的一股黑色的能量,转过来镇压了自己,这时却被感知为完全是一股外在的力量,即我们将这种能量彻底从意识中切割出去了,把它投射成外部力量。这对应着被害妄想。
他打人时,这自然是全能暴怒。全能暴怒产生是因为全能自恋受到破坏——你怎么胆敢挡我的路?!警方来时,他不配合警方。这既可能有全能自恋,也可能有被害妄想。全能自恋是他内心深处可能认为,警方没有资格处理他的事,警方无权制定规则,他才是那个可以制定规则的人;被害妄想,就是他可能觉得警方不会秉公处理,他一定会被惩罚,而且惩罚的力度非常可怕。
在用钢管殴打别人时,他是强大的,甚至全能的,对方是弱小无助的。在面对警方时,他却变成了弱小的一方。他拒绝接受这种虚弱,因此陷入疯狂,开车连撞多辆车,将一次小冲突变成了一场大祸。但这样做时,他可能还是在逃避“我会被支配”的虚弱感,而追求“必须我来支配”的强大感。
当被警方拦住并抓获时,他变得瘫软如泥,这就说明他此时陷入了彻底无助。类似的逻辑,在很多暴力狂或强人身上可以看到。他们处于支配位置时,显得无比强大,极其有力量,但当处于被支配位置时,他们会瞬间脱力一样,变得瘫软无力。
这让我有些惊讶,于是再问他:“你会在考试结束后,一道题一道题地对答案估分吗?”他说不会,他曾经试过,那太打击人了,所以他干脆放弃这么做了。这真是非常有意思的一点,他明明可以通过对答案进行合理的估分,他却拒绝这么做,于是让自己陷入非理性的想象。
这是为什么?因为他的心灵还严重地停留在全能感中,心灵深处还感觉自己是全能的。当现实让他挫败时,他不是去接受现实,而是干脆拒绝理性的做法,好继续想象自己是最厉害的。直到分数下来,严重地挫败他。
他是相当谦虚有礼的大学生,身上看不到全能暴怒的地方,其实是他的全能暴怒指向了自己。每次挫败后,他会深深地攻击自己。体现在漫画中,就是主人公是残疾的,少了胳膊和腿。虽然在考试中,他基本是能及格的,漫画中的主人公却连及格都不配。
极端的被害妄想,自然就是被迫害妄想,但还有其他级别的表现。例如,在普通人身上,有时就是一种并不容易觉知到的被害感。
经典的被迫害妄想,会认为有一个强大的人或机构构成了一个迫害性的体系,并认为自己人生所有的不顺都是这个体系干的。最直接的,是觉得自己在被监视和追杀。例如,有一次,一个年轻人到我家做客,他主动帮我看风水,讲得头头是道。讲着讲着,他突然说:“你看天上那朵云,那是FBI(美国联邦调查局)派来监视我的。”这就是经典的被迫害妄想了。
继续讲讲前面那个大学生的故事,他的漫画有着极其深刻的寓意。虽然他被全能感控制着,但在漫画中,他给出了一个基本答案:不需要全能,及格就可以了;当你被全能感控制着,才会有严重的残缺感。
这个寓意,我会在第二部分详细阐述,但在这里可以简单讲一讲:虽然全能感是最原初的人性,对婴儿来讲是正常的,但大的孩子和成年人之所以还滞留在全能感中,就是因为没有得到“及格”的关系,也就是情感。
我先分析一下全能感的基本逻辑。它是婴儿最原初的一种心理,有这种心理的人会认为:“我”一动念头,“你”就该立即回应。
之所以给我和你加上双引号,是想强调一下这句话中的抽象哲学含义。“我一动念头”中的“我”,这一点通常没有太多疑义,就是自己、自体,而且是发出指令的那一部分,但“你就该立即回应”中的“你”,就比较复杂,“你”可以是其他人、其他事物,乃至整个世界,也可以是“我自己”。
也就是说,“我”不仅在给万事万物乃至整个世界下指令,也在给自己下各种指令。当期待“我”和“你”之间是全能感般的回应时,就会带来很多问题。我列举一些常见的例子。
第一个是卓越强迫症。卓越强迫症的基本逻辑是,“不卓越,不配活”。
在咨询和日常生活中,我见到不少对自己极度不认同的人。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们已经非常优秀了。例如,一位男士M,他有深深的自卑感。探讨这份自卑时,他说,从小到大,他一直有一个宏愿——“在没人帮助的前提下,在某个领域成为世界上最好的”。
这个宏愿带来了好处,迫使他一直在付出巨大的努力追求卓越,但问题也非常严重:虽然努力了这么多年,他也年近40岁了,但他几乎没可能在某个领域成为世界第一。这是一个来自内心深处的宏愿,深深地支配着他,所以当他发现不能实现这个宏愿时,他深深地自责。一如前面的论述,他这是在拿全能感来要求自己,结果对自己格外苛责。
卓越强迫症是非常常见的,它直接催生了一个名词——“别人家的孩子”。当父母对孩子抱着“你要成为世界上最好的”这种渴望时,那孩子无论多优秀,父母都不会认可,因此他们造出了一个“永远都比自己的孩子好”的“别人家的孩子”。但其实这是想象,而不是事实。
第二个是强大恐惧症。强大恐惧症是指当你走向强大时,会有各种恐惧和抗拒。
第三个是行动困难症。行动困难症基本等同于拖延症,但又有其特性。顾名思义,它的基本表现是想法有很多,但行动困难。
第四个是投入困难症。投入困难症比行动困难症好一点。有此症状的人可以行动,但特别没耐心,因此没法投入其中。
行动和投入是对全能自恋的直接治疗方法,因为行动必然意味着你要进入现实世界,现实世界总是会在相当程度上挫败你全能自恋的想象。
动机不良论这种论调,隐藏着一个底层逻辑:人是全能的,所以人的想法和行为一样可怕。同时还有一个含义是,无助的人都是好人,而把事情做成的人都是用了阴谋诡计。这是彻底无助和被害妄想这对组合的表达。
心智成熟的一个基本标志是,能区分想象、行为和后果,知道想法不等于行为,行为不等于后果。但受全能感驱使时,人会觉得想法(念头)本身就是非常可怕的,毕竟全能感的基本逻辑是,人一动念头,世界就会配合自己完成。
诛心论是非常糟糕的,当一个人对自己持有这种逻辑时,就不可能有想象力了。当父母对孩子有这种逻辑时,孩子也难以发展想象力。当一个社会整体如此时,想象力和创造力也会被破坏。
先解释一个概念——“退行”。这是弗洛伊德提出的,意思是当一个人在高等级挑战中遭遇难以忍受的挫败时,就可能会出现倒退。也就是说,心灵状态退到更原始的阶段,用更原始阶段时曾经获得的满足方式来满足和安抚自己。
最常出现的退行,是退行到口欲中。例如,我刚刚在写作时,突然感到有点烦躁,转身去冰箱里拿了点水果吃。这就是我在写作时受阻,于是去寻求口欲的满足。
一个人失败后,如何去处理失败,这会显现出不同的心智水平。可以想象一下,你在爬一个一米高的墙,但失败了,掉了下来。这时,你会怎么做呢?
一种选择是,通过这次失败,你发现了自己的不足,于是努力提高自己的爬墙能力,等能力提高后继续去爬这堵墙。这样做,意味着你是一个心智正常的人。
你也可能会这样想:“哼!你这墙也太矮了,我才瞧不起呢!我去爬那堵一丈高的墙,让你看看我多厉害!”但什么时候去爬那堵一丈高的墙,你不断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拖延,例如要选黄道吉日,其实是你潜意识里知道,这堵墙是你爬不上去的,但你不承认这一点。这样做意味着,你经常使用自欺欺人的逻辑来处理自己的挫败感。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逻辑:爬墙失败这件事根本没打击到我,因为我发现我是全知全能的神。这样做就意味着,你是一个精神病人,或者说你突然间退行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婴儿。这种全能感是婴儿早期最重要的心理。
我们要警惕这一点,如果你身边有成年人陷入这种全能感,那么他更需要的是接受精神科的治疗。这种时候,心理咨询已经无能为力了。
很多人会遇到一些高人。那么怎么能分辨他们是高人,还是被全能感控制的精神病人呢?前文说到过,全能感有四种变化:全能自恋、全能暴怒、彻底无助和被害妄想。我们可以使用这一点来分辨:如果这个高人明显有后面三种变化,你就可以判断出他是被全能感裹胁的人。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17 周六:
在导言中,我简单地谈了科胡特关于心理健康的标准,现在完整地介绍一下。科胡特认为,你如何看待自体和客体,这构成了四个层级。
最好的层级是自信和热情。自信,即活力能滋养自体;热情,即活力能滋养客体。自体可以理解为自己,客体可以理解为他人乃至其他事物。自信和热情不是你头脑上的东西,而是真实存在的,有生命活力在其中流动。
其次是自大和对客体的理想化。自大,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但缺乏事实的支持,不过还是有一些支持的。理想化,是很容易把自己崇拜的人理想化,觉得他们了不起,但不会觉得他们是神。
较差的层级是疑病和宗教性的恐惧。疑病,即你觉得自己生病了,去医院检查却查不出来有什么问题。这是因为你是“自体”(心理自我)病了,可你还没有发展出真正的“心理自我”,于是你觉得是你的“身体自我”病了。
宗教性恐惧是,你觉得有神一般强大的力量在支配世界和你,但它严厉而苛刻,你必须倾其所有才能获得它的认可。不过,还是有可能被认可的。
最糟糕的等级,是自恋妄想和被迫害妄想。自恋妄想,即觉得自己是神,自己无所不能,可完全缺乏现实基础,现实往往是自己彻底无助。被迫害妄想,我们在前面说过,就是觉得外部世界有一个无所不能的、超厉害的人或机构,构建了一个体系,系统性地迫害自己,但这没有现实基础。
成为自信、热情的人很不易,而以为自己是神,可能是最容易但也是最危险的事情。
在咨询和日常生活中,我帮到过少数退行到全能感中的人。要澄清的是,我只帮到了少数几个,所以不能说我对这样的人是有治疗能力的。对他们,通常合理的做法是药物治疗为主,心理咨询为辅。
这几个人的情况得到改善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都在亲人的帮助下恢复了对生活的基本掌控。当他们发现作为人的世俗生活重新回归秩序,重新回到正常轨道后,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对全能感的依赖。
所以,我们得明白,做人不易,生活不易,而全能感会让一切显得太简单,这不真实。
人的心理不再发展,而是停留在某个阶段,这叫“固着”。固着的产生有两个原因:一是严重匮乏;二是过度满足。
问题是,当这种全能感遭到打击时,如何能不陷入全能暴怒、彻底无助和被害妄想中,而是能及时调整目标,继续让这股生命力不沉沦变成死能量,这也是本书试图回答的问题。
你也可以想想这个问题,找到适合自己的人生答案。
我先透露一种解答方式。这是古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的方式。奥勒留是斯多葛学派的哲学家,有一本著名的作品《沉思录》,因此被誉为“哲学皇帝”。这位皇帝特地雇了一个人,让这个人跟随在自己身边,不断对自己说:“你只是一个人。”
做什么事都有成本,而“意志成本”是全能自恋衍生出的词语。受全能自恋的支配,人会觉得多次发起意志是一件成本极高的事,于是倾向于少发出意志,甚至只发出一次意志就能解决问题。
按说,意志成本是最不值钱的,但全能自恋的程度越重,一个人就越容易在乎意志成本,最终导致意志成本在一个人的想象世界中成了最重要的成本。人对发起意志的次数斤斤计较,整天和这个在现实世界里几乎毫无价值的事情较劲,失去了灵活度和韧劲,也容易陷入偏执。
希特勒是不能接受失败的人,他生命中最大的成本可能就是意志成本。斯大林格勒战役的失败彻底破坏了他的自恋,摧毁了他的意志,于是他丧失了活力与智慧。
当你了解意志成本这个概念后,也许会哑然失笑。意志成本,是最没有现实意义的啊。一次不成,我尝试两次;两次不成,我多次发起意志不就得了。
她说,以前太自恋,不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因为失败后会有严重的自恋挫伤,然后会猛烈地批评自己。但现在,失败就是失败,她没有了对自己严重的攻击,而是会去安抚自己,并且在客观现实中总结原因,然后再进行尝试,这样就可以了。
或许,我们学习任何一件事都需要这样,特别是一无所有的人,例如很多年轻人。因为当你不在乎意志成本时,就可以不断付出意志成本,它可能是一些人内在想象世界里最在乎的东西,但在外部现实世界毫不重要。当你能这样做时,就可以换取效率、利益等现实世界的好处。
在新型冠状病毒肆虐的情况下,一个人仍可以安心甚至觉得幸福吗?在这段时间里,我经常想起古罗马哲学家爱比克泰德的一句哲言:“人生如赴宴,举止须从容。”
爱比克泰德原本是古罗马贵族的奴隶,他身体孱弱,一条腿残疾。可能是小儿麻痹症,也可能是曾经被主人虐待所导致的,但他从不怨天尤人。他一生清贫,长期居住在一个小屋里,仅一张床、一张席、一盏灯,房门从不上锁。
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自认为是爱比克泰德的学生。他以老师为榜样,定义了何为“斯多葛主义者”:他即便患有疾病,身处险境,奄奄一息,流放异地,恶语缠身,却仍然感到幸福。他渴望与神同心,从不怨天尤人,从不感到失望,从不会反对神的旨意,从不会感到愤怒和嫉妒。
要想获得幸福与自由,必须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一些事情我们自己能控制,另一些则不能。只有正视这个基本原则,并学会区分什么是你能控制的、什么是你不能控制的,才可能拥有内在的幸福与外在的效率。
如果一个人在力所能及、不受阻碍的范围内寻找他的“好”、他的最高利益,他将获得自由、安宁、幸福、平安、高尚与虔诚。他会为万事万物的成就而感恩于神,不会对任何事情吹毛求疵。
任何时候,我们都有选择的空间。任何时候,你都可以选择你的行为,朝向你认为“好”的方向。哪怕是赴死,也可以选择从容、优雅一些。
这也是因为沉湎于全能自恋中的人,他们的主要感知就是自恋维度上的力量、权力与高低,而关系维度上的情感,他们主要是靠想象,而不能深刻地感知到、体验到。
全能自恋是必须要驯服的。一个成年人如果还活在全能自恋中,那么很可能他有活出全能自恋的条件,而那常常意味着他会成为巨大灾难的源头,有几个地方可能会是他的归宿——监狱、医院和坟墓。
这种故事乃至这种深层逻辑,是相当害人的。它的意思是,你不必锻炼你的能力,只要保持善良就好,然后等灾难性的时机到来时,你心念一转,就可以成圣。
这是想象世界的逻辑,但现实世界中,能力其实都是在深度关系的投入中,通过累积而获得的。不仅能力,包括幸福感,也是这样获得的。
生命力被杀掉得越多,付出者心中的“鬼”就越大,怨气也就越大。累积的怨气需要找出口爆发出来,而被严重辜负就是一个最好的出口,可以让滥好人释放自己的怨气。
伟大崇高的行为做久了,容易把自己的生活毁掉,也毁掉了“我”。然后,“我”也会反过来想去毁灭他人,并且也是假借伟大崇高的名义。
你破坏了自己,也就没法爱上他人和世界。如果自己真有了伟大崇高感,那要警醒一下:你被他人或自己,放上了祭坛;你虽活着,但已死去,这是对自我的终极破坏。
放到岳飞的身上,这两段话的意思是,岳飞做到“无我”时,他并非开悟的那种“无我”,而是灭掉了“自我”。这是一种终极自虐,连带着他也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受到虐待。
不仅如此,这种自毁带给了他表面上的崇高感。然后,这种表面上的崇高感内核里的自毁会驱使他做一些危险的事情,将自己带向毁灭。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18 周日:
应试教育系统的竞争压力极大,而且这么多年来,不管如何反思,国家如何调整政策,这种压力好像与日俱增,而从来没有减轻过似的。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直想解开这个谜。
最初,我找到的答案是,这是权力体系的责任。一位在教育系统工作的朋友说,这种压力直接来自有些教育部门官员升职的动力。官员考核的指标是升学率,可升学率,你这边高了,我那边就低,所以竞争非常激烈。官员的压力给了校长,校长给了老师,老师给了孩子和家长,家长又给孩子制造压力……
我觉得这很有说服力。当时,我还在《广州日报》做国际新闻。2005年主持心理专栏后,开始密集地听到无数中国家庭的故事,逐渐认为家长应该担首责。中国家长对孩子的期待实在是太可怕了。
几年后,我了解到,有一些老师组成的学校系统也是很变态的。他们导致小学一年级学生的压力都要胜过上班族,而且还有各种方式控制着家长,让家长监督孩子。例如,每个家长每天至少收到三条短信,告知你的孩子在学校表现如何,特别是成绩如何。
再后来,咨询做久了,我发现大多数来访者的心里都藏着卓越强迫症的逻辑——“不卓越,不配活”。
最终我明白了,应试教育体系的压力,是权力体系、学校、家长乃至学生自己一起形成的。这是我们的集体之心,我们共同制造了这个怪物。
不卓越,不配活。但是,如果只有卓越,那会怎样?
2016年3月,同时发生两个热点事件:
1.自称北京大学毕业的一位母亲,为女儿安排了变态的作息制度:从早上5点起床,到晚上11点睡觉,都安排得满满的,简直要将女儿的所有时间都压榨出来,为了让女儿更优秀。
2.北京大学学生吴谢宇弑母。他在2015年7月在家里将母亲杀死,然后用干燥剂和塑料薄膜将母亲的尸体变成了干尸。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在家里安装了摄像头,可以通过他的手机监控家里。
这两个故事结合在一起,讽刺意味十足。前面的妈妈,如同一个变态控制狂,要把女儿的时间都控制在自己手里。这是一个全能自恋的常见表现:我彻底控制着你的一切,让你完全按照我的想法去活;你必须配合我,那样你就可以如我所愿成为卓越的孩子。
吴谢宇,就是一个完美的孩子。他同学给他起的绰号是“宇神”。他不仅学习好,例如GRE成绩在全世界排名前5%,体育也好,而且永远都乐于助人、谈笑风生、阳光灿烂。但最终他的可怕罪行显示,他外在看起来有多完美,内心就有多变态。我们得问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一颗正常、健康的心,这样的优秀有什么意义?
