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的知识账本
1.你我在生活中肯定不止一次遭遇鄙视链,可能是品位鄙视链,可能是金钱鄙视链,可能是官阶鄙视链,等等等等。一直到死,都可能避不开烧纸规模鄙视链。我可以肯定,鄙视链不止一次为你带来了困扰,让你感到局促不安。
“烧纸鄙视链”详见余华的小说《第七天》,他描绘得贼有趣,哈哈哈哈!
我认为鄙视链只是人类社会里发明出来的诸多游戏之一,甚至可以说“鄙视链”三个字本身没有多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一早想清楚你究竟要不要参加这个无限循环游戏。很多人在成为游戏玩家后很久,都从来没有思考过当初为什么要参加游戏,自己内心究竟想不想参加游戏。
比如说人世间最著名的那个鄙视链游戏:我要成功。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谁规定,一个人必须要考最好的大学,必须要选最好的专业,必须要进最好的单位,必须要赚最多的钱,必须要住最大的房子,必须要办最棒的婚礼,必须要生最聪明的孩子······
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有一系列极其细致的标准,细致到你完全忘记了它依然是一个人类模拟出来的鄙视链游戏。
而在这个游戏之外还有其他很多种选择,比如说过充实而快乐的一生,或者是凡事尽力而为就好,剩下的交给老天。但是很多人根本想都不想,就加入“我要成功”的游戏,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感受压力、焦虑和挫败,彷佛根本没有第二种选项一样。
一旦不去想进入鄙视链这件事情,我可以做的事情就变得相当多,获得快乐和满足同样也就要简单得多。当然,他人还是可以用鄙视链来羞辱我,只是我并没有多大感觉。因为不参加游戏,按照游戏规则来指责我就会变得很虚弱无力。也正因为我不参加游戏,我对自我的认知和判断并不来自外界,而是来自我的内心。
忍不住去找寻、获得甚至是依附于他人的认同、群体的认同,这在人生的早期阶段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太辛苦了,有一群人一起走要轻松许多。但是说到底,这依然是一种借来的外部力量。人生路漫长,大多数时候都得靠自己撑下去,更为重要的是自我认同,它才能够提供真正的力量。因此,我们不妨把鄙视链看做是一根拐棍,可以拄着走上一段,但是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双脚。
2.觉得自己被PUA了,应该调整如何调整心态?
钟澄老师有一个到目前为止,他发现应对一切PUA和精神内耗都比较有效的方法,即:“我命由天不由我”。注意别看反了,不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而是我命【由天】不由我。
以下是部分原文内容:
有的人会说你说的不对,自己或者某某人就是很努力,每天只睡4小时(PUA者通常喜欢给对方下定义、贴标签),如何没有周末,如何天天睡办公室加班。那我只能说,他显然太不敬畏大自然了,他能“努力工作”20个小时,晚上只睡4小时,那是因为上天给了他一个好身体或者随机概率还没轮到他,换别人可能已经住院了。
所以如果让所有人都经历一次牺牲作息的超高强度工作模式,那可能也就5%的人能卷出来,90%多的人最后就受不了了,既然身心都受不了,都不健康了,生活还能因此好么?
“吃得苦中苦”,这是不把自己当人;“方为人上人”,这是不把别人当人。年轻人千万别再整天憋着劲比谁能吃苦了,自我压榨是没有前途的,这就是一种有毒的努力奋斗。去做个不完美主义者吧,你不需要取悦所有人,正确的办法是自己评判,以个人的成长为目标。
另外,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你观察一下身边这样和你说的人,他们的生活就算好么?他们的成就又如何呢?在那些真正提升人类认知的文字中,有多少东西是他们贡献的呢?比如真实世界中,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我们手里用的,又有多少东西是源自于他们的贡献呢?
以前中国刚刚加入WTO的时候劳动力过剩,很多工厂就一边压低工人工资,一边用低价争夺国际订单,那真是工人吃得苦中苦,老板方为人上人,秦晖先生称之为「低人权优势」。如果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就只是用压榨换发展,它就毫无价值,我们在这里谈论什么精英就是一种残忍。
通过以上讨论你就会发现,我们所取得的一切都不是只取决于我们自己,那显然更不取决于对方给我们的定义和评判了。
面对那些PUA你的人,你想:既然我命都不由我,那更不可能由你了,而且甚至你自己的命都不由你,那你还能PUA我么?所以再次重复,如果能有【我命由天不由我】这种认知,那你想,谁还能PUA你呢?连我自己都说了不算,何况说我不行的你?
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度过的,因为也有老师会说我笨,脑子不聪明之类的(当然后来也有老师说我聪明),但我觉得这又so what呢?他们能说这样的话也不是他们决定的,而是大自然给他们的基因和这些基因所带来的基因表达让他们说这样的话。我为什么要和大自然较劲呢?我也不可能较劲地过大自然。
所以我对于上不上进,努力不努力的看法也并不是单一维度的、“二极管”式的。有的人习惯老婆孩子热炕头,到点准时下班,周末就想去哪玩,这为啥不可以呢?当然,谁也别PUA谁,这些人也不要PUA有的很喜欢工作的人,嘲笑那些人没生活,比如我就是很沉浸于工作,有时候出去玩,反而会特别困,提不起精神。
所以这里也再次反映,每个人是什么样的特质或者说体质,都不是自己决定的,但是不做自己,去做别人,会很痛苦。
所以B PUA A的逻辑是站不住脚的,B又没有A的基因,凭啥要求A如何如何呢?你让喜欢写作的人去做他不喜欢的、但别人觉得前景很好的牙医,那世上可能只会多一个平庸的牙医,但少了一位杰出的作家。
在有的场景中,可能某位老师,因为出于自己对科研的热爱,或者对学生的严格要求亦或是自己正处于关键的职业上升通道中,他会说,“你对自己的要求太低了,你要发表怎样怎样的论文才能毕业”。但在工业界中,也许有前辈会觉得,“你这样早早明确自己的目标,准时毕业出来解决企业中的实际问题,也挺不错的”。
所以有些事情,特别是观点类的事情,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上下两瓣嘴,左右都是理”。就跟写作文一样的,哪怕是同一种观点,我们可以写出单边支持这个观点的论文,也可以写出单边反对这个观点的论文,还能写出正反两方都支持的论文。
少数人可能会曲解认为,那既然我命都不由我,那是不是干脆躺平就行了,还努力干嘛?
但这完全是两码事情,就好比我们去影院看电影,任何电影的剧情都是已经设置好的了,那你会觉得那我干脆别看电影了么?你还是会非常享受看电影的过程的。科研的最大乐趣之一也是如此,如果你从事的是真正的科研工作,你永远不知道前方等待你的剧情、等待你的脚本是什么。打游戏也是一样的,所有的代码都是已经由程序写好的,但你是不是也打的很high?甚至很多人还沉迷其中。
我的意思是让打的很high的人去打好了,别去PUA他们,但打的很high的这批人也同样别去PUA和评价那些看到游戏就犯闲的人,说:”你要努力,你要上进,你要像我这样,我都可以,你凭啥不行?”那看到游戏就犯闲的人可能做个别的什么事情就比游戏宅男厉害很多呢?何况绝大多数人说的努力只是“努力”消耗自己的精力,而完全没有获得认知的提升。
①宁可身累,绝不心累。②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③阅历世变,但觉除得ego以外,无一事可恃。④以勤以本,以诚辅之(你聪明,但是我笃定;你机巧, 但是我赤诚)。
另一方面,对另一部分人而言,一直躺着,不难受吗要真能躺的了一辈子,这也是要有本事的(还是需要大自然给你相对应的基因代码才行)。
一旦有我必须走成这条路、非如何如何不可的想法,那就极其容易被人PUA,别人就可以拿你看中的这个东西来PUA你。就算博士毕业了,以后在职场中,还是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永远不要将自己依附于某个人、某个地方、某个公司、某个组织或某个项目。只将自己依附于一个使命、一个召唤、一个目的。这样你才能保持你的力量和平静。
如果你的幸福感高度依赖于某个外在事物,因为你不可能真正控制那个事物,搞不好你还得整天指望人家的恩宠,你必然会有焦虑和恐惧。但如果你对自我的定义是基于某个使命召唤的,成与不成你努力就行,那你就活得非常坦然。
如果眼前这条路会持续以摧残自己身体为代价,为什么不可以放弃呢?我相信至少你的亲人都会坚定支持你的。我没有额外提及心理,因为我始终认为心理就是隶属于身体,心理不健康也就是身体不健康。
如果对方知道你是可以放弃这个选项的,他反而就没法PUA你了,你甚至可以拿下这个选项,并不需要放弃了。这就像买卖一样的,如果对方知道你势在必得,必须要买他这个东西,没有其他选项的话,那他有可能漫天要价,让你承受不起或者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获得。但如果对方知道你还有其他选项,如果超出你承受能力,你就会放弃这个选项,那他就会考虑出一个合理的价格了。
所以我觉得,只有意识到我命由天不由我的那一刻,属于你的人生剧本才正式打开,你不需要再去用自己短暂的一生去过别人定义的人生、别人编导的脚本,而是见证你自己独一无二的人生。
眼下的事情并不只有这一条路径,也并没有什么一定不能放弃的事情么。条条大路通罗马,干万别卡死自己必须走水路,还必须只能1年内要达到之类的。
你越是了解现代科学,就越会发现老百姓的一些观念是错误的。比如“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就是一种非常土的价值观。还有什么“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什么“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之类,这些话放在中国古代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绝非君子之言。
为啥呢?因为这是把自己当成了工具。通过自我压榨来换取一些才能,然后再把这些才能卖给别人,你不就是个人矿吗?
这种思维模式认为学习和成长本身没有乐趣,所有的乐趣只能在取得别人的认可之后获得——可是到时候你很快会发现上面还有更多“人上人”,于是你为了再爬高一点必须继续吃苦……这条路本质上就不快乐,中间偶尔的放纵都是愚蠢的宣泄。
电影《霸王别姬》里小癞子说:“他们怎么成的角儿啊?得挨多少打啊?”殊不知天下能挨打的人多了,成角儿的才有几个。如果对自己越狠成就越大,衡水中学和毛坦厂中学应该拿下所有的诺贝尔奖。现实是自虐路线是走不远的,整天憋着一股劲,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那格局太低。
启发来源:钟澄老师。
3.一些所谓的或者自我觉得或自我定义为心理方面的问题。
之所以称之为【自我定义】或者【自我觉得】,主要是现在市面上讲心理问题的东西太多了,导致很多人会不自觉的把一些人类基因代码中本来是为了保护你的一些正常生理现象,代入为这是一种需要被立刻解决的心理问题。而这种不自觉的代入,往往也是导致这个本来不应该是问题甚至都不需要去考虑的因素,最后反而变成一个问题了。
比如恐慌和焦虑,我们经常听到如何遇大事要镇静,如何控制焦虑,但必要的恐慌和焦虑恰恰是你的基因代码能够延续至今,也就是你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重要原因之一。当猛兽来临的时候,如果你的祖先告诉自己要镇静,而不是恐慌地赶紧撒腿就跑,那可能已经被猛兽吃了,他的后代也就是我们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了。同样因为他们会焦虑,焦虑自己第二天起来后会不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焦虑有了这顿后会不会没有下一顿。所以他们就会对一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去提前做一些准备,从而让他们适应了自然界的考验,繁衍至今,而他们的基因代码也在你的身体中。
所以我一直觉得没有什么所谓的负面情绪和正面情绪,更没有什么所谓的要消灭的负面情绪,它们都是我们的祖先在适应自然界的过程中所留下来的一些“基因代码”。
比如,有同学说到自己精心准备、寄予厚望的稿件,觉得被恶意拒稿了,申诉又无果,导致心情很烦闷,无法静下心来做事,询问应该怎么处理这些情绪。
再比如,有同学因为遇到组内人际关系方面的问题,比如论文署名争议、论文发表冲突、自己的idea被别人抢先一步投稿了、设备使用冲突(比如某人霸占着设备不让别人用)、觉得被组内人排挤、觉得对方不支持自己的工作、觉得自己遭受不公平对待、感觉对方说话傲慢刺伤自己的自尊心等等方面严重影响了自己的情绪,询问应该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中遇到的矛盾。
再比如,包括有青年教师也有类似困扰人际关系问题的时候,比如面临一些软硬件资源分配或冲突的时候。
针对此类自我觉得或自我定义的问题,我的解决方案就是不处理情绪,也不直接处理矛盾,而是“围魏救赵”,将焦点设置在其他地方,而不是情绪和矛盾本身。
如果将注意力聚焦在怎么处理我们所谓的负面情绪和人际关系中的矛盾,那往往这个负面情绪和矛盾不仅不能得到解决,甚至还会对你内心的影响越来越大,最后由于大脑对周围世界的过滤效应(大脑会不自觉地将周遭的信息解读成符合你“认知”但并不一定符合事实的样子),导致这些负面情绪和矛盾反而越来越大了。
先说针对人际关系包括学生和同事间的矛盾,我个人倾向的做法是围魏救赵。解决赵国的危机(人际关系矛盾)的方法是把魏国给围了(比如是学生时代,可以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和你毕业相关的动作上)。一旦围了魏国,赵国的问题自然而然就解决了。
也就是说解决人际关系矛盾的方式是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动作上面,而不要放在人或者已经发生的事上面。
把问题交给时间,等时间来解决。给问题一些时间,让自然发挥自然之力来解决它能解决的80%的问题,不要那么着急地把自己的一些问题用各种手段干掉。再往下说一点,也就是说你要战胜自己【想迅速消掉一些症状】、【想迅速摆脱任何问题】的这个心魔。
这种焦虑——【我想摆脱问题】——本身就会滋生更多的问题。你在心魔来袭时采取的任何一个行动,都会立即影响到其他所有的事物;你缩小其中一个事件的不确定性,就会立刻放大另一个事件的不确定性。表面上你是在解决问题,其实是在制造更大的问题。
不管是在生活当中,还是在工作当中,我们总会遇到各种各样随时出现的关卡,这个时候最不该做的,就是本能地把自己的注意力和精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这个问题上,你越是这样做,这个关卡就越是不能过去,你所有的努力都只会是“可怜无补费功夫”。
不只是学生时代有这些矛盾,工作之后,包括自己做了“老板”,也永远存在这样的矛盾。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矛盾。
- 你工作能力不突出吧,那可能成天被人push,被人打压贬低:
- 你工作能力太突出吧,那还是可能被同事打压、嫉妒、排挤、穿小鞋、造谣等等。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 你费尽很多心思处理人际关系吧,那人家又说你八面玲珑,做人虚伪;
- 你说你干脆摆烂躺平吧,那这也取决于你的基因代码,你是这样的人吗?如果一个能躺平的人,显然是不会纠结矛盾不矛盾的。
话又说回来,就算发生了矛盾又怎么样呢,自己又没少几块肉,不像远古时期矛盾处理不好,还要掉脑袋。所以既然我们还在纠结和其他人的矛盾、问题啥的,就说明本身的基因就没摆烂躺平这个属性。
所以如果我们将注意力聚焦在人和人的矛盾上,最后就会发现自己一直在救火,而且这个火还越救越大,越救越多了。
要知道,世界上的事情不是以你为中心展开的,事情总是几乎随机地发生,不会总往你合意的方向走。要能欣然接受很多事情的【无缘无故】,不再试图把每一个【不明确】都明确下来。承认不确定性,承认随机性,承认有些东西不可解释,不可预测,并且欣然接纳它带来的结果。所以,先不要纠结于如何解决掉它,重要的是【先不处理情绪,也不直接处理矛盾】,先停下来,承认自己控制不了,放弃控制,这才是科学态度。
假设你正在开车,你的车失控了,首先要的就是踩刹车,停止它,不是吗?你的生活也是如此。当事情莫名其妙地失控时,你需要立刻关掉引擎一段时间,让整个思维、情感和行动的机器暂时停下来。仅仅是短暂的暂停和关注你的内心就会有所不同。你会看到,事情会自行改正,你不需要做其他的事,你不需要去及时干预,你只需要暂停一下,然后你就会发现,你的大脑和身体在这之后奇迹般地工作,仅仅是因为你给了你的系统必要的时间来修复和重新校准它的认知模式。
“昨夜江边春水生,艨橦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我们心里的烦恼、忧愁,就像江上一艘搁浅的大船一样,平常费了许多力气——想把这艘船推动一下,可是力气全白费了,一点也推移不动,但【慢慢等】到春天,河水渐渐涨到某个程度的时候,船就自然浮起来了。
上述这种【让子弹飞】的心法,其实是一种【负能力】:放弃总是试图干预一切、迅速求解的天性冲动,坦然承认这个世界的没有道理、没有意义、没有出路,能接受很多事情的“无缘无故”,不再试图把每一个“不明确”都明确下来;不着急得出结论,而感受这个复杂事实的方方面面;承认有些东西不可解释,不可预测,并且接纳它带来的结果。
具有【负能力】心法的人,能够身处不确定、焦虑、疑惑之中,却并不着急寻求事实、理由和速效的解法;他会主动对绝大多数的非致命问题保持挂机,保持刻意的模糊和不清晰,它发展它的,我发展我的,只需要对其保持关注,在需要干预的时候再去干预;他不会着急得出结论,不会与自己的情绪死磕,相反,他总是会给问题一些时间,等时间来解决······与此同时,把注意力只集中在自己最重要的事情上,把这一个目标做好。外界的境况不管多复杂,他的目标都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每时每刻都把注意力放在当下,倾注在对他最重要的那件事上。
因此,我们要刻意培养出一种延迟判断的习惯。具体到方法的操作上,我们现在先抛开让你烦心的某人某事某物,我也很明白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很不开心的,但我们先把这个不开心的事情抛一边。先把注意力收回来,看清什么是自己真正应该为之负责的,把问题变成现在我的任务是什么,哪一部分我可以开始着手做,做什么可以立马改善,做不了的可以想什么办法?
但别着急下结论,我不是鼓励你纵容这种矛盾,我描述的是最坏的处境,如果最坏的处境你也能泰然处之,那么更好的情况,比如还是有几位和你关系不错的,你可以和他们讨论,那么自然是更好的。
至于我经常收到的关于发论文思路被同组人借鉴导致的矛盾。通过阶段1提及的【搜】【聚】【分】三步骤,你脑海中自然就能浮现出大量可以做的idea,所以就算觉得idea被人模仿了,其实也没什么很大的影响,毕竟还有其他许多可以做的。而且由于用了这种方式,你思路会被极大打开,别人其实很难跟上你的思路,不太可能发文思路和你完全一致的情况,所以这也不影响你投稿。
接着第2步,你课题既然已经找到了,无非就是开展研究的过程中,你会遇到一些问题,需要解决它们才能发论文。那科研论中也提供了大量具体教你的“动作”,比如【搜,钓鱼法】、第一性原理思考的方式、debug的思维工具,依靠这些动作自己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了,甚至这些研究中遇到的细节的问题,有些同行和导师都不知道如何解决,他们还需要你告诉他们如何解决呢,这也是你论文能发表的原因和意义。相关实操方式在科研论的【搜,钓鱼法】、【验】、【合图/表/公式】章节中。
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能力,是随时随地能够分辨出当下最重要的那个问题,并屏蔽掉其他无关紧要之事的能力。具有这一素质的人能长时间为了某个目标而聚焦,心思纯粹而利落,不是他们没有烦心事,而是他们不愿意在那些看起来很小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俗话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意思是,有些话是我想听的,就听见了;不想听的就假装没听见,学会屏蔽,学会忘记。忘掉该忘的事,留下空间记点儿该记的事;敢于忽略小事,你才能做好大事。
如果遇到不如意的时候,想想更恶劣的环境,有些地方别说某个设备被霸占了,压根就没这台设备,但也要开展相关的实验,他们怎么办呢?他们不照样可以克服这个困难么,所以你肯定也可以的。所以你会发现,当进入具体的研究阶段,其实有没有矛盾对我们的影响也没那么大,总是可以聚焦在某个具体的动作上去获取我们需要的阶段性成果。
成果一旦获得后,就进入最后的论文写作环节了,这种情况下,所谓的人际关系矛盾更无法影响到你了。这个阶段不就是码码字嘛,大不了最坏的情况,比如可能会听说某人把办公室工位全部占了,不让低年级的同学用办公室电脑码字,那又如何,我们在宿舍也可以写,在图书馆也可以写。对照着科研论的【合,文】步骤,自己论文的第1句话写出来了、第2句话也写出来了,1至2周内,6000~1万字就写好了,不就可以投稿了么?那最后论文也也发了。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原先那些给你使绊的人可能都开始要讨好你了,还有事求助于你,老师也会觉得你不错。此时我们关注的人际关系矛盾问题还重要么?还需要去关注如何解决么?
我们全程都没去碰这个矛盾,全程都没救援赵国,但赵国的危机自然就解除了。但是,如果我们当时去救援赵国,那反而可能全军覆没。
而且一旦把精力聚焦在自己的动作上,其实天然的也会让你不容易和别人起矛盾。因为你只关心自己的动作上,所以你和谁都不计较了,显得就比较“人畜无害”。而且又因为你聚焦在自己的动作上,会导致你的成果很突出,那大家其实都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当然我们控制不了别人,和你交朋友的人,也可能会妒你,会在背后会腹你,也可能在更大的利益面前会出卖你。这在有些人看来,可能又算人际关系矛盾了,但你现在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人畜无害加上成果又很突出,那和这样的人还要为敌的人毕竟只能是少部分的精神不正常人群,那你更没必要和这些人群计较了,不是么?他们生病了,你避开他们就好了。永远不要去和一个”泥地里打滚的猪”去比摔跤,一方面他很喜欢这样做,另一方面,就算你赢了,你也搞的半身是泥了。
除了你的内心,你呆的任何地方包括目前让你觉得难受的地方,对你而言,都只是临时的。几年后,你也就毕业了;几年后,你也就升职或者更换工作岗位,见不到这些人了。那因为这些并不实质影响你毕业的”矛盾”影响到自己,才真的是得不偿失。
所以有的时候一个事情不见得真的会影响我们的结果,而是我们对这件事情的错误解读和行动,反而最终会导致这个事情真的对我们形成负面影响了。
所以对于学生而言,从整个毕业的环节来看,只要将注意力聚焦在关系到毕业的五步骤中,你会发现其中的任何一步(开题找idea、解决具体研究闲难和投稿),他所谓的带来矛盾的A同学都没办法给他提供实质性的帮助。那这样一来,A同学跟我们或者跟别人有没有矛盾,其实都是不影响我们毕业这件事情的。但是如果对矛盾关注过多,解读过多,反而会影响毕业了。
至于进入一个课题中,包括以后毕业后加入一个团队中,总会分配一些和你自认为主线任务不那么相关的公共事务。这个时候也容易心态不好,陷入不想替人家白干的执念中。
你可以想象下大脑的算力分配机制,采用《科研论》的方法,其实只需要使用你大脑算力的50%~80%就能完成大小论文了,本身也不需要你做到100%,毕竟排除了大量噪声和错误信息的干扰,做了大量的减法之后,你会剩下不少时间是等待回收研究结果。
那这样你还没使用到的20%~50%的算力就可以用来完成这些公共事务了,如果获得了你要的回报最好,如果没获得回报也没事。反正你最重要的毕业,以及为毕业后的积累你都已经达成了,剩余的闲置算力,你不给它用某个事情给占据了,它也会东想西想,然后说不定反而把你搞emo了。
当然这些公共事务如果严重影响你毕业,你可以罗列一些证据,比如过去1周,整整30个小时都投入在这些事情上了担心会影响你导师给自己布置的课题任务(与对方的利益关联起来),能否给自己调整下分工,让自己可以有更多时间投入在研究中,争取早日发表好的研究成果之类的。
针对遇到那些烦心事情,比如有同学得审稿人恶意拒稿,导致自己心情十分郁闷,没心思做事,询问应该怎么处理这些情绪的问题。你通过以上分析也不难明白,我个人倾向的方式同样是【不去处理】。我们不聚焦在赵国(想法、情绪)上,我们聚焦在魏国(最低门槛的自己可以做的行动)上。
当你把注意力放在无关紧要之事,放在无法掌控之事上时,你其实是在消耗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时间,你其实是在错失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人和事。在你的一生之中,对你影响最深的可能就几本书,决定你前途的可能就是一两项技能,改变你命运的可能就那么几件事,对你最重要的也许只有几个人。错过他们,才是你不可接受的损失——可是你非常容易错过他们。
如果你想要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就要学会对事物的模糊、不确定、无逻辑保持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共存、刻意的不干预,刻意的不清晰,以此来把能量节省下来用于真正重要的事。生命最好和唯一的兑现方式就是活在每一个独立的今天,活在深度的现在,把手上的事情扎扎实实地做下去,日复一复地坚持。永远要知道,无论在什么处境下,只要我这一刻做一点,再坚持一下,就会有不同。
启发来源:钟澄老师和【2024-02-29-丁立的二月读书笔记】。
4.针对处理负面情绪。
想去控制大脑(情绪)是非常困难的。我们的行为本身就是受到情绪或者阈下/阈上意识驱动的,所以如果试图要通过“想通”什么事情,以排解苦闷情绪,其实就相当于要控制一个本身就是控制甚至支配我们的东西,我觉得是非常难实现的。
就像我多次举例的,让你别去想那只粉红色的大象,你脑海里反而一定会冒出一只粉红色的大象,你越是告诉自己别去想它,这只粉红色的大象在你脑海中越是鲜明。所以我们越是想让自己摆脱郁闷的情绪,反而会越郁闷。
那怎么才能别去想那只粉红色的大象呢?我们可以利用大脑不擅长处理多线程任务的特点。方法就是去想一只灰色的大象、去想其他任何动物,小狗小猫都行,你的脑海里就不会有这只粉红色的大象了。这就相当于我们要用一些其他的具体行动去占据大脑的“带宽”,从而让大脑别去想调整心态的事情了。包括有的人在适当嘈杂的环境下,注意反而会更集中,也是类似的道理。比如我工作的时候,如果有节奏很强烈的背景音乐,效率会更高,这样感觉可以把自己的杂乱思绪给屏蔽掉,就有些像两组声波互相抵消一样。
可以把你的心绪、情绪想象成你家里的阳台,你开心的时候就好比阳台上来了一些有五颜六色羽毛的让你感到赏心悦目的鸟。烦闷的时候就好像阳台上来了一只你不喜欢的,比如我们假设黑鸟。我们是没有办法控制什么颜色的鸟来到我们这个阳台的。也许B同学会认为是审稿人的疑似恶意拒稿,才让自己产生这样的负面情绪,只要别人别拒稿,这只黑鸟就不会来到我们的阳台。
但其实并非如此,是你对这个事情的主观解读产生了负面情绪(让这只黑鸟来到他的阳台),换做其他人解读,可能产生的是其他类型的情绪或者没有情绪。也许会觉得这么说不近人情,但事实就是如此,实际上就是你自己主动“选择”让这件事情对你自己产生了负面影响,进而没心思做大部分事情。
当然,这个时候由于我们处于苦闷烦躁的情绪,行动的能量值是很低的,一些太高门槛的事也做不了,包括有的人这个时候连娱乐也没心思、睡觉也睡不着、所谓的闲书也看不进。所以即使我们知道得做点什么事情去忘记这个烦心事,但由于事情选择不当,也会使我们迟迟无法行动,持续让这个烦恼的情绪影响我们。比如让B同学去修改这篇论文,那这个论文对他来说是看到就很抵触的一件事情,他现在很可能不能立马修改,你让他去改论文,他只会持续郁闷。
所以这里面的关键点是,如何找到对你而言拥有最低门槛、耗费能量值最低、甚至对你而言是不耗费能量反而增加能量的【其他动作】去做。等那只黑鸟飞走,情绪平复了你就能触碰先前回避的问题了,也可能那个问题不再是问题了,那就不用管了。
但是如果我们什么动作都不做,我们的思绪就全会被这只黑鸟所牵绊,满脑子想到的都是粉红色的大象。所以我们要找一件阈值最低的,就像物理领域总结的,要往自由能最低的地方行进,从而让自己立即离开能想到这件苦闷事情的场景。
对于每个人而言,这种耗能最低或者补充能量的动作是不同的。比如我也会遇到一些事情,感到很郁闷,觉得明明自己做的是对的,但不被理解,然后还非常想去解释甚至争论一下。但这个时候比如我约好和人打球了,我不能爽约,所以即使我再郁闷,我暂时也没有办法处理这个烦心事。之后到了球场,我和球友激烈对抗、追逐比分,身体分泌了多巴胺、内啡肽等,觉得神经一下子松弛好多。所以等打完球后,会发现那件事情其实也不算啥,压根提不起精神去争论了。而且烦心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影响本身也在衰退。
每个人喜欢的活动不一样,但总有一件是自己很容易投入进去的(低门槛、低能量就能启动的动作),从而让烦心事暂时别进入自己的脑海。除了激烈的运动(不激烈的运动,对我个人而言,效果不佳。比如跑步这些,我可能一边跑,一边还会想那些烦心事),我再列举一些能够让我分心从而不去关注烦心事的方法,你肯定也能找到适合你自己的。
比如我有次在国外,有一个实验需要我通宵达旦地至少连续一个月搜集数据,结果非常不顺利。但2周前已经和朋友约好出去旅行了,第二天必须动身了。准备动身的时候,我也心理很不舒服,负罪感也很强烈,对未来也充满迷茫,也不知道回来后能不能顺利获得我需要的实验结果,毕竟那时结果不顺利还一点思路也没。
但车才开出去没多久,当看到道路两旁大片金黄色的树木后,我不知何故,心情一下子明亮起来,虽然我还刻意提醒自己这实验还都不知道怎么做呢,但发现心情也糟糕不起来了,当置身辽阔的大自然后,我觉得那些都不算个事了。这再次说明情绪的降临是没什么缘由的,我也不知道那时阳台会来一只五颜六色的鸟,我还以为自己会被实验不顺利这个事情起码影响一阵。
回来后,由于原先实验碰壁,我就想了另一个新的研究方案,而目用了一个周末就搜集到了初步结果,验证我的想法是可行的。导师看了也很高兴,说已经可以写论文了。原先要做的那个实验方案,后来也在朋友的帮助下,改进了实验装置,搜集到了自己需要的数据。
还比如我有时遇到很烦闷的事情。我会写作,随着自己不断口述、打字等,就暂时忘记那件烦闷的事情了。而且写书的时候,我会经常有那种心情很爽、很有成就感的感觉。当然,当你结束当前动作时,那个烦闷的情绪又会来找你,但你会发现它的强度弱了一些,和你刚开始接触时的强度完全不同了。
所以你只要继续聚焦在其他行动上(睡觉也算),总有一天它会彻底被你淡忘的。那只黑鸟不可能一直在你的阳台中逗留的,除非你想囚禁它。你别看它,在自己房间里哪怕打打游戏或者下楼逛逛,等你下次再看阳台的时候,它也许就不在了。
白天工作让我压力很大时,我在晚上也会强制自己别去思考这些,免得影响自己睡眠,导致恶性循环。但这种不是你说别去想,就可以不想的。所以我有时会看悬疑类小说,而且会记录笔记,希望自己能尽快推理出凶手是谁。当沉浸其中,比如梳理人物关系、重新推演人物心理和行为从而关注异常细节、记录时间轴分析不在场证明这些的时候,就完全忘记白天那些烦心事了。
然后第二天早上精力充沛的时候,往往能想到一个新的解决思路。相反,如果晚上纠着这些烦心事情不放,必须要想出个结果才安心睡觉,最后你会发现,想出来的往往都是些很差的甚至错误的解,但你当时完全判断不出来,而且由于影响了睡眠,第二天也会觉得思路不够“锋利”,很难找到颠覆性的破局思路。
我没做过这方面的实验,我个人感觉这和睡眠的机制有关,睡眠过程对于提升人的认知有巨大帮助,你不让自己睡眠,强行在那想解题思路,反而适得其反。
以上操作都属于我们没有直面烦心的事情、郁闷的情绪,而是将动作放在其他事情上。我们的大脑是不适合多线程处理任务的,当你用其他动作塞满了大脑的“线程”,大脑就没办法再去想粉红色的大象了。
等其他动作做了一段时间,烦心事情的影响也就不那么大了。而且那些动作给你带来的回报有天可以抵消这个烦心事情的影响。比如你通过聚焦在其他动作上,获得了一些更好的研究结果,那就可以发表新的论文了,那老的这篇被拒的论文改投也无妨嘛。
包括有人会说冥想,虽然说的是冥想,似乎和想法有关,但它其实也是从动作入手的,比如只是让你关注自己的呼吸,甚至都不需要你控制呼吸,只要意识到自己正在呼吸就行了,哪怕呼吸急促也没关系,呼吸慢一点也没关系,而不是直接让你去调整想法,甚至都不需要你关注自己的想法。而这就是我说的最低门槛的行动,你再怎么烦躁,你都还是要呼吸的吧?但你说我要让自己忘记那件烦心事,那对不起,那件烦心事只会在你脑海里越来越深刻。你说我要让自己开心起来,那大脑也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开心,然后又会让那件烦心事占据你的思绪。
对此时的你而言,反刍那件烦心事是个自由能极低的路径,所以我们不要去和它对抗,而是要找到一条自由能比它更低的路径,从而让自己可以选择那个事情去做。
对于大部分事情,大脑都是会逐步遗忘的,无非是时间长短问题,有的几天,有的就算要几个月或者几年才能忘记但想起来的频率也会越来越低,前提是你别去强行进行所谓的调整或者控制心态,因此每次的调整其实反而在强化这件事情的记忆。所以我们为什么特别讨厌听到别人劝自己说要调整心态这种做法,也是同样的道理,这不仅没法调整好,反而还不断强化让自己进入这种糟糕的心态。
启发来源:钟澄老师。
5.关于解读、关于选择。
回到让B同学郁闷的觉得审稿人恶意拒稿这个事情,脑子和手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没有办法控制这些潜在的恶意评论,而且,有时做出了真正好的研究,反而更容易被拒稿,因为好的研究往往是颠覆性的,和当时已有的认知是不同的,但是大部分人的认知是停留在当前的已有认知,所以这些带有颠覆性认知的稿件就非常容易被拒稿。比如哥白尼当时持有了正确的观点且被公开出来后,都还不是说被拒稿,而是要被烧死,但他被烧死的原因显然不是他的“稿件质量不够好”,而是太好了,说出了大家无法认同的事实。
所以不是有一位科学家说了这样的话,这个科学认知的进步,是因为那些捍卫旧观点的人死了。所以不要说恶意拒稿了,就哪怕拥有当时最接近正确的观点,都可能被拒稿。那怎么办呢?这些人明明提出的是正确的观点,但就是因为别人给拒了,就要一辈子活在苦闷之中么?
将视线聚焦的更远一些,每个人的肉体都会死亡,烧死他的那些人也死了,但是哥白尼以另一种方式活下来了,他的思想活在了我们许多人的脑海中,延续了几百年,而且未来还会延续。
所以我遇到被拒稿这种事,可能会这样想,比如青蒿素虽然没有发表在某些人认为的顶刊上,但这个成果拯救了这么多人的生命。类似这样的成果,用于求职等,也是很有竞争力的。这样一想,是不是也能稍微平复下被拒稿这件事情?当然,这个成果之后拿了诺奖,但我建议别去想这个,不然万一自己没拿到诺奖,又要郁闷了。
就好比做好人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呢?最大的回报就是做好人这件事情本身。在这个过程中,你的体验很棒,这就是你最大的收获,至于是不是最后有人感谢你、有人表彰你、甚至有人给你巨额奖励,这些都不是收获,这些只是副产品,如果期待这些东西,反而把最纯真的体验给破坏了,又要陷入郁闷的循环中。
所以做研究最大的回报为什么不能是做研究本身么?你昏天黑地的熬夜打了几个通宵的游戏,你获得了什么回报呢?如果从物质看来,获得的只是满脸油光的脸、加深的近视度数。但是你说获得的精神体验是无法比拟的,比如获得了很强烈的成就感,你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那做研究也是如此,本来你搞不清楚、别人也搞不清楚的东西,因为你的研究搞清楚了,这照理而言,也是会给你带来强烈成就感和满足你好奇心的。但如果一定要绑定IF、期刊等,那就容易把自己搞得不愉快,最终的成就反而有限。
无为而无所不为,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去做一些什么研究,这样的研究即使不是在当世惊世骇俗也会留芳千古。当然又有人会说这个太虚无缥缈了,那会不会自己发不了论文,连毕业都没法毕业了,那就请参考模块化工具1.2。记得本书的写作初衷就是以你能顺利毕业为导向的,所以肯定不会在书中讲授一些让你毕业困难的方法。
比如下面这位读者的反馈:“我算是跟钟老师最开始B站视频的那一批人了,那会刚研一,最开始也觉得这个方法论花里胡哨,加上那会图片素材库也还没更新完,放弃了好几次,但是发现好像也没其他方法,然后又继续跟着钟老师的方法论,按照钟老师的文字素材库的使用方法,硕士期间已经发了5篇JCR一区了。不好的方面就是写论文写上瘾了,雅思,申博的事儿给耽误了,现在毕业了还在考雅思。”类似这样的读者反馈有许多,他们普遍收获了许多论文,所以某篇被拒了,我们可以把精力放在发表其他论文上。
所以我们虽然没法控制对方如何写意见,但是可以选择是否让对方写的意见严重干扰我们的工作生活。
另外,如果审稿人提的意见有严重问题,那其实也可以向编辑申诉的,《科研论》的【合】步骤中也提供了一些申诉实例,我们也经常会听说一些刚开始被拒的稿件,通过合理的申诉,最后被接受的。当然关于申诉也是一样的心态动作到位就可以了,不要对申诉结果有任何期待,否则万一申诉不成,心态又不好了。所以就只是做申诉这个动作然后就忘记它,再去做个别的事情了,如果做不动就找个先前说的门槛最低的动作来行动,直到你能量恢复,可以处理“正事”。
启发来源:钟澄老师。
6.关于多事件+阶段单线程处理。
还有一个尽量回避以上烦闷情绪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弄成“多事件型”的,如果你所有的注意力只聚焦在一件事情上,而且又把这个事情看成是非成功不可的,那一方面会出现先前说的很容易被人PUA,另一方面也容易把自己心态搞糟糕。
但如果是多事件型的,就比如手里同时有两三篇论文在投,那么万一某一篇被拒,至少另外几篇还能期待下。如果B同学说被拒的那篇论文份量很重,是寄予厚望的,那就多投几个同样程度的工作,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构思下如何再能做出几个这样不错的工作,而且构思其他重磅成果的时候,注意力也会从烦闷情绪中解脱出来。
如果B同学说这是你好不容易想到的idea,再也想不出那么好的idea了,那么就看模块化工具1.2中关于选题的部分(对应阶段1的操作),用了这种方法,能涌现大量idea。我自己当时用了这个方法,几乎每个月都有几十个idea产生,而日这些idea的创新程度都是类似的。所以我最头大的问题是要给它们排序,到底先选其中的哪些来做,那么也就没什么精力陷入被拒稿的思绪中了。前线不断有稿件在投,后方又有源源不断的idea,也就不那么容易受拒稿影响了。
使用这些方法的读者也有同样的体会,大量读者反馈用了这种方法idea多到来不及做。事实上涌现idea这个词,就是一个读者给我的,我原先用的表述是自动浮现出大量idea,但我觉得这位读者说的涌现更为形象。
Idea想到后,我们还要投入一系列动作到开展实验上,这都会有助于让我们别去想那只粉红色的大象。再次重申,不要狭隘的把瓶瓶罐罐合成东西才理解为是实验,写一些新的代码、做一些新的数学公式推算、去做一些社科实证调查、去分析一些文学作品,这同样是属于实验的范畴(你要测试验证自己的想法)。
这样一旦把事件弄多一些,不要单一聚焦在某一个事件上,那么万一这个事件结果不理想,也不至于过于难受。我当时刚从事研究的时候,有几份工作已经到了准备投稿的阶段,结果发现Science上最新发表的一篇工作,其中的实验结果和我们有个工作惊人相似,当然研究角度和思路也很相似了。这份工作也是在实验室熬了许久才做出来的,所以当时肯定也是相当郁闷的。但幸好因为是多事件处理模式,我还可以将心思放在其他论文的投稿上,不至于让这个事情严重影响自己当下的动作。
包括我知道的一位老师,参与的横向项目,本来说是能发文章,还经常熬夜搜集了小半年数据,结果最后企业又说不能发文章。如果钻牛角尖的话,这是不是也挺郁闷的?但他当时也是2个事件在处理,虽然这篇论文没发,另一篇论文后来在5个月内发表了,也算是有些安慰。
当然,如果你觉得那个烦心事对你影响没那么大,你就你就安心处理1件事情也行,没必要采用我说的这种模式。此外,把事件弄多,不等于你做事情的时候是多线程的同时去做,因为人脑非常不擅长多线程处理工作,而且持续多线程处理工作,会极大破坏大脑的持续集中注意力的能力。所以我们做事情的时候其实还是单线程做的,每一个时间段只做一件事情,做累了或者这个事件进入等待期或者这个事件你觉得当天投入的时间已经到位了,再切换另一个事情来做。
启发来源:钟澄老师。
7.一个理想的成年人每天应该有怎样的精神状态?我想,最好是能够做事的时候心无旁骛,专心投入其中,剩下的时间里专注于玩乐或者爱好,从中获得放松。
而最应该避免的就是呆坐不动,但是满脑子都在琢磨琐碎且无谓的人和事,琢磨过去和未来,琢磨希望和恐惧。
这,就是一种精神内耗,除了让人精疲力竭、心情沉郁之外没有任何好处。但不巧地是,这恐怕也是很多成年人精神世界的常态,整体忙于自己和自己周旋,比上班、带孩子都还要累。
无论每天在自己身上,在自己周边发生多少事情,它们只分为两类。一类是自己可以改变的,一类自己无法改变。对于无法改变的事,需要有一颗平静的心坦然接受;对于能够改变的事,则需要有胆气勇敢地做出抉择。而这一切的根本,在于有分辨这两种事物的智慧,于是就不会纠缠不清、畏首畏尾。
内耗则完全走到了反面,人们花了太多时间在那些自己其实无能为力的事情上,因此倍加绝望和失落。而在那些人们有能力改变的事情上,人们又行动得太少,思虑得过多,总是在顾虑种种得失,总是在担忧不好的结果。于是最终果然错过了,又陷入了懊恼和悔恨中去。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部分都纯粹随机、坚固异常、难以撼动,人们对此能做的事情极少,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适应,而非改变。而一旦人们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一切都归结于自身,那么就很难避免内耗。一方面是不肯接受现实,认为现实可以改变,只是自己暂时没有找到方法。另一方面则是不肯行动,认为行动就要产生结果,在想清楚结果之前,不能轻举妄动,因为自己要对所有结果负责。
如果你认为个人很渺小,世界很广大,社会很坚硬,你所看到的一切背后都有其缘由,想要改变其中的哪怕一小点,都得付出一生的时间,那么你的心态又会不一样一些。
如果进一步考虑人生很短暂、世界很恒久、社会很复杂,大多数人和事都和自己无关,自己所能掌控的部分非常有限,所有成就都需要相当数量的运气和时势,那么你的想法也会又不一样一些。
这样你就会活得比较投入,该做事的时候专心做事,该玩乐的时候专心玩乐,因为这一部分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唯有自己才能感知和体验,于是才对自己具有真实而具体的意义。
系统思维;我命由天不由我;与复杂和不确定性共存。
至于说其他的假设情形,这样的人一般都不会做过多的假设。如果过去我如何如何,那么我现在应该怎样怎样;如果未来我如何如何,那么我现在应该怎样怎样;如果我能够得到什么什么,那么我会怎样怎样;如果我可能失去什么什么,那么我又会怎样怎样······
没有如何,不会怎样,所有人所能掌握的只有此时此刻。而当你像刚才那样想问题的时候,此时此刻已经被浪费,被用去思虑诸多可能性而不是具体行动去了。所以,所有的怎样怎样都不会发生,即便发生,大概率自己也不会提前有所改变,那么,想又有何益?