卓越强迫症。
婴儿都是全能自恋的,如果得到了好的照料,他的全能自恋在得到满足的同时,也会被人性化,并会从孤独的全能自恋进入真实的关系世界,愿意承认自己的无助,而去依恋妈妈。
特别重要的一点是,他会享受平凡而真实的生活。既然他的吃喝拉撒睡玩这些普通的需求都能得到妈妈的照料,那意味着他可以在这种时候和妈妈建立起联结。于是,他会觉得他的吃喝拉撒睡玩的需求都是对的,都是可以自如展现在关系中的。
相反,假如孩子的这些正常需求大都没得到满足,那么孩子就会觉得他的这些需求是不应该存在的,就算存在也是一种羞耻,是该被谴责和压抑的。
更重要的是,他建立关系的努力失败了,于是他会退行到孤独的全能自恋中。他会形成一种认识:日常生活是不重要的,全能自恋才是重要的;如果我是全能的,我就可以控制我的生活;如果我是完美的,别人就会喜欢我。
在我看来,卓越强迫症就是这样发展而来的。小婴儿和妈妈建立关系失败了,转而退行到全能自恋中去安慰自己。
例如我的这位来访者,她有严重的全能感。她经营着一家厂子,她发现自己什么事都要控制,而且要做就必须做到完美,否则出现再小的漏洞,她都会忍不住攻击自己。
同时,她不信任别人。她发现根本没必要请会计,因为会计把账目交给她后,她还会自己再算三遍。她也不信任丈夫,丈夫是负责管理员工的,而她总是挑剔丈夫。丈夫虽然脾气好,但也偶尔会忍不住和她大吵。
我们对卓越、优秀乃至完美的追求,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它是源自全能自恋的一个孤独的游戏。这个孤独的游戏会导致出现这样一个问题,哪怕你的成绩达到卓越,你也仍然会觉得自己不好,因为你的确会缺乏原创力、创造力。
因为真正的能力是建立在关系中的。你必须深入关系中,放下你的种种成见和预判,去碰触事物本身的道理,尊重事物本身的存在。这样,你才能和事物建立起关系来,然后捕捉到事物的本质与规律。
并且,你会乐意放下“我”,而去尊重事物的本质与规律,从而才能具备真正的能力与创造力。
所以,对卓越强迫症的治疗方法既不是真的卓越,也不是放下追求卓越的心,而是进入深度关系。
人性有两个基本维度:自恋维度和关系维度。太多人没有很好地进入关系维度,心智主要滞留在自恋维度上。自恋维度上就是权力维度、力量维度,它的主要特征是高与低、强与弱。处在高位、感觉强大时,自恋就得到了满足;处在低位、感觉弱小时,自恋就受损,因此会产生一定程度的羞耻感。
自恋维度上,人与人在竞争。当缺乏关系维度的感知时,自恋维度上的高与低、强与弱的竞争就有了你死我活的意味。处在高位时会感觉良好,可是会遭到别人的嫉恨。同时,处在更高位的人可能会因此感到危险而进行打压。相反,如果一直处在低位,像是彻底把竞争欲望(自恋)给灭了,表现为彻底顺从,那就既没有嫉妒,也没有人会惧怕、提防了。 处在低位、与世无争的人,容易有一种自欺欺人的感觉:我是好人。然而,真相可能很残酷——你是弱者。
在自恋维度中,高与低、强与弱的竞争,就是这么残酷、激烈,但当人能真切地感知到关系维度的情感时,就会真的体验到平等。那时,就会自如地在高低、强弱的位置上做选择了,就是可以高也可以低,可以强也可以弱。
人最好的心灵状态是“既可以A,也可以-A”,而这两种问题都是只允许自己处在人性的一侧,即“只可以A,不可以-A”。不过,“只可以A,不可以-A”并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心灵状态是“你既不可以A,也不可以-A”。
有的父母被气出了心脏病,甚至有的妈妈受不了而闹自杀。上海有一位刘女士,就因为辅导儿子做作业和儿子起了冲突,竟然跑去跳河自杀,所幸被救了上来。
“闹自杀”这个词容易让一些人觉得这是在表演,是在闹,可其实有些父母是当真不想活了。同样极端的是,有些孩子被父母逼得自杀了。更极端的是,杭州的一位父亲陪儿子做作业时,15岁的儿子对父亲拿起了水果刀。厦门有一个中学生砍伤父亲、砍死母亲,据说也是因为父母辅导作业起了冲突。
为什么会可怕到这种份儿上?因为所有的焦虑背后其实都是死亡焦虑。这是我的一个说法,也是和全能自恋相关的一种解释。
我们已经知道,全能自恋受损时会产生全能暴怒,而极端的全能暴怒就是因为觉得“全能的我”被毁灭了,于是产生了极端的毁灭欲。这种毁灭欲指向别人就会去攻击、伤害别人,指向自己就会攻击、伤害自己。
辅导孩子做作业时,父母必然会产生一些焦虑。英国心理学家比昂说,关系的实质就是去看谁制造了焦虑,谁承受和化解了焦虑。焦虑既然是死亡焦虑(死能量),那么承受和化解焦虑,就是在做把死能量转化成生能量的工作。
按说父母应该是心智成熟的一方,应该是承受并化解焦虑的一方,但可惜的是,很多父母其实是巨婴——生理成年了,心理上还是宝宝。别说化解孩子的焦虑了,连承受自己的焦虑的能力都没有,于是会使劲向孩子传递焦虑。
当父母是制造焦虑的一方,而孩子是承受焦虑的一方时,亲子关系就倒置了:父母变成了心理上的孩子,而孩子变成了心理上的父母。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19 周一:
后来,这位父亲在接受采访时,说他当时的确被气着了。他说教儿子十以内数字的运算很多次了,儿子都不能很好地记住,所以脾气再好的人也生气了,就会吼儿子。
这就是儿子在承受和化解父亲的焦虑,所以是亲子关系的倒置。父亲的发怒,就是全能暴怒一定程度的表达。因此可以分析出,他在教儿子时有全能自恋的期待,希望儿子能迅速掌握他教的知识,否则他就会暴怒。
暴怒(死亡焦虑、死能量)一下子占据了儿子的心灵,于是他小小的心灵就没有空间去处理“九可以分成几和几”这个客观问题了。
一个小小的细节很能说明问题,也很致命。父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口吻对儿子说“写六”,他这就是在命令、指挥儿子,想在和儿子的关系中占据自恋维度的高位。这时,儿子被置于自恋维度的低位,他并不舒服,也不愿意被指挥,所以说“宝贝会写”。
在这些细节中,父亲对儿子玩自恋,结果关系中出现了冲突,消耗了儿子的心灵能量,这可能才是儿子记不住父亲教的知识的原因。父亲这么威严——这么自恋不好惹,儿子怕父亲,但儿子并不想随意被父亲指挥,所以也许会用记不住来对抗、报复父亲的自恋。
这是父母辅导孩子做作业时一个常见的问题。父母在辅导孩子做作业时玩起了自恋,甚至还有了浓浓的全能自恋,希望孩子迅速学会,以此证明自己是个多么好的老师。而当孩子学不会时,父母不是去承受并化解孩子的焦虑,而是继续肆意表达愤怒,再次追求自恋。
我们得明白一点,一个人如果太容易愤怒,就意味着他觉得自己在自恋维度的高位,同时也是有力量的位置。这让他感觉很好。
很有意思的是,在咨询中,遇到过几位这样的父母,尽管这个道理他们明白,但他们说他们做不到不去管孩子。这时,我会有些无情地对他们说:“因为你在管孩子时,有难得的自恋被满足的时刻。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指挥、控制、攻击孩子,你太强大、太有权力了。而在现实生活中,你没有空间可以得到这种满足。”
这样的父母,多数是在现实生活中几乎什么事都做不好的人。他们不能在人际关系中偶尔享受自恋的高位,甚至都不能在做事时享受到掌控一件事情的感觉。可他们在面对孩子,特别是教孩子时,就可以享受这种感觉了:我如果顺利地教会了你,我就觉得,“哇,你看我是多么伟大的父亲(母亲)”。如果你没学会,我就可以暴怒,然后在暴怒时让你知道,“你看你多么糟糕!”。
甚至有部分父母,他们完全不想控制自己对孩子的破坏性攻击。当然,还有部分父母是想控制的,但当他们控制自己时,这份全能暴怒就会指向自己——他们想破坏甚至杀死自己。当父母这样教孩子时,本质上就给孩子传递了卓越强迫症和强大恐惧症这样的双重束缚。
当权力动机严重受损时,一个人就可能会有严重的权威恐惧症。也就是说,在权威面前非常温顺,也不敢去挑战权威,容易对权威表现得过于尊重,这种过于尊重的背后有深深的恐惧。
人生总是起起伏伏,能接受自己可以待在任何位置的人,可以迅速地做出调整而适应现实,同时也会在这种起伏中追求自己所希望的位置。但如果一个人只想待在高位,就势必总是去追求优越感,而显得偏执而傲慢,同时会失去适应和调节的能力。
完美是婴儿时的内在想象,不完美才是现实。在看似不完美的外部现实中,去构建自己基本满意的生活,这就是生命的意义所在吧。
投入困难症背后的完美幻觉,会藏着一个神级的幻想:既然我是完美的,我稍一努力就该立即得到完美的回应。
有这种神级幻想时,一个人就没法接受哪怕很小的挫折了。我也在一些方面存在这个问题,例如我喜欢的电子产品,我真觉得它们是完美的。刚买回来时非常喜爱,可稍有磕碰,我就恨不得弃了再买新的。
要理解投入困难症,就必须得理解对这样的人而言,哪怕看起来很小的挫折,都像是致命的打击,就不会再继续投入了。
这时,该怎么办?的确,你似乎体验到被杀死了一次,这份死亡也传递给了事情。于是,你把事情也杀死了。
不过,毕竟还有时间这个东西是不是?所以这时候,你可以先靠意志继续把这件事做下去。这样一来,这件外部现实中的事就继续活了下去,而这种外在的“活了下去”,也就有可能反过来传递到你内心,恢复你内在的生能量。
“努力总不会错。”高考前,我在班里的动员大会上讲过这样一句励志的话。努力与投入,意味着你不断花时间和事物建立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关系会越来越深厚。所谓的成就,其实就是关系深厚的一种自然的表达而已。
状态幻觉也是我提出的一个简单的概念,意思是一个人不能投入,甚至无法开始做一件事情,其原因是他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好。如果自己的状态好了,事情就可以轻松、完美地搞定。
例如,一个男青年最初找我做咨询时,他的问题是睡眠问题。他觉得自己有严重的睡眠障碍,使自己的状态不好,让他第二天无法好好做事情,从而导致一系列恶果,如工作做不好总是被开除或自己辞职,以及没法交朋友,也没法谈恋爱。
他认为,如果解决了睡眠障碍,他第二天就可以有很好的状态。那样的话,做事情也好,人际关系也好,都可以没有问题了。
这就是状态幻觉。实际上,能解决他问题的逻辑和他自以为的逻辑是相反的。他需要努力,尽可能投入工作和关系中,然后才能有比较好的睡眠和状态,而不是他以为的睡好了有了好状态,就能投入工作和关系中了。
最终,事情也是这样解决的。等他逐渐走出孤独的想象,适当地投入工作和关系中后,咨询就可以结束了。不过,他所谓的睡眠障碍并没有得到彻底改善,实际上本来也不严重,但他以前认为是问题,现在不再觉得睡眠有大问题了。
状态好,就能好好投入。这个逻辑很容易迷惑人,因为它看上去真像是那么回事。例如我自己,作为半职业码字的人,我深深地知道文思泉涌的时候写东西多容易,而且写得酣畅淋漓、愉悦之至,这是写作带来的最大享受。
可同时,我知道要实现这一点必须做大量努力,不断了解相关资料,与相关主题建立深度关系,灵感才能如泉水一般涌出。
例如,想对一位新闻人物进行分析,我就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尽可能多地搜集关键资料,深刻而全面地“碰触”这个人。这样,我才能积攒足够多的感觉,写作时灵感就可以喷涌而出,偶尔甚至能一气呵成。
根本上,不是因为“我”厉害,而是因为“我”与事物建立了深度关系。建立深度关系的关键是投入,经过时间与精力的累积,你与这一事物的关系日益深厚,你逐渐掌握了它,与它相遇,而能力是你的存在与它的存在相遇时的副产品。
这太自恋了。他确实是聪明的小伙子,但因为频繁换工作,导致他没有和任何一份工作建立起深度关系。结果,他没发展起任何可以称道的能力,虽然他称得上是高智商和高情商。
和他的这次谈话很有成效,他后来找了一份还可以的工作,连续做了好几年。这样的故事听多了之后,我的总结是,他们有一种婴儿式假定:我与世界是一体的,我像神一般,决定着周围的事物;如果周围的事物不能被我所左右,那一定是因为我不够完美,例如我的状态不够好。
因这一逻辑,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去调整自己的状态,还会花很多时间去等待自己状态好,而不懂得关键是持续投入,琐细努力即可逐渐累积出成功。
前面我说到,能力是建立深度关系的副产品,而建立关系时,比努力更重要的一点是,你不是自恋地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这一事物之上,而是臣服于这一事物。不是你个人太厉害了,所以掌握了这一事物,而是因为你臣服,你放下了自恋,放下了你的预期和判断,放空自己,然后你就可以与这一事物相遇了。
所以,出问题的关键是全能自恋,太期待神来之笔了,其实是幻想着事情可以很简单,外部世界是可以立即、完美地回应自己的,只要自己像神一样有很好的状态就可以了。
我们再想象一下婴儿。
婴儿会觉得,“我无所不能,所以我一发意愿,周围世界就会按照我的意愿运转”。当周围世界没按照自己的意愿运转时,婴儿会觉得问题在于自己,自己发意愿时状态不好,例如老打嗝、没吃饱,就发不好意愿。所以,婴儿会在自己身上使劲,通过“整”自己,想把自己变得完美,然后让这个世界重新按照自己的意愿运转。
实际上,婴儿发愿能成功,是因为他有一个好的养育者在照料他。这是个残酷的真相。有全能自恋心理的成年人,像婴儿一样容易陷入等待,而不是持续努力。他们下意识地认为,努力不重要,重要的是状态好,所以烦恼、疾病、睡眠等都可以构成不去行动的理由,也因此导致了拖延乃至懒惰。
能持续努力的人则有了相对成熟的心理:我未必能立即掌握一个事物,但只要我持续努力,并且尊重这一事物自身的规律,就会与这一事物建立起很好的关系。
对于婴儿来讲,他们能获得好的感觉,有好的状态,是因为妈妈在持续地努力,尽可能地投入和婴儿的关系中,因此感知到孩子的需求,从而能做到满足孩子的基本需求。并且,妈妈通过持续努力与孩子建立基本满足的关系,会被孩子内化到自己心灵深处,于是孩子也就获得了这份感知。这会是非常好的祝福。
不过,即便在婴幼儿时没获得这样的祝福,你也可以从现在开始,学习破除状态幻觉,试着努力,持续地投入你想做的事情上。大孩子的世界乃至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什么事是简单和容易、总能一气呵成的,都是不断遇到挫败、不断被打断的过程。
一个网友这样描述道:所以,我不敢去做想做的事情,因为在想象中,一切都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而在现实中,是一台卡机无数次的老电脑。而每一次卡住,对我来说就是要面对一次内心的完美崩溃,就像中了一枪又一枪的感觉。太期待神来之笔,曾经觉得那些成功的人都是能一直拥有神来之笔的幸运儿。
没错,成功者会相对拥有更多的神来之笔,但绝不是“一直拥有”,而且神来之笔之所以会有,是因为他们大量投入,从而与事物建立了联系。
总结一下,要破除状态幻觉,需要懂得这样几点:
- 1.能力是建立了深度关系的结果;
- 2.建立深度关系需要持续投入;
- 3.建立深度关系的关键,不是将你的自恋强加于事物之上,而是放下你的自恋想象,尊重事物本身的真实规律;
- 4.一个事物能否被我控制,取决于那一刻我的内部状态,这是婴儿式全能自恋心理的残留。
- 最后补充一句:你是人,不是神。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20 周二:
当一个人想为所欲为,并期待他人乃至社会无条件满足自己的一切需求时,这个人就变成了大号婴儿,可以称为“巨婴”。
巨婴期待着全然地被满足,圣母则要求自己全然地去满足,这自然是全能自恋级别的事物,并且巨婴与圣母总是同时出现。它们既是一对矛盾,也是一个共同体。其中有深刻的逻辑,理解了它,就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全能自恋。
这个逻辑就是:全能自恋几乎总是和共生相映相随的。看到了全能自恋,就可以去推断共生存在;而看到共生,也可以去推断其中的全能自恋逻辑。
病态共生则是一个人实际上是有能力照顾自己的,但还是要另一个人或机构来过度照顾他。这不仅产生了各种现实问题,也会导致出现各种心理问题,因此是病态的。
“共生”这个词听上去比较好听,其实“寄生”可能意思更贴切,共生关系中真的是一方要寄生在另一方的身上。
在正常情况下,全能自恋和共生必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说,一个人要展现他的全能感时,他的逻辑是,“我发号施令,而你必须完美配合,我的意志要寄生在你的身上”。
病态共生关系之所以得以维系,在母子关系中,首先是母亲渴望和孩子共生在一起。母亲在满足孩子的需求时被剥削了,但反过来她也剥削了孩子的精神和生命力。
共生绞杀的最终结果是有人失去了自我,有人的自我成了共生关系的代言人。共生绞杀的过程,是有人在一个又一个细节中执着地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另一个人身上,于是在这些细节中,另一个人的意志就不断被灭掉。
从表面上来看,总是巨婴在剥削圣母,但在细节之中,情况就可能会反过来,变成圣母在不断地“绞杀”巨婴。
如果想从整体上评估在一个病态共生关系中谁在剥削谁,那就要看谁在这个关系中占据主导权。占据主导权的人就是剥削者,而失去了主导权的人也必然连自己的生活乃至身体、头脑都不能主导,所以是被剥削者。
圣母和巨婴的关系,比一般人以为的要复杂很多。同时,必须说明的一点是,不要轻易以为圣母就是女性,巨婴就是男性。“圣母”只是一种形容,一种比喻,“巨婴”也一样。谁在共生关系中处于索取者的位置,谁就是巨婴;谁处于给予者的位置,谁就是圣母。
并且,圣母的概念也可以延伸到公司、机构、社会乃至政府。
在心灵发展中,最伟大的一件事是独立自我的诞生。独立自我意味着一个人的选择、自由、责任、义务和后果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从普通关系到社会关系的共生关系,则会把自由与后果剥离开来,因此导致出现了各种病态现象。
不成熟的巨婴在恋爱时找的不是爱情,而是妈。
找伴侣其实是在找妈,这件事在男人的身上很容易看到。例如“新娘”这个词,可能大家太习惯于自动理解为妻子、女性伴侣,其实想想,这真可以直接理解为“新的娘”,就是一个“新妈妈”。
在过去的中国历史上长期存在着童养媳的恶习。所谓童养媳,就是在儿子还很小的时候,就给他找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女孩,买过来陪儿子。未来是媳妇,而现在就是任他剥削、欺负的“圣母”。
我到现在还没结婚,自然会不断收到各种劝解,建议我找什么样的女人一起生活。不少人给我的建议是,找一个“不必有独立人格,不必有文化但能把你照顾得很好的女人”。可是,这不就是在建议找一个照顾我的妈吗?