有一个小故事是这样的:苍蝇在电梯里拼命扇动翅膀,然后“叮”的一声,电梯抵达顶楼。苍蝇擦去满脑门的汗欣慰地说,这都全靠我的这双小翅膀啊。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究竟是怎样的,你依然觉得自己是运载了无数人的电梯,还是开始怀疑自己是电梯里搭顺风车的苍蝇呢?
你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如何看待你自己,这决定了你的心里会思考什么。
电梯每天要承担数千人上下,那么思考的东西的确应该多一些。而苍蝇就在一个很小的、有限的空间里飞行,那么它随时需要考虑的就一两件事情而已:保持飞行,避免撞击。愿你有这样的智慧,可以分辨这两者的区别。
简单来说,停止内耗就是:停止试图控制我们不可控的事情,对我们可控的事情行使影响权。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在“思想”,而是在思虑,俗话说“以大观小,则有不视;以小观大,则有不明”,局限在自己狭隘的思维格局里是很难突破自我的,这只会让我们变得脆弱不堪,平白增添了许多精神痛苦。
所有人所能掌握的只有此时此刻,所以接纳自己的不完美,此时此刻珍惜时间。
8.第一序改变是在用改变的方式维持不变,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这种改变的努力让稳定更“稳定”了。
而第二序改变则是打破原来的稳态,主动拥抱或被迫承认:稳态保不住了,新的人生阶段迟早要到来。
如果你有过很痛苦的一段经历,就会知道痛苦但是能解决问题,要远远好过看上去不痛苦、但时间过去了很久,没有任何收获,还无法解决问题。也许最有效的改变,就是不断地允许自己被痛苦改变。但问题的难点就在于你不可能没做之前就了解,因为生命存在类似悖论的东西——只能借由行动来促成认知的改变,而很难通过认知来推动行为的改善。以行动促进认知的这一范式是适合至少目前的人类形式,或者人类+AI的形式。
第二序改变,属于生物演化中的扩展适应(exaptation),意思是为了适应某一种环境局面而演化出来的功能,过后发现这个功能不仅解决了之前的问题,还可以用来解决新的问题。这就是个人的生命进化,这就是个人与环境的共演。
所有这些生活上的共演行为都是在创造属于你自己的神话,都是你抛弃旧有的自己,以一个全新的个体出现,并扮演一个负责任的新角色的历程。
第一序改变和第二序改变还可以从时间尺度上进行区分:前者是随时随地都在坚持的,后者则是长远的、重大的,涉及生命周期的变化。
人的毕生发展规律是:每个人都会随着生命周期的进程,在不同阶段形成稳态;又因为遭遇危机,需要打破演化停滞,探索新的稳态。这种不断突破稳态的成长就是第二序改变。从人生的尺度来看,第二序改变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值得探究的不是改变,因为改变自动会发生。真正的问题是:谁做了什么让改变无法发生?说得更直白一点:本该自发产生的成长,往往是因为我们付出了过度的努力,才卡在原地,卡在我们过于迫切的改变的冲动上。
第二序改变的4个基本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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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则一:与直觉相反。当一个问题持续很久却一直解决不了的时候,真正有效的解决方案往往需要打破传统认知,“反其道而行之”。例如以无为的方式达到无不为,你的动作很少(less),但得到的能量最大化了(more):【less is more】。而极正的操作是什么都吃,什么都不肯放,生怕遗漏什么重要信息,结果吃了自己无法消化的东西;极负的操作则是逮着一个小虾小鱼就开始吃了,但吃的东西的能量甚至都无法弥补一开一合所消耗的能量,还会增加不必要的损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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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则二:改变你跟问题的关系。你原本站在问题的对立面,这时候,压力和自我谴责就是维持问题的元素;可后来,关系变了,你和问题站在了同一边,这些元素就消失了。反向的要求改写了你和问题的关系,你同时也被赋予了更大的灵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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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则三:改变问题成立的逻辑。第一序改变之所以没有效果,是因为改变背后的逻辑正是构成问题的逻辑。就像一个人先定义出了敌人,再使尽浑身解数去战斗,看上去是在消灭敌人,但反而加固了“对方是敌人”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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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则四:需要破釜沉舟的冒险精神。事实上,任何一次新的尝试都是冒险,毕竟我们的本能还是向往确定,这是一种难以打破的思维定式。有时候,我们必须克服自己的本能反应,咬着牙,朝那些看上去不可能的方向迈出一步。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世界上很大一部分的问题事件都是因为人们想要“消灭问题”而发生的。
因为我们需要一些具体的、潜在可控的原因和目标来发泄自己残余的死亡焦虑,我们就会“寻找”或“创造”一些不得不解决的“问题”去服务于这个目的。人们就会这样想:“如果我们能除掉那些xxxxxxx,然后我们的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这种死亡焦虑往往源于过去很久以来一直没有得到解决的冲突。这会让人们产生持续的受迫害感。
但是,在人类的历史上,我们曾经不断战胜过看似根本无法战胜的困难。只要我们能够发现背后的原因,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历史上的各种传染病曾经夺去了数百万人的生命,直到我们发现这些疾病是由细菌和病毒传播引起的,而不是因为“恶灵”作祟,传染病的问题才得到较好的解决。这直接导致了抗生素的发现和现代医学的诞生。
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当我们完全理解了死亡恐惧在人生中的作用时,人类的聪明才智将会找到一些行之有效的办法,来消除死亡恐惧给我们带来的破坏性影响。
由此说来,死亡恐惧也许是一个机会,可以让我们在头脑中形成一些神圣、高贵的想法。
9.打败你的不是事情本身,是情绪。
能量高的人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他永远不被情绪裹挟,能看清事情的本质,看清问题的本质,所以就不会让自己陷在内耗、焦虑、恐惧等情绪问题里。当你处理问题的时候干脆利落、行云流水,休闲的时候又能静下来做一些小而美的事情,生命中的能量就会不断地循环流动。
我们如何掌控自己的情绪,其实就是如何修炼成事的素质、心智和心胸。
不要过度贪恋情绪价值。
情绪价值是个很好的词,并且正向的情绪价值能让你变得积极乐观、自信开朗,可一旦过度追求情绪价值,你就很容易成为情绪的奴隶。
那怎么去转变,关键就在于自己需要觉察,一旦发现自己因为别人的情绪而感到内耗了,马上停止与对方接触,不接受影响。情绪上再喜欢,也要保持理智,你的情绪不是第一位的,事情是第一位的,持续多成事是第一位的。
如果能做到这点,你就无敌,不仅情场,事业也会越来越好!
别太担心未来的结果。
还有一个容易被情绪裹挟的原因,我觉得是大家消耗了很大的能量在对结果的预期、对结果的担心、对结果的恐惧上。就总想这事儿要是成了该有多好,要是不成该有多恐怖。但是不好意思,你这么担心,这么耗能,对结果一点影响都没有。
年轻时,我们总担心自己的身上会产生可怕的后果,其实往往不至于。当以整段人生的视角去看,这些挫折其实都微不足道。待时过境迁,真正让人悔恨的,是从未真实地活过。你我只活一次,不妨大胆些。测试极限,获得经验和教训,提升整个系统的可靠性。
甚至你在焦虑中耗能越多,你越害怕,结果有可能越不好。也就是说,不要去害怕未知,你先干好自己手上应该干的事。
把战略理清,把战略执行到位,把人员配好,你把这些基本的扎扎实实地往下做,而不是去担心那些未来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多想想自己能把握的东西,因为除了未来的结果,还有太多其他的事需要你投入能量。
心胸多大,事情就能做多大。
如果你的目标很远大,你想要成大事,还要修炼最重要的一点是心胸。
在嬴政还不是秦始皇的时候,嫪毒蛊惑了太后,权倾朝野,还跟太后生了两个儿子。嬴政知道绯闻后一点都不手软,先收拾了他妈的情人,再收拾了他妈,把他妈赶到冷宫去了。接着收拾他的两个弟弟,手起刀落。最后下令,谁敢和自己建议善待太后,就先杀了他。
还真有二十七个人往上冲,然后这二十七人都被杀了。这时候,有个茅焦的齐国宾客说,我要跟您聊聊这个事。您有狂悖之行,有非常浑蛋的地方,您车裂了义父,杀了俩弟弟,把母亲打入冷宫,杀了二十七个冒死觐见的人,夏桀、商纣都干不出您干的事。
然而,嬴政虽然狂妄,但是他能听进别人的话——哪怕这个人人微言轻——在他面前说出一番极其尖锐的批判意见,他却能听进去,特别是听完之后能改正行,能及时止损,还能嘉奖这个人,这就是我想和大家强调的成大事的心胸。
狂悖之行这个故事体现了秦王嬴政成大事的心胸气魄,如下是修炼心胸的几点具体操作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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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有心胸,可以赋权。如果你要把一个人当成将领,当成项目总负责人,你就要给他权,不要想着让他独当一面,又担心自己失去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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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不要总想着胜利,而忘记了失败也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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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收敛自己的气势。要礼贤下士、要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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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不要只见利益。当利益来临,不要不管不顾,上去就抓,没准儿那只是一个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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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想事周全,用钱大方。请人吃个饭、送个小礼物,抢着去买单,该给团队奖金的提奖金。
掌控好了情绪,修炼好了心胸,生命中的能量自然而然就能源源不断流动,也就能持续成事,成大事。
启发来源:冯唐。
10.智慧就是不断地借由外在的机缘来解除心性和肉身上的业力枷锁,并完成生命能量上的突破。但是走出来,真的不容易。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人的一生,是被持续困住的一生。
“希望走出来”和“实际很难走出来”,形成了一个僵住的局面。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停下来想一想,究竟什么叫做自己?做自己之后,就算成功了吗?
生命的困境太多太窒息,想皆由智慧得到精神解脱,没那么简单;甚至,反思越多,我们对命运的误解也越深。比如我,我深刻地觉得我应该有更大的视野,但我好像被各种焦虑和敏感困住了,虽然我觉得我不应该被困在这些事上,但我实际上还是被其所困。
自我意识的觉醒,一般是在痛苦之下发生。每个人的生命成长不亚于一部困兽出笼斗争史,这部斗争史,都是由一个个煎熬、痛苦的事件构成。但觉醒之后,现实的痛感并没有消失。哪怕你看到了更多可能性,短暂的精神喜悦无法真正解决生命的根本困境。
正如杨绛先生所言,我们所经历过的这些挣扎与痛苦,是普遍和必要的,灵魂唯有借由肉身的淬炼才能成为它自己。正是有了这些探索的过程,我们才成为了今天的自己。
家庭、社会、职场、婚姻、育儿、自我、创伤,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可能充满了困境。所以,试图从困境中出离、从生活中出走,真的很难。
也正因如此:承认难,对我们而言很重要。因为只有承认了,才能蓄力,才能预期到没那么容易,才能体谅一直出走不成功的自己,才能给在艰难困境的自己一些共情和理解。承认出走很难,已经是很大的一个解脱。
「品格(character)」不是「性格(personality)」。性格是你的自然倾向性,品格是你超越倾向性的能力,是你把价值观置于本能之上的能力。品格是你「隐藏的潜能」,它能让你眼中有光。你能感受到自己在坚持一个什么东西,在攀登一个什么东西,在创造一个什么东西。
而下一个困惑也会随之而来:我们,到底被困在哪?我认为,内在的心理因素占很大一部分。我们每个人,都把很多外界的压迫内化进了心里。
举个例子。一般来说,外界伤害了我们,如果我们相信人人平等,那我们会为自己维权,甚至会反击。但如果从小在一个压迫的环境,周围的人一边伤害我们,一边给我们传递这样的声音:你那么糟糕,活该被打被骂被抛弃。那年纪小的我们,就很容易纯真地相信:他们说的是对的。
在相信的那一刻,内化就完成了。一个内化了“我被伤害是我的错”的人, 在遇到外界的压迫时,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可以反击的,他甚至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
大多数痛苦的根源,其实都是被当事人内化了的压迫。压迫,经由受害者的内化,形成了一个坚固不摧的闭环。这是出走最难的地方。 而解法也在这里。
意识到内化了哪些压迫,我们才能知道,自己被困在哪里。在我看来,至少有两重压迫,从里外两端,困住了人们:对内,我们内化了“我糟糕和麻烦”;对外,我们也在压迫中,内化了很多恐吓和暗示。这些内化的信念,一直伴随着我们的成长。由这些信念造成的精神恐慌,就像紧箍咒一样,在每个行动的瞬间,让我们感到压力和恐慌。
也正因此,这些内外的困境,需要被觉察出来。这些内外的压迫,需要被看破,才有机会不被内化。
那如果压迫的内化已经发生了,怎么办?因为内化了这些压迫,堵住了思想,堵住了出路,所以出离很难。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最后选择出离,不是因为想清楚了,而是因为太痛苦了,要自救,所以不得不冒险地豁出去。豁出去干什么?豁出去面对啊!他们选择不再跟世界讨价还价,他们选择直下承担。所以“超越精神压迫”五部曲,从不管不顾的、看不见而信地自救式面对开始。
痛苦可以帮助我们升起出离心。你我只活一次,不妨大胆些。测试极限,获得经验和教训,提升整个系统的可靠性。
第一步,相信自己的痛苦和直觉,我全部接受,我主动面对。
一方面,你的机体本身、你的心智本身是具有很强的承受和适应能力的;另一方面,痛苦有时是在提醒我们救命的,如果持续地感到痛苦,那一定是有精神压迫和伤害在悄悄发生,只是我们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因此,如果一个地方让你痛苦,这便是提醒你改变的信号,提醒你不要再重蹈痛苦覆辙的信号。
第二步,如果无法全然接受和面对,没关系。
直面现实真相会遇到很多声音,有的声音会说:只有迈出这一步,你才有可能突破现实和心理上的阻碍,然后你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事实是,这么多内化的精神压迫,这么多现实困境要面对,这么多痛苦要承受,我们没那么快想明白、全盘接受、全然面对并走出来。而在这个过程中,反复思虑、恐慌、埋怨,是常态。
还有的声音会说,你走歪了,你走错了,你这样做特别危险。咱们还是不要痛苦了,快点退回到原有的防御模式中去吧。但事实是,我们就是生命突破的新手,我们很陌生,没有人教我们怎么走,就像小婴儿一开始走路,就是会跌跌撞撞,容易出错。不熟悉的生命突破有时就像是一本错题集,试错多了,领悟多了,就会慢慢好起来。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着不能摆脱的恐惧,都有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部分,都有跟自己较劲过不去的地方。你慢慢会逐渐明白,内心的恐惧其实不重要,怎么面对恐惧才重要。
第三,怀疑精神压迫,松动内化。
试错到一定程度,看到的世界多了,会有一些怀疑和松动发生。当这样的经验累积多了之后,我们就会开始产生同样新的思考和松动。由此,我们就可以开始下一步。
第四,反抗精神压迫,捍卫自己。
这个阶段,最难,也是最不可避免。当我们内在发生松动,我们会有很多内在冲突,开始不再乖乖被内心或外界所压迫。而随着觉醒出现,我们也会面临新的挑战。内化的精神压迫不仅会否定我们的痛苦,还会理所当然地忽略我们反抗的声音。而且当它发现,原本听话的我们不再想顺从时,它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把我们拉回来。
但如果把时间线拉长,我们会发现:它也就这么几招。比如让我们感到恐慌,让我们陷入内疚不安,以及让我们有种被绑架和胁迫的感觉。而在你不断地敢于怀疑、敢于反抗的过程中,这些威胁和评价的杀伤力,也会越来越低,它们再也恐吓不了你了。
人类如果只学会一件事,便足以改变世界,那就是不要害怕体验未知。为生活保留一定的模糊性,让自然之力自行发挥,往往能得到更好的结果。
把问题交给时间,等时间来解决。给问题一些时间,让自然发挥自然之力来解决它能解决的80%的问题,不要那么着急地把自己的一些问题用各种手段干掉。再往下说一点,也就是说你要战胜自己【想迅速消掉一些症状】、【想迅速摆脱任何问题】的这个心魔。
这种焦虑——【我想摆脱我的问题】——本身就会滋生更多的问题。你在心魔来袭时采取的任何一个行动,都会立即影响到其他所有的事物;你缩小其中一个事件的不确定性,就会立刻放大另一个事件的不确定性。表面上你是在解决问题,其实是在制造更大的问题。
不管是在生活当中,还是在工作当中,我们总会遇到各种各样随时出现的关卡,这个时候最不该做的,就是本能地把自己的注意力和精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这个问题上,你越是这样做,这个关卡就越是不能过去,你所有的努力都只会是“可怜无补费功夫”。
最后,第五步,超越精神压迫,走向自己的生活。
超越精神压迫,这几个字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要体验漫长的焦虑、恐慌、抑郁、愤怒、反抗、挣扎、愧疚、整合等历程。每个人的成长和精神突破之路,都是几年几年算,十年十年算。并且在不同的阶段,面对不同的困境,以上五个步骤,可能会重复发生。
就像体育训练一样,你需要精心选择训练素材,你需要提供准确的反馈——但最根本的是,你需要反复练,你需要走量,直到——你的全新认知习惯足够强大,强大到成为你的条件反射为止。这不是闹着玩,这是严肃的训练,这是在训练自己战胜自动反应的神经网络。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训练自己的神经网络,每一个点点滴滴的小事都是训练素材,都在塑造你的意识。而你的意识跟外界的互动方式,就是你的命运。
但不变的是:继续突破,会有更好的人生。去觉察那些内化的自我打压,去打破内在对生命潜能的阻碍,去发展自己。暂时做不到也没关系。我们只要慢慢去不再认同内在的精神压迫,不再自己压迫自己,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就已经,比现在好,好多了。
摆脱思维模式的思想钢印:我们为什么会普遍觉得那些人生智慧很难,就是因为我们学习这些心法的过程中完全脱离了真实环境,我们仅仅是在头脑中默念这些知识,而我们没有去在真实世界中去使用它,没有践行的东西其实是很难理解、很难学会的。这就是知易行难,读着不费力,但怎么就没法行动呢?这是因为我们被应试思维给禁锢太久,忘记了这个真实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生命中存在着大量的悖论,真实世界中最重要的那些知识,都属于“隐性”知识,其本质就是一种无法通过单纯阅读文字就掌握的一种知识,它必须要基于实践性的动作才能掌握。所以如果全程都是抽象的文字描述,你就不知道到底怎么去做这些动作。只要你敢于放下头脑,融入真实世界,敢于豁出去让行动来碰撞世界,无论这个结果是好是坏,或者让你还是感到迷茫,你都会有收获,但如果你迟迟不动手,只是单纯的让大脑漫无目的的去硬啃那些看不懂的知识,可能就什么收获都没有,何况你硬啃的这些所谓智慧的东西其实也有一定概率会把你弄得更焦虑。
所以你要相信自己的大脑、自己的身体,就是因为你的ego看不懂眼下的这些问题、境遇、困境等,你才更加需要先去想办法将前人的智慧通过实践给复现出来,复现(行动为先)的过程中,自然就会逐步加深理解,而不是反过来,先不去实践这些智慧的效果,直接试图一行行的去“啃“懂它们。
如果你有很痛苦的一段经历,就会知道“痛苦”但是能解决问题,要远远好过看上去不痛苦、但时间过去了很久,结果没收获任何成果,还无法解决问题。一个人如果能通过行动在先的方式去改变自己原有的神气格局,就算是改命了。
希望大家尽可能摆脱应试思维模式的思想钢印,能够明白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头脑这一种学习方式。前路漫漫,希望大家带着对自己的共情,用一种真正符合大脑学习模式的方式(行动为先),用有效行动来与真实世界互动,让自己能有效根据真实的环境反馈来不断提升认知,做出让未来的自己会感谢当下自己的行为(识别、接纳、重构、有效行动)。无行动,无精进!