请保姆,这是一种交易。我出钱,买她们的工作时间,而且虽说是保姆,但大家是平等的,我对她们也充分尊重。当把妻子变成保姆,或者女人主动将自己变成保姆时,就有了一种危险性:你不仅在劳动、物质上被剥削了,在精神上也被剥削了,因为你有可能被置于关系中低人一等的位置。
在咨询和日常生活中,我见过不少男人,他们有和我类似的地方,如一直非常有主见,但和我相反的是,他们对自己比较了解,很早就知道自己该找什么样的人结婚。
这些男人选的结婚对象,都是不够精彩、不够有魅力、相对内向、愿意一心一意相夫教子,绝对以家庭为中心的女人。他们的夫妻关系绝对是失衡的,男人牢牢地控制着主导权。
很有意思的是,这样的男人是容易活得成功和精彩,甚至活力四射的。如果你用影视小说中的爱情观来看这样的男人,就很容易认为他们会去找同样有魅力的女人做妻子,可实际上不是。他们找的是一个好控制的、没有自我的圣母。
在一次旅行中,同行人中有一位超级富豪和一位大文人。他们都功成名就、魅力非凡,可他们的夫人都是木木的,很不善言辞的样子。有多位女性过来对我说,这也太不般配了。这些女性错了,这是非常般配的,尽管是富豪、大文人,但他们的内核可能和很多人一样是巨婴。
在冯小刚的电影《老炮儿》中,冯小刚饰演的老炮儿是枭雄一般的人物,雄性气息十足,而他有非常妩媚的许晴饰演的情人。这看着很般配,可他俩不会走向婚姻,而老炮儿的妻子已过世。电影中没交代老炮儿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推断那该是一个如僵尸般缺少活力、忠诚、好控制,同时有自己执拗个性的女人。
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推断?既有我现在讲的这个理论,也有充分的现实经验。我认识几个这样的男人,都男人味儿十足,是男人中的王者,他们的妻子都是这种女人。
他们对自己的亲妈充满尊敬,就像影视中常出现的那种人,一个杀伐果决、无情凶狠的黑老大,回到家面对母亲时,就是大孝子。然而,面对妻子时,妻子就变成了老妈子这样的角色。只有这样一个圣母,他们才觉得安全。无论这个妻子怎么执拗,他们都可以在金钱、家庭等方面绝对信任她,这样他们才不担心自己的“后院”会起火。
但是,他们的心和情感又不会放在这样的妻子身上,所以他们一定会出轨,出轨对象就是有魅力的女人。
男人在恋爱上找妈这件事比较容易看到,但在我们社会,女人其实一样容易找妈,也就是找有母性的男人。例如在《白蛇传》中,许仙这一形象既可以理解为像唐僧一样无害的男人,是理想的乳房的象征,也可以理解为是一个充满母性的男人。
圣母必然有一个特质——忠诚。所以,巨婴找圣母一般的伴侣时,对这个特质非常看重。我见过太多女性在找丈夫时会有一个矛盾:这边是一个充满魅力的“雄性动物”,那边是一个“呆子”。而她们最终选了“呆子”做丈夫。
为什么?这绝不是出于爱,她们知道自己还是会被“雄性动物”吸引。给我讲述她们做这个选择的原因时,她们会说几乎同样的话:“这个男人,他的人生一眼就可以看到头。”听起来很乏味是不是?可是,她们宁愿选这种男人陪自己过一生,或者说,她们认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愿意陪自己过一生。
这也是婴儿式的需求。精神分析理论认为,在良好的养育中,如果妈妈能陪孩子到3岁,那么孩子就会发展出基本的安全感,同时会有一个基本稳定的自我。这个基本稳定的自我可以支撑他们忍受分离和孤独,不惧怕挑战权威,最终走向独立。
但是,在自我没有诞生前,一个人是不能真的承受孤独的,他身边得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这既有全能自恋与共生这对矛盾构成的微妙逻辑,也有其他需求。这个需求是最基本的需求,因为这个需求没被满足,其他更高级的需求看起来很绚烂,但自己会不敢去追求。
在这一点上,男人相对好一点,可以躲到头脑和逻辑的世界中变成一个宅男,但女人很难办。依照荣格的理论,女性是感性和情绪的动物,她们的第一需求往往是关系。相信太多女性有这样的经历:晚上一个人在家,会难受,于是渴求伴侣早点回家,甚至会查伴侣的行踪,如果联系不上伴侣就会有发疯般的感觉。
如果你的心智是这样的水准,那么伴侣的忠诚、稳定、可靠就是头号重要的素质。我见到一些女性会因此而舍弃实际上超爱自己、自己也预感到两个人会幸福的男人,而选择了如惰性气体一般的宅男。对此,她们的感知是,他们(宅男)实在太简单了,所以好控制。
无论你是这样的男人还是这样的女人,都可以看到一点:你是很清醒地想在关系中扮演巨婴或者剥削者。
选择一个活得不够精彩的人,其实是在选择好控制的人,这个人在自恋维度上欲望比较弱,甚至都习惯了在自恋维度的低位待着。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有更大的可能性在自恋的高位待着。看起来选择一个这样的伴侣是不明智的,但其实这是一个对巨婴非常有利的选择。
像我这篇文章中说的这些男人和女人,他们都活得精彩而有魅力,他们没有太克制自己全能自恋的力量,这些力量不断转化为各种各样的生命力。相反,他们的伴侣看起来分享了他们的精彩,但他们自己的活力在日益消退。
毕竟在共生关系中,只有一个人的“我”可以存活,而另一个人的“我”则会被绞杀,成为关系中的陪衬。他们的精神面貌直接反映了这一点。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21 周三:
巨婴常常是表面上得到了圣母的照顾,但实际上遭受着圣母的严重剥削。这一点,在妈宝男的身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妈宝男应该是现代中国女性最不喜欢的一个群体了,特别是如果自己的伴侣是妈宝男,那很容易让人恨得牙痒痒。什么是妈宝男?百度百科的定义很直接,“指听妈妈的话,总是认为妈妈是对的,以妈妈为中心的男人;也指那些被妈妈宠坏了的孩子”。妈宝男的口头禅往往是“我妈说……”
奥运冠军孙杨尿检的事情曾经闹得沸沸扬扬,其中一个焦点就是,孙杨与妈妈的关系非常紧密,妈妈是他的经纪人。从很多信息中可以推断,孙杨和妈妈很可能是严重的共生关系。
明星儿女和妈妈严重共生,像是紧密地捆绑在一起。据我所知,这种现象在我们社会不少见。娱乐圈的一些重量级人物和我探讨这个问题时说,被母亲控制着的明星人物通常会显得相当幼稚。有些人脾气很大,就像是我所说的典型的巨婴。此外,他们还感到这样的母亲会非常警惕,不允许其他人插手她孩子的事。如果不得已要与她们合作,她们也是百般挑剔。
这是共生关系的特质。因为圣母照顾着巨婴的生活,同时控制着巨婴的精神,所以巨婴儿女会显得幼稚。
此外,共生关系必然排外,任何要进入共生关系的人都会被共生关系的掌控者视为入侵者,因为一个外人的介入可能会导致“我们”这个集体自我瓦解。
当一个女人的伴侣是妈宝男时,她会很痛苦,但任何人都需要被理解,妈宝男也不例外。我们可以做简单的判断:当一个人总喜欢说“我妈说”时,那必然意味着他和妈妈处在病态共生的关系中,而且妈妈是这个关系的掌控者。我们还可以推论,当一个人总是说“××说”,而且这个人和他生活在一起时,那也说明那个人和他可能有共生关系,而且是掌控者。
很有意思的是,作为心理咨询师,我听过很多漂亮女性说:“我不在乎男人的外貌。”特别是不少美女似乎有把男友或丈夫朝难看的方向养的倾向。她们说起伴侣的“丑”来,津津有味。同时,我见过一些很帅的中国男人,他们找的恋人多是相貌上远不如自己的。好像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事很常见,帅哥和美女的搭配,在生活中远不如影视中那么常见。
这源自很简单的心理:相貌自恋。也就是说,一个人长得很好看,且这种好看都成了他的自我价值感中非常重要的部分,甚至是核心的话,那么他就不希望身边人也是貌美的。他希望身边的人的相貌远不如自己,那样一来,他的美貌就会被衬托得更好。甚至,假若一个人对自己的相貌很自恋的话,他会非常讨厌同样相貌自恋的人。见到这样的人,他会恨不得上去揍对方一顿。
在恋爱中,追求自我圆满的动力远胜于所谓的门当户对,甚至幸福、快乐都不如追求自我圆满的动力。所以,有相貌自恋的帅哥、美女,他们反而对恋人的美貌不执着,他们要的是自己身上所欠缺的部分。
中国女人最缺什么?答案是安全感。一个典型的中国女人,无论外在看上去如何,都难以避免她内在缺乏安全感。中国男人的种种典型表现,其实都是围绕着配合女性的安全感来设计的。
很多女人对我说过,她们之所以会选择一个男人做男朋友,特别是结婚对象,是因为这个男人让她有一种安全感。首先,他性情上得是可靠的,性情温和的母性特质的重要性胜过积极进取的雄性特质。其次,他构建社会经济地位的能力以及愿意为女人花钱的动力,远胜于他将自己整饬得多性感迷人。
我第一次听到咪蒙的爱情故事,是一位来访者讲的。那时,咪蒙还没出名,就是作为普通记者写了自己的故事,被我这位来访者看到了。
这位来访者说,她实在太羡慕咪蒙了。她打心眼里渴望有这样的关系:两个人从幼儿园就认识,从那时一个男孩就无条件地喜欢你,围着你转,然后两个人还一起读了小学、中学乃至大学;虽然迟迟才确立恋爱关系,但其实从未分开过;而且,最后两个人即便有了孩子,你永远都是这个人心中的宝,他永远都把你放在绝对的第一位……
渴求这样的关系,其实就是渴求一生一世的共生关系。而且,自己永远都在做婴儿,对方永远都在做母亲。用好听的语言来说,是圣母一直在提供无条件的爱;用难听的语言来讲,就是巨婴一直在无情地、心安理得地剥削圣母。
全能自恋可发展出意志自恋和完美自恋。意志自恋就是,我的意愿必须付诸实施,不能被阻拦,特别是作为伴侣或亲人的你不能阻拦。
完美自恋就是,一个人明确觉得或隐约觉得自己是完美的。明确有完美自恋的人,常常是对个人形象的自恋,隐约有完美自恋的人则容易是对道德和能力的自恋。完美自恋意味着,“因为我是完美的,所以在关系中出现的所有问题都是对方的”。
巨婴容易体现出来的是意志自恋,这容易对关系有直接的杀伤力,因为强求对方遵从我的意志,不然就会暴怒。暴怒无论是指向对方还是自己,都可能会导致破坏。
圣母则容易有完美自恋,即因为自己在不断付出、牺牲,所以觉得自己在道德上是完美的——“在这个关系中,我没有错,错的都是你”。
既然巨婴太多,那么恋爱关系中出现圣母与巨婴这种相爱相杀的情况势必很常见。那该怎么办?
答案不是绝对不去构建这种关系,而是真实——真实地适当满足彼此,真实地表达不满,真实地互动。而且,要逐渐认识到,比起满足对方,比起把对方捧到神的位置,高质量的真实互动更为重要。
不必在细节上特别在乎谁剥削了谁,但也不要沦为对方的“奴仆”。当你觉得自己达到“二十四孝”的地步时,你得知道你出问题了。同样,当你觉得你的伴侣达到“二十四孝”的地步时,你也得知道你出问题了,你们的关系出问题了。
我特别喜欢说,“真爱,从真实开始”。无论如何都要学习真实,以自己的感觉为中心发展自己的真自我,别在一段关系中太委屈自己的感受,否则最后会发现这是最不值得的。
精神分析将这种现象称为“躯体化”,意思是一种情绪不能在心理层面流动,就会通过躯体来表达。躯体化是非常常见的自我防御机制,而医学上认为的一大类疾病——心身疾病,大多和躯体化有关。
前面提到的四川广元的家庭惨剧的直接逻辑是:儿子违背母亲的意志上网,让母亲的脆弱自我崩溃了。她的自杀,反映了她真的就是那么痛苦。
但是,这件事更深一层的逻辑是:儿子之所以违背母亲的意志上网,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想逃离母亲与他共生的愿望,而在网络中寻找一个他的意志说了算的空间。
病态共生的亲子关系的确常有这种意味:太听话,孩子就被杀死了;但若不听话,父母就想死。
不过,这种普通意义上的道理家长也是知道的,可他们还是会受不了,这是因为支配他们的是全能自恋的一整套逻辑。他们还是期待着,自己一教,孩子立即就学会了。这种不需要时间、空间的立即回应,是他们唯一想要的。得不到,他们就会有崩溃感。
有崩溃感还不算,更糟糕的是,他们会持有这种想法——“你是在故意和我对着干”。有些人是下意识地有这种想法,有些人则是明确地这么认为。当持有这样的逻辑时,一个人的生活就没有大事和小事之分了。琐细的挫败和大的挫败,对他们来讲感觉都一样。他们会奋不顾身地和身边的人战斗下去,而且必须得到对方的道歉,因为他们觉得,“你是故意的,你有主观恶意”。
我们一再讲到全能感有四个基本变化:全能自恋、全能暴怒、彻底无助和被害妄想。大事和小事都非逼着别人道歉的,都是有程度不一的被害妄想。实际上,这是他们自己内心破坏欲的投射。当全能感破灭后,他们就产生了破坏欲、毁灭欲,但他们的心智水平不能承受这些,不能说“这些破坏欲、毁灭欲是我产生的,是我的一部分”,而是要割裂出去,然后投射到别人身上,认为别人在破坏和毁灭自己。
总之,我们要明确一件事情:一遇到挫败就想着别人该道歉的人,都是因为他觉得“你是在故意和我对着干,你有恶意”。这种感知很容易导致冲突极端化,因为对方会觉得非常委屈:“我哪里有恶意,哪里是故意和你对着干?再说,这是我的事啊,你管得着吗?”当对方不让步、不道歉时,这个人就会陷入偏执。
例如,一个女孩考研当天早上,父母吵架了,还动了手。她劝父亲不要动手,父亲暴怒,跳着脚指责她不孝顺。而刚刚被父亲扇了一个耳光的母亲也转过来逼着她向父亲道歉,不道歉就不让她出门。不得已,她道了歉,这才赶去考试。
你道歉,我就放过你,这其实还好了。更糟糕的是,你道了歉也不行。
在微博,有位网友分享了这样一件事:班上有个男生,如果同学碰了他的身体、私人物品甚至桌椅,他就会立刻挥拳相向。询问原因,他说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需要立刻反击。问他是如何判断的,他说同学碰了他或他的物品后没有立刻道歉,但事实证明,即使同学道歉了,他一样会打人。
这个男生这是缺乏最基本的边界感,直接把“我对你的判断(推测)”,当成了“这就是你的事实”。接着,去攻击对方的身体,就好像他可以随意支配对方的身体一样。
讲到这儿,我们大致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一冲突就要逼着别人道歉。然而这样的人反过来会宁死也不道歉,因为他们不能承认,其实故意与别人对着干,产生浓浓恶意的是他们自己。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22 周四:
全能自恋是全能感的第一个变化,是原生状态,而全能自恋受挫后,就会引出第二个变化——全能暴怒。
“全能暴怒”,是我对科胡特的理论做了一点术语上的修改。在科胡特的自恋理论体系中,它被称为“自恋性暴怒”。网络流行语中有一个相对应的词语——无能狂怒。这个词语表达力更强一些,狂怒中的人是因为陷入了无能的境地。全能暴怒如果只是表达情绪还好,但一旦变成行动,就会产生极大的破坏力。但相应地,它也很容易激起对方的暴怒,从而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绝不仅仅是这些恶性事件中的人才有全能暴怒,实际上,任何容易暴怒的人都必然是全能暴怒在控制着他。全能暴怒的人沉溺于这样的逻辑:
- 1.任何不如意都是在挑战我的自恋;
- 2.任何不如意,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的,都有主观恶意动机在;
- 3.有主观恶意动机者必须向我道歉;
- 4.否则,我就灭了你,或者灭了我自己。
其中的恶意动机是关键,有时候它是真实的,有时候则仅仅是我们的自恋被挑战后的想象。在成都路怒症事件中,恶意动机是真实的。女司机别男司机的车,的确是有恶意动机在。很多夫妻吵架,一吵就吵个天翻地覆,最后都必须以一方向另一方道歉来结束,也是这个逻辑在发挥作用。
当有人参与时,你容易觉得其中有主观恶意动机,有敌对力量亡我之心不死,但事情基本上只有客观因素在发挥作用时,这个逻辑就显得很荒诞。
这是他那天早上思考的整个过程,其内在的逻辑是:
- 1.任何不如意,都是在挑战我“世界应当按照我的意愿运转”的自恋。
当这样想时,就没有小事了,所有的事都事关生死,都关乎“我是全能神还是无能渣渣”。于是,哪怕再小的事都不会让步,再小的事也要争个头破血流。
- 2.任何不如意,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的,都有主观恶意动机。
过去,每当他遇到挫败时,都会觉得外界有主观恶意动机。所谓主观恶意动机,就是没有什么不顺是客观因素导致的,都是有主观恶意在。
例如,他很怕当众演讲,因为一旦表达不畅,他就会觉得其他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嘲笑他。但这一次,因为事件中没有涉及人,所以他找不到主观恶意动机,最初曾猜想是什么人在地上撒了钉子,但发现自己的车胎上没有被扎的痕迹,所以这个怀疑就不能成立了。
最后,他隐隐觉得,这几件不顺利的小事背后有一股强大的恶意力量,宛如魔鬼。这个魔鬼是他内心很深刻的部分。当演讲受挫时,他会觉得观众在嘲笑他,其实是他将这个内在的魔鬼投射给了观众。当有人可以怪罪时,这个魔鬼不容易看到,但这次谁都不好怪罪了,反而逼出了这个魔鬼。
- 3.有主观恶意动机者,必须向我道歉。
其间,他想过,这个自行车品牌的维修店有问题。他一定要找到他们,让他们向他道歉。但他同时又知道这太无理了,因为他起来得实在太早了。
- 4.否则,就是你死我活。
我是神,你有意冒犯了我,你必须道歉,道歉意味着承认你的主观恶意是错的。否则,就是你死我活。
这里所说的“你死我活”是非常真实的。当人处于全能暴怒时,确实很难抑制。对这个男子而言,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恶意力量在针对他,他必须征服它、消灭它。否则,这股力量就会把他击败。他被击败时,就感觉到自己被镇压了,周围有铜墙铁壁困住自己,让自己不能动弹。这还不算,他内心的狂怒还在,而狂怒不能指向外界,所以转而向内攻击他自己,于是他想弄死自己。
对于容易暴怒的人来说,关键在于他得看到其实通常并没有谁在恶意针对他,他的暴怒其实是神一般的自恋受到挑战而产生的。
以前,我认识一位高富帅,他常常打架时会失控。问他为什么总打架,他说每次都是有人看不起他。我惊讶地问:“你条件这么好,出门都是豪车、名牌衣包,而且又高又帅,谁会看不起你?”对于我这个问题,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越来越懂全能暴怒后,我才突然明白:他的意思是,谁都得听他的、按他的来,否则就是看不起他。有了这种视角后,很多事情都可以得到解释了。恶性的热点新闻发生后,常有人评论怎么一点点事就酿出这么可怕的结果,是不是有其他没有被报道出来的原因,例如是不是有重大利益?