11.当你做一件事不习惯的时候,你会更有意识地做这件事,你可能会做得更好。
熟能生巧,但过于熟练,以至于成了习惯,就会自动运行,就可以心不在焉,就可能粗心大意。这就是所谓的「舒适区」。人如果一直在舒适区工作,就会理直气壮地因循守旧,丧失了灵活性和主动性,对危险不再警觉。
研究表明,有几个办法可以让人去习惯化,走出舒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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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岗位流转。比如流水线上的工人,如果每隔一段时间就让大家换个位置,干点跟之前不一样的操作,人们的注意力、对危险的感知都会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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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更新信号。同样的警报如果一直响,很快就会被人忽略。所以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在2020年提出规定,各种提示危险的信号标记、示意图之类,必须定期更换,让人保持新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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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刻的变革方法是加入新人。这帮老员工已经成了职场老油条,让他们主动变革看来是不行了。这时候公司如果来一批新人,特别是年轻人,可能做事没那么熟练,但是有闯劲有拼劲,能接受新思想、提供新视角,怎么都能带来改变。
所以一个公司或者组织要想保持活力,就必须让人员多调动,多搞培训,多提拔年轻人。最好让老员工也能跨部门轮岗,在不同的岗位上跟不同的人合作,各种视角在一起也许就能碰撞出有意思的东西来。
去习惯化可以提升创造力。甚至你只要稍微改变一下工作的姿势都有效果。
各种实验表明,人的创造力,就好像心率一样,可以时高时低。你的创造力跟场景有关。有个有意思的实验是这样的。先让人一直坐着工作一段时间,创造力是一个稳定的水平,算是基准线。这时候让人站起来,稍微散散步,再测创造力,你会发现比基准线高了一些。
改变,增加了创造力。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去习惯化导致的创造力提升只能持续六分钟。六分钟之后再测量,哪怕这个人还在继续散步,他的创造力也会下降到基准线水平。
那怎么办呢?让他再坐下。从站到坐这个改变又会让创造力提高一阵儿,但也只是持续一小会儿而已。
不是具体的姿势 —— 而是姿势的改变提高了创造力。甚至在实际做出改变之前,只要你预期要发生改变,你的创造力也会有个提高,可能因为你的心态已经变了。
这样说来,从事创造性工作可不能正襟危坐。你应该一惊一乍,坐一会儿站一会儿走一会儿再坐一会儿。最好还能随时出去透口气,没事儿就换换环境什么的……
因为你不希望习惯化。你不希望进入自动状态,你希望总有一点新鲜感才好。
启发来源:万维刚。
12.人的大脑表面是沟壑纵横的大脑皮层,大脑皮层展开后相当于一张桌布那么大。人类大脑有大约860亿个神经元,这些神经元分布最密集的地方就是这张“桌布”。当你在书中看到一个观点时,你的大脑中的某些神经元就会“生长”出一些“触手”,和别的神经元连在一起。每个神经元最多可以长出10000个左右的“触手”。
你学得越多,记得越多,思考得越多,长出的“触手”就越多、越强。最后,这些神经元会在你的大脑中形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神经网络,你的智能就来自这张神经网络里的“连接”。
你的那些不好的业力模式,也同样来自这张神经网络里的“连接”。
人脑中的神经元在不断连接。刺激越多,连接也就越多,人脑就这样习得了知识,涌现出了智慧。但是,人类的智能不完全来自逻辑推理,还有很多感性和不可解释的部分。
13.我上小学的时候曾经在课堂上直接站起来顶撞老师,但是从初中开始,就再没有一位老师认为我是个不服管的人,他们都跟我关系很好。这并不是我服了,而是我变复杂了。我意识到老师们都挺不容易的,我没有必要为了一点小事儿跟老师冲突——事实上我可能没有必要跟任何人冲突。
要求同存异,要追求双赢,要多看别人好的一面,要学着从别人的视角考虑问题,要多反省自己,要多研究怎么合作把事情办好。塔勒布说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想“赢”,一种人想“赢得争论”——他们不会是同一种人。
14.人与计算机如何竞赛?
人跟电脑比计算能力比心算、比口算,那人早就是电脑的手下败将。但是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在做各种各样的算数数学的应用题,而是要面对一个比做题要复杂得多得多的环境。凭着人长期进化的能力以及个体的经验来应对一个无比复杂的场景。
真正的竞争不是在某一个特定维度上的比拼,而是维度的多少。真正的高人是具有高维度的人,而那些在某个方面具有明显特长的人,很可能是一个低维的人。那么二者之间的竞争是一种不对称的竞争,最后竞争的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马谡在某些方面他确实是一个高手,他熟读兵书,但是他对战争的认知是一个单维的或者说是一个低维的认知。而当他面对真正的高手的时候,他就一败涂地,所以诸葛亮含着泪也要把他杀了。而诸葛亮在与司马懿的竞争当中,能够在他处于最弱小的状态下,还能有胜算,原因就是他处于一个高维度,至少他不比司马懿的维度低。
心理学上以前有一个说法叫做白痴天才,就是说某些天才他在某一个单一的方面,具有常人无法比拟的能力,但是他的所有的能力都集中在这个维度上,在其他的维度上,他的能力很低,甚至没有那个维度。他在与正常人的竞争当中,他一定是处于劣势的。
人与机器的差别恰恰就在于低维和高维的差别。因为机器人的“智力”只是一个单维度的智力。
以前我们对智力的理解很片面,所以都用一个统一的标准来测量人的智力,我们把一个人的智商通过特定的检测方式来确定这个人的智商。
后来人类马上意识到,人类的智力是远远不能通过通常的智商测试方式来衡量的。后来有人提出了情商的概念,再后来又提出了社交商的概念,甚至有人提出叫领商,领导力的商素。各种各样的、五花八门的商,各种各样商的概念,表明人类意识到智商是一个多维度的问题,而不是单一维度的问题。
今天的计算机在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掌握了一种语言。有一次我在一个会议上作演讲,我亲眼目睹了今天语音识别的技术,我在演讲的时候发现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瞬间就变成了字幕,其错误率的确是很少。这就是说计算机已经听得懂人的语言了,甚至它已经听得懂我这种普通话很不标准人的语言,这说明它的智商的确不低,但是语言绝不仅仅是语音。你在语音识别上,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几个字,这并不表明你就听懂了我的话。一个4岁的男孩儿,他不仅是掌握了一门语言。
语音和语义是完全不一样的,识别语音并不算太难,但是识别语义是一个非常难的事情。
茶馆里头的,两个地头蛇去敲诈王掌柜的。“王掌柜的,你新开业了,是不是得意思意思啊?”王掌柜:“您那点意思到底是多少意思啊?”地头蛇:“王掌柜的,你是明白人,你还能把那点意思搞得没意思吗?”这里头的几个意思语音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它们在语义上的差别是非常大的。
一个4岁半的儿童,他不仅能识别语音,而且能使用特定的语音表达特定的意思,他能从相同的语音上感受到完全不同的语义。比如当他跟他的爸爸说:“我要玩游戏了。”他爸爸说:“行。”他知道这样一句话里头,他能够听出他爸爸说的这个“行”里头的真正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这就是语音和语义的差别,人类从一出生,他面对的场景的复杂性是今天的计算机所面对的复杂性远远不能比拟的。人与人之间的沟通首先是一种多信道的沟通,他有视觉、有听觉、有触觉,最重要的是他是一种场景化的沟通。在特定的场景里头,相同的信息所代表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说听话听音,一句话写下来是同样的字,它的意思可能有多种多样,原因就在于沟通的场景是极其复杂的。
通信有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通信是信号的互联互通,我们今天的通信技术、计算机技术、网络技术都是在解决信号的充分互联互通。第二个层面,通信更高的层面是意义的沟通,所谓意义的沟通就是把我们最内在、最隐秘、最复杂的感受体验传达给对方,而通信技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它只能够不走样地帮你传送一封情书或者你说的话能够不走样地在瞬间传到万里之外,但是它不能帮助你把你的意义不走样地传达给对方。
1)技术意义上的带宽,我们正在迎来一个无线带宽的时代,信息和信号的互联互通今天已经不再是问题。2)意义的带宽,我们说一个作家、一个画家、一个音乐家,他们的能力之所以是卓越的、是稀缺的,是因为他们具有一种传达意义的高带宽,而我们平常的人没有。
比如,张爱玲在写到划一根火柴的时候,她是这样说的——黑暗中她划燃了一根火柴,那橙红色的三角小旗缓缓地摇荡在它自己的风里,慢慢地它燃尽了自己的旗杆归于寂灭。”这就是张爱玲对于划火柴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她的表达,它拥有了一种传输意义,传输隐秘体验、隐秘信息的高带宽。
我们人类智能技术所有的努力都可以归结为如何提高意义的带宽,它能够从一个简单的字、从一句简单的话里头识别背后所包含的丰富的、复杂的、微妙的意义,它要表达、它要传输的不仅仅是内容,它更要传达的是语境、是场景。而在对语境和场景的识别上,今天的计算机可以说是刚刚起步,还处于萌芽状态。
简单地说至今为止的计算机技术、网络技术和通信技术,基本上解决的是沟通的物理障碍,将人类从前所面临的不可逾越的空间障碍消除。借用李商隐的一句诗来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就是说我想到一个地方去,但是我没有长翅膀,而今天的技术已经能够让我们轻松地克服空间的障碍。
但是在空间的障碍之外还有一个更难克服的障碍,那就是意义的障碍,只有克服了这个障碍,我们才能够实现心有灵犀一点通。心有灵犀一点通也讲的是通信,但是它讲的是意义的通信。
什么今天的计算机、机器人能力如此之强大,但它的智力只相当于,甚至比不上4岁半的儿童?原因就在于它只是擅长通信的第一个层面,也就是信号、信息的互联互通。但它非常不擅长在意义的沟通,通信的带宽、技术意义上的带宽越来越大,但是在意义层面上的带宽它只是刚刚起步。
为什么教育小孩儿是超级复杂的事情?因为我们跟小孩儿之间的沟通更多的是意义的沟通,在这个沟通当中由于彼此之间沟通带宽很窄,所以就会出现大量的意义没办法传输,或者在传输的过程当中信噪比非常的低,你以为你发出的是信号,但实际上发出的是噪音。随着孩子的智力在增加,他所遇到的场景越来越复杂,当一个孩子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我们与他们之间的沟通带宽完全不够用,如何增加意义的沟通带宽,如何降低信噪比,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同样我们今天的人工智能要解决的问题也是如何增加意义的带宽,如何增加在意义沟通当中的信噪比。
15.一个4岁半的儿童,智能比机器人高,他不仅能够听话、能够说话,而且能够察言观色,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够在不同的场景里头非常迅速地、很到位地切换自己的角色。从而让自己的生存空间、自己的自由、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在这一点上机器人是远远做不到的。
一个4岁半的儿童,他在多信道沟通,他在场景化的沟通上头具有机器人不可比拟的能力。这就是我们人类和机器最大的不同,人类是具有社会性的,而机器是没有社会性的;人类的生存都是场景化的,而今天的机器人、今天的智能设备是很难具备社会性的身份,很难具备场景化沟通的能力。
智能英文叫Intelligence,它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情报。为什么智能和情报是同一个词呢?我们仔细想想这二者的确是沟通的。情报,就是指一种隐秘的、极容易忽略的,但是又是极其关键的信息,它重要,但是极容易被忽略。你掌握了情报,你就掌握了主动权。在某种意义上说,一个掌握了情报,看到了事件关系当中底牌的人,他就是处于高维度的人。而不掌握情报的人,他就是被蒙在鼓里的,处于低维度的人。
我们通常所说的信息都是指显性信息,但是比显性信息更重要的是那种隐信息、微信息,是一种只有用特定的感知方式才能够获取、才能够感知的那样一种信息。同样它也可以用一种隐秘的,你感知不到的方式进行传输。
汉语中有一个字叫谍,所谓谍就是指暗中窥探,而且暗中传递的最重要的信息。我们所说的智能,其实就是以隐秘的方式获取隐秘的信息,并且根据这些信息进行判断、决策和行动的能力,这才叫智能。你仅仅是做一些高难度的计算,那不叫智能,至少不是智能的全部。
智能是在智力之外的另外一种维度,这就是我们作为人的优势,也是我们人作为人的用处。在纯粹的计算上头,我们人已经远远被计算机甩在后头,但是人还占据着一个计算机没有的维度,这就是我们跟计算机在竞争的过程当中能够有胜算的一个重要条件和重要保证。
厉害的人就在于,他在一个人人都好像能够共享的信息面前,总能够发现大家看不到的、完全忽略的那些隐信息和微信息。而这些隐信息、微信息在他的头脑当中迅速地合成为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一种隐秘的信息,也就是情报。
情报就是从大量的显信息里头发现关键的隐信息。拥有这种发现隐信息、微信息,能够将隐信息和微信息合成为情报的人,我们就把他称为是具有智能的人。
控制论的创始人维纳有一句著名的话,叫人有人的用处,那么人的用处到底是什么呢?人的用处就在于他是具有智能的。人对场景的感知能力,对场景当中所包含的微信息,隐信息和场景当中的微妙的意义的感受能力以及传输的带宽都要比机器强。
所谓智能就是对某个格局、某个场景里所包含的隐秘态势、暗局,有一个深切的体察。巧妙地利用这个场景里头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特定的场景下作出适当的反应。而机器和人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机器的智力,它常常是非常隐形的。一个最先进的机器人和一个4岁半的小孩之间的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二者对于场景的感受力。
以前经常说content,但是比content的更重要的是context,context的就是指语境和场景。傻子面对问题找不到答案,原因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答案。而疯子就是对语境对场景完全缺乏感受力的人,在某种意义上,他的智力是正常的,甚至是超常的,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它有内容,但是他没有语境。
这个对于语境、对于场景的感受能力,以及发现传输语境和场景当中的意义的带宽的大小,决定了一个人的智能的程度。人要是在一个极其复杂,险象环生的环境里生存,那你就必须要有对场景的敏锐的感受能力。
我们在评价那种智商很高、情商很低的人的时候常常说一句化,说这个人只会解题,不会解风情。所谓解风情其实就是对场景里头的微妙态势的感受能力和应对之策,他们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态势、格局和力量。所以他们才能够提常人想不到的问题,并且给出出人意料的担忧、卓有成效的方案。
16.告别非黑即白的世界。
我们的思维和行动很容易陷入到非白即黑的模式里。原因其实很简单,这种思维方式和行动方式很简单。我们无论是感受世界还是思考世界都遵守一个原则叫经济原则,不消耗过多的能量。
我们小时候看电影的时候都喜欢问:“爸爸这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你这样问问题的时候,你得到的只有两个答案。要么是好人、要么是坏人。你要是说他不好不坏,介于好人和坏人之间,那太复杂了。我干脆把他归类到两者当中一个,这样我想问题就简单了。
不是因为这个模式有多好我们来使用它,而是因为这样一种思维和行为模式能够让我们更省事,让我们觉得更有效率。虽然我们知道更省事、更有效率的事,往往是最不省事、最没有效率,甚至完全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的。
人的成熟有各种各样的标准,其中有一个标准就是你的思维模式能否尽快地告别黑白思维的暴政,让你的思绪投向在黑白之间广阔的中间地带,那就是灰色的地带。在处理一个事情的时候,我们也要告别那种黑白思维、简化思维的诱惑。
任正非对灰度有一个解释:“一个领导者重要的素质是方向感和节奏感,领导者真正的水平是体现在他能够把握一种灰度,合理地掌握合适的灰度,能使各种影响发展的要素在一段时间内是和谐的,这种和谐的过程叫妥协,这种和谐的结果叫灰度。”