想用利益去理解一切,这还是一种理性思维,认为人都是理性的,而如果用全能自恋和全能暴怒去理解,这样的事情就不难理解了。
所谓敌意的想象游戏,意思是有人对关系中的敌意非常敏感,总觉得别人对自己充满敌意,并因此产生暴怒情绪。这份暴怒一些人会展现出来,一些人会憋在心里,它貌似没有在关系中爆发出来,但一样会导致出现各种破坏性。例如,在咨询中,我看到在人际关系中表现特别糟糕的人,常常就是因为他们沉溺于这种敌意的想象游戏,而且对此深信不疑。他们的心理逻辑是这样的:
- 1.你要按我的来;
- 2.否则我愤怒;
- 3.我的愤怒攻击了你,而你必定会还击我、报复我;
- 4.然后我发现,你的种种行为都是在攻击我;
- 5.我很委屈,我没对你做什么啊,你为何这么凶,所以我更愤怒。并且,因为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所以多了一份理直气壮。然后你一旦愤怒,这份愤怒就变得更可怕,从而导致的破坏性就更大。
这可以称为“敌意想象五部曲”,它是这些人的人际关系陷入严重困境的直接原因。
第一步是全能自恋导致的控制欲。第二步是全能自恋瓦解后产生的全能暴怒。这两步虽然是问题的源头,但接下来的第三步和第四步尤其关键。在绝大多数情形下,第三步和第四步是他们的内在想象,而非外在现实。现实是,对方并没有还击,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愤怒了。
举个例子。一位男士想和一个同事说话,对方没注意到他,所以没有回应。他立即暴怒了,恨不得扇对方耳光。这整个过程全部发生在他内心,对方完全没注意到,然而他觉得对方看到了他的愤怒。
就好像是,他是透明的,而别人都有透视眼,轻易看透了他的恐怖内心,因此会报复他。例如,对他越来越冷漠,和别人说话时冷眼看他,甚至和别人说话时也可能是在说他坏话。于是,他觉得这位同事的还击过头了。他有了委屈感,接着对那位同事产生了更强烈的愤怒。
然而,这整个过程,那位同事毫无觉察。不过,同事的确会觉得有些东西变得不对劲了,两个人的距离似乎莫名其妙地变远了。而他好像一副又脆弱又不好惹的样子,于是那位同事疏远了他。这让他更加确信这个过程是真实的。
可以说,在找我做咨询前,这位男士简直是彻底把自己的这个内在想象过程当成了外在真实发生的事情。这是很危险的,我们已经知道这意味着一个人缺乏现实检验能力,而这是精神疾病的一个关键症状。不过,他还是有理性思维能力的,所以当我指出他把内在想象等同于外在现实时,他虽然抵触但还是接受了这个逻辑。
有敌意想象五部曲的人,内心只住着自己,没住进别人。所以,他内心想象的整个过程在旁观者看来都是想象,但他认定就是真的。从最终结果来看,也有真实性,因为他一直在投射敌意,所以最终大家都会远离他,但每一个具体的过程基本上只是他自己的想象。
心中只住着自己的人会将世界划成两部分:他能控制的部分,就是善意的;他不能控制的部分,就是敌意的。所以,他不可避免地想控制别人,而一旦控制失败,他就会陷入恐慌与愤怒。敌意想象五部曲的前两部由此而来。
因为他的心中只住着自己,所以他看待别人时也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于是,他会形成这样的逻辑:我对你愤怒,你必会对我愤怒。其中的“你”不是真实的别人,而是他的一个镜像:当我对镜子愤怒时,镜子里自然会出现一个同样愤怒的人。这是第三步的逻辑根本。
这三步很难改变,即便通过咨询,也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转变。而转变的原因是通过长时间咨询,心里真住进了别人,于是不再去控制,不再因控制失败而暴怒,也不再因自己愤怒而认为别人也会愤怒。
不过,不要因此而感到绝望。虽然这三步难以快速转变,但其实第四步才是伤害人际关系的关键,而对第四步的觉知可以带来很大转变。这里所说的觉知,解释起来很简单:你意识到你是完全活在想象中的,并拿你的想象投射到现实世界,但其实现实世界根本不是这样的。
在和我澄清的过程中,她发现了自己的想象和投射,并看到了我作为另一个人的真实情形——我没愤怒且没有受伤。这样一来,在这一次具体的沟通中,我作为一个善意的存在就可以住进她心中,而她本来的逻辑——“我对别人有愤怒,别人也必愤怒”,就发生了一点改变。
如果这样的沟通和澄清多次发生,她的内在就可以发生真正的、踏实的转变。这个过程,经常发生在孩子和父母的互动中,精神分析将其称为“去毒化”过程。
孩子本来因为有比较高的全能感,所以很容易愤怒,又会想象对方和自己一样有报复心。愤怒和报复心,作为充满敌意的攻击性,都算是“毒”,但父母没有报复他,甚至都没有从他的攻击中受伤,反而喜欢他的活力,并把这种感觉反馈给了他。于是,孩子的这个敌意想象过程就像是被净化了。
当然,这个过程是发生在比较成熟的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如果父母也是像婴儿一样,一发现孩子对自己有敌意,就觉得孩子严重攻击了自己,就报复孩子,还逼孩子道歉,那么这个“去毒化”就不会发生,甚至变成了“增毒化”过程。
这样一来,孩子的敌意想象会越来越多,最终出现两种极端结果:第一种,敌意太重克制不住,于是脾气暴烈,到处攻击人;第二种,学会了压抑愤怒,但觉得愤怒是“毒”,所以压抑得太过于厉害,导致一个人失去了活力。
“去毒化”过程在现实中也会出现,如果你发现自己有严重的敌意想象游戏,而它又伤害了你的人际关系,那么要大胆地去与人沟通。这时要选择对象,先从你认为的善意、真诚且温暖的人开始,而不要找脆弱的、一样有敌意想象的人。否则,就算本来没有敌意,也可能创造出敌意来。
只需要有几次深刻的澄清,你就会知道,这第四步——别人已经看到你生气且各种举动都在对你生气——的确是想象。意识到这一点后,就意味着你对自己的敌意想象过程有了基本觉知,而这是你自我改变的重要基础。
这意味着你将走出你的孤独想象世界,而进入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世界,本身就是有疗愈性的。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23 周五:
全能自恋在不同的人身上滞留的程度是不一样的,人性越是成熟的人,滞留在全能自恋中的程度就越轻。
简单来说,就是你能清晰地区分自己的内在想象和外部现实,你知道你对别人的判断只是你的内在推理,并不等于对方的事实。当有了基本的现实检验能力后,你就有可能直接转变自己的敌意想象游戏,而不必非得等待一个更强大的人来给你做“去毒化”处理。
敌意,就像是我们内心的“毒”,它最初来自自恋受损。当我们的自我不够强大,或者对人性的黑暗与光明认识不够中正时,我们会到处甩我们内心中的“毒”。如果碰到内心强大而善良的人,他们会帮我们“去毒化”。但经常是别人被我们甩出去的“毒”感染,反过来也甩“毒”给我们,从而导致了各种争战。
敌意会激起敌意,但同时善意也会激起善意。我见到很多人,他们出去旅游或做事,经常能化险为夷,遇见各种贵人,甚至很少有人想伤害他们。对此,我有唯心主义的看法。我认为,的确是因为他们内心散发着善意,而周围的人也回以他们善意。
看着鲜血涌出的那一刻,我突然间安静下来,清晰地感知到:虽然接待人员很用心,但整个过程我一直有强烈的不满。我表面上是个善解人意、好商量的人,实际上内心有着满满的不高兴。我相信,是我的这些不高兴中的敌意唤起了外界的敌意,结果一路上总是遇到各种小小的不顺利的事情。这个伤口看似纯客观事件,但也像外界对我的敌意的一种回应。
有了这份觉知后,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我迅速处理了伤口,然后闭上眼睛安静了一会儿,去觉知自己心中的敌意,并觉知到这份敌意让我的身体一直处于微微颤抖的状态,这就是所谓的气得发抖,很轻微。如果不是仔细感知,真会感受不到。
我仔细觉知情绪上的敌意、身体上的颤抖、脑海中觉得被怠慢的想法,而它们被觉知到后,就安静了下来。然后,我感受双脚踩在大地上的感觉,感受坐在椅子上的感觉。这样做是为了让身体和大地、椅子这些中性的,也就是没有主观意志的事物建立起联系。
做这些工作,其实也就花了两三分钟。我感觉体内的一份暴躁的躁动消失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进行得很顺利,不再有小小的不顺的事情发生了。从此以后,我有了明确的认知:如果接二连三不顺,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需要安静一下,看看自己是否内心有了敌意,然后去化解它。
讲课时,我会分享这个心得,很多学员反馈很管用,并且大家都反映之前的确没有觉知过,自己竟然这么容易不高兴,这么容易有敌意,而敌意的确唤起了外界的敌意。
其实,这次我之所以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和一位来访者的咨询有很大关系。他一早骑自行车去运动,结果自行车没气了,他想修自行车,但因为太早自行车修理店还没开门,他想找品牌维修店,但还是因为太早人家没开门……结果一系列的不顺接连发生后,最后他突然间有了被迫害的感觉,觉得所有这些不顺背后有一个大魔鬼在操纵着。这份魔幻的想象当时吓了他自己一大跳。
觉知能力像是一个放大镜,甚至是显微镜,可以照出你内心是怎么发展变化的。咨询的环境会大大提高来访者和心理咨询师的觉知力,所以可以照见在这件事中,自己内在的发展变化。发现这件看起来非常普通的事其实并不简单,自己外在看起来没多大反应,内心却翻江倒海,只是能否觉知到而已。
我常说一句话:“意识层面微风吹过,潜意识层面波浪滔天。”
下面讲一个更夸张的例子。当时,我去福建南禅寺接受内观训练,训练时间是十天。我们把手机等交给寺庙管理,每天早上4:30起床,晚上10点休息,其间就干一件事——打坐,感受自己的身体,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在这种环境下,持续地这样练习,觉知力会拔到很高的地步。
一次闭目打坐时,我右侧的大腿疼了一下,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如果放到平时,我就会很自然地去抓一下,但根据内观规定,这时身体要保持不动,继续打坐,感受身体,所以我克制了自己想去抓的举动。几乎同时,脑海里出现了一系列无比鲜明的画面:一只黄蜂叮了我的大腿一下,将卵注射进去,卵孵化成黄金色的虫子,虫子不断繁殖,我的大腿迅速腐烂……
这让我联想到,平时痒一下就去抓,可能是藏着这份无明的恐惧,但平时是没有能力觉知到这份恐惧的,只有在内观的环境下才能做到。
对于前面提到的那位来访者而言,如果没有咨询的环境,他也不会觉知到自行车坏了会带给他那么多敌意的想象。不过,最后要强调一下,敌意会对关系构成伤害,然而解决办法绝不是压制敌意。除了澄清,坦然地表达敌意也很重要。
例如,一个女孩一直在极力掩饰强烈的嫉妒,但嫉妒还是时不时地冒出来,这造成很多问题。后来,她学会了去表达——我嫉妒你如何如何,但不再因嫉妒而羞愧。这时,她发现多数人对她的嫉妒很容易接受。这不难理解,毕竟谁心中没有嫉妒啊。
在亲子关系和伴侣关系中,坦然地表达和“去毒化”同样重要。
觉知自己的愤怒,大大方方地表达愤怒,同时又能包容别人、在沟通中转换敌意,能做到这些的话就太好了。一直喜欢美剧中常见的情况——犀利地向彼此表达愤怒,但彼此又都能承受、沟通和化解。我们所说的“不打不相识”,也是愤怒在关系中流动后的自然结果吧。
在杂文《战士和苍蝇》中,鲁迅有这样一段经典的描绘:战士战死了的时候,苍蝇们所首先发见的是他的缺点和伤痕,嘬着,营营地叫着,以为得意,以为比死了的战士更英雄。但是战士已经战死了,不再来挥去他们。于是乎苍蝇们即更其营营地叫,自以为倒是不朽的声音,因为它们的完全,远在战士之上。的确的,谁也没有发见过苍蝇们的缺点和创伤。然而,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鲁迅这段文字非常有说服力,只怕会让很多人引以为戒,提醒自己宁愿做有缺点的战士,也别做只会挑剔、嗡嗡叫的苍蝇。用本书中的语言来讲,就是别做只活在头脑想象层面的人,并拿自己看似高明的头脑去挑别人的毛病,而是勇敢地投入真实的关系世界,哪怕漏洞百出。
作为一个被动封闭的宅男,有一天,我在思考自己的人生时感慨万端,觉得自己活得太萎缩了,由此冒出这样一句话:“苍蝇在争论对错,而英雄一路前行。”觉得过去最愚蠢的地方,就是一直想做一个正确的人,结果总是待在原地不动。
必须正确了,才能前行。其意思是,必须得到自己心中的那个绝对禁止性超我的认可,才能前行。所谓头脑暴政,就是把自己的全能头脑当成主人+评价者的时候,这个喋喋不休的头脑就是绝对禁止性的苍蝇。
婴儿和巨婴的本我是全能自恋性的,渴望为所欲为,希望自己像神一样,念头一动,世界就得立即把这份念头变成现实。当他们想对别人玩全能自恋时,就构成了对别人的绝对禁止。当父母对幼小的孩子玩全能自恋,要求孩子绝对配合自己的意志时,他们的这份形象就会被孩子内化到心灵中,而化身为绝对禁止性的超我。
再说说自我。自我本来是用来协调本我和超我的。如果本我和超我的冲突不是太激烈,那么自我也就还好。具体表现是,这个人外显的精神面貌和体态是比较协调自在的。但是,在全能自恋性的本我和绝对禁止性的超我的极度矛盾的夹击之下,就只能是软塌塌的自我。
精神分析的终极治疗目标,是一个人由衷地信任自己的自发性。这也是精神分析倡导的一种活法。
不过,要实现它并不容易,它讲的并不是一个人可以为所欲为,而是讲一个人原始的、带着攻击性的生命力,经由丰富的体验,最终得以人性化。然后,这个人深切地感知到,他不再惧怕自己的生命力(表达)被杀死,也不再担心自己的生命力会对别人构成伤害。这种时候,这份生命力才能自然生发,一个人才能做到由衷地信任自己的自发性。
东方社会讲究克己复礼,但这也意味着是对一个人的生命力的压制,这条路没法达到“由衷地信任自己的自发性”。
也许没有什么事物可以神圣到不可以去认识。特别是,围绕着真理所盖的那座大厦,当边边角角都被神圣化时,那常常意味着,它对人和社会的生命力自发性地流动已经构成了巨大障碍。这时,这座圣殿就该被拆掉一次,那样真理之光就可以被释放出来了。或者说,我们的生命力自身就是真理。它不能被严重压制,更不用说被绝对禁止。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24 周六:
我是自己的考官,也是自己的考生,我自己在考自己。这一点我们应该都一样吧。每个人,除了会有外在现实世界的考官,也有自己内在的考官。考试是一个隐喻:你要伸展自己,你是否被允许伸展?你伸展到什么样的标准才会被认可?
考官则有两种:绝对否定性的死神和滋养性的生命之神。如果你潜意识中觉得考官是前者,那么任何考试对你而言都可能变得极为艰难。如果是后者,那么考试会变得容易很多,你会觉得考试只是对你能力伸展程度的一次检验。
觉知到这一点后,我问自己,为什么要把考官放在和自己敌对的方向和位置上呢?这种敌对的态度会有什么好处呢?没有!所以我要放下这份敌意。因此,我发展出一个考试策略——站在考官的角度看问题。也就是说,想象如果我是考官会怎么出题。
你可以试试想象一个考官,看看你自然而然想到的考官会是什么样的人,将他的形象具体化。也许你会发现,他是绝对禁止性的,那么试着转变这个形象,想象这个人曾经给过你认可,特别是鼓励你自由伸展的那些时候。如果不行,就试着换掉这个考官,将一个给过你很多理解、接纳与支持的人变成你的考官,然后去感受面对这个考官时,你的感觉如何。
或者,你也可以向我学习,去深入认识你心中的考官。也许你会发现,你心中那个绝对禁止性的考官,真的苛刻、虚弱、荒唐且可笑。随着你对它的认识越来越深,它对你的支配可能就越来越弱。
攻击性是精神分析的核心概念,我们可以把攻击性视为原始的生命力。很多人不喜欢“攻击性”这个词,觉得这个词偏负面,认为“生命力”或“活力”会更好一些,但做咨询越久,对人性的认识越深,特别是对自恋的认识越深,我就越觉得“攻击性”这个词更对。自恋的生命力向外伸展时,必然会呈现出攻击性。
不过,我们大致可以把攻击性视为中性的、灰色的原始生命力。它有两个发展方向:一个方向是生能量;另一个方向是死能量。当攻击性得以人性化,或者说被看见、被照亮时,就会变成积极的、彩色乃至白色的活力(生能量),这个方向有创造性、热情和爱等。当攻击性不被看见时,就会变成消极的、黑色的能量(死能量),这个方向上有愤怒、恨意、破坏、毁灭,乃至死亡等。
嫉妒的意思是,你的好东西衬托了我的匮乏、自卑和虚弱,我想夺走你的好东西。“贪婪”“羡慕”“嫉妒”,这些词听上去够阴暗了,但它们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它们都还有基本的信心在——我相信我还是可以占据一些好东西的。
相比之下,嫉恨就严重很多,它有了一个质的变化——我不相信我可以占据好东西、拥有好的品质。概括一下,嫉恨心理有这样五部曲。
- 1.我不相信好东西会属于我。
- 2.看见别人有好东西我想抢。
- 3.但抢了还是不相信它能属于我。
- 4.我干脆毁了好东西,而且摧毁时有强烈的快感:这个折磨我、引诱我、削弱我的自恋感的好东西,就这样被我给杀了。哈哈,所以是我可以控制你,而不是你能控制我。
- 5.最严重时,干脆同归于尽。好东西、创造好东西的你,和我一同毁于这股嫉恨之火中。
普通人的嫉恨非常常见,如各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你摧毁了你喜欢但不属于你的事物,谁都没有得到实际的好处,但嫉恨者在这么做时会有非常爽的心理快感。
嫉恨者特别容易忘恩负义,因为这些好东西是他想要但他又创造不了的。并且,别人给自己时显得自己低、对方高,这都破坏了他的全能自恋。因此,他会产生全能暴怒,形成巨大的恨意,并指向那些给自己好东西的人。
可以说,嫉恨与绝望是比较表面的东西,骨子里是一种自恋的极致:我想要你的时候,你没及时满足我,这严重伤害了我神一般的自恋,严重羞辱了我,让我感到了恨不得去死的羞耻感。所以,我要摧毁你,以此来证明我的力量比你强!
当你看到了A,就意味着你看到了-A。这是我的一个心理哲学观,在这位男士的身上又一次得到了验证。一个看似完美而迷人的人,有魔鬼般的另一面,而且后者更真实。
“反社会人格”是一个非常流行的词语,因为一碰到社会上爆发恶性新闻事件,那些可怕的新闻主角常常就是反社会人格,所以这个词大家很熟悉,不过我还是给它做一下界定吧。
所谓反社会,指的就是反社会规范,也就是以破坏社会规则为乐。而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情绪情感有严重反人性的部分。他们伤害别人时会开心,因此可能会去无缘无故地主动伤害他人。
在咨询中,我看到有的来访者非常排斥矛盾,他们难以处理自己心中同时有两股甚至多股力量,而且还是矛盾的。他们希望这些力量能统合到一起,成为一股不受阻碍的、无比流畅的能量。
在反社会人格这方面,他们简直是时时刻刻都很流畅,哪怕严重作恶如虐杀动物甚至杀人,他们也一样不犹豫。在你没有见到他们极端作恶,而只看到他们普通状态下的流畅时,你也许会羡慕,也容易被迷住,但当你看见他们作恶时的那份流畅,绝对会不寒而栗。
超我是用来压制本我的,一个人的内在需要有这样的心理结构来对自己进行管理。当没有内在的超我时,那就得有一个外在的超我来管制他,例如监狱。
当心灵严重地滞留在全能自恋中时,你容易感知到自己的内在有各种极端的矛盾在撕扯,你会很不舒服。这时,你可能会希望做一些极端的事,让自己感觉畅快一些。我前面提到过的一个说法也许可以有警醒作用:当一个人严重地追求全能自恋,并想肆无忌惮地表达全能暴怒时,他的归宿很可能是监狱、医院和坟墓。要么得有监狱这样的地方困住全能暴怒的力量,要么全能暴怒直接把自己给葬送了。
这些做法中恶性自恋的意味非常重。他不断暗示包丽要“用尽一切力气”,为他“放下一切尊严”“给出全部的爱”,他发脾气时,包丽要懂得服软,用一切办法让他相信包丽是爱他的……
牟林翰的这种逻辑在情感关系中非常常见,美国心理学家苏珊·福沃德将其称为“情感勒索”,就是用情感之名,索取自己想要的价值。这些价值中有实际的价值,例如物质财富,也有自恋的价值,例如牟林翰要确保自己在关系中一直处于自恋的高位。
包丽的悲剧让我感慨“自我,大于关系”,我希望这是新时代的新普世价值。一个关系如果让你非常不舒服,你就不必待在这个关系里。好的关系,该是滋养彼此的,而不是严重剥削你,让你难受的。
再使用“人性坐标体系”来诠释一下“情感勒索”。人性坐标体系的纵轴为自恋维度,也可称为“力量维度”“权力维度”,横轴是关系维度,也可称为“情感维度”“道德维度”。
人需要从自恋维度发展到关系维度。在关系维度非常单薄之前,人必然活在高自恋中。做事的时候,也许出发点是,“我是在追求情感、纯情与爱”,像是在寻找平等的关系维度的东西,可稍一受挫,就会诉诸自恋的逻辑。
什么是自恋的逻辑?情感维度是横轴,讲平等;自恋维度是纵轴,讲上下、高低与强弱。说白了,情感维度受伤而诉诸自恋维度,就是把别人踩在脚下。他要在高位,把对方变成低位。真这么做时,他其实就是在干伤害关系、伤害对方的坏事。
这时,他也会感知到自己干了不好的事——对此,我的假设是,人和生灵都有基本的良知,这一点我们不能左右。这种“我干了不好的事”会继续破坏他的自恋,因为除了力量维度的自恋,还有一个更大的自恋是“我是对的”。这个时候,要继续干点事来维护这种自恋,而办法就是抹黑对方,把对方说成是道德错误的。
可是,当你在肆意抹黑对方时,你又在伤害对方和关系,于是自己变得更“黑”了。如此循环下去,坏事就会干得越来越多。如果不能回头,就会变成恶性循环,最终做出严重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并且,到了这种地步,如果对方一还击,自己真是会“瞬间瓦解”,因为实在太不占理了。
压抑的人和高自恋的人在一起,会产生这样的互动:压抑的人觉得事情中哪怕自己只有一分错误都要反思;相反,高自恋的人,哪怕觉得自己只有一分理、九分错,他们也会把这一分理严重放大。
高自恋的人还有一种本事——胡搅蛮缠,他们会把各种事搅到一起来说,事件一不占理,他们就赶紧换到事件二,再不行换到事件三,不行到事件四,事件四不行再回到事件一……他们这种胡搅蛮缠的策略,很容易让压抑的人认输。有时候认输是策略,因为没必要整天这么纠缠,有时候认输则是压抑的人真觉得自己错了。这两者都会增强高自恋的人“我有理”的感觉,而后者,即觉得自己也有错,特别容易破坏压抑的人的自恋。
私密关系因为容易是封闭的,所以会形成一个循环:明明无理的人,可以总觉得自己有理;本来有理的人,可以自卑到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错了。
当把事情闹大,希望第三方来评理时:第三方如果彻底站在你的角度,那你就会赢;彻底站在对方的角度,对方就会赢;如果站在一个中立的立场,成为“基本公平的神圣第三方”,那就是,总搞破坏的那个人是作恶者。
现在的互联网,有时就像是“基本公平的神圣的第三方”,太自恋的人,选择在互联网上曝光别人时得先问问自己:我是不是其实已经“一身黑”了?