《第五项修炼》这本书里头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就是——人只能感受到他愿意感受的东西,人只能听见他愿意听到的话。
这有点违反我们的常识,因为我们经常会听到好多我们不愿意听到的话,会看到好多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但是由于对那些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事、不愿意听到的话有一种习惯性抵制,你的思维和感受当中就会逐渐地形成一种过滤机制,即使它不能完全过滤掉,但大多数的,甚至很关键的因素就会被过滤掉了。
做成熟的人的两个要素
第一步,充分去感受到多种要素。
如果你位高权重,你会发现这种过滤机制在你的身边悄悄地形成。你的权力越高,你越想维护自己的正确性,你不知不觉就会患上一种病,这种病叫选择性耳聋。于此同时,你周围的人知道你的偏好,所以就会把大量你不愿意听到的信息事先过滤掉,这样你就会不自觉地生活在一个欺骗与自我欺骗的世界里。
第二步,要让各种要素达到一种和谐。
任正非说和谐的过程就叫妥协,妥协这个词听起来不是个好词,即使你不得不妥协的时候,你心里头可能都憋着一口气,那就是我含恨认可你或者说我让步了,但是我心里头还在腹诽你,“看在你丑的份上就算你是对的吧”。
当我们做出妥协的时候常心里头是愤愤不平的,但妥协这个词其实是个好词。妥就是稳妥、妥妥的、好好的、有序的叫妥。协就是相互的协作,这叫妥协。妥协的英文是compromise,承诺的英文是promise,它是由come和promise组成的,它的本意是共同承诺。
所有的音乐是不同的音符放在一起他们共同承诺,不同的人在一个公司里头,他们做出一个共同承诺,这个承诺的结果就是和谐,就是妥协,也就是灰度。最后的颜色既不是属于你的,也不是属于我的,而是既有你又有我,还有他,还有众多的人的因素都在里头。
灰度的智慧:虽然棋盘上只有两种颜色,赢和输都是一个结果,但是有智慧的人却能在棋盘上增加一个维度的要素,对冲了这个棋盘的二元颜色,最后成了一个有灰度的棋盘,也就打开了新的可能性空间。
最后再总结一下,人的成熟有各种各样的标准,其中有一个标准就是你的思维模式能否尽快地告别黑白思维的暴政,让你的思绪投向在黑白之间广阔的中间地带,那就是灰色的地带。在处理一个事情的时候,我们也要告别那种黑白思维、简化思维的诱惑。
17.人就是这个东西。你上街看,那么多人,那么多傻逼之处,人类这么多年就这么过来了。即使很多人明白很多生活的秘诀,但明白的这些人也不见得能做到,有可能包括你也包括我。
即使我们明白,我们有觉悟,但是我们没有这个定力,我们没有这个智慧。
所以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看到的情况是,即使我们知道秘诀,但是我们做不到;即使我们做到了这些秘诀,发现过一阵儿我忘了。所以人是个无解题,都是命。
我们只能在实践中了解自己。在我们想明白之前,在我们以为自己想明白之前,多试试,不要太自信。
你要在实践中慢慢认清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要自己对自己撒谎;自己对自己撒谎,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受伤,一定是悲哀。因为自己对自己撒谎,没有任何一例谎是能撒得过去的。
18.人本来就有自我实现的需求。我们更应该问的是为什么有些人的自主性被压制了。
现代教育体系——注意不仅是中国的,美国也是——在很大程度上是个压制学生自主性的体系。很多规章制度不是为了学生学习方便,而是为了学校管理方便。现在中国包括上海和北京在内的一些大城市的中小学竟然连课间十分钟都给取消了,要求学生除了上厕所就只能呆在座位上,请问你能指望这样的孩子有多大自主性?这是一个以「听话」为最高价值的体系。这个体系最喜欢让你去当一颗螺丝钉、一块砖。
人的原始信念决定了有多大好奇心。如果你相信世界本质上是好的,是有趣的,你就会充满好奇;但如果你认为自己不熟悉的地方都是危险和充满恶意的,你的好奇心就会被压制。自主性也是这样。如果你自主采取一个行动能成功,甚至还得到了鼓励和表扬,你下次会更加自主。但如果你每次自己要做个什么事儿都会立即被否决,甚至别人给你安排的事儿已经都做不完,你每天想要点属于自己的时间都不行,那你何谈自主。
很多人批评国人太过唯唯诺诺、很少积极主动,那这是怎么造成的呢?沈从文有句话说得好:「国人的极度自私,源于只能尽义务却享受不到权利。」
如果你整天都在根据别人的要求做事,完了还让你无私奉献,从来都不敢谈论说我理所应当得到什么,你会只想着能不能少尽点义务,给自己留下一点空间。
但如果每个人都能理直气壮地说我干这个是我的权利,谁也管不着,有充分的个人自由,那就不但会有自主性,而且会变得乐于助人,会有真正的担当。
2024.11.01 周五:
除了你自己,你的头脑中还住着别人。你以为一切都由你说了算——你的思想,你的感受,你的选择,都由你掌控。但事实不是这样。
关于你在生活中的那些思考和感悟,往好了说,你是它们的副驾驶员;往坏了说,你是个凑热闹的人,任由头脑中的某个部分摆布。这个部分十分强大,足以压倒一切,但你完全看不见它。这个部分有很大的影响力,但它对你来说是个全然的秘密。
它的名字叫作“无意识”。它是一直在工作的大量神经回路,你看不见它,便以为它不存在。它决定了你是充满热情,还是感到厌倦;是精力充沛,还是连眼睛都快睁不开。它可以令你充满同情心,也可以使你满腔仇恨。它帮你选择想要的东西和想爱的人。靠着突如其来的灵感,它可以解决看起来不可能解决的问题。有时候,它会完全控制你,将你一把扔进神秘的陌生世界。
如果我们能够学会识别无意识的影响,使其成为我们的同盟,帮助我们成为我们想要成为的人,那我们将会怎么样?如果做到这一点的关键不是现代科学,而是一本童话书或者一副塔罗牌,那我们又会怎么样?
科学与魔法
历史上,无意识在人类文化中扮演了隐秘但重要的角色。通过有关超自然存在(众神、魔鬼和精灵)的神话,古人尝试着理解无意识带来的影响。此种思考方式已不被现代人认可,然而,与始终伴随着我们的黑暗面携手合作,这件事在现代的重要性却一点不输给古时候。
我们对大脑的现代认知来自心理学和神经科学这两个学科。大脑远比其他器官复杂,所以这些学科仍处于发展初期。这些学科表现最佳的时候,便是解释那些可以在实验室里被检测的简单行为之时。尽管这么说可能听起来很奇怪,但是我们如果想要更深入、更巧妙地理解大脑中无意识的部分如何运转,就需要将这些现代的科学发现与那些对古代神话的心理学分析结合起来。
来自瑞士的精神病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以他的集体无意识理论而闻名。凭借着荣格的研究成果,我们便能将科学与超自然结合起来,从而更好地理解头脑中那个隐秘的部分。我们可以找出无意识影响行为的方式,找到与之携手合作的方法,从而丰富我们的生活,使我们更为完整。
大部分人不怎么在意自己头脑中无意识的部分。事实上,人们犯过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无意识的重要性。你可能看到过那种被拿来说明人类头脑的冰山的图片,冰山的绝大部分(无意识)是漂浮在水面之下的。无意识在头脑中占据的部分要远远大于意识占据的部分。正因如此,无意识才能带来如此超乎寻常的影响。此外,无意识更为原始,有其自身处理信息的方式,这种方式对有意识的思维模式来说是陌生的。
无意识施加其影响力的时候,我们会觉得好像是某种来自外界的力量在起作用。它会让我们进入某种充满激情的状态,控制我们的所作所为,让我们以不理性甚至自毁的方式来行事。但无意识也可以唤醒我们体内潜在的才能,那些我们想都没想过的才能。这也是无意识在历史上被认为是一种超自然力量的原因。无意识既强大到令人不知所措,又完全有别于有意识的思维模式。荣格有一项极为重要的发现,那便是关于无意识的知识中最好的那一部分来自和超自然有关的古代故事——关于魔法的故事。
这不是一个容易让人接受的看法。我们生活在一个科学发现众多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对自然环境的理性调查已经将之前一代代人的迷信观念驱逐了出去。此种理性调查认为,我们对环境拥有前所未有的控制能力。我们不再需要太阳神、树精和个人心魔去解释自然与心理现象。今天,我们可以自信地宣称,那些解释对我们没有用,因为它们是错误的。
然而,我们依然对超自然的古代故事十分着迷。如今极为流行的一部分故事就是和魔法有关的。热情的观众走进电影院,走进哈利·波特、中土和漫威超级英雄的世界。这种现象乍看之下好像很奇怪,为何魔法和超自然依然如此引人入胜?毕竟,其中蕴含的对世界运转方式的描述早就被证明是错误的了。相比之下,科学理论一旦被证明存在错误,就鲜少能够表现出此种持久性。比如说,现在很少有人会在意卢瑟福原子模型。但是哪怕魔法在几百年就被证明是假的,到了现在,它依然以其神秘的吸引力使我们着迷。
魔法故事之所以对我们这么有吸引力,是因为它们揭露了我们的内心世界。人类的大脑不仅是一台理性的思考机器,大脑里有着更为黑暗的角落,那里滋生着非理性——不受意识控制的东西。大脑中理性的部分使用语言和逻辑来处理我们经历的事情,但非理性的部分(它们常常躲在隐秘处,不被我们发现)并不借助语言来思考,这个部分运用的是象征手法,也就是被过去几百年间的那些思想家称为“魔法”的东西。
古人之所以将这些经历归因于超自然的生灵,是因为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似乎是某种自身之外的力量在影响着他们的所作所为。爱是悄然而至的,并非你想让它来它就来,诗歌的灵感也是如此。古人推断,当他们做到了某件超出他们寻常的能力范围的事情时,将此归功于自己是毫无道理的。这种力量来自外部,有时候会带来好运,有时候会种下祸根。
今天,我们不再相信超自然的生灵拥有无处不在的影响。我们认为头脑内部发生的事情完全由自己掌控,我们将这个功劳归于自己。我们倾向于认为,如果想改变自己的行为,只需要集中精力并且下定决心去做就可以了。自助类的那些书介绍了如何通过十个简单的步骤来获得自律、变得自信并且拥抱成功。这些书有用吗?如果它们有用,那所有人都会是身材苗条、坐拥财富、幸福快乐、慈爱友好的状态了。“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们可以召唤体内潜在的能力”,这样的想法在现实那冰冷光线的照射下根本不成立。自从科学和技术取代了对魔法的信念之后,我们已取得种种进步,但我们依然被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随意摆布与控制着。
我们为何会有自毁的行事方式?为什么我们会去做那种我们清楚地知道一周、一天,甚至一小时之后自己就会为之后悔的事情?精神能量的来源是什么?灵感从何而来?当代研究告诉我们,我们脑中存在着一些我们能够觉察到的回路,也存在着一些我们觉察不到的回路,我们可以控制前者,而后者控制着我们,这些回路就是存在于我们体内的众神。
许多现象可以从不止一个角度去理解,物质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1927年,英国天体物理学家阿瑟·爱丁顿爵士做了一次被他称为“两张桌子”的演讲。他指出,日常经验中的桌子是固体,如果你拿脑袋往桌子上撞,你会感到疼。然而,科学里的桌子压根就不是固体。它是空空荡荡的空间,是幽灵般虚幻的一团雾,里面充满了虚无缥缈的概率场。哪一种理解方式更好呢?这取决于你正在做什么。如果你是研究量子物理学的科学家,那么你需要的就是难以理解的雾蒙蒙的概率桌;但如果你正在找一个地方来放你手中的饮料,那么你想要的是一张结实的木桌。
人类行为也是如此。神经科学家通过原子和分子之间相互作用的唯物主义模型来推进我们对大脑的理解。但古代的那些魔法故事,那些已经发展了数千年、被提炼了数千年的传统故事,给我们提供了另一种理解大脑的方式,这种方式在许多时候更为有用。
关于超自然的古代故事或许在事实层面是错误的,但“桌子是固体”这个想法在事实层面同样是不正确的。我们只是选择了最适用于眼下问题的模型。如果我们一直提醒自己,我们对物质乃固体的本能看法只是一个幻觉,一个由我们不甚理解的量子相互作用带来的幻觉,那我们的精神必定会疲惫不堪。
大脑在进化中逐步形成了桌子乃固体的这种理解,因此我们只有在阅读一篇关于亚原子粒子的文章时,才会去思考真正的、根本的现实。如果我们拒绝用魔法故事去解释人类行为,我们便违背了我们理解世界和自身的本能方式。从史前时代开始,魔法就在人类文化中扮演了核心角色,这是因为我们的大脑就是这么演化的,它逐步形成了这样的思考方式。
我们若是想要尽可能充分地理解人类的状况,就要将这两个模型结合起来。随着科学界对人类心灵的探索不断深入,我们会在这两个模型之间来回切换,以便理解科学如何帮助我们认识魔法,魔法又如何帮助我们认识科学。在古代和现代之间、比喻意义和字面意义之间跳来跳去,有时候会给人一种不和谐的感觉,但这是理解大脑的最好的方式,因为大脑便是以此种理性与神秘的奇异结合逐渐进化和演变的。在本书中,我们将荣格的研究成果作为指导。荣格认为,关于超自然的神话故事与民间传说能够展现原始的思考方式,它藏在理性的伪饰之下,直至今日依然与我们同在。
头脑中存有两种完全相反的想法,还能保持正常行事的能力,这是第一流智慧的象征。
荣格把大部分的职业生涯用来研究传统魔法故事的心理学意义。通过对病人的分析,荣格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地上的精灵、天上的神灵和其他构成超自然万神殿的生灵,关于它们的故事可以用来描述无意识的神经回路的运作方式。那些代代相传的神话故事、童话故事和魔法艺术,为我们提供了一张隐秘的无意识世界的地图。变铅为金,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野生动物,将残暴的怪物转变为温柔的王子,这些故事正是关于无意识的故事。它们教会我们如何促进大脑里的这两个部分相互协调、融洽合作,让大脑由此成为完整统一的存在。
根据其定义,无意识处于有意识的觉察之外,所以无法被我们直接观察到。在某种程度上,无意识就像暗物质。按照物理学家的假设,暗物质使星系凝聚在一起。科学家认为暗物质占据了宇宙物质总质量的85%,并对宇宙结构施加了强有力的影响。然而,我们无法通过任何已有的仪器检测出暗物质,只能观察它为其他能够检测的东西施加的影响,由此知晓其存在。
无意识也是如此。尽管我们看不见无意识,但无意识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通常情况下,无意识居于幕后,自己忙活着,不被我们看见。然而,时不时地,无意识的内容会在喷发后进入意识。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就像是被附体了,我们的灵魂好似着了魔,赋予我们激情、热情、灵感或某种我们原本都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全新力量。这种附体造成的影响是可以被我们观察到的。
人类的大脑需要故事来理解这个世界。事情不能就这么简单地发生了,事情的发生必须有原因。我们的大脑将事件塑造成故事,以便赋予其意义。不过,在通常情况下,我们无法察觉这样的塑造过程,因为叙事是在无意识的部分形成的,这就使其被心理学方面的“暗物质”所影响。心理学家研究这些故事,就好比天体物理学家为了获取和暗物质有关的知识而研究星系现象。这些故事揭露了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荣格心理学的终极目标:自我与无意识的融合。心灵的各个方面统一起来,以形成完整的自性,即一个人的真实身份。本书的最后一部分将详述这个过程,并剖析该过程如何引导人们通往超越。超越是一种平衡且满足的状态,在此状态下,人们不再过分关注个人需求,拥有了更为广阔的视野。我们会分别从科学和神秘力量的角度来增进对超越的理解。此外,我们还将研究一门古老的学科,该学科提供了一种形成完整自性的方法。说到超越,我们或许会联想到智者、圣贤与神秘主义者,但普通人同样可以走向超越,只要他们愿意开始这场艰难的攀登,这场通往生命最高峰的攀爬。
在这本书中,我们会研究在人类的行为被无意识那非理性且不可控的力量所影响时,人们会有什么样的感受。我们会分析这种比喻意义上的附体如何导致了意识的非寻常状态。这些状态有时难以察觉,有时又强烈得令人不知所措。但无论如何,它们都能带着我们超越日常生活中的体验。不管是通过启发你、令你感到恐怖还是使你发生转变,它们总能让你感到更加有活力。干预无意识的世界是危险的,因为这可能会释放出一条无法控制的湍流。种种强烈的情感、非理性的信念和毁灭性的冲动一涌而出,它们可能会颠覆一个人的生活。但是对这些来自远古的能量、生命与智慧的源头进行发掘之后所能获得的回报,使承担这些风险变成了一件完全值得的事情。
“我们大脑中的很大一部分受到我们无法控制的隐秘力量的影响”,这样的看法接受起来并不容易。或许我们并不总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我们总该能够控制自己的头脑吧。所以我们想象自己的意志独立存在于双眼后面的大脑之中,从不转身看向充满魔法生物的暗处。每一天,这些魔法生物都在起作用,要么帮助我们,要么伤害我们。
我把这本书写给冒险家,写给那些有勇气转身一看的人。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02 周六:
来到暗处
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说了算,这样的想法纯属一厢情愿。事实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我们根据无意识心灵的适当运转来行事,而我们也必须相信,它不会辜负我们。
脑海中响起的歌声,有所提升的情绪,突然袭来的饥饿感,需要验血的记忆,想吃东西的渴望,对会议的焦虑,解决难题的好想法——简对内部环境和外部环境做出的这些反应全都发生在她的头脑内部。但它们都是不请自来的反应。也就是说,简并非主动做出了这些反应。情绪、回忆和灵感都在我们有意识的控制之外。它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有时候会受到我们的欢迎,有时候则不会。但如果简的这些反应不是由她唤起的,那它们是由谁唤起的呢?