有人对第三方的评判极其敏感,但实际上,就算第三方或对方没评判你,你的内在一样会有感知。所以,别随意做破坏性行为,更别做得太过分,做太多。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25 周日:
全能自恋、全能暴怒、彻底无助和被害妄想,这四者很容易连在一起,因为它们本来就是全能感的四种基本变化。
原则是觉知自己对全能自恋的渴求以及对彻底无助的恐惧与抵触,从力所能及的事开始,一步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轻易不言退。不追求完美,也不被无助征服。最终,你会与事情建立深刻的联系,享受这个不完美的过程,并体验到真实自信。
彻底无助的心理可以解释一个常见的中国式育儿方式——过度保护。首先得强调一下,过度保护其实也是过度限制。中国的大人,特别是隔代抚养孩子的老人,恨不得让孩子生活在能免除一切危险的真空中。
并且,本来是彻底无助——自己无力解决问题,但婴儿会将它投射成外界有一个大魔鬼在镇压自己,让自己动弹不得。因为当需求得不到回应时,婴儿会从全能自恋状态变成自恋暴怒状态,常常恨不得毁掉一切。这会吓到婴儿自己,于是婴儿会将这种毁灭欲投射出去,结果变成外界有一个魔鬼要来毁灭自己,于是婴儿吓得一动不动。
当婴儿感到彻底无助时,任何刺激对他而言都像是攻击,并且他会将所有外界的刺激都感知为是一个有敌意的大魔鬼派来的,所以都会吓到他。
对此,我多位来访者这样表达过类似的心理:“我感觉自己是没有皮肤的,血和肉直接裸露在外,任何风吹过来,不管是冷、暖,抑或是恰恰好,我都会疼痛。”
那怎么办?真正的解决办法是,有一个大人很好地回应、照顾一个婴儿就可以了。但有些老人会这样想:最好把婴儿彻底关闭在一个真空中,不要对他有任何侵扰。
也就是说,这些老人在婴儿期可能太孤独了,这让他们形成了这种感知——任何刺激都是攻击,所以最好切断所有刺激。于是,他们这样对待自己的孙子或孙女。他们自己的内在婴儿是渴望避免一切刺激的,但投射到真实的婴儿身上就扼杀了婴儿的活力。
例如,他们不让小孩子玩水,不让孩子光脚在地上跑。这都是在说,小孩子是非常脆弱的,他们很容易被外界攻击而病倒,甚至死掉。
如果是妈妈的话,则容易极力想给孩子创造完美的养育环境。但我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完美的养育环境在剔除掉所有不利因素后,就很像是一个真空环境了。这样做的妈妈,她们在婴儿期要么是常被伤害,要么是严重被忽视。
当大人们这样做时,看起来是过度保护,但其实是过度限制,这也构成了对孩子活力的绝对禁止。孩子貌似被保护起来了,可同时,他们的一切活力都被禁止了。
小婴儿一发出能量,就是全能自恋级别的,当得到积极回应时,婴儿就会觉得自己像神一般厉害;当这份能量没有得到积极回应时,就变成了全能暴怒,而陷入全能暴怒的“我”就如同魔鬼或死神一般。
谁都希望“我”是好人,“我”可不能这么恐怖,所以要把这份恐怖的黑暗力量从我身上去除,再投射到外部世界。于是,这时就像外部世界有一个魔鬼在压制自己,这是被害妄想。被压制的自己彻底不能动弹,所以是彻底无助。彻底无助的自己,至少是个好人。虽然有点无力,但至少还是个“人”。
这个梦,我的分析是她婴儿时常处于孤独中,有了恐怖体验,而一次可能正好有一只苍蝇在骚扰她。这吓到了她,于是她把一切恐怖体验都聚焦在了苍蝇身上,就好像这只苍蝇是个无比恐怖的魔鬼,一切恐怖都是它制造的。
但其实,这些恐怖体验的源头是这个来访者自己的全能暴怒。
这时,有一个重要的工作需要做,就是让这个在婴幼儿时被切掉的体验重新回到她的心灵中。于是,这位女士再次讲起梦魇。她讲起梦魇的鬼影时,我说,这个鬼影可能也是你自己。当时她刚好遇到挫折,所以她产生了巨大愤怒,但她只会无助,愤怒表达不出来。所以我对她说:“这份表达不出来的愤怒,可能就是这个鬼影。它靠近你,也许是想和你重新融合到一起”。
对我发了一通脾气后,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她其实也想到了,那个鬼影是自己的一部分,但是她实在不愿意接受这一点,所以有所抗拒。可实际上,当真的想到这个鬼影和自己合二为一时,她不仅觉得自己变坏了一些,也觉得自己更有力量了。
这种事情在咨询中常常可以遇到。例如,一位男士会在脑海里产生各种各样鬼的意象。找我咨询前,他对这些鬼的意象无比恐惧,但在咨询中,当他能拥抱这些鬼的意象,与它们合二为一时,他发现自己真变得更有力量了,脾气也大了。对此他的理解是,当需要发脾气时,他就想,不是我要发脾气,是我内在的那个“鬼”要发脾气,这是可以的。
一个太孤独或真受到太多虐待的婴儿,会滞留在高级别的全能感中,而其中的全能暴怒常常会吓到他。他既担心自己真可能像是全能的魔鬼,可以摧毁掉自己、所爱的人甚至世界,也觉得这个破坏性的全能魔鬼实在太坏、太邪恶了。他们不想接受这一点,认为这些因素是“非我”,所以要从自己身上切割、扔掉。
太相信这种逻辑时,必然会感到彻底无助。陷入彻底无助的人,虽然很无力,但觉得自己是好人。还因为如此无力,所以是缺乏威胁性的,也因此不容易遭到攻击。然而问题是,陷入彻底无助就意味着全能自恋和全能暴怒中藏着的力量也就消失了。所以,彻底无助的人需要重新拥抱这些被切割了的力量,这也是我写这些文字的目的。
在讲解小偷意象前,我先讲一个心理学的方法论,就是信任感觉加上容忍模糊。
人的内心是非常有意思的,它晦暗不明又无比复杂,有些东西看上去不是那么有逻辑,却让你非常有感觉。
这种时候,要克制自己非要在逻辑上把它理顺,或者变得更积极、正确的努力。因为这意味着,你是在拿逻辑去套感受,或者说拿思维去套体验,这容易导致误解以及对感受的扭曲与切割。
我自己一直遵循着“容忍模糊、不急着给予理性解释”的原则。
我们得知道,婴儿有一个致命的矛盾:一方面,婴儿活在全能自恋中,觉得自己的一切需求都可以被一个全能母亲满足;另一方面,早期婴儿几乎活在彻底无助之中,任何刺激对他们来讲,如果没有抚养者帮助都是过度的,超出了他们的自我发展水平。
这种矛盾也会延伸到一些成年人身上。他们不去积极努力,因为心中幻想着自己只是高高在上地发出需求,就可以立即、完美地得到无条件的满足。同时,当他们真去努力时,就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而其实是因为他们的要求太高。
这必然是受全能感支配的结果:他们会希望一出手就非凡,一动念头就能得到完美回应。他们不仅渴望外部世界这样满足自己,同时也这样要求自己。
最严重的时候,他们会觉得只有100分才是对的,99分都不合心意。当拿到99分时,他们会生出全能暴怒,想去毁灭。这是他们拥有不了、创造不了东西的重要原因。
可以说,小偷意象中一个关键词是“匮乏感”,即深刻地觉得自己什么都拥有不了、创造不了,所以只能去“偷”。
但是,当人基本能满足自己,对生活也有基本掌控时,就会发现其实60分已经非常好了。这个时候,全能感会被驯服很多,小偷意象也会得到转化。
这位女士的条件一直很好,当初不乏优秀的追求者。她之所以选择丈夫这样的男人,有一种感觉极为关键。她说,当时觉得他好安全、好可靠啊,他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
第一次听到有人讲这种择偶原因时,我很震惊,但后来发现,竟然有非常多的人是出于这个原因而选择了伴侣。并且,多位女性说了和这位女士一模一样的话——他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
男人做类似选择时常常使用的语言是:她很单纯、很听话、很乖。
如果你是因这样的心声而选择伴侣,那意味着你的安全感很低,你很惧怕失控,所以要找一个像惰性气体一样的伴侣。他的不活跃,让你觉得好控制,给了你一种稳定感。
每个人犹如一个能量泡,它要伸展自己,而竞争就是最自然的伸展。所以,解决第三种嫉妒的方法是,好好发展自己,大胆地追求自己想要的,让自己的生命充分伸展,同时祝福别人的发展。不敢伸展又暗地里竞争,这会显得非常猥琐。
有位来访者是企业家,他就想独占所有的好,恨不得公司里的每一方面都是他最强,但同时,他又是一个严重压缩自己的人。当他逐渐品尝到伸展开手脚的美妙后,他的原始嫉妒轻了很多,可以由衷地去祝福别人了。
一位妈妈说,她6岁的女儿告诉她:“我小时候觉得我是最好的,别人比我好,我会哭的。但现在,别人比我好,我不会哭了,因为我觉得我就是最好的。”
这是一条真理,你真觉得自己是好的,之后你就能接受别人的好了。
努力才能成功!这句话听着没错,但这句话中有时会有这样的逻辑:一切极致,都必须是我努力得来的,这些都是我挣来的。这种逻辑中有深深的自恋。其实,世上的确有掉下来砸到你头上的好处。更重要的是,很多好处可以通过和人建立关系合作而来。闷头努力的人,需要看看自己是否活得又苦又自闭。
老人的准备很齐全,行李中洗漱用品、防潮布、铺盖等一应俱全,他很有决心,也很细心。但从他的故事中,闻到了苦涩味的不止我一人。
这让我想起我多位来访者的故事。他们的外在条件,如相貌和智力、家庭背景、学历与工作能力等都相当好,甚至有的人条件极好,他们的人生却总是透露着“我很可怜”的味道。并且,他们有一个特点:永远都在孤独地努力中。
努力、孤独和苦,结合在一起,就有了一种特殊的味道。这种味道在我的老家农村总是能闻到,在我父母、哥哥姐姐的身上能闻到,在我自己的身上一样也能闻到。我想,无数中国人也会在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父母,乃至自己的身上,闻到这种味道。
这种味道,可以称为“苦情”,说得好听一点,叫“懂事”。
在生活中,我算是一个超懂事的人。记得汶川地震后,我去灾区做援助。一次在一所学校,一个中学生对我说:“老师,我发现你是一个超级小心的人。”我问他是怎么发现的。他说:“你块头不小,在教室里走路还挺快,可是你什么都不会碰到。你肯定在使劲控制自己,并且这么自然,这是你的风格了。”
这个中学生真是人性观察的高手。我这种深入血肉的超级小心,是从小形成的。小时候,我总是被夸懂事,算是乖孩子。乖孩子,是不能提要求、不能发出声音的,但是健康的孩子必然是有活力的,而活力的展现方式就是发出他高兴与不高兴的声音,提出他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26 周一:
抑郁症常是向外的愤怒转成了向内攻击自己。对我妈妈来说的确如此。每次一出事,她都是气得躺在炕上不能动弹,这是陷入彻底无助的表现。我爸爸的反应也很严重,他30岁时,因和爷爷奶奶发生冲突,气只能吞着,结果满口牙全掉了。每想起这件事,我就想哭,这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总处在一种淡淡的、莫名的恐惧中,但幸好这不是全部。
如果我父母至少有一个人是高自恋的,那情况也许就会不一样,但我父母本来都是懂事的孩子。本来我姥姥姥爷的家庭算是比较健康的,我母亲的懂事级别本来还好,但是作为懂事的好人,当面对我奶奶的凶猛攻击时,她没法进行有效的自我保护,没法狠起来,只能使用好人的逻辑,结果让事态越来越失衡。
所以教育孩子时,得让孩子学会尊重自己的自恋,首先照顾好自己,而不是变得太懂事,以至于总是围着别人的感觉转。总是懂别人,却不尊重自己了。
作为成年人,我们也得知道,总懂别人的事,总为别人考虑,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这可能意味着我们有了一个巨大的丧失——我们丢失了自己。
曹操是地道的奸雄,深通人心。不能撤军,仗必须要打下去,粮食只有这些了,必须减少每顿饭的量才能坚持下去。这时,军队有不满是必然的。不仅是饿肚子,也是失控,所以这时就必须找一个外在的“魔鬼”去归罪。这样就可以平息众怒,安抚人心。
平息众怒,安抚人心。这是常见的权力手腕。群情激愤往往意味着一个群体处于失控状态,这时整个群体的破坏力会很强,并且他们必然会将内心的魔鬼投射到外部世界,所以找一个“替罪羊”让群体去归罪、去恨,是一种很有效的策略。
和个体一样,群体也有整体心理发展水平的问题。巨婴越多,这种归罪的倾向越强,就会越急不可耐,因为巨婴的时间感和空间感比较差。一旦失控,他们就希望立即找到一个外在的魔鬼去归罪。
所以关键是,当发生骚动时,群体会认为有“一个有主观恶意动机的魔鬼”在。这个魔鬼就像死神,来要自己的命,我们必须找到它、归罪它,甚至杀掉它,这样就可以免受它继续侵袭了。因此,曹操推出粮草官,就可以让士兵们怪罪粮草官,认为他是让自己饿肚子的恶魔。杀了他,士兵们失控带来的恐惧、愤怒与无助就可以平息了。
在类似的逻辑下,还会导致一个现象,就是鞭打快牛。问题出现时,要找能干的人负责解决问题,而当出现问题时,也会牺牲他们。
这是因为能干的人通常心理发展水平也高,所以当局面失控时,他们能更好地解决问题。不仅如此,当要启动归罪逻辑时,他们就算被归罪也仍然因为人格成熟和考虑太多而倾向于去承受。但人格不成熟的巨婴,你如果要归罪于他们,他们会爆发出更严重的破坏性。
只是我在咨询中也听了太多类似的故事,最终发现他们这样做的基本逻辑是失控后要怪罪别人的逻辑:失控,特别是可怕的失控,一定是有一个恶意力量在作祟,必须找到它、干掉它,否则它还会如死神一样继续发起攻击。
但这个死神其实是由他们自己的全能自恋转变而成的。全能自恋让他们想彻底控制事情。而当失控发生后,这份全能感受到挫败,特别是亲人死亡,再也没法挽回了,这是对全能感摧毁性的打击,所以要找到到底是谁干的。
倒地老人最容易怪罪的是事发时离他最近的人。同样,亲人离世后,最容易被怪罪的,恰恰是照顾亲人最多的那个人。
这是老人们在失控时启动了归罪逻辑,谁靠他们最近,他们就会本能地第一时间去怪谁。
这也是医闹的逻辑。这个逻辑也是觉得医疗中各种失控都有主观恶意力量在和自己作对,而医疗产业化和相对恶劣的医患关系,让病人与家属很容易责怪医生,特别是第一线的医生和护士。
所以,和容易暴怒、自我破碎的人打交道确实不容易,你很容易被他们怪罪。
这是一种纯内在的病态,外在世界就算再好,例如有极度发达的福利,都不能避免陈水总的破坏行为。因为他要的不只是低保和养老金,而是希望世界按照他的意愿运转。
社会权力体系的公信力容易有问题,民间的社会想象系统也有问题——总有强烈的被迫害感,有任何悲剧发生,最容易让人接受的解释就是,这是权贵干的。意思是一个掌控一切的迫害性系统制造了一切问题,而受害者都很可怜、很正确。发生陈水总这种事件后,只要你在网络上持有这种观点,就很容易赢得一片赞同声。这种集体无意识同样可怕。
脆弱的真相是暴怒
接下来,我们来谈一谈脆弱。“脆弱”和“无助”是近义词,当人处在脆弱中时,容易认定有一个力量攻击了自己,让自己变得脆弱。
但是,如果你在人际交往中非常脆弱,那么仔细观察你自己,会发现隐藏着暴怒的逻辑:
- 1.我对你表达了渴望,如果你满足了我的渴望,这很好。
- 2.如果没有满足,我的渴望立即就变成了激烈的暴怒。
- 3.激烈的暴怒向外表达,就变成了显而易见的破坏力,即暴脾气。
- 4.作为脆弱的人,我不敢向外对你表达我的暴怒,于是暴怒的能量变成向内攻击自己。
所以,暴怒,准确地说是全能暴怒,才是脆弱的真实表达。暴怒指向外界,就变成了坏脾气;指向内在,就变成了对自己的破坏,也即脆弱。
一位女性来访者在一次咨询中看到一个意象——一个被割了很多伤口、鲜血淋漓的婴儿。在现实生活中,她是一个很脆弱的人。
脆弱的人,容易看上去脾气很好,其实只是太脆弱而已,他们和坏脾气的人的内在逻辑是一样的。
譬如这位女性在咨询中向我提出一个请求,我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她的内心立即就生出狂怒,但她怕这份狂怒破坏关系,所以立即压抑了下去,但转而变成对她自身的猛烈攻击——她开始恨自己为什么向我提出这个请求。
她从记事起,要么是孤独没人理,要么是被大人训斥。被大人训斥,就像被砍一刀似的,但比这个给她更多伤害的,是她向外界发出请求但没人回应。这些请求的能量都变成了暴怒,转过来进行自我攻击,所以她感觉满身都是伤口。
从小到大都孤独的人,都内伤满满。
可以说暴怒的人和脆弱的人都是一根筋。他们发出渴望时的能量,只能走一条非常狭窄的独木桥。要么立即被实现,这时就体验到了生命力;要么被拒绝,这时就变成死亡的力量,即破坏欲或毁灭欲——世界必须按照我的意愿运转。否则,去死!
我们的高考独木桥也来自这种焦虑:我(或我的孩子)付出了努力,就必须得有效果——最好是上清华、北大,否则,就有毁灭欲(死亡能量)出来,但高考失败看起来主要是考生自己的事,没有一个明显的敌人可以去恨、去攻击,毁灭欲难以向外,考生只好反过来攻击自身。高考失败后的自我憎恶乃至自杀,多是由此而来。
很多父母虽然知道孩子高考失败需要安抚,但他们做不到,就是控制不住地要攻击孩子,也是因为他们安抚不了自己的毁灭欲。想毁灭自己的考生、想毁灭孩子的父母,都是巨婴。
婴儿的世界,一发出需求就渴求立即实现,否则婴儿就失控,并体验到彻底无助。好在婴儿的主要需求是吃喝拉撒睡玩,如果有一个敏感的好妈妈及时回应婴儿,那么婴儿可以得到基本满足。
但对大孩子以及成年人来说,任何重要需求的满足其实都需要时间和空间,以及努力才能得到满足。如果一个人逐渐体验到他的世界基本是可以掌控的,他的愿望基本是可以实现的,这就意味着他的生本能战胜了死本能。
脆弱的人和暴怒的人,他们的世界都是缺乏这种基本掌控感的,他们的渴望一旦得不到回应,代表生能量的渴望就会变成代表死能量的绝望与暴怒。他们没法安抚这份死能量。
一男子想达到一个目标,失败了,绝望之际,他感觉周围的世界有铜墙铁壁在阻拦他,且铜墙铁壁后有一个恶意的力量(死神)在和他作对,他愤怒地拿头撞墙。这样做的隐喻是,我要把这个和我作对的死神给撞死。
这就是一个直线式的能量,要么实现从而生,要么受阻从而死。不能绕弯,不能掉头。
但有一次,他撞墙时大哭,哭泣中,他突然明白,他可以绕过铜墙铁壁,用其他办法实现他的目标,只是需要更多时间、更多努力。从那以后,他的这种暴怒与自伤就好了很多,并且这份暴怒中藏着的能量因此理顺后,变成了极其饱满的热情。
前面谈了脆弱,接着我来谈一谈“强烈的指责”。在不少家庭里,或者说在亲子关系和两性关系中,很容易见到强烈的指责。当哪怕只有一个人陷入强烈的指责,他就变得很难与别人沟通,于是关系中的双方就可能会沟通得越来越少。
喜欢强烈指责别人的人,有人是在家庭内和家庭外都是这样,但我见到的太多人,是在家庭外的社会关系中非常好说话,但回到家里就变得非常喜欢强力指责家人。其中的部分重要原因是,在社会上,这样的人知道自己没法占据自恋维度的高位,于是甘于处在低位,就变得好商量甚至好欺负。但是,等回到家后,面对伴侣和孩子,他们的高自恋渴望就涌出来了,他们变得很不好说话,并且很容易进行强烈的指责。
指责、批评和攻击,容易给人一种感觉——“你看,我是强有力的”,这常常是为了避免自己陷入无助中。
强烈指责,本质上是一个人活在一元世界里,只能看到自己,难以看到别人逻辑的合理性。他也难以看到别人做什么常常和他无关,并不是针对他才做什么或不做什么的。并且,他改变自己有多难,别人改变自己也就有多难,而如果他希望别人改变,那就是难上加难。
例如,一对情侣,男方常常不能第一时间给予女方热烈的回应,但偶尔能做到。
女方因此对男方有意见,多次激烈地指责他,认为男方明明有时能做到,为什么那么多时候没有去做!她认为男方是故意的,至少潜意识里是故意的。女方有强大的分析能力,总能分析出男方这次没有热情回应她可能是因为某一次不爽,所以这次故意报复她、冷落她。
本质上,这种逻辑可以回到全能自恋、全能暴怒、彻底无助和被害妄想的四个变化上。我希望你热情满满地回应我,这是全能自恋。当没有实现,就有了全能暴怒。有了全能暴怒必须得表达,一表达就成了强烈指责,但如果不表达就成了彻底无助。并且,我会认为没得到积极的回应是因为对方有主观恶意动机。
我们得知道,强烈指责是一个“找魔鬼”或“找死神”的游戏。我的挫败是谁导致的?是谁破坏的?但是,当自己对别人进行强烈指责时,其实“我”就是那个破坏者,因为否定对方的本来状态,就是在杀死对方的本来状态。
一个人不能把自己举到空中,也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就化解全能感导致的这个逻辑链条。所有活在一元世界(自恋维度上)里的人,都需要进化自己的心灵,发展到二元世界。
在一元世界时,当有让人挫败的事发生,就容易有失控,然后弄出一堆想象,但是当进入二元世界时,就会真切地感知到,“噢,原来我是我,别人是别人,别人怎么做,有他自己的道理,并不是在和我对着干”。这时,强烈指责就会自动化解。
脆弱也是。脆弱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活在一元世界里很容易产生各种负面情绪,特别是暴怒,当暴怒向内时就导致了脆弱。但是,当进入二元世界,能对别人乃至整个世界的运行逻辑有接纳和理解时,暴怒就会不翼而飞,暴怒引起的脆弱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所以,关键是心灵的进化,而不是找到一个又一个解决问题的具体方法。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27 周二:
被迫害妄想,是一种经典的精神疾病的症状,它的具体表现是,一个人觉得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由一个人或一个强力机构系统迫害所造成的。系统性是这个症状的关键,也就是说,这个人或机构构建了一个迫害系统,可以导致我生命中的所有不幸。
当一个人陷入被迫害妄想,又没有自知力和现实检验能力时,心理咨询对他就没有帮助了,必须要借助药物治疗,而且一般也需要住院治疗。现实检验能力,就是要知道自己的这些妄想是内在想象,不等于外部现实。所谓自知力,就是知道“我”有了问题。
来,他讲到一件事。他说,一次回家,他打开冰箱想喝水,有一瓶矿泉水是他早就打开过的,所以他拿出这瓶水想喝,但他觉得,好像现在这瓶水的水线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不过他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喝了一口,可是觉得水的味道隐隐有点不对,于是就不再喝了。
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他讲述的方式让我推测这可能是被迫害妄想。他怀疑有人打开过他的水,而且给水里撒了什么东西,所以有了怪味。他可能很严重地怀疑是这样,但我是陌生人,他对我也有怀疑——怀疑我是迫害系统中的一员,所以不会向我袒露他的想法。
和他谈完后,我和他的家人聊了一会儿。我问他们,他是不是去医院做过诊断。我也讲了他喝水这件事,说他可能有被迫害妄想。他的家人说,是的,他们带他去过医院,被诊断为偏执型精神分裂症,但他们不愿意相信,所以带他到了我这里,希望我能有其他判断。
我向他们坦然相告,这不是我能解决的,他们还是应该带他去医院接受精神科的治疗。
这是我在咨询中遇到的被迫害妄想的个案。相比在咨询室中,我反而在生活中见到过更多这样的个案。并且,我也见到尽管有人有被迫害妄想和幻觉,但因为有现实检验能力,即知道这是想象,不是真的,同时也有自知力,然后在医院精神科同时接受药物治疗和心理咨询,很快恢复了正常。
尽管我在咨询中很少遇到狭义的被迫害妄想,但是在长程咨询中,太多来访者呈现出程度不一的被害感,有时也像是有了短暂的被迫害妄想,这就相当常见了。同时观察我自己,会看到我心中也有被害感。
被害感,或者说被害妄想,很容易跟彻底无助连在一起,这两者往往是成正比的。一个人越是无助,他的被害感就越强。
这个逻辑我们不难理解,一个彻底无助的人,觉得他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而是由一个外在的力量在掌控着他。并且,既然他过得这么不顺,那自然这个外在掌控性的力量就是充满敌意的了。当觉得一个有敌意的力量在掌控着自己的事情,并带给自己种种不顺时,就是被害感或被害妄想了。
这是特别需要注意的一点。如果你看到一个非常无助的人,就基本可以推断他必然会有被害妄想。所以,当这个人向你讲述一个坏人怎样伤害他时,你得有警惕心。这当然有可能是真的,但也有可能是他想象的,有时这两者同时存在。
总之,在工作中,她有太多无助,于是相对应地,她有了强烈的被害感。而她把这份被害感投射到了直属领导身上,就好像他是一个恐怖的魔鬼,而她完全应对不了,所以想逃走,想换一个工作。
一个人越是无助,就越容易有被害感;一个人越是有掌控感,就越不容易有被害感。
一个无助而封闭的人,因为封闭,让自己躲开了很多刺激,所以这些被害感也不容易见到,但是无助而封闭的人刚走向开放时,会产生各种被害感。
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当产生被害感时,一个人会变得非常愤怒,非常没有耐心,会想着立即去做一些强有力的事情,攻击伤害他的力量。
最后这一条,我要多做一点解释。很多人有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就是因为把自己放到了被害者的位置上。
关键是她自己太无助了,于是很容易投射出一个迫害者来。当然,这世界上的确存在各种迫害,但通常被害感或被害妄想是彻底无助的一种必然展现,它们简直就像是双胞胎。
如果你常陷入无助,常感到失控,那么你需要提醒自己,你的被害感很可能是你自己内心的事情。当你能走出无助,基本掌控自己的人生时,你的被害感会消失大半,你看待世界的角度也会变得很不同。
现在想来,可能他们真的是想错了,他们认为重要的是找到成功的道路,但更重要的其实是找到自己热爱的事物并投入其中,与这个事物建立起深度关系。深度关系会让你进入很不一样的境界,然后加上长年累月的积累,最终自然收获了所谓成功。
时间是他们能意识到的重要因素,而我能观察到的,是他们的“真”和非凡的热情。这意味着他们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是拿出了真实自我的。所谓真实自我,就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体验和情绪情感的那个自我,而不仅仅是头脑层面的自我,仅仅是头脑层面的自我的话,那可以称为“虚假自我”。
生命是用来体验的。真要活好自己,就要拿出真实的肉身和真我,去和世界碰撞。碰撞太深的人,会有一种骄傲的坦荡和深厚的谦虚。
但是,这会是一个自恋不断破损的过程,太多人为了维护自恋不敢投入真实关系中,而是停留在头脑想象中。然后看世界的时候,有一种俯视一切的视角,这种感觉好爽。然而,一进入真实生活就会陷入无能。
这些逻辑十足危险,也有害,它会把你自己“钉”在虚弱的位置上,让你不能伸展自己。
诺兰系统地学过精神分析,在我看来,这是诺兰有意设计的一个俄狄浦斯情结的故事。最初找到的矛头,象征着雄性的生殖器,也象征着攻击性,而布鲁斯掉进的深洞(潜意识),那些飞出的蝙蝠,象征着蝙蝠侠潜意识深处的黑暗。
什么样的黑暗呢?就是布鲁斯作为一个男孩,他有弗洛伊德所说的俄狄浦斯情结,也就是恋母弑父的想象。这是他自己内心的黑暗。所以可以说,蝙蝠侠后来想战胜的,不是外在的敌人,而是他自己内心的黑暗。他看似一个受害者,而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加害者的部分,也许它更为根本。而布鲁斯窥见到了这个部分,并想驯服它。
人都是活在体验和感觉之中的,也会一再去构建重要体验的重复,这被称为“强迫性重复”,所以强迫性重复就如同命运一般。
彻底无助和被害妄想,是让人很难面对的东西。当我们不想去深入面对它们时,就会让它们沉入潜意识,于是容易被这些黑暗所支配。相反,当我们深入认识它们、直面它们时,就有可能化解它们了。
有时候,鬼就是你自身。直面这些鬼意象,意识到重要关系中客体和自体中的坏,会帮助我们看清楚真相。
追杀梦的核心结构就是追杀者和被追杀者,也可以说是迫害者和被迫害者、攻击者和被攻击者。梦中的所有部分都是自己,所以被追杀者、被迫害者与被攻击者是自己,追杀者、迫害者与攻击者也是自己。
但在梦中,我们觉得被攻击的是自己,而发起攻击的则是敌人或怪物。这是因为做被害者是会有道德优越感的,虽然这时的自己像是虚弱的,却是道德正确的好人。至于迫害者,看似有力量,但它是坏的、道德不正确的。
如果常做这样的梦,那就意味着,你严重压抑了自己的攻击性。什么是攻击性?我在前面多次谈到,生命力是天然带着攻击性的。如果你严重压抑了自己的攻击性,那就意味着,你的生命力是严重萎缩的。
追杀梦中,追杀者一直在追赶被追杀者,而作为被追杀者的自己,一直在苦苦奔逃。也许,梦中的追杀者想呼喊的是,“别跑了,请回头看看我,抱抱我,我就是你啊”!
在讲全能暴怒、彻底无助和被害妄想时,我们讲到太多黑暗,可能会给大家一种感觉:这些人性中的黑暗太糟糕、太可怕了,该把它们清除掉。但其实它们就是生命力自身,就是活力、热情和爱恨的源头,我们既不可能灭掉它们,也不能去灭掉它们。因为这样做时,它们只会进一步藏身于潜意识的黑暗中而已。
我们真正要做的,是理解、接纳并转化它们,让它们从孤独想象走出来,而这需要我们活在关系的现实世界中。
这些归罪别人的例子,都有这样的共同点:自己遭遇了或大或小的挫败,立即找一个身边人去怪罪,觉得挫败是这个身边人所导致的。为什么会这样?什么样的人容易这样做?
在我的理解中,有完整自我的人很少或不会这么做,而自我未成形或自我破碎的人,势必会这么做。
所谓“自我完整”的人,是不管遇到什么挫败都能维持一种感觉——“我”在这儿。也就是说,自我基本上能一直存在,而不会被挫败所瓦解。这样的人,相信自己有能力面对生活的挑战。如果出现挫折,也能客观对待,既不容易归罪别人,也不容易怪罪自己,并且懂得安抚自己的挫败感,同时会去寻找资源帮助自己。
所谓“自我未成形或自我破碎”的人,他们一遇到挫败就会觉得“我”被“瓦解”了,也就是被“杀死”了。这时的挫败感太强,所以要甩出去。
同时,巨婴有着婴儿的原始心理。婴儿,必须和妈妈等抚养者共生在一起,事情得由抚养者替他们解决,因此他们也必然会产生这样的心理:事情都是抚养者导致的。巨婴也一样。
并且,婴儿或巨婴,因受全能自恋的支配,会追求每一件事情都必须符合他们的想象,这样他们才有掌控感,而一旦事情不符合想象,他们就会有崩溃感。这种崩溃感会引起不完整自我的瓦解。为了避免自我瓦解,他们会把引发自己崩溃的责任推卸到外部世界。
这些例子中,重要的不仅仅是怪罪,而是任何一件小事他们都要去怪罪,他们下意识认为,每一件小事都应该符合他们的想法,也就是意志。如果不符合就有崩溃感,要去怪罪。
所以,自我未成形或自我破碎之人是不可能真正认错的,他们必须将任何挫败都归罪于人,否则会导致自我崩塌与粉碎。这是很多人要面子的关键原因。
所谓“面子”,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说我不好。这背后也是全能自恋的基本逻辑——“我”是可以全知全能、全好不坏的,一点点挫败都会破坏这种绝对完美的感觉。
为什么要找罪人?罪人的底层逻辑是什么?罪人的意思是,他是有主观恶意动机的。这个主观恶意动机有时也的确存在,它来自全能暴怒。全能暴怒是主观恶意动机的根本所在,当把这一点投射给别人,也会觉得别人和自己一样有这份破坏欲。
面对任何大大小小的失控,自我未成形或破碎的巨婴,都会下意识地认定,其背后必定有一个主观恶意对抗自己的力量,必须找到它,去归罪、去攻击,否则寝食难安。你可以想象,如果你身边有一个魔鬼出没,而你没找到它,是很恐怖的。
因此,东西丢了找不到,是巨婴们最恐惧的事情之一。他们必须找到那个“魔鬼”,而孩子是他们此时最容易认定的贼,所以很多人童年时遭遇过可怕的被冤枉的经历:大人丢了钱,认定是你偷的,你不承认,他们就往死里打骂你,你惧怕,承认了,他们或者收手或者更狠地打你,然后这点钱在别的地方找到了。
必须找一个对象去归罪,这是巨婴心中婴儿的一面,但他们也有成年人的一面,他们头脑中知道不是谁都能被归罪的,强有力的不能去惹,于是好脾气的伴侣、孩子与下属最容易被归罪。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28 周三:
小婴儿和成年巨婴的这种心理,概括起来就是要为自己世界的失控找一个看得见的可控原因,然后攻击对方,以为他们改变了,自己就好了。这不仅是倒地老人讹诈扶助者的心理原因,也是很多家庭中亲人相残的重要原因。
我见过很多这类事,有家人意外去世了,接下来整个家庭会发起乱战,彼此怪罪,要对方为这位亲人的意外离世负责,可是在旁观者看来,事情明显是意外,谁都怪不得。这些活着的家属,有人意识上也明白这一点,但他们会想起过去很多冲突,于是就去怪罪彼此。
父母虐待孩子,妻子侮辱丈夫,丈夫羞辱妻子,常常也可从中看到这一逻辑:不是我控制不了的命运让我受伤,而是你这个我能控制、我的头脑能理解、我能怪罪的家伙让我受伤。
对于婴儿水准的心理发展水平,最可怕的是失控,失控会让他们立即陷入未知,且未知中他们会隐隐感觉到攻击性的“魔鬼”在身边出没,于是立即找到一个可归罪的对象,那样一来,世界就好像恢复了秩序。
相反,容忍模糊与未知,最终找到一个逻辑上和证据上都成立的原因,这是高级心理发展水平。
北京发生的一起人伦惨案中,因13岁女儿赌气说明星就是比父母好,父亲将女儿砍死。这起惨案中有一个细节,女儿说铅笔刀找不到了,她必须找到才去上学,但就是找不到,结果她生气地摔了一地的东西。铅笔刀找不到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意外,其实已让这个心理脆弱的女孩崩溃了。
我在咨询和生活中听几个人说过这种事。我的一个朋友,她的任何一个物品如果突然找不到,她会花很大力气去找,若找不到就觉得整个世界崩溃了。
太容易崩溃的人很容易找个人去归罪,因为一旦归罪于这个人,自己的世界似乎就可以恢复秩序了。
那些丢几角钱就可以把孩子往死里打的大人,关键并不在于钱的多少,而是这个意外让他们心理崩溃了,他们要立即找一个人去怪罪,而孩子力气小、各方面都依赖大人,是最可以被怪罪的。倒地老人讹诈扶助者这类事件,我们容易视为道德问题,但真相或许是社会中“成年婴儿”太多了。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那么遇到这类事时,将这一点向对方指出很重要,而不是立刻将对方视为讹诈并反击。可以坚定地告诉对方:我知道你遇到了不幸,你有失控的感觉,你很愤怒,你想立即找到人为此事负责,可我们必须讲证据是不是?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的推测是,小狗先打了一次嗝,这是个意外,它感到失控,于是想控制这件事,但接着又打了一次嗝,这破坏了它的控制努力。既然“我”控制不了打嗝,那就应该是“我”之外的另一个力量在控制“我”,让“我”打嗝,所以它是在朝着那个力量吠叫。并且,因为打嗝这件事是有点不舒服的,所以控制这件事的那个力量是恶意的。
控制和失控还和善恶联系在一起。最初,我看善恶就是从普通意义上去理解,但随着对控制和失控的理解越来越多,某一天我想到,对一个生命来讲,善和恶会有这样一种逻辑:我能控制的范围就是善,我不能控制的范围就是恶。
比如打嗝这件事,如果我能控制住它,那这就是一个有趣的、好玩的、善良的事情,但当我不能控制它时,它就变成一种恶意的事情。并且,接下来这个小婴儿或者小动物就会使用分裂(或叫切割)的心理机制,既然“我不能控制打嗝这件事情”,那就应该是有另外一个力量在控制它,这时分裂就发生了。
最初小狗的分裂是“在我身体之外的一个敌意的力量在和我作对”,或者说分裂成“我和我不能控制的另外一部分”,而且“另外一部分”是恶意的,是坏的。
当打嗝继续,无法控制的时候,分裂变得更严重,它开始去看是不是自己的尾巴、自己的身体在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就意味着它把自己的尾巴也要切割到“我”之外。并且,因为它觉得自己被攻击了,必须找到这个攻击它的力量,和它作战。
孩子觉得,本来我应该能控制倒牛奶这件事情。最初受全能自恋支配时,人会认为自己能控制一切,更何况只是倒牛奶这件小事。但他控制不住,而且在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既然他控制不住倒牛奶这件事情,那就应该是妈妈在控制着这件事情了。牛奶被打翻了,失控发生了,他就会认为妈妈变成坏的了,相当于坏妈妈打翻了这个牛奶,所以他要去攻击他的妈妈。
这可以理解为,连着几次搬家对小孩子来讲刺激太大了,他经常处在失控当中,他也像前面我讲的那只小狗一样,在寻找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导致这些失控发生。黑暗像是一个看不清、摸不着的力量,而且黑暗之中似乎藏着他看不见的东西,所以他会觉得有一个鬼藏在黑暗中,导致失控。他没办法理解是因为搬家导致了这一系列失控,所以他要去归罪于一个鬼。
成年人怕鬼实际上也是这样形成的,我们可以用怕鬼的程度来衡量一个成年人在小时候面临的失控有多少。
不要让幼小的孩子总处在失控中,因为他会将太多的事情切割到“我”之外。最严重的是孩子处在一种全然的封闭状态,好像对一切都没有兴趣,这是将世界都切割到“我”之外了,即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像魔鬼一样。
对于全然封闭的孩子来讲,任何事情侵扰到他,他都可能会发狂,因为他会觉得任何事情都是他控制不了的,所以任何事情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入侵,都是一种充满敌意的力量。
反过来就可以看到,养育者把孩子养育得多好,意味着婴儿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把养育者纳入“我”之内、“好”或“善”之内。一个健康的孩子是充满活力的,他会对周围世界充满好奇和探索欲望,因为之前他的吃喝拉撒睡玩被照顾得很好,所以他会觉得虽然有些事情暂时处于失控中,但是经过努力,这个事情就会重新恢复到控制之中。
同样地,对一个相对封闭的孩子来讲,他可能只会对很少的事情感兴趣,其实这意味着只有很少的事情他才能控制。
对孩子来讲,他越小,对他的照顾就越重要,因为他的吃喝拉撒睡玩的需求都有赖于一个成年养育者的陪伴。对他来讲,所谓的控制就是妈妈或者其他养育者把他照顾得非常好,及时地回应他。及时的回应非常重要,你回应得越快,就意味着他在越快的时间之内解决失控的这件事情,让他的世界重新恢复控制。
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另外一件事情就变得很重要,他要尝试用他自己的力量去完成一些事情,因为他已经明白,妈妈是妈妈,他是他,他需要“品尝”自己的力量。
这时他逐渐会觉得“我完成了这件事情”“我可以控制这件事情”,这被称为“自我效能感”,这种感觉对孩子来讲是非常宝贵的。
失控会让一个人陷入彻底无助的状态,这是非常糟糕的体验,所以要通过怪罪别人,把无助感甩出去,也让自己获得一点控制感。现在我们知道,一失控就归罪的成年人,其实是因为心理发展水平还处在婴儿水平,一陷入失控就会觉得这是一个魔鬼般的恶意力量导致了失控,所以要去和这个恶意力量作战。
魔鬼在自己心中
周先生失眠的事情和上一节里讲的小狗不能控制自己打嗝的事情存在类似的逻辑。
对那只小狗来讲,它发现控制不了自己打嗝,就把打嗝视为一个糟糕的事情,并认为有一个敌意的力量在控制自己的打嗝,所以要对着外部世界狂吠,似乎它要攻击或威胁这个外部世界。
周先生发现自己控制不了睡眠,处在失眠的状态下,他生出很深的自我攻击,即“失眠是很坏的,而控制不了失眠的自己也是很坏的”,最严重的时候他恨不得把自己杀了。
这两种心理是有不同的,因为这只小狗或者是有类似心理的婴儿,他们是在怪罪外部世界,而周先生是怪罪自己,这当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因为当你怪罪外部世界时,通常意味着你认为这件事是你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的。
比如说,很多人认为是因为自己命太差了,才会导致一些糟糕的事情发生。当你这样想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定程度的自暴自弃。因为你认为这是外在的、坏的命运之神导致坏事发生,这当然是“我”控制不了的事情,既然“我”根本控制不了这件事情,那么做任何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我”就顺从好了,于是就产生出一种自暴自弃。
相反,如果你认为“这是我控制不了的事情”“这是我暂时控制不了的事情”,这时虽然你会自我攻击、自我谴责、自我诅咒,但你给自己留了一个空间,会想去做做尝试,试图改变这件事情。
自我攻击、自我诅咒同时意味着一种可能性,你可以重新驯服这件事情。比如对周先生来讲,他本来把不能控制睡眠的自己视为不可饶恕的坏自我,接下来,他试着重新驯服它,把它纳入自我。假如他驯服了睡眠,他会彻底明白这个失控不再是外部的一部分,而是自我的一部分,最终将这部分失控的坏事重新纳入自我,意味着一次整合发生了。
不过有意思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它的关键不是征服,而是接纳。如果你抱着战斗的姿态,你觉得失眠是一件很坏的事情——它在攻击我,我一定要战斗到底,我一定要把它彻底驯服。当你这样做的时候,有可能会奏效,但更可能是无效的。
相反,如果你接纳了失眠,不和它较劲,允许它发生,同时做一些有效的事情,这个时候失眠就会被驯服。
有一个疗法叫森田疗法,它的核心理念是“顺其自然,为所当为”。当有一些坏事发生时,你的所谓的情绪、情感或者生理状态有些失控时,该怎么办?