要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就得先仔细瞧瞧头脑中的那个熟悉的部分,也就是使用“我”(I)这个词的时候所指的那部分。
“我”这个词的拉丁语说法是ego。在英语中,ego一词隐含着负面的意思,往往和“自负”联系起来。但是在拉丁语中,ego是中性的,它简简单单地对应着“我”这个词,仅此而已。精神病学家将ego作为“我”的专业术语来使用,指的是诸如“我喜欢那部电影”中的那个“我”。他们之所以使用这个专业术语,是因为“我”并非我们的大脑中唯一的人格。大脑中还有许多人格,我们可能意识不到它们的存在,但它们却深刻地支配着我们的生活。
“自我”被称作“意识”,因为它是人们的头脑中能被意识到的那个部分。人们可以意识到自我,却无法意识到剩下的部分,因为人们通常不能直接体验这个部分。所以,当无意识同自我相互作用时,我们会觉得无意识像是一股来自外界的力量。我们在头脑中经历的一切似乎并非全然由我们所说的那个“我”引发。
在处理能力上,自我比不上无意识。自我一次只能处理一件事,而无意识拥有可以并行工作的回路,能够同时应对多项进程,因此也就有能力处理更复杂的任务。在上班的路上,简的无意识在不断将她所经历的种种事件传递给自我,与此同时还能处理大量别的任务。简的无意识还在同数百万条肌纤维相互协调和配合,这些肌纤维是她所需的物质,它们帮助她维持身体平衡,驱动她沿着人行道前行。无意识还控制着简的心率和呼吸,以保证氧气流量足够。此外,无意识精心安排着激素的分泌,督促这些激素进入血液。无意识还处理着外在环境中的光子和双眼的光感受器互动所产生的信号,将电化学活动中的峰值转化成视觉画面。
人类的意识每秒可以处理10到60比特的信息,具体的数值要取决于它正在做什么。为了更好理解,这么说吧,读眼前这个句子需要你每秒处理大约45比特的信息。这就没给其他事情留下多少余量了。如果你想继续阅读本页内容,你就不可能在读的同时思考做什么晚饭了。但此种局限只作用于我们头脑中有意识的部分,大脑在整体上可以从事的精神活动要多得多。大脑每秒能驾驭超过1100万比特的信息。就处理信息的能力来说,无意识要比意识强上50万倍。意识就像是一艘小船,漂浮在浩瀚的黑暗海洋之上。这片海洋充满生机,而海面之下有一股力量在向上推着这艘意识之船。
当简走在上班的路上时,她头脑中的意识部分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除了负责觉察正在发生的各种事情之外,简的自我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决定要抵抗心中的诱惑,不让自己走进那家咖啡店买面包圈。头脑中的意识部分,也就是被称作“我”的那个部分,在我们的精神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要小于我们所认为的角色,但这个角色很重要。意识负责的事件之一便是评估从无意识中浮上来的本能冲动,然后决定是否要响应这股冲动。
你或许意识不到自己有多么依赖无意识。无意识的作用颇广,在你做各项家务时协调身体的各个部分便是其作用之一。在信息处理这方面,无意识同样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如果我问你,纽约市一共住着多少人,你大概会上网搜索来寻求答案。这个时候,从你打开浏览器到双手敲击键盘输入问题,你做的每一步都是有意识的、能感知的。相比之下,如果我让你说出你母亲的姓氏,你会毫不费力地想到答案,但你没办法解释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答案的,答案就这么冒出来了。
说话的时候也是如此。你能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但具体说出来的词需要依靠无意识来提供。大部分时候,你的无意识会配合,但事情并不总是如此顺利的。比如有时候,话到了嘴边,我们却怎么也想不起这句话的内容。这个时候,自我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可无意识不肯配合,不把具体的词送上来。
而有时候,无意识又会把自我不想要的词送上来。送上来的言语可能冷漠麻木,可能不完全正确。在这种时候,自我可以行使自己的否决权,然后试图找些不同的话来说。无意识送上来的话偶尔会跟自我想要的话大不相同,而自我却未能注意到这一“内容调包”。这种现象被称作“弗洛伊德式失言”。这表明无意识是有自己的意图和打算的。
无意识给我们惹出麻烦,这样的事并不罕见。荣格认为,无意识装着的东西可能“会像笛卡儿的恶魔那样玩些顽童似的花招,然后乐不可支。不该说的词经由它蹦到你的嘴里;在你试图向别人介绍某个人的时候,无意识不让你想起这个你应该想起来的人名;在音乐会上,钢琴曲进行到最柔和的片段时,你的喉咙在它的怂恿下感到一阵痒;迟到的你踮着脚偷偷摸摸进场时,它会耍个花招让你被椅子绊倒,发出巨大的声响”。
无意识可以背叛并捉弄我们,也可以帮助我们,成为我们的朋友。在控制我们的言行举止这一点上,无意识具有惊人的影响力。你可以有意识地选择踏上跑步机,但你能否坚持每天规律地锻炼呢?无意识会生成新的想法,带来新的情绪状况。你可以有意识地在电子表格上添加内容,但你能否召唤来很棒的点子?你可以有意识地筹划一次令人愉悦的活动,但你能保证活动开展时你真的享受这一切吗?头脑中的无意识部分负责着我们在生命中最珍视的东西:爱、愉悦、友谊、灵感和同情。有意识的计划可以让这些东西更有可能出现,但最终,我们必须把信任和希望交给无意识,盼望着它能按我们的预期行事。有些时候,无意识会表示配合,给自我递上它想要的东西;在其他时候,无意识有着自己的打算。
但是,当无意识和自我达成一致、携手同行的时候,我们会有非常棒的感受。想一想我们在这两种情况下的心情是多么不同:一是我们在忙一项令自己兴奋的项目时的心情,二是我们仅仅由于自我的理智判断而不得不做一件事时的心情。当工作的内容令你着迷时,无意识会传递给你干劲,让你变得激动,还会赋予你其他的精神资源,让时间过得飞快。每一天,你都期待着开工的时刻。这份工作会激发出你最佳的状态。然而,当你做某件事只是因为你不得不做的时候,你就会缺乏无意识的支持。自我能提供的支持就是你能得到的全部支持了。学校的作业、公司的任务和家里的杂活都会令人疲惫,因为只有无意识才能提供大量的精神能量。自我能提供的精神能量极其有限,如果没有无意识给你正在从事的任务提供动力,你就不得不强迫自己坚持下去,在这种时候,你会抓住任何可能干扰你的事情。电子邮件和社交媒体,甚至是厨房碗柜的清理工作,都会比撰写眼前的这份该死的报告更让你心动。这两种心态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激情并不会响应自我的呼唤,但激情至关重要、必不可少。它决定了你工作的时候是心情愉悦还是痛苦难挨,它决定了你工作的结果是杰出瞩目还是不尽人意。
无意识十分强大,与有意识的思考过程极为不同,它被激活之后,给人的体验就好似让人着了魔一般,如同某种外界生灵突然来访。这可能让你感觉舒适,也可能让你感到敌意,又或者两者都有那么一点。当无意识让你感觉到它的存在时,荣格学派的心理学家所说的无意识的“喷发”就出现了,无意识由此“入侵”或“介入”了你的意识。有时候,这种喷发具有破坏性:压倒性的情绪袭来,蒙蔽了你的理性判断;破坏性的冲动出现,可能会毁了你的生活;一阵渴望突然上涌,与你头脑中意识部分认同的价值观背道而驰。与这些情绪、冲动和渴望一同到来的,是一股令你无法抵抗的、催促着你去迎合和满足它们的推力。
有些时候,无意识的“介入”会更为积极、更有助益,以直觉的形式出现。这就是宝贵的洞察和领悟,我们体验到的本能反应或灵感喷发。一个念头突然之间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我们的思绪跑了很远,远超有意识的推理能走的距离。有时候我们觉得这样的念头是上天恩赐的礼物。在灵感的助力下,某个想法可能会帮助我们解决棘手的问题,可能会令我们创造出精妙绝伦的作品,甚至可能改变我们人生的走向。
无意识的喷发还能赋予人们通常不具备的能力。热情会提升一个人的工作能力;恐慌可能让人拥有超人般的力量;而单单因为“正在比赛”,运动员就能表现出远超平时水准的技艺。无意识的喷发偶尔会攫住我们,有如天赐的指示那般,向我们展现更深刻的现实。这是一种魔法般的时刻,又像是一场神秘的邂逅,也可以说是开悟的瞬间。这些体验带着我们来到人烟稀少的高处。不过在探索这些非凡状态之前,我们需要先仔细瞧瞧无意识的那些更为日常的影响。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03 周日:
人类的头脑是一口沸腾着的大锅,相互竞争或彼此配合的各种内驱力在这口锅里纷纷冒着泡。心理学家迈克尔·加扎尼加将大脑称为“没有指挥的管弦乐团”。来自亚历山大港的希腊神学家克莱芒将人类同神话里的特洛伊木马相比较:“人类只有一个身体,但这唯一的身体里包含了大量的灵魂。”同一个人遇到不同的情况时,不同的行为举止,甚至不同的人格便会浮出水面。在公司里从来不笑的老板可能会在家里变成喜剧演员,但这只会发生在她跟自己三岁的儿子瞎玩闹的时候。她人格的这一面无法在其他环境中展露出来,这不是她可以靠意志来选择是否展露的。
同样地,你可能会有一群朋友,只有在他们面前你才会展现出你人格中的某一面。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可能会不像平时的自己,并且展现出严肃、大胆或全然不成熟的一面。当你失去一个朋友的时候,你失去的不仅仅是这个朋友,你还失去了和他在一起时的那个你。当一个朋友离开人世时,一部分的你也随之而去了。
每一个人的内部都有着形形色色的人格碎片。这些碎片并不是完整的人格,不是我们在耸人听闻的、关于多重人格障碍的故事中看到的那种人格。多重人格障碍是一种罕见且不正常的状况,但我们每一个人都会经历神秘的行为变化,有时候今天和昨天不一样,有时候甚至是现在跟刚才不一样。有时候我们很自信,有时候我们变得羞怯。有时候我们会冒一些愚蠢的风险,有时候我们行事过于谨慎。有时候这些无意识的人格碎片足够复杂精妙,能够自行发展出目标,并且拥有实现该目标所需的施动者。当这些施动者在大脑里出现的时候,提供它们的主体有时候会被称作“碎片人格”。它们能够展现出知觉、感觉和意图。
在和上瘾无关的情景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到碎片人格的存在。你的另一半可能会说:“今天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批判几句?”你可能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今天的表现有什么不同,但你很可能表现得不如平时那么文雅。跟有意识的自我相比,碎片人格的行事风格要更为原始。当碎片人格的力量过于强大,导致自我无法对付的时候,我们就可能会陷入麻烦。根据一个著名的案例,性唤起可以影响人们的举止和选择。
温莎大学心理学系的研究人员研究了性唤起和冒险行为之间的关系。他们给一部分志愿者播放含有露骨性爱场面的视频片段,给另一部分志愿者播放不涉及性爱内容的视频片段,然后让他们填写问卷,问的是在某些浪漫场景下他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刚经历性唤起的志愿者,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在问卷中都更倾向于勾选有意进行高风险性行为的选项,比如说跟新的伴侣发生没有保护措施的性关系。这种人格碎片乐意将志愿者置于险境,只为得到它想要的东西。
除了性行为这个领域,刚看完含有性爱场面的视频片段的志愿者在其他领域中也更加冒险且大胆。所有志愿者随后被要求在电脑上玩二十一点纸牌游戏,而那些经历了性唤起的志愿者更愿意出高风险的招,比如在手中的牌接近二十一点的时候继续要牌。在这个案例中,研究人员通过刺激繁殖本能的方式来激活无意识。无意识一旦被激活,人们的行为举止就不再仅由理性自我来指挥了。在自我的控制领域之外的施动者同自我展开了竞争,且常常会赢。
在无意识的掌舵之下,我们可能会驶向麻烦。然而,在无意识的带领下,我们也可能会发现藏在内心深处的宝藏。德国哲学家阿图尔·叔本华写道:“在熟读了某个兼具理论和实际价值的问题的相关资料之后,我没再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往往在几天后,该问题的答案就会完全自发地在我的头脑中冒出来。我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如何产生的,其奥妙和神秘程度对我来说堪比加法机。”数学家亨利·庞加莱也有过类似的体验。他这样写道:“就在我抬脚踩上台阶的那一刻,那个想法就自己冒出来了。在此之前,我脑海中的那些思考似乎并没有为这个想法做过铺垫。这个想法就是,我用来定义富克斯函数时采用的那些变换与非欧几里得几何一模一样。”
我们把灵感看作突然闪现的领悟。一个新的想法在瞬间诞生,随后这个灵感迸发的时刻迅速消散。但是当一个想法被激发的时候,无意识提供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这个想法本身,还有将其付诸实践所需的能量和动力。那些借助灵感来创作的发明家、艺术家和作家因他们没日没夜工作的风格而著名。他们常常饭也不吃,澡也不洗,将脏衣服堆成山,只因他们在工作的时候太专注了。他们的胸腔里充满热情。而英语中的enthusiasm(热情)这个词正是来自古希腊语中的entheos,其意思是“被神灵附体”。这一次,攫住你灵魂的不再是想要毁了你生活的恶魔,而是孕育着创造之力的神灵。
不管是被口渴魔鬼攫住的酗酒者,还是被缪斯女神赐予灵感的艺术家,无意识所做之事将人类的日常生活和那些关于超自然力量的故事结合起来。这些故事讲述了那些强大的存在,它们待在暗处,神秘且不可思议,就像无意识内部的神经回路那样。它们在道德上摇摆不定,有时候会以令人震惊的方式帮助人们,但它们是变幻莫测的存在,向人们施加伤害时也轻而易举、毫不犹豫。虽然它们并不遵循有意识思考的那种理性规则,但它们的行为也并不是随机的。它们有自己的规则,那些有幸(或不幸)闯入其领地的人便能学习这种规则。
通过我们人生路上的这位隐秘旅伴的双眼去看世界,是实现我们全部的潜能的重要一步,但这种做法并不适合内心脆弱的人。无意识不讲道理的特点可能会吓到自我,这倒是并不让人意外,毕竟无意识能够压倒自我,夺走自我的清晰思考和限制本能冲动的能力。自我必须小心地处理与无意识的关系。如果自我离无意识过远,它就会变得无力,无法有效运转,成为脱离了其本能之源且缺乏感情的算计机器。如果自我离无意识过近,它就可能陷入无意识的原始黑暗,堕落到动物性的层面。我们在醉酒状态下见过此种情况,前额叶皮质受损导致自我无法正常运转。在此种情况下,人们可能会放任自己个性中更为原始的那些部分,例如暴怒、色欲和自怜。尽管无意识有时是我们强大的盟友,但我们必须小心对待它。不受控制的激情摧毁过许多人,甚至摧毁过整个国家。
尽管心存畏惧是谨慎的做法,但我们也不该拒绝无意识,它是人性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自从欧洲出现了启蒙运动,西方文化便开始痴迷于自我的理性世界,尤其痴迷于科学这项人类意识中最伟大的成就。人类在科学领域的种种尝试十分成功,许多人因此相信人类可以通过计算来掌控这个世界,并相信我们能够打造出人间天堂,以此满足人类的所有需求。但是人类的需求并不仅仅停留在物质层面。谈到我们内心世界的发展时,科学就帮不上忙了。科学只拥有控制我们所处环境(外部世界)的工具。如果我们没有意识到科学的局限,那么科学就有可能诱使我们去追寻一种安全的、小心控制的、可预测的人生,并误导我们相信此种选择会带领我们走向幸福。
很遗憾,幸福并不是这么来的。幸福同物质财富几乎没什么关联(起码在基本需求满足后就没什么关联了)。尽管我们可能会痴迷于物质,但物质并不能满足我们,因为我们还需要爱、友情、美、创造力和成长这样的非物质。科学并不能在这些事情上帮助我们,然而人类传承下来的神话、音乐和诗歌(无意识激发的作品)以及其他艺术形式能帮到我们许多。在这个科学且理性的时代,压抑源于无意识的魔法本能或许是个明智的选择。可这会剥离我们人性中的一个重要的部分,就好似让我们用黑白分明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忽略世界上原本具有的斑斓色彩。
让我们来看一个例子。什么是空气?科学家告诉我们,空气主要由氮和氧构成。这个事实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植物的生长,也能帮助我们理解其他有用的东西。但是正如一位神秘主义作家所写的那样:“当微风吹过我们的脸庞时,什么是氧,什么是氢,什么是氮,什么是碳酸,什么是臭氧?当河水潺潺流过时,这些水又该怎么分解?”
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写道:“重量、运动、速度、方向、位置,多么单薄、苍白、无趣的想法啊!……最令虔诚的头脑印象深刻的东西是现象的恐怖和美,是黎明的‘允诺’,是彩虹的‘迹象’,是雷之‘声’,是夏雨之‘柔’,是星辰之‘崇高’,而非这些事物遵循的物理规则。”詹姆斯在专门谈论宗教心理学的时候写下了这段话,但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替换掉“虔诚的头脑”,将其改为“诗意的头脑”,甚至是“人类的头脑”。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04 周一:
惠特曼将分析的运用,也就是有意识思考的标志,同无意识领会世界的方式进行了对比。英语中的analysis(分析)来源于古希腊语。在古希腊语中,该词意为“切成碎片”。化学家理解空气的方式,是将其分成各种组成元素。植物学家理解花的方式,是从花里分出根、茎和花瓣。在惠特曼这首诗的结尾,运用分析的自我闭上了嘴巴,讲述者开始了或许可以被称作“被动欣赏”的体验。他获得了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直觉般的领悟。
这种直觉般的、神秘的领悟是否有用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其有用的方式肯定不同于我们通常设想的方式。科学令我们的生活变得轻松。在科学的帮助下,我们用最少的精力完成了最多的工作。从内燃机到人工智能,科学使得机器可以做越来越多的事情,于是我们可以少做点事情。魔法则相反,神话、童话和传奇是关于奋斗的故事。懒人和骗子在魔法世界走不远,只有那些勤奋的、具备自我牺牲精神的人才能克服他们所面临的种种挑战,最终实现目标。魔法故事讲的是通过辛勤工作和自我牺牲,来成为那个我们想要成为的人。正如举重运动员需要阻力来增强肌肉,人类也需要障碍来成长。
我们为魔法而活。我们以为自己想要的是各种物品,例如更大的电视机、名牌服装和最新款手机,可我们真正想要的是感到自己活着。摆放着奢华家具的房间看起来确实不错,但在凉爽秋日的早晨,一阵风吹过你的头发,你的整个世界顿时焕然一新了。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魔法时刻”。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上述现象或许不属于超自然现象,但我们之所以用魔法这个词来描绘它,是因为某种不同寻常的状态出现了。这种非凡的状态与我们日常生活中有意识的状态很不一样。
魔法时刻将我们从熟悉的日常生活中唤醒,令我们意识到世界上存在着超出我们惯常视野的,更深、更神秘的维度。这样的时刻来得出乎意料,有时候会被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情激发:一段共同度过的亲密时光,一次日落,抑或是一阵秋叶的气味。我们控制不了魔法时刻何时到来,但是当它们到来的时候,我们便会同无意识相连。日常生活逐渐隐去,我们回想起了全然活着是何种感觉。
Something bigger than yourself.
魔法时刻将我们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走,邀请我们向外张望。将个体同世界分离开来的分界线变得更具流动性,有时候甚至全然消失不见了。被激活的无意识往往会促进统一和融合。无意识同自我相辅相成,自我聚焦于分析(将事物一一拆解分离),无意识则帮助我们与他人相连,与整个世界相融。
鼓励康登聆听岩石的那部分脑回路(负责移情体验的部分)在进化时有着促进同他人的合作的实际作用。但是当这些脑回路创造出的联结感不仅仅发生在人与人之间,还发生在人与那些好似栖居在周围事物上的灵魂之间时,这种联结感已经带着我们超越了真实的日常生活,来到了超自然的领域。超自然这个词指的是超过自然的任意事物。而自然则被理解为由物质(用科学术语来说就是费米子)和力量(玻色子)构成,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世界观被称作“唯物主义”。现代西方人是“半唯物主义者”。大部分人相信人类具有灵魂,也大概相信世上有神灵,但他们认为世上的事物也就只有这些了。除此之外,自然界就只有费米子和玻色子了。
唯物主义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对客观现实最为精准的描述,但它怎么都不是对主观体验的精准描述。对人类来说,主观体验是对一个充满了灵魂的世界的体验。
我们或许并不总能注意到这一点,但就像康登那样,我们会自然而然地养成将周围的事物视作有生命之物的习惯。对此有个专业术语,叫animism(万物有灵论),源自拉丁语中表示“灵魂”的anima。万物有灵论指的是这样一种信念:岩石、江河、森林、海洋等物体,甚至包括人造的物品,都是有知觉的。心理学研究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万物有灵论如何增强了我们与世界有效互动的能力,以及为何倾听岩石使得康登建造出了更好的泳池。但在了解这些解释之前,让我们先仔细观察一下这种现象本身,感受一下这种现象是多么无处不在。
孩子们之所以透过魔法镜片来观察和理解世界,是因为他们大脑中有意识的部分才刚刚开始发育,也就是说,这时影响他们思考的主要是无意识的部分。举例来说,孩子相信许愿有用。如果某个还在学走路的孩子跟他的哥哥发了脾气,随后他的哥哥生病了,这个孩子很可能会觉得哥哥生病是自己造成的。儿童在七岁左右开始运用理性,他们运用理性的能力会在整个青春期逐渐增强。在理性发育的同时,他们通过魔法观理解世界的方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科学的、摆脱了灵魂的视角。万物有灵论被唯物论取代了。
兰开斯特大学有一位名为尤金·瓦西里耶维奇·苏博茨基的心理学家,他想知道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我们的魔法观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他认为或许我们并不能轻易地摆脱魔法观。在他看来,成年人之所以能够接受唯物主义的观点,是因为他们拉起了对魔法观的防线。苏博茨基想要看看他是否能够穿过这道防线,将古老的魔法信仰重新带回水面。为此,苏博茨基尝试了一种策略,他本人将其称为“加大赌注”。
Skin in the game.
我们逐渐长大成人,不再具有这个信仰,世界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地方,一个由冷淡客观的物理法则支配的地方。苏博茨基写道:“当然了,科学给了我们很大的恩惠,带来了种种非凡的成就:现代医学、复杂的科技、较为舒适的生活。但是这样的舒适也让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们失去了人与自然之间的重要联结。”
当成年人表达自己的万物有灵信仰的时候(比如,“这台机器恨我”),他们声称自己这么说不过是在比喻。但是苏博茨基展开的这类实验表明,人们可能并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头脑。如果你入住某酒店的时候,前台接待员给你安排了一间曾发生过谋杀案的房间,想象一下这个时候你会有什么感觉。或许这时你就能够发现在你的内心深处隐藏着的万物有灵信仰了。真正的唯物主义者不会觉得发生在过去的某件事和今夜美美睡一觉之间存在任何关系,但大部分人会感到有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徘徊在这个房间内。
人们逐渐成熟,远离了童年,万物有灵的思维习惯逐渐退去,可这种习惯会在人生的后期重新归来。在一项研究中,只有5%的较年轻的成年人会将一系列自然之物(比如山和海)中的至少一种物体归为有生命之物,而较年长的成年人的对应数据为30%。较年长的成年人往往会发展出对批量生产的、由人工材料制成的物品的厌恶感。他们更喜欢经常使用的物品、独一无二的物件和取材于自然环境的手工制品。这些物品具有诗意,最容易呈现出超自然的属性。比起崭新的塑料围栏,旧的锻铁围栏会让人感觉更有魔力、更有生命力。
儿童之所以具有魔法观,是因为他们的自我还未完全形成,依然处在无意识的支配之下。年轻的成年人拥有更为成熟的额叶,且经受了纪律、自我控制和理性思考的训练,它们帮助这些人建立了独立的自我。然而,为了防止刚刚得到释放的自我被无意识吞没,他们需要建立强大的围墙,而这也会导致他们对万物有灵体验的敏感度变低。
相比之下,年长者已经花了很长时间建立起了自我的力量,因此对他们来说,将这个围墙的高度稍微降一降不算是很危险的事情。围墙降低之后,沟通渠道便会打开,他们得以重新体验孩童时期体验过的魔法世界。但这一次,他们拥有了更为成熟的观察视角。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05 周二:
让我们再来看一个较为日常的案例。你可能在自动取纸机上看到过这样的贴纸,叶片图案上面写着:“请记住……这些纸巾来自树木。”(如图2)根据贴纸的设计者彼得·卡赞吉提供的数据,每一张贴纸每年都能减少超过45千克的纸巾使用量。90%被用来制成纸的树木是以庄稼的形式种植的,跟种棉花和大豆没什么两样,在棉花和大豆被收割的时候,没有人会感到不安。但是一想到砍树,不管这棵树是长在森林里的还是农场中的,我们心中都会感到一阵短暂但强烈的痛楚。我们本能地觉得树木不仅仅是一堆分子,并且不会喜欢被砍掉。从唯物主义的立场来看,这样的念头简直荒唐。但在丢弃这种不合逻辑的感觉之前,我们应当先暂停一下,因为“我们与树木之间存在特殊联系”的这种直觉有科学证据为支撑。在一项关于绿地的研究中,研究人员调查了超过八百万人,对比了住处半公里内有绿地的人群的寿命,和住所附近全都是建筑物的人群的寿命。研究人员发现,住在绿地附近的人群的寿命远超住处周围只有建筑物的人群的寿命。
若是没有这项关于绿地的研究,认为树木具有特殊力量的想法似乎显得幼稚且迷信。但是不合逻辑的无意识具备一种智慧,这种智慧不在自我能够理解的范畴之内。用理性思考来测试我们的本能感觉是重要的,但我们必须采用高级的方法。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树木也不过是一种植物,砍掉树木和收割大豆不应该有任何不同。但关于绿地的研究让我们意识到,接受无意识的魔法观会给人带来真实的生存优势。
可能有人会说,有了关于绿地的研究,我们就不再需要借助魔法思维来解释树木同人类有着神秘联结的这种感觉到底从何而来了。这种说法或许是对的,但有一点值得注意:此项研究在2019年才发表。科学界还有很多后续工作需要跟上。此外,为了让我们的生命完全绽放光彩,究竟是依赖一行行的数据来理解自身更好,还是拥抱来自无意识的魔法感受更有优势呢?当我们否认自己感受到的树木对我们的神秘吸引力,选择依赖枯燥乏味的统计分析时,我们是以不同的方式在感受这个世界。或许我们可以避免某些错误,但相应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除了树,火也很容易被人赋予灵魂。火的移动不可预测,而且火似乎想要达到一个目标——燃得越旺越好。我们知道,消防员在描述森林大火的时候,会使用“刁滑”“狡诈”“暗中埋伏”这样的词。当风渐息、火暂退时,人们会说它们是在“养精蓄锐”。哪怕是日常物品,也可能给人怀有恶意的感觉。打不开的锁和吞了钱却不出货的自动售货机像是对你心存怨恨。在某种物件不配合你的意愿,然后你忍不住想要踢它一脚、砸它一下的时候,你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冲动,是因为你半有意识半无意识地觉得它是在存心不配合你。
跟心存恶意的物品相反的,是那些我们很喜爱、认为它们拥有灵魂的物品。它们通常是我们拥有了很多年的物品,比如某样纪念品、我们最爱的被子或一把忠实的旧水果刀。一件物品同人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会被当作有生命的东西。我们珍视它并非缘于它的功用,而是因为它对我们来说不可或缺。就像我们的身体会散发出热量那样,人类的头脑几乎像是会散发出灵魂。母亲为你用钩针编织了一件毛衣,她耗费的大量时间与毛衣中包含的她对你的爱和关心,都使你觉得这件毛衣充满了母亲灌注的爱。如果它被换成了由机器制作的毛衣,哪怕是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你依然会感觉失去了什么。某种有魔力的东西不见了,而这份魔力正是这件毛衣最有价值的地方。
当我们探索头脑中的无意识部分时,那些为日常物品赋予生命的灵魂并非我们需要理解的全部。除此之外,世上还有其他的灵魂,比如赋予人群以生命的灵魂。有的时候,一群人并不仅仅是个体的集合,他们还会呈现出群体自身的生命。你在摇滚乐演出现场获得的感受完全不同于你在家听歌的感受,哪怕你听的是一模一样的音乐。摇滚乐现场具有某种神圣的狂热感,能够将所有人联合起来。在城市里四处流窜、烧杀劫掠的暴民群体中也会出现类似的现象,暴民群体产生的暴力越过了每个人单独行事时的边界,因为日常生活中的道德约束被集体的意志击败了,集体的意志取代了个人的意志。而人们只有在重新恢复平静时才会注意到这种转变。事后,人们可能会问自己:“我刚刚做了什么?”哪怕只是若干好友相聚,聊天的内容都可能会变得非常“有灵性”,像是屋子里还有一个额外的、神秘的存在,正驱动着整场聊天。
灵魂可以存在于事物和人群中,还能够造访某些时刻。女神奈基,这位带有翅膀的胜利化身,便是在即将取胜的魔法时刻出现的灵魂。运动员通过训练来提升技能,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在特定的日子究竟是会发挥出色还是会发挥失常。他们不知道自己何时能一切如愿,有神启般的出色发挥,每一击都命中目标,每一招都带着自信。哪怕是业余运动员也可能经历过胜利女神降临的时刻。当这样的时刻来临时,你会感觉自己无往不胜,你的胜利乃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这种体验最非同寻常的地方,便是当事人会感觉一切都毫不费力。你不需要艰难奋斗或拼命争取,好结果就这么主动地落在了你身上。这是一份礼物,来自看不见的生灵。
场地有时候也好似拥有了人格,就像有一个友善的灵魂盘旋在空中。古罗马人用“场所精神”或“地方精神”来指代某地独特的氛围,今天,我们或许会将其称为“气氛”。想象你儿时常坐着看书的那面飘窗,想象在那放满坐垫的窗台四周弥漫的氛围。想象在寂静而茂密的森林里沙沙作响的树叶。想象在暴风中猛烈撞击沙滩的海浪。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在他的当代童话故事《小王子》中提到了夜间沙漠的“守护神”:“你坐在荒漠中的沙丘上,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然而透过这寂静,有东西在跳动、在闪烁。”
万物有灵论或许不是我们当今生活的聚焦点,但是在工业化之前的社会中,对世界的泛灵理解是非常普遍的。人们认为同这些环绕在四周的灵魂保持良好的关系对生存至关重要。约瑟夫·坎贝尔,这位以其对英雄之旅的研究而知名的美国文学教授,引用了阿帕奇人讲述的故事中的话:“植物、岩石、火、水,这一切都有生命。它们观察着我们,看到我们需要的事物。它们看得到我们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刻,它们会显现,然后同我们交谈。”
我们难以理解阿帕奇人的需求如何在自然元素显现时得到满足。或许自然元素带来了知识,能够帮助阿帕奇人同环境更和谐地相处。但或许自然元素具备另一种作用。坎贝尔指出,佛教徒将自然元素的显现称为“无生命之物的布道”。
在迪士尼电影《爱丽丝梦游仙境》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展现“无生命之物的布道”的简例。一些花朵在电影里唱了首名为《金色午后的一切》的歌,其中有这么一句歌词:“你可以从花朵那里学到许多东西。”这个观点看上去平淡而乏味,如果你看过这部电影,听过这首歌,你可能都不会多想什么。可这句话本身有着深远的意义,如果你细想一会儿,它们在说的内容一点都不显而易见。花朵们讲述的内容想必不是植物学方面的知识,例如雏菊有多少片花瓣。它们想到的似乎是其他的事,但那是什么呢?答案似乎既明显又模糊。正如我们在本书后面会看到的那样,这个问题(无生命之物试图告诉我们什么)的难点之一便在于这份答案不能用言语来表达。
大部分现代人不再生活在植物、岩石和树木之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原本对我们的生存至关重要,在科技的作用下,两者之间的紧密联结渐渐松懈。然而,万物有灵论依然对我们施加着魔法般的影响力。环顾一下你的家,有多少东西是你不愿意换掉的,哪怕你可以换更新、更好的型号?有多少东西之所以弥足珍贵,是因为它们具备某些看不见的、非物质的东西?谈到魔法的时候,大部分成年人都很矛盾。一方面,我们是有意识的唯物主义者;另一方面,我们是无意识的万物有灵论者。如果别人问我们信不信世上有灵魂,我们会立刻说不信。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在许许多多的细微之处,我们会违背自己的说辞,而且往往意识不到自己正在这么做。穿了很久的运动衫带给我们的亲密感位于意识的另一个层面,好似某个我们不记得自己拥有的旧习惯。可是与灵魂相遇的体验有时候会过于强烈,我们没有办法将其扫到精神的地毯下掩藏起来。在这样的时刻,寻常生活的面纱被扯下来,无生命之物的布道就展现在我们面前了。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06 周三:
在本小节的开头,康定斯基的话提醒我们,我们身边各种物品所含的灵魂在大多数时候保持着安静,偶尔才会言语。我们感受到的同这些东西的友好联结作为背景乐在隐隐哼唱,丰富着我们的生活,只在很偶尔的情况下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然而,与灵魂相遇的体验有时候不仅仅是背景乐,其存在感逐渐凸显,有时会对我们造成深切的,甚至是改变一生的影响。德国神学家鲁道夫·奥托将此命名为“圣灵体验”。“圣灵体验”发生时,我们会感觉到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某种和尘世中的一切都截然不同的东西。它与我们习惯的一切都不相同,因此奥托用sui generis(拉丁语,意为“自成一类”)来形容它。这是一种神秘离奇的感受,有的人会拿我们听到鬼故事后的战栗感与此相比。不过我们在此时的感受并不是惊惧,那是一种更为深入、更为振奋的体验。
尽管圣灵体验那“自成一类”的特性使得我们难以描述它,但我们还是可以说一说其中的几点。首先,我们体验圣灵的方式同体验其他东西的方式都不相同。一般情况下,我们只能通过感官来接触自身之外的事物。想要观察某物,我们必须看到它、听到它、闻到它、尝到它或触摸它。我们看到一个人,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感受到这个人握手的力度。然而,圣灵体验是个奇怪的例外。奥托将此描述为“非感官的体验或某种感受,其首要的、直接的对象在自身之外”。对圣灵来说,我们没有感官印象,无法将其刻画;我们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无法将其描绘;我们想要理解它,可我们只拥有相关的体验。
或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经历圣灵体验,但这种体验并不少见。威廉·詹姆斯写道:“我们平常的清醒意识,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理性意识,只不过是意识的一种特殊形式而已。潜在的、截然不同的意识形式就在它的四周,在犹如蝉翼般轻薄的屏障之后。”当头脑中有意识的部分被无意识的内容侵入时,我们便会经历这些意识的非寻常状态。此种情况在你独处的时候最有可能发生。在通常情况下,这时的你身处自然环境之中,比如在日出时分的沙滩上。想象一下,你来到树林中,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照了进来。风拂过你的脸庞,林间的芳香令你想起了什么,但你又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只知道这段记忆似乎来自很久以前。突然间,围绕你的不再是树木、阳光和风,它们合在一起,变成了某种不可见但有生命的存在,试图向你诉说些什么。
圣灵体验往往无法言说。我们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它,只能直接体验。从这方面来说,这就好似陷入爱情时的体验。在你亲身经历之前,你无法理解这种感受。对那些从未体验过爱情的人来说,相关的种种描绘往往显得夸张和荒唐。
圣灵体验还令人感到似曾相识。那种我们正在经历的感受,那个在我们面前凸显出来的存在,我们曾经认识它们,后来却和它们失去了联系。G. K. 切斯特顿这样写道:“被我们称为灵魂、艺术和狂喜的一切,不过意味着在那么一个令人敬畏的刹那,我们记起了我们遗忘的事物。”
圣灵是私密的存在。它知道你是谁,想要传达某个信息给你,而这条信息除了你之外无人能理解。圣灵令人充满生机。它让你感到全然清醒,这时你的思维比平时更为敏捷。它充满生机和活力,既紧迫又宁静。它还能激发你的渴望和向往。在这种感觉消散之后,你会强烈地希望它回来。相比之下,寻常世界平淡、枯燥而乏味。
我们可能很难想象世上有比现实还要逼真的体验,但70%的志愿者认为他们的经历“比现实更真实”。这是神秘体验诸多不可言状的特点之一,而且常常伴随着我们与无意识相连时感受到的那种高涨的、全然的生命力。在研究人员要求志愿者用文字描述这份体验的时候,那些认为神秘体验比现实还要真实的志愿者更有可能写下反映整体观的文字。
研究人员发现,人们若是在神秘体验中感受到了较强的真实性,那么他们的家庭生活、健康和目标感都会受到积极影响,对死亡的恐惧也会减少。圣灵体验也许会令人感到陌生,与寻常的、有意识的状态相比,圣灵体验提供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式。然而,圣灵体验并非病态,它能给我们带来重大的好处,并且丰富我们的生活。
有些科学家批判了拟人论这种理解动物行为的方式。斯坦福大学行为科学高等研究中心的心理学家彼得·布罗德赫斯特称之为“动物观察者的大罪”。他写道:“将人类复杂的意识过程放在动物身上,这没什么正当理由,更没什么解释价值。用此类措辞来讨论动物情感是徒劳的。”基于这条看起来很有道理的批评意见,负责在耶基斯国家灵长类研究中心研究黑猩猩的人员决定在两年时间内避开所有拟人论的描述方式,看看这样是否会提高观察报告的质量。结果令他们大为惊讶:
采取这种做法之后,我们差不多就是在无尽无休地记录各种具体的行为。在这些行为之中,研究人员找不到任何秩序,也梳理不出任何意义。相反,通过使用明显拟人的概念来分析动物的情感和行为,人们可以快速且容易地描述每一只动物的特征……不管拟人论的那些术语在试图暗示什么,不管它们是否在暗示黑猩猩具备有意识的状态,它们都确实提供了明白易懂的、切合实际的指引,让我们得以理解动物的行为。
当研究人员避免采用拟人论的时候,他们能够收集资料并记录数据,但他们不能将这些资料和数据转化为知识,因为他们无法将其转变成有意义的概念。笔记本里密密麻麻的观察记录并不能帮助研究人员理解黑猩猩的行为,除非他们允许自己用思考人类行为的方式去思考黑猩猩的行为。如此一来,黑猩猩的行为才会变成可以讲述的故事。
我们有两种理解事物的方式:一种是本能方式,即通过魔法观来看待世界;另一种是理性方式,它往往更贴近唯物主义。本能的理解方式是人类天生就有的。观察动物行为的时候,我们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就会赋予动物的每个活动以人类般的动机。这么做并不需要耗费想象力,我们无须绞尽脑汁,无须深思熟虑。这是人类大脑的嵌入特征,无须动用意识。
理性手段则不同,我们需要动用意识来努力检验通过本能方式得出的结论是否准确,来判定这些结论有效与否。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知道动物与人不同,也知道用拟人论来理解动物行为会出现错误。因此,合乎逻辑的做法是剔除本能的拟人论手段。然而理性手段给耶基斯国家灵长类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带来了如此大的阻碍,他们甚至无法建设性地阐释他们的观察记录。
那么,这会导致什么情况呢?在理想状态下,我们希望这两种思考方式能够协作,但这是很难的。头脑中讲逻辑的部分比较霸道,不喜欢同本能控制的那部分合作,因为在它看来,本能那边的做法完全是错的。本能这边也可能不会配合,它在运转的时候不受意识控制,什么时候工作或具体怎么工作都由它自己说了算。它不会像逻辑那样作为一个忠实的仆人来行事,它不会乖乖听话。大部分人偏爱逻辑手段,但正如耶基斯国家灵长类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发现的那样,如果我们直接放弃自己头脑中的一大块,试图仅仅用半边的认知能力来理解世界,那么我们将付出很大的代价。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07 周四:
理解了梭状回面孔区的运行原理,我们便能想明白一个明显的悖论:你跟一个物体相处的时间越久,你就越可能感受到其超越于原子和分子的地方。这个说法违背了直觉,因为你可能会觉得越了解一个物体,你就越应该对这个物体有精确的理解。如果一把水果刀仅仅由金属和木头构成,那使用者在用久了这把刀、熟悉了这把刀之后,思索“这把水果刀的真实性质是什么”这个问题时应该会得出越来越贴近唯物主义的答案。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使用一把刀的时间越久,厨师就越有可能感受到这把刀的灵魂。随着时间不断流逝,厨师在面对这把刀时,大脑的活跃区域就会从处理无生命之物的区域逐渐转移到处理社交关系的区域(比如梭状回面孔区)。这把水果刀不再是一件普通的工具了,它已经变成了厨师的朋友。
人类有一种我们不愿意承认的生理倾向,即我们能在世界上感受到许多灵魂的存在。不过,承认这个倾向是有好处的。首先,对抗你的生理倾向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你不会想要在今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倒立着用手走路而不是用脚走路。同样,故意同自己的大脑中鼓励魔法观的那部分神经回路对着干,可能不是走向充满成就感的人生的最有效路径。想象一下,一名业余木匠正在用父亲传下来的手刨刨着一块木头。这个手刨让他感受到了与这个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的人的特殊联结。或许他会否认这种感觉,他可能会说:“这个手刨令我想起父亲,但除此之外,它跟我在店里随便就能买到的另一个手刨并没什么两样。”如果他这么想,他就会错过在情感上和父亲再度产生联结的机会。若是他想抓住这次机会,他就需要具备一定的魔法观,相信这个特定的手刨里还留存着父亲灵魂的回响。再来想象一下,一名厨师与他在烹饪学校学习期间购买的一把水果刀之间有着某种情感联结。与烹饪时必不可少的工具建立友谊,会如何影响这名厨师准备食物的方式,又会如何影响这名厨师做出的食物的质量呢?