你“顺其自然”,同时“为所当为”。就是说让所谓坏的、失控的情绪或者生理过程去进行,然后你去做那些你可以做的事情,比如说该工作就工作、该吃饭就吃饭,经常这样去执行就会奏效。
与森田疗法相对应的其实是这样的想法:我可以控制我自己。这种想法我认为是从全能自恋中来,在没有经过反思时它是无意识的,让我们自动认为“这是我的身体,我可以控制我的身体”“那是我的想法,我可以控制我的想法”。婴儿有无边无际的全能自恋的想象,会觉得“我可以控制整个世界”“我可以控制别人”。这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我们知道这是一种妄想。
但让很多成年人难以想象的是,连控制自己的身体、控制自己的头脑也是不可能的想象。真正控制我们身体的,比如说控制肠胃蠕动的是植物性神经系统,而我们的意识很难直接有效地去影响我们的植物性神经系统。
关于想法,其实任何一个念头都是一个独立生命,它的出生、发展、衰老和死亡会有一个过程,如果你认为“我可以控制我的想法”,那就大错特错。相反,当你试图控制你的想法时,意味着你给这个生命注入了更多能量,它会更加茁壮。
我们不要小瞧“接纳”这个词。接纳意味着你接受这件不如意的事情发生,不再把它视为一个充满恶意的和自己对着干的魔鬼,你可以把它视为一个中性的甚至好的东西,让它发生就好了。这意味着一种整合正在发生。
在周先生失眠的故事里,他有一个想象“正常人都可以享受甜美的睡眠,为什么我就不行”,当他发现“我连正常人都不如”时,他就恨不得杀了自己。
首先,所谓“正常人都有甜美的睡眠”,其实是一个错误的观念,事实是大多数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睡眠问题,能够经常享受到甜美睡眠的人是少数,所以这个所谓“正常人的标准”实际上是一个很高的标准。
在周先生的这种心理中,我们可以看到全能自恋的完整逻辑。婴儿认为“我”发出一个指令、一个想法,周围世界、别人、我的身体、我的脑袋应该立即达到这样的状态,当不能实现时,全能自恋的能量变成了全能暴怒,他恨不得毁了这个世界,包括自己。
这时“神”就变成了“魔”,“魔”想把世界给毁了,或者毁了自己。各种各样的“鬼”就是这样诞生的。真正的鬼与魔,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周先生小学和中学时曾独自睡一个房间,每天晚上睡觉对他而言都是种折磨,他会看看床底下,看看周围那些黑暗的地方,他很害怕熄灯。他觉得在床底下可能有魔,在黑暗处可能有鬼,所以他要先去侦察一下是否真的有鬼存在,他必须确认是安全的才能入睡。
他讲到这儿的时候,我说:“周先生,这个鬼是什么呢?其实就是你自己啊。你是一个这么容易暴怒的人,当世界不能按照你的意愿运转的时候,你想把世界给毁了,或者想把自己给毁了。这个最具破坏性的力量不是外部世界的恶魔,而是你自己啊。”
他听到这个解释后,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发现过去一直被他视为外部世界的“鬼”,原来是他自身的一部分,这个时候,所谓的外在的“鬼”就好像重新回到他身上。
从根本上来讲,成长就是这样一个历程:最初因为能力的限制、思维的限制,人不断地使用分裂和切割的机制,把身上各种各样不舒服的东西、控制不了的事情,都切割成外部世界的、坏的、邪恶的,但随着成长,你逐渐发现原来这些看似是外在世界的邪恶、黑暗、失控,其实是你自身的一部分。
最初你会认为失控是恶的,控制失控的力量是恶的,而且在你身体之外。但随着你的了解越来越深,就会发现原来没有这个所谓的恶,它其实就是你自身切割出去的一个东西。这意味着光明重新照到了失控的黑暗力量之上,最终,你可能会觉知到外部世界的恶其实就是内心切割和分裂的结果,是内在的恶向外投射的结果。
在这样的认识的过程之中,我们的内心不断地从分裂走向整合,最终我们会知道外部世界和内在世界是一回事。不管我们是否意识到,我们其实都走在这条路上。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29 周四:
心智不成熟的人比比皆是,包括我们自己。失控也很容易发生,因此归罪也很常见。我们需要注意到归罪的逻辑,同时学习不去真的怪罪别人,而当被严重怪罪时,自己也能看透这一点,然后走出来。
离婚后,最怕的是丢人,这种逻辑在生活中也很常见。我看到太多朋友离婚后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本来没什么,但他们竟然可以把这件事瞒上几年甚至十多年,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离婚了,连孩子都不知道。这严重影响了他们重新建构生活,因为他们花了太大的精力去隐瞒这个事实。
他们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认为离婚是一件丢脸的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看自己笑话。所谓的丢脸,就是破坏了自恋。
活在自恋维度的人,必然会遇到一种局面,就是自恋太容易被打击,这个时候,人就容易启动归罪的逻辑。尽管归罪于别人很常见,但归罪于自己一样常见。当归罪于自己时,就构成了自我攻击。
在咨询中可以看到一个规律:痛苦最强的来访者都伴有严重的自我攻击。这时,咨询最容易奏效的一步是让来访者看到自我攻击并非真理。一旦停止“一切都是我带来的”这种自恋性的自我攻击,来访者的痛苦就可能有很大减轻。理解别人和自己也可减轻自我攻击。
很多人失眠是因为晚上头脑会特别清醒,会想很多事。这种情形下,最常想的是某某事没做好是因为我有多不好,为什么我这么不好,我好一点,事情就不一样了……这些想法就是自我攻击。
在第三部分“头脑暴政”中,我会讲到,这种自我攻击是全能头脑作为发令官在攻击作为执行者的体验者。因为一旦人将头脑等同为自我,就会觉得做到完美是可以的,然后一看那个身体力行的自己,就觉得太差了,因此会发起抨击,希望体验自我能做到头脑自我的那些要求。
全能头脑认为“我”应该是完美的、全能的、不会错的、不会犯傻的……并拿这些标准去要求自己。当我们能看到这个逻辑时,就可以明白完美、全能是不可能的,而真实的自己,竟然是缺点满满、错误满满,有时还是愚蠢的。这才是事实。请看到这个事实。
然后,就像好父母看着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不仅接纳孩子会犯错,而且还觉得这很可爱。当孩子陷入自我攻击中时,还要去安抚孩子。要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做自己的“好父母”,给自己好的养育。
再说说道歉。太容易道歉的人要问问自己,你的道歉是不是一种太轻易使用的自我攻击?
《自控力》这本书中讲到,有人遇到挫败后能很快恢复自控力,有人则不行,一个关键差别是自控力高的人会自我安抚。
我在咨询中也会看到,很多人遇到挫败后会对自己进行无情的抨击。有时候这能感知到,有时候是无意识的。尽管你意识不到,这份暗暗进行的自我攻击仍然会导致你变得有些瘫软无力,因此难以行动。
同时,你也要警惕总是被归罪。很多人在亲密关系中呈现一种矛盾:对另一个人抨击、鄙视、看不起,但就是离不开对方。因为对方有一个巨大的价值——可以被归罪。想想也蛮可悲的,所谓的“亲密关系”,竟然最重要的一个功能是一个人去承载另一个人的归罪,以这种方式滋养了另一个人的自恋。
前文提到过归因和归罪。它们看起来有点像,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逻辑。归因是一个人能跳出只有“我”的一元世界,也能跳出只有“我”和“你”的二元世界,而能以中立客观的第三者视角,从事情的“它”这个角度看问题。这样一来,一个进行归因的人,就能如实地看到自己、对方以及事情本身,因此可以做到以事实为中心。
归罪则是活在自恋中,还是从自己出发去看自己、对方和事情,乃至一切。当自恋得到满足时会有正面情绪产生,但自恋被挫伤时,就会有负面情绪产生。并且,自恋被挫伤时,就要去寻找那个导致了挫败的敌意力量,这就是归罪,也就是寻找罪人并破坏、灭掉它。当这个罪人是他人时,就会想去攻击他人;当这个罪人是自己时,就会产生自我攻击。
不管是归罪他人,还是归罪自己,归罪都是为了要一个结果——自恋,即“当阻碍我的敌意力量被揪出并灭掉后,事情可以重新按照我的意志来运转”。
归因的逻辑很不同。做了归因后,有时会发现事情需要改变,于是去改变;有时发现事情这样进行就挺好,那就尊重它;它不符合我的意愿,那我就去改变我的意愿。并且,进行归因的人不会沉溺于过去,不会纠结在已经改变不了的事情上。
总之,进行归因时会对“我”“你”和事情的“它”运行的逻辑给予接纳和尊重,而不是苛求一切都得按照自己的意愿来。
归因和归罪是心灵不同发展层级的表现,相差很远,太容易归罪的人,甚至都难以理解归因的逻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还可以看到,太容易归罪的人往往缺乏智慧,因为他们不能进行客观、中立的观察和反思。如果事情紧急,那他们就会赶紧找到一个罪人,攻击甚至灭掉它,然而这时做的归罪常常是错的。例如我们前面讲的,摔倒的老人讹诈扶助者,丢了钱的大人去归罪孩子,都是缺乏智慧的体现。
一个人能观察和自我反思,其实是因为内化了一面镜子,而这个内化的镜子,是最初能向他提供善意或至少中立观察的人。
从根本上讲,不能归因而总是去归罪的人,是很容易被死亡感侵袭的。当失控发生,他们会觉得“我”要死了,于是,他们就要赶紧去找到那个攻击“我”的敌意力量,控制并灭掉它。但是,当一个人的自我能稳稳地存在时,就有了一个可以归因的空间。
如果你在谈话中有显现出一点“杠精”的品质,喜欢据理力争,那么你也可以反思,可能你也对关系中的位置高低非常敏感。
概括来说,自恋维度作为纵轴,它的基本特征就是高低,由此还引出强弱这个品质。高低对应的是权力,而强弱对应的是力量。如果你的心灵对权力的高低、力量的强弱高度敏感,那就可以说这是自恋维度的特征。
关系维度作为横轴,基本特征是道德的善恶、情感的爱恨,同时特别根本的是,横轴是平等的。当你能充分活在关系中,你会真切体验到平等,真正接受平等的观念。平等感如同大地一般,当你有深切的平等感时,就不再惧怕从高处往低处的坠落了,因为你知道,你将坠落在宽广的大地上。
这是全能自恋的心理在作祟,受全能自恋的心理控制,你会觉得要么完美如神,要么什么都不是;要么满分,要么零分。只有这两种可能,没有什么中间位置。
用人性坐标体系的图来解释,就是说关系维度的空间彻底没展开,只有自恋维度存在。当只有自恋维度存在时,心灵的衡量标准就变了,虽然头脑中你会知道有中间的分数和位置存在,但在你的感知中,只有占据着最高位置的第一名才有意义,其他都没有意义。
可以说,当人的心灵只能感知到自恋维度时,必然会对力量强弱和权力高低极度敏感,这份敏感的背后是生死焦虑。最深的含义是,只有第一名才可以把握自己的生死,同时第一名可以支配其他人的生死。
要是真这样也好,但其实这会引发一个严重的问题:大家都想去争夺第一名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可以换人的,于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一样会有严重的死亡焦虑。这份感知不仅仅是最典型的权力体系才会有,它会延伸到所有竞争中,只要关系维度没展开,自恋维度的竞争就会导致这份巨大的焦虑。
人性的圆满要比人性的好坏更重要,我个人认为,人要试图拥抱人性坐标体系的所有位置。
说到这儿,我还要做一个假设:假设坐标体系的正负分的满分都是100分,那么这个坐标体系的范围其实达不到“100、100”这样的位置。人性所能达到的位置,是以坐标体系的中心,半径为100分所画的一个圆,人性的极致只能达到圆的边缘,而不能超出。
这背后的假设是,人在某一个方向能伸展的程度是有限的。当一个人自恋程度达到满分,权力在最高位或者能力最强时,那他的情感和道德就会是零分。相反,一个极度重感情的人,能力发展也会受损。
第一,一个人的心灵发展空间是其自恋维度和关系维度撑开的程度。
第二,对关系过于敏感,并在关系上花了太多精力的人,可能会损害自己的自恋维度,具体表现就是能力、力量和权力受损。
第三,天才们必然是伸展开了自恋维度,但如果关系维度上伸展程度太差的话,就容易是变态或浑蛋。
第四,极端情况下,关系维度完全没撑开,变成零分,这时自恋维度就变成绝对的陡峭,这时他的感知是,他在任何关系中都只有高低、强弱这种自恋的东西,并且力量强的、权力大的可以左右低位者的生死,于是能力强弱就变成了生死问题。
我举一个例子。一位女士在公司会议上批评了一位领导,程度并不严重,对方也接纳,她却病了一场。类似情况在她身上屡屡发生,根本上是担心自己会被领导即高位的人报复乃至“杀死”,同时担心自己的批评会导致对方“死亡”。
第五,想象一个人对自恋维度的感知发展到了80分,而对关系维度的感知发展到了10分,这时他的心灵空间仍非常陡峭,但已经有了空间,他的自由度会大很多,焦虑程度也会降低。
第六,想象完美情形出现,一个人完整感知过,自恋维度达到满分,而关系维度的感知也达到满分,这时他的心灵空间就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这就是荣格所说的一种曼陀罗吧。这就有了最大的心灵空间。
第七,在普通关系里,我们容易找心灵空间和自己接近的人,在恋爱时却容易选择在自己对立面的人。即,设想你的基本人格状态在某一个位置上,那么由这个位置拉一条通过零坐标的直线,相对应的那个位置的人就是最容易吸引你的人,和这样一个人相处,你痛苦,但会特别有感觉。有感觉意味着你们构成了某种圆满。
自恋维度是天然就有的,而关系维度是孩童时期得到比较好的照料和有品质的情感才可以进入的。有高自恋的成年人也可能进入深度关系,但难度会比孩童大很多。没有在孩童时期充分进入关系维度的人,心灵就主要停留在自恋维度上,而对情感维度的感知没有很好地发展起来。
关系维度和自恋维度的得失会产生两类不同的感受。
自恋维度上,当自恋被满足时,你会体验到兴奋、刺激和自大;当自恋受损时,你会体验到羞耻。并且,自恋维度上不管是满足还是不满足,都会有焦虑感。
关系维度上,当情感被满足时,你会感到深深的满足和幸福;当情感被破坏时,你体验到的是悲伤。
你可以拿这一点来衡量自己的心灵或一份关系。
如果你一生中总是在体验自大与羞耻,那就意味着你还严重停留在自恋维度。如果你的体验中很多是幸福与悲伤,那就意味着你在相当程度上进入了关系维度。
当一份情感关系建立时,如果你体验到的主要是兴奋和刺激,那满足的也是你的自恋;如果你的体验主要是幸福,那满足的就是你对情感的渴求。
这个道理可以继续延伸。如果一份亲密关系失去时,你体验到的是羞耻,是面子受损,怕别人议论,那也是自恋维度的东西;如果你体验到的是深深的悲伤,那就是关系维度的表现。
亲子之间也一样,如果讲的是爱与平等,这就是情感;如果强调的是“顺”,是孩子得听父母的话,帮父母完成自己的心愿,这就是自恋的逻辑。
的确,太多时候,重要关系不等于情感关系;太多时候,我们构建关系,是为了自恋。当然,特别重要的一点是,如果你的心灵主要就在自恋维度上,那也别批评、谴责自己,就从这里出发就好。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30 周五:
要讲清楚这一点,我们得明白一个根本问题:绝对完美只存在于你彻底不动时。
用人性坐标体系来讲,就是你待在中心的原点上永远一动不动,这才是绝对完美。只要你动了就必然会有矛盾和残缺发生。当你向左走时,不平衡就发生了,这时候右边会有一个反作用力产生。当你向上走时,就会有向下的力量产生。
这是抽象的表达,具体的表达是:你绝不可能同时拥有所有好处。但是,严重滞留在全能自恋中的人会有一种幻想,甚至都不叫幻想,而是一种深深的、自己从来没有质疑过的信念——“我可以同时拥有所有好处”。
人生必然是有得就有失。这句大道理我们得尊重。
和双重束缚相对应的疗愈性状态是“你既可以是A,也可以是-A”。
这看起来和“同时拥有所有好处”有点像,但其实不同,因为“同时拥有所有好处”是内在的一种想象性信念,真正持有这种信念的人,真实感知是“我不能待在任何一个位置上”。
或者说这两者的关键区别是时间概念。当有时间概念时,你可以有“我既可以在这时待在A的位置,也可以在那时待在-A的位置”这种合理的信念。相反,当彻底没有时间概念时,你就会妄想“我同时待在所有位置,同时拥有所有好处”。
最后总结一下,我们这篇文章谈了心灵空间的四种层级:
- 1.你不能待在任何位置;
- 2.你既不能是A,也不能是-A;
- 3.你必须是A;
- 4.你既可以是A,也可以是-A。
愿你可以不断升级你的心灵空间,活得越来越自在。
人的心智需要从自恋维度发展到关系维度,从只能感知到自己发展到能很好地感知到别人,从只在乎力量的强弱、权力的高低发展到真正在乎情感,并体验到情感的基本特质——平等。
注意,我强调了一下“真正在乎情感”。因为,一个人即便心智没有很好地发展到关系维度,也一样可以极度在乎关系,并且觉得自己是性情中人,甚至可以为情感而生生死死。但这时他的一切表现其实还是在追求自恋,并因此具有巨大的迷惑性。
这是生而为人的悲哀之处。你并不能因为想爱就能去爱,你的心智得从自恋维度进化到关系维度,这样你才能体验到爱,进而明白什么是情感,才能真正活在其中。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警惕这一点,概括来说就是一个人把本来是自恋维度的心灵内容当成了关系维度的东西,结果就变成以关系维度之名,行自恋维度之实。
美国心理学家苏珊·福沃德提出了“情感勒索”的概念,这和我想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即用情感之名勒索好处,或是实际的好处,或是自恋意义上的好处。
自恋是人的根本属性。因此,人很容易去维护自恋,而排斥损害自恋的信息。人性非常复杂,但有些东西理解起来可以很简单。例如,人要排斥的损害自恋的信息无非就两种:我不行,我不好。
用“人性坐标体系”的示意图来理解,“我不行”就是纵轴的自恋维度的表达,即权力维度和力量维度的表达。当在这个维度上得分太低,一个人就会有“我不行”的感知。相应地,“我不好”就是横轴的关系维度的表达,即道德维度和情感维度的表达。当你做了破坏关系的事,就会有“我不好”的感知。
这个逻辑反推一下,就可以看到自恋也无非就两种——“我是行的”“我是好的”,或者说是“我很行”“我很好”。
自恋是一个人得以成长的原始推动力,但同时成长又是反自恋的。你越成熟,就越不那么执着于自恋,也就越容易接受你有“不行”“不好”的时候。相反,如果一个人没有成长好,特别是抽象意义上的自我没有形成的话,那么这个人就会特别维护自己的自恋,因此会严重排斥“我不行”“我不好”这两种信息。并且,这种排斥不只发生在自己内部,也必然会展现到关系中。这个人会把自己不想要的这两种损害自恋的信息投射到别人身上,把“我不行”“我不好”的感知变成“你不行”“你不好”。
关系维度基本没展开的人,会形成一个非常陡峭的心灵状态。他们会觉得,力量强的在自恋维度上处于高位,而处于自恋维度低位的自己被对方掌握着生死。因为他们会对自己处于低位的“我不行”的感觉产生深深的羞耻感,这时他们就会有一种底层逻辑——“你力量比我强,你掌握着我的生死,我怎么这么虚弱呢!我真差劲!”
为了把“我不行”带来的羞耻感扔出去,他们可能会去攻击对方,以此显示“我比你有力量”。一旦这么做,真正伤害对方的核心自恋利益或现实利益时,关系就被破坏了。与此同时,作为一个破坏者,在这样做的时候,必然要承受“我不好”的不道德感。
经常发起破坏行为的人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容易一开始就去攻击对方的道德,试图将对方描绘成“你不好”。这种“抹黑行为”也许会奏效,特别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但是,当自己做得太过分时,自己的破坏性一目了然时,这种行为就无法奏效了。总之,你为了占据“我很行”的力量自恋感而攻击破坏别人时,就不要指望还能轻易占据“我很好”的道德自恋感了。
接纳自恋与自私
既然自恋是人的根本属性,它也很容易衍生出自私来,那么我们就得尊重这个事实。
我在咨询和生活中,总会看到有人纳闷为什么自己总是对人性理解得不够、不充分?仔细一聊就会发现,很多人在考量自己和别人的人性时,把自恋维度的内容给屏蔽了,试图想象单个人以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只有关系维度的东西,并且只有关系维度的正向内容,例如,只有爱没有恨。
当这样想时,就意味着一个人严重地活在想象中,而没有清醒地活在现实世界里。要想活得清楚明白,就需要充分地把自恋乃至自私计算进来。
别和人性较劲。尊重规律,而不是活在自恋想象中,这就是智慧。
我在咨询中会见到一些活得极其痛苦的来访者,后来发现他们之所以活得如此痛苦,是因为他们对自己和他人的人性抱着一种理想化的期待,就是我前面讲的那种——希望自己和他人只有人性的光明面,没有黑暗面。结果,当黑暗面呈现时,他们就会痛苦不堪。
当他们拿这一点要求自己时,就构成了对自己的一种“暴政”,这本身就会导致自我否认,这是一种痛苦。当他们拿这一点去要求别人时,别人也感觉到这要求太高、太苛刻,于是想远离他们。他们因此陷入孤独,这会导致一系列的痛苦。
要想免于这些痛苦,他们就必须学习,看到他人,特别是自己身上的自恋自私之处,从而活在现实中,而不是自恋想象中,因此变得清醒,同时因此变得宽容很多。
当我们对人性抱有太理想化的期待时,有一种理解可以来打破这份期待:太理想化必然意味着你期待关系中的一方去做“圣母”,而发出这种期待的人其实是“巨婴”。也就是说,对人性抱以太理想化的期待,其实是全能自恋的婴儿渴望找到绝对完美而无私的、永不干涸的“超级乳房”。
当你把这份期待放到自己身上,就是在要求自己做超级圣母,这是把自己置于被剥削的位置。这对自己不公平,也意味着否认了自己的自恋自私。当你把这份期待放到别人身上,就是在要求别人做超级圣母,把别人置于被剥削的位置。这对对方不公平,意味着否认了他的自恋自私,或者说否认了他这个人。
在人性坐标体系上,自恋维度有正向和负向,关系维度也是。但人不仅要接受“我很好”“我很行”,也要接受“我不好”“我不行”的一面,这才意味着人性的完整、圆满和自由。
允许“我不好”,就是允许自己在关系维度中去表达恨和攻击性,也包括去捍卫自己;允许“我不行”,就是允许自己承认自己的有限性,允许自己散漫和偷懒等。
经过咨询,她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也从严重的自我攻击中走了出来。然后她发现,现在的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爽了。以前,把下属当家人对待时,她在投入超级热情的同时其实非常操劳、非常辛苦,神经永远绷得很紧。现在,不再把下属当家人,不再把公司当家,充分计算了每个人的自私自恋,也包括自己的各种利益,这样的适度无情,是最舒服的工作状态。她发现自己的头脑变得非常清楚,观察力也上升了至少两个档次。
她的经历和几个类似的故事让我不禁感慨:一个成熟的个体,必须把利益、自私和自恋充分地计算进去,这样人的头脑才能清楚;相反,当考虑的都是所谓的情怀时,其实很容易活在自恋想象中,并且容易有激烈、激奋的情绪。因为期待太高,一旦落空就相当于从陡峭的悬崖上跌落,会产生强烈的失望、愤怒乃至破坏欲。
当一个人彻底自私、动不动就暴怒时,就是活在自我中心的自恋中。这种时候,他首先没有计算别人的自私,也没有观察到自己的自私,就是强行要求世界配合自己的自私。
当有了情怀时,的确是脱离了这种原始的自恋自私。然而,你以为情怀是关系维度的表达,是爱,甚至大爱,但事实上,情怀是心智主要停留在自恋维度的产物,还是在追求自恋维度的“高大上”,并以此去抢占关系中的制高点。
当人既能活在关系维度,又能充分看到自恋维度,就能计算自己和别人在自恋维度上的追求,就有可能同时尊重自己、他人和社会的利益了,从而可以清醒地活在现实世界中。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
2024.08.31 周六:
自恋维度中,除了力量的强弱和权力的高低,还有一个隐藏的感知,就是生死感。当自恋得以伸展时,你不仅感觉良好,还觉得“我”存在着,“我”活着;当自恋不能伸展时,你感觉到“我”被憋死了,甚至被杀死了,所以坠入无底深渊,简直就等同于死亡。
如果一个人的心智空间非常陡峭,那会导致一种情形:一个人不管是处在自恋的高位还是低位,不管是总做飞翔梦还是总做坠落梦,都会活得很累。
因为,陡峭的心智空间犹如陡峭的山峰,你就算爬到高位也会担心掉下去,因此不仅要使劲向上爬,也要防止掉下去,还要提防别人超越自己;而处在深渊中的人,其实也会不甘心,时刻会渴望着向上爬,不然就想把这座陡峭的山峰给毁了——我不能向上爬,你也别想着安享高位。
由此可以说,情感是救赎,关系维度就是大地。当一个人活在深切的情感中,那就意味着这个人不会太担心从高峰跌落,因为即使跌落,他也会感知到下面有一个宽广、厚实、可靠的大地在承接着自己。
这个梦也给了我启迪。之后我在讲课和咨询时,开始使用这样一个比喻:我们的自我有时会失效,这时我们会无比恐惧,会担心失控,因为担心失控后自己会自由落体,会坠入无限深渊,但是当你允许自己坠落时,你会坠落在宽广的大地上。
这个比喻我使用了一段时间后就放下了,因为我逐渐明白,能允许甚至享受坠落,要建立在一个前提上——一个人的心智能充分感受到情感的存在。我现在明确认识到,一个人的心智得在关系维度上伸展开,关系维度的情感才是这样的大地。
当我们的心灵主要停留在自恋维度时,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不可能是答案。我们的心灵必须进化,进入关系维度,体验到什么是情感,这样才能得到救赎。有一个说法是:这一个维度产生的问题,并不能在这个维度得到解决,你必须升维,更高一个维度的东西才是答案。
关系维度就是自恋维度的答案。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人类的想象多是围绕着关系和情感,特别是几乎所有小说、戏剧和影视都得讲讲爱情。
不过,人的心智很容易从关系维度中后退,想退回孤独的自恋想象中,想在那里寻求答案。例如,人们容易觉得一切都是能力问题。所以情感上一受伤,就会说“别人靠不住,只能靠自己”,然后使劲提升能力。
可能你会说我就是活在关系中啊,我就是在追求情感啊!的确,人们都是活在关系中,但你的心智未必发展到了关系维度。
又如,当你渴望的关系结束时,如果你体验到的是羞耻,那意味着你的心智其实是在自恋维度。如果你体验到的是悲伤,是思念,那意味着你的心智是在关系维度。你可以根据你的体验中的羞耻和悲伤的成分,去观察自己的心智主要是在什么层面,也可以以此去观察其他人。
同时,如果关系中好的感觉是刺激、兴奋和骄傲,这就意味着你进入关系追求的是自恋。当你体验到的是满足、喜悦和平静时,才是在关系维度。
关系维度是救赎,是答案,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它不那么容易找到。
顾名思义,道德资本就是一个人不断去干一些看起来很有道德的事情,为自己积攒道德资本,然后以此换取权力,让自己处在道德优越的位置上。如果你对人性坐标体系越来越熟悉,那么看到这样一番话,你可能立即会意识到,道德资本也是在做“以关系维度之名,追求自恋维度之实”的事情。
咨询是让一个人来面对自己的,它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一个人愿意承认“我”有问题,“我”愿意改变。自己的人生,特别是成年后的人生,首先得自己负责。他的外在剧情只是自己内心戏的外化。
从理论上讲,我们也可以先意识到,这个游戏披着追求情感的外衣,表现得非常在乎别人,但其实还是自恋维度的孤独游戏,通过自毁、自伤、自我贬低而换来的道德资本,不是情感,也不能滋养关系。
这个游戏中,你之所以自毁、自伤、自我贬低,是因为你的心智停留在自恋维度上。“既然大家都抢自恋维度的高位,那我干脆主动去追求自恋的低位不就好了。”“我虽然伤害了自己,但让你舒服了呀,你看我多么爱你,多么有爱心。”
这种做法是会暂时让对方舒服,但无论你是牺牲自恋,还是纵容对方陷入自恋,这都是一个孤独的游戏。真正的关系是两个人都存在着,在真实地互动。而道德游戏,是一个人消失了,以此去衬托、满足另一个人的自恋,而那个人还是会感到孤独。
经常“上演”苦情戏的人,很容易就和幸福快乐无缘。
理解苦情戏的时候,不要只看到卖惨的那一方。我们可以从关系的角度去看这件事。当一个人演苦情戏时,不只是演给自己和对方的,也是演给第三方观众的。我们是集体主义社会,当一个人真心实意地演苦情戏时,是在通过灭掉自己的欲求来向集体和大家长这两种观众显示——“我”没有私心,“我”是安全无害的。
虽然自恋会带出来很多问题,但是,自恋是生命力得以生发的自然方向,如果你一直都在排斥这个方向,很容易让自己活得很苦,而且是没必要的苦。说“苦”这个字可能不足以令我们警醒。那你可以记住:这是自虐,这是在制造死能量。
1.每个人的世界都可以分成私人领域和社会领域。私人领域的核心是亲密关系,如亲子关系和情感关系;社会领域的核心是工作关系。
2.私人领域的规则是珍惜,社会领域的规则是权力。
3.珍惜规则是:我如此深爱你,我爱着你本来的样子,如你所是,因此不愿把我的意愿加在你的身上,去改造你,变成如我所愿。
4.权力规则是:你要按照我的意愿来。
5.私人领域太多使用权力规则,或社会领域过度强调珍惜规则,都是一种“污染”,会让这个领域的事情变得混乱。
人类思想上对于生命的期待,很少符合生命的现实。我们不愿承认,那冲撞的、自我保护的、有恶臭的、肉食的和淫荡的疯狂,正是有机体的本质。
相反,我们倾向于掩饰、漂白和重新解读,把所有软膏里的苍蝇和菜汤里的头发,都想象成某个令人不悦的家伙的过错。
坎贝尔这段话的意思其实非常清晰,但有些朋友可能还是觉得难以理解,那我可以说一下反例。我在咨询和生活中见过这样一类人,男女都有,但相对而言,女孩要多一些。他们的眼神纯净而梦幻,如果正好还长得好看,那真是具有一种杀伤力。
然而,深度咨询中会发现,他们真的是活在梦幻中,没进入现实。他们梦幻着的世界是纯净的,没有杂质的。可是,杂质是什么?杂质其实就是真实的生命力,如自恋、性和攻击性。当把生命力本身视为杂质而剔除时,他们也就变得虚弱了。
年轻的时候,他们的这种特质很吸引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他们到了三四十岁,甚至年纪更大时,他们的这种梦幻而纯净的特质,就会和现实越来越格格不入,他们会变得焦躁、失落起来,因此会对现实日益不满,认为现实怎么这么龌龊。
说到这儿,也许你可以多理解一些坎贝尔的意思了,或许还可以进一步理解引言标题中的那句话:“拥抱想象,进入真实。”当一个人执着地活在自己的想象中,并且要把自己对他人和世界的想象当成外部世界的真实,就意味着他们陷入了偏执状态。
你能活在现实世界还是活在想象世界,这是衡量心理健康的一个重要标准。这方面的专业词汇是“现实检验能力”。简单来讲,就是能区分自己的内在想象和外在现实。
如果说,偏执于自己的意愿是活在想象中的话,那么,还有一种更为严重的活在想象中的情形——心灵僻径。
心灵僻径的常见表现是:你追求纯心灵的生活,而排斥世俗中的一切。例如交际,因你受不了酒肉朋友,你也受不了关系中的相互利用。又如欲望,你视自己的一切欲望为敌人,你觉得性是肮脏的,拒绝别人是恶的,向别人提任何请求都非常困难。
又比方说身体,你也会忽视身体,譬如不怎么锻炼身体,而宁愿将时间都花在增强你的大脑上,如学习和思考。
“心灵僻径”这个词复杂了一点,它还可以换成另一个常用的词,即“孤僻”。不过“心灵僻径”这个词确实很形象——你孤独地走在追求纯心灵需求的僻径上。走在这条小路上的典型表现是,你似乎只剩下纯心灵的需求,而很不在乎人际交往和身体欲望的需求。
也就是说,如生命初期那样,如果我们得到的照料比较好,就会深切体验到普通需求和人际需求被满足是非常棒的事情。于是,我们会自然而然重视自己的这两种需求。
但是,如果在生命初期这两种需求总是得不到满足,我们就会常常处于失望中,失望太多就会变成绝望。绝望的滋味很不好受,于是我们干脆灭掉自己的渴望,这样我们就会好受一些。
灭掉了自己的普通需求与人际需求的孩子,心里会有这样的逻辑:这些需求是不好的,也是低俗的,所以我要追求高大上的心灵需求。由此,就形成了心灵僻径。
心灵需求当然是非常棒的东西,但它最好是和普通需求与人际需求结合在一起,即这三者我们都要追求,这样才是饱满的生活。如果将心灵需求与普通需求和人际需求割裂开来,视后两者为低俗,而只追求心灵需求,就很容易导致你活在孤独的想象世界中。
你对人、世界和你自己有各种认识,但这些认识都没有经过现实的检验,于是,它们主要就是纯想象性的。你势必还会试着将这些想象带到现实世界中,这时你就会屡屡受挫。
受挫是一个机会,可以帮助你认识到你的想象世界可能是有问题的。受挫可以让你警醒,帮助你转而走出心灵僻径,去深入认识现实世界。
逆境给英雄的礼物,就是能让他们停下身来,向内反思一番,通过重构自我的价值观来获得生命力量,由此完成心智的超频。
然后,如果你还是非常重视你的心灵需求,你可以将你对现实世界的深刻体验作为素材,重新思考心灵是怎么回事。这时,你的思考素材就是真实不虚的,它更有穿透力,甚至真正有价值。而缺乏对现实世界深刻体验的思考,很可能是幻梦一场,甚至毫无价值。
不仅走在心灵僻径中的人需要从想象世界中走出,投入真实的现实世界中,其他所谓的正常人一样需要将自己的心展现到现实世界中,拿自己的心在现实世界中淬炼。当我们这样做时,我们需要有点偏执狂的感觉,同时又要懂得放弃。
人生就是这样:我们从自己的心出发,发出属于自己意志的意愿,带着点偏执劲儿去追求,轻易不放弃。你越是在一个事物上花费时间与精力,你就越能与这个事物建立深切的关系,所谓成功与幸福也就自然到来;但当自己的意愿受到重挫时,我们需要衡量,看看继续下去是否值得,如果不值得,则需要学习放弃,放弃这个意愿后,我们再发起新的意愿。
由此,我们的心就不断地展现到现实世界中,而我们又把现实世界中学到的东西重新吸纳到心中。通过这样的过程,我们得以改变世界,我们的心也被世界改变。
关于这一点,我一言以蔽之:“以征服之心开始,以皈依之心结束。”你一开始带着满满的自恋,把你的生命力和内在想象展开在外部世界之中,勇敢地去深度碰撞,然后逐渐发现,除了你的内在想象,还有外部世界存在。
一开始你带着满满的骄傲,觉得“我”是多么了不起的存在,“我”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灵魂,“我”如何如何……但随着对外部世界的了解越来越多,你和外部世界的关系也越来越深,你会深深地碰触到存在本身,那时你会发现,它好像远远超越你的“我”,那时你会对这份存在臣服,产生皈依感。
要走完这趟旅程,就要走上心灵的开阔大道,而不是一直徘徊在孤独的心灵僻径中。
本文来源:《深度关系》,武志红 著,九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