研究人员调查了两百名对超自然力量有兴趣的人,发现这些人对超自然的信仰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积极影响。75%的人表示,想着自己的超自然信仰时,他们会感到更为舒适平和。86%的人表示,超自然信仰让他们更好地理解自己,尤其是关于情绪的这个方面。和关于魔法的信仰一样,情绪也是无意识的产物。若是我们接受了魔法,我们似乎就能更好地理解情绪了。若是你打开了前往大脑中无意识的那个部分的大门,许多东西都会从那扇门里涌现出来。
与之相反,如果我们忽视此种思考方式,我们就在许多方面限制了自己。比方说,我们在同时具备不确定性和高风险性的场合中就不会发挥得那么出色。正如在苏博茨基的研究中的那些志愿者在赌注加大时会更愿意以魔法的视角去看待世界那样,人们在面对考试、求职面试或初次约会的时候往往会寻求超自然力量的帮助。友好的灵魂能提供舒适感,还能增强我们的信心,而更多的舒适感和信心又增进了我们的能力。
对职业运动员来说,是否能有巅峰表现对他们的职业生涯的成功与否至关重要,而大多数从事其他职业的人没有这么依赖于巅峰表现。因此,职业运动员本能地知道,魔法手段能给他们带来锋芒,这就导致他们会变得比较迷信。运动员必须不断地应对不确定性,他们永远都不知道胜利女神奈基什么时候会眷顾他们,给他们带来好运,也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球会出乎意料地瞎蹦,搞得他们需要狼狈地和别人争抢。迷信仪式会使他们重新获得一种尽在掌握的控制感。总而言之,运动员要比其他人更为迷信,而职业运动员则要比业余运动员更为迷信。在所有运动员之中,那些顶级运动员是最为迷信的。
在北卡罗来纳大学读书时,迈克尔·乔丹加入了名为柏油脚跟队的校篮球队。他后来参加比赛时,总把在校篮球队打球时穿的一条训练裤穿在芝加哥公牛队的运动裤里。泰格·伍兹在参加锦标赛期间总是穿着一件红色的运动衫。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四分卫汤姆·布雷迪在比赛的时候,会带着妻子吉赛尔·邦辰送给他的“守护石”。这些带来好运的物件增强了他们的信心,而在体育赛事中,更强的信心就意味着更好的表现。
与栖居在心爱之物里的灵魂进行互动,便是留存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的圣灵体验。叶芝的流浪者安格斯花了一生的时间追寻他的圣灵幻象,或许这个圣灵幻象一直就在他的心里。自然选择安排了人类大脑的神经回路,让我们在原本普普通通的物体中辨别出了无处不在的圣灵的微光。这些物体大多数时候保持安静,偶尔才发出言语,但如果我们用心倾听,我们便能听见它们的声音。
生活是困难的,我们需要帮助。那些将自己嵌入了我们的神经回路的灵魂便是我们的帮手。如果我们将这些帮手推开,否认它们对我们的影响,我们便会变得贫瘠。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在推开它们、否认它们,因为它们不符合现代世界的唯物主义。因此,让我们来更加仔细地研究一下现代科学如何描述人类头脑中的这个奇怪的部分。通过研究和分析那些与无意识相关的科学发现,我们将更好地理解超自然灵魂如何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08 周五:
头脑中与直觉相关的部分是一份神圣的礼物,而与理智相关的部分则是一位忠诚的仆人。我们打造出了一个这样的社会:仆人得到美誉,礼物则被遗忘。
开始医治病人后,西格蒙得·弗洛伊德很快发现的一件事便是,在许多病例中,病人诉说的症状似乎与意志有关。这些症状是由病人根据自己的自由意志做出的种种决定而导致的,不同于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偏执妄想,也不同于抑郁症患者的无端绝望。妄想和绝望是不受人控制的,就像胸痛或呼吸困难一样。因此妄想和绝望更容易被人理解。
让弗洛伊德感到困惑的事情在于,有些病人告诉他,自己总是不停洗手或者暴饮暴食,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为什么人们会因为此类问题去找精神科医生呢?他们如果不想如此频繁地洗手,不要洗就好了。他们如果不想暴饮暴食,不要吃就好了。当然,问题就在这里:病人们做不到。就是因为他们停不下来,他们才来寻求医生的帮助
弗洛伊德由此得出结论:大脑中一定存在某种比意志的力量更强的力量。此番领悟,即认为大脑中存在着互相对抗的力量的这种认识,促使弗洛伊德提出了他的无意识理论。今天,弗洛伊德的这套方法被称作“心理动力学方法”,因为他的方法聚焦于这些精神力量之间的动态张力。
弗洛伊德仔细地观察病人,寻找能够帮助他理解病人的头脑内部正在发生什么战役的线索,渐渐地,他积累了对无意识的大量认识,知道了头脑内部的冲突如何引发了病人的症状。不过,虽然观察是科学的要素,但观察正在被治疗的病人并非科学上最严密的形式。观察会产生逸事证据,虽然逸事证据可以开启一项科学学科,但更好的证据应该通过对志愿者进行更为系统的观察来收集。
科学研究以客观为目的,采用的是一种从外部观察人类头脑的调查方法。相比之下,主观方法则利用了我们所拥有的从头脑内部观察人类头脑的独特视角。此种视角允许人类通过文学和其他讲故事的形式来分享关于我们内心世界的洞察和领悟。
这些作品中的主观描写或许是我们拥有的关于无意识的最为丰富的信息来源。此外,尝试通过客观方法来研究无意识的时候,科学家必须克服一些难以克服的障碍。如果我们想知道一个人的观点、态度和其他有意识的想法,我们可以直接问他。但我们该如何研究连这个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某样东西呢?从本质上来说,无意识就是没有办法被观察的。无意识有自己的想法,在它想要的时间按自己的方式行事。
科学家还面临着另一项挑战:人类的行为并非单独来源于无意识或有意识,而是由有意识的深思熟虑和无意识的潜移默化共同作用而成。那么,科学家在研究无意识的时候,又该如何排除意识的角色,保证自己研究的是纯粹的无意识?
为了理解大脑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我们可以先环视一下四周。如果你正身处光线良好的房间里,那么你可以看见周围的所有东西,与此同时,你的其他感官也可以正常地发挥作用。你可以闻到空气中的气味,你可以听见房间里的声音。碰触东西的时候,你可以感受到它的纹理和质地。世界像是一本向你敞开的书,其中的信息通过你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流入你的意识,进入你的大脑。
然而,你的大脑并不是这样工作的。你的意识只会接收到一小部分通过你的各项感官涌入大脑的信息,这些信息经过了高度处理,因此它们所呈现出的现实画面并非总是准确的。你的意识就像是被保护欲过度的父母关在箱子里的可怜孩子,这个孩子知道的关于外部世界的一切信息都来自父母从箱子上的小洞里塞进来的东西。父母为了孩子着想,只会为孩子提供他们认为有用的信息。在这些信息被传递给孩子之前,父母会对其进行审查、过滤和处理,直到这些信息变成孩子年幼的头脑能够应对的模样。
这便是无意识对待意识的方式。我们应当对此心怀感激,尽管这么说听起来令人不快。别忘了,意识每秒最多只能处理60比特的信息。若是无意识不去过滤和处理通过各项感官流入大脑的种种信息,这些信息就会将意识吞没,令其不知所措。无意识做出决定,将它认为意识应当注意的信息提取出来,其余的信息则被过滤掉。想一下无意识如何操纵你的触感吧。如果你用手指轻抚书页,你会感受到纸张的质地,但你完全不会意识到此时你的衣服正在碰触你的身体,地面也正在给你的双脚施加压力。如果所有的感觉都在持续轰炸你,那你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更重要的事情了。
要是你想知道无意识没能做好“过滤各个感官输入的信息”这项工作时会发生什么,你可以看看注意缺陷多动障碍的例子。这种精神障碍的特点是注意力很难集中,患者很难专注,因为他们不能把无关刺激物排除在外。如果他们正坐在办公室里看一份报告,每当有人从办公室门口经过时,他们的思路就会被打断。无意中听到的别人的谈话和窗外马路上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都足以令他们分心,让他们无法专注于眼前的事情。与此相反,对专注力超强的人来说,如果这个人正在沉浸地阅读一本书,那么哪怕有人在同一个房间里大喊他的名字,他可能都听不见。
无意识为我们竖起了某种屏障般的东西,这面屏障环绕在我们四周,总体来说是一件好事。这面屏障可以说是一道孤立之墙,它为我们阻挡那些无关的刺激物,让自我可以聚焦于眼下更重要的事情。在拥挤的房间里同某人说话时,你之所以可以听清对方说的话,并且把注意力放在你的谈话对象身上,是因为房间里的其他交谈声都被你的无意识压制了。你在夜晚沿着街道走路时,突然有一只黑猫从你的眼前穿过,就算这只黑猫在黑夜中仅仅依稀可见也没关系,多亏了无意识的过滤和处理,黑猫在夜色中模糊的轮廓成了你此刻的视野中最为显眼的物体。与此同时,街灯下停着一辆汽车,被光线照亮的车牌也进入了你的视野,但只有你的无意识会观察到这条信息。它过滤了这条信息,不会让意识接收到。
大脑里有着隐藏的施动者,它在我们的意识之外追求着自己的目标。想象这一点确实会令人不适,这与我们原本对大脑的理解很不同。
不思考的力量
一旦确认了无意识思考的存在,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弄清楚无意识思考能做到哪些事情。其运转方式是否同有意识思考一样?它在处理问题时是否有着不同的方式、优势和局限?如果两者之间确实存在明显的区别,那么找出这些区别便是很重要的任务。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我们的大脑,我们需要知道哪些事情是由自我来负责的,哪些事情又最好交给无意识去处理。此外,如果我们想将一项任务交给无意识去做,我们该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和策略呢?
这个研究结果与常识相反。人们往往认为,越是复杂的决定,越是需要人们对所有的相关因素进行更为深入的考量。但自我并非大脑中唯一能够做出判断的部分,有时候无意识更适合做这件事。正如研究人员所言:“在需要做决定的时刻,人类是自己头脑的糟糕经理。这就好似一名糟糕的会议负责人让看门人去做主题发言,却把著作等身的教授打发去折叠座椅。”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09 周六:
志愿者们带着选好的海报回到了家中。在他们把这张海报贴在墙上生活了几周之后,研究人员询问了他们对自身选择的感受。相比于那些仔细思考后做出选择的志愿者,靠着本能的感觉挑了海报的志愿者更为满意和开心。如果没有清晰的标准来判定选择是否合理(比如在这个研究中,对海报的选择纯粹是个人审美问题),深思熟虑和自我反省反而会适得其反。如果你需要决定厨房的墙面刷什么颜色,或者正在犹豫该买哪件衬衫,你需要做的便是别再思考太多。跟着内心的感觉做出选择,反而更可能收获令你满意的结果。
我在前文中提过,无意识的处理能力是意识的处理能力的50万倍。但除此之外,无意识还有另外的优势。具备逻辑的意识根据合理性来解决问题,它走在笔直且光线良好的理性思考之路上。而无意识敢于冒险,会前往头脑中那些黑暗的角落进行探索。这些角落是自我不会涉足的地方。无意识拥抱不合理的事物,这意味着无意识能够接触到的解决问题的方案库要大得多。这个非理性方案库里的大部分解决办法不会有什么用,但是没关系,无意识拥有足以处理所有信息的能力,可以迅速扫过海量的选项,挑出最可行的那些办法。在这个过程中,无意识找到的解决方案往往是头脑中有意识的部分想都没想过的解决方案。这便是创造力的源泉。
由无意识做出的决定会以直觉的形式出现。有些人不信任直觉,尤其是在涉及复杂决定的时候。他们将直觉等同于仓促做出的判断。直觉和仓促做出的判断的共同点在于两者都缺乏有意识的深思熟虑的参与。但是,正如我们在上文中选公寓的研究中看到的那样,两者并非同一件事。仓促做出的判断是不经过任何思考就做出的选择,而直觉经历了意识之外的思考过程。要信任这些暗处的施动者确实有难度,但自我缺乏它所具备的能力,因此我们需要知道如何同它有效地合作。直觉并非总是对的,正如理性思考的结果也会出错一样。无意识并非万无一失,但是当我们需要在权衡大量因素之后做出抉择,并且这些因素基于模糊不清的标准时,无意识往往会比自我更有可能找到正确的答案。
有时候,我们本能地知道需要把重要的决定交给无意识去处理。在我们需要做出复杂的决定,并且这项决定会带来长远的影响时,我们常常会说:“睡一觉再说吧。”在我们入睡后,无意识便开始在我们的精神生活中承担首要的角色。我们知道,等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自己心中很有可能会产生一股本能的感觉,带着我们走对路,做出正确的决定。
自我和无意识擅长的是不同类型的思考过程。而当一个人的自我和无意识有着最好的劳动分工之时,这个人的运转效率也将达到最高。与无意识合作并非始终是一件容易的事,它有时候会不太可靠。我们永远都无法预测无意识会在什么时候同我们说话,又会在什么时候一声不吭。但倘若我们养成了关注自身直觉和本能感受的习惯,我们便能和无意识建立起颇有价值的伙伴关系。
冲突不仅发生在心理层面,它还会引发生理层面的应激反应。我们可能并未意识到压力的存在,但我们的身体仍然会对此做出种种能够被测量出来的反应。
研究人员首先证实,相较于思考其他不那么刺激的事情(比如跳舞),志愿者在思考性这件事的时候压力更大。正如你能预料到的那样,此时志愿者的皮肤电导水平会提高很多。此外,研究人员还发现,如果这些志愿者抑制对性的思考,他们的皮肤电导水平也会发生变化。当研究人员要求这些志愿者别去想性的时候,他们出汗的程度要高于那些被要求别去想跳舞的志愿者的出汗程度。
三一大学的科研团队接下来的实验较为复杂,但其发现触及了问题的核心,让我们意识到为何压抑恼人的想法或许并非获得内心平静的良策。研究人员先是要求所有志愿者都去思考性,然后让一半的志愿者停止思考性。与此同时,另一半志愿者没有收到任何进一步的指示,他们会继续想着性,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性这个主题就渐渐退出了他们的思绪。随着该主题的退出,他们的皮肤电导水平也渐渐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与之相反,那些被要求停止思考性的志愿者经历了一开始的短暂成功,在此之后,性这个主题便不断地重新袭来,不受控制地频繁闯入他们的思绪。每当这个想法重新袭来时,志愿者的皮肤电导水平就会突然攀升。
当我们允许自己的脑袋里涌动着不安的想法时,头脑中有意识的部分可以对这些想法进行处理,并消化相关的难题。可我们若是否认这些想法,它们便会以原始而未经处理的形态埋伏起来。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通过把不安的想法推给无意识,我们制造出了属于自己的怪物。这个怪物的危害可不仅仅是让我们感到焦虑不安而已,它弄不好会要了我们的命。那些具有压抑的应对方式(面对强烈情绪采取忽视不理的态度)的人罹患癌症的可能性更高。高浓度的“压力激素”在这些人的体内循环,抑制他们的免疫系统,这就增加了清除癌细胞的难度。这些具有压抑的应对方式的人还更容易患上高血压和其他慢性疾病。
We built our own monster!
各种各样的治疗技术试图通过舒缓病人的压抑状态来清走这些有毒的施动者。在对病人进行精神分析时,弗洛伊德会使用一种名为“自由联想”的治疗技术。病人向医生承诺,不管他们脑内的想法有多么荒谬可笑、令人难堪或使人烦乱,他们都不会再去压抑这些想法,而是要将其完完全全地告诉医生。在“自由联想”这个词组里,“自由”意味着病人的思想有着不被意识审查的自由。弗洛伊德告诉他的病人:“你该怎么做呢?此刻的你好比是一名旅客,正坐在火车车厢里靠着窗户的位置。你要做的就是向车厢内的某个人讲述你所看到的风景,那些从窗外飞驰而过,不断变换着的风景。”弗洛伊德假设最活跃、最烦人的想法会在脱离压抑状态的约束后浮上表面,继而可以交由意识处理,而不再被迫掉入无意识的暗处。
有些想法不仅是会引起不适而已,譬如说,和创伤有关的记忆有时还会令人难以承受。自我很可能因为这些记忆过于强烈而难以对其进行处理,此种情况可能会引向创伤后应激障碍。这是一种人类在遭遇性暴力、严重受伤或面临死亡的威胁之后可能出现的精神障碍,病人的身体和心理两方面都会出现衰弱的症状。人们若是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恐惧的感觉就不会像在正常情况下那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失。他们会经历始终存在的被威胁感,随时可能被恐惧吞噬,哪怕他们其实身处安全的环境之中。在某种程度上,这些病人就像上述的皮肤电导水平实验中的那些试图不再思考性的志愿者,志愿者们无法摆脱在脑海中不断复现的关于性的想法。但这一次,病人们的创伤过于深重,自我的调节能力已被破坏。
针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常见的精神治疗形式,是采取一系列逆向的抑制步骤。这种方法被称作逐级暴露疗法,医生通过每次给予病人的自我少量刺激,不超过其应对程度,来帮助病人逐步获得面对创伤的能力。如果某人曾在黑暗的小巷中被人袭击过,那么治疗时,第一步便是让他想象自己走在白天的明亮的街道上。过些时候,让他想象自己走在较为黑暗的街道上,然后再想象自己来到了曾遭受袭击的那条小巷里。由于自我能够处理令人不安的内容,并使之变得不那么令人不安,这个人的力量将逐步增强,最终可以支撑着他在脑海中重现完整的事发过程。此时,自我就能在不被吞噬的情况下回顾完整的记忆了。
进一步深挖人类心灵的象征手法时,我们会发现光常常被拿来作为意识和理性的象征。光会令隐藏的事物显露,帮助我们辨别不同的事物,而辨别的能力正是分析的精髓。光还能杀菌消毒。如果我们把骇人的想法埋入无意识,这些想法便会溃烂发脓,如鬼魂般久久不肯散去。它们会时不时地跳出来,扰乱我们宁静的心绪,令我们的“压力激素”迅速上升。同这些想法正面相撞是痛苦的,但如果我们将它们从暗处拎出,使之来到意识的光照之下,我们便可以阻止它们继续作为不受控制的自主施动者任性行事。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10 周日:
有些人更注重理性处理方式,有些人更依赖经验处理方式,但两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理性处理方式和经验处理方式是独立运行的,因此一个人可能既有高水平的理性处理方式,又有高水平的经验处理方式。也可能这个人的两种处理方式都很差。研究人员可以通过设计问卷来测量每个人对这两种处理方式的运用程度。
理性处理方式的高得分者往往一丝不苟,认为自己可以对世界施加影响。经验处理方式的高得分者往往有着出色的直觉。他们依赖本能的感觉,容易和人相处且情感外露。他们也更容易相信他人、更宽容、更主动,而且他们的生活满意度也要比平均水平高。拥有“互补处理方式”的那些人(同时拥有高水平的理性处理方式和经验处理方式的那些人)有着更好的人际关系,能在这个世界上察觉到更多的意义,还能更积极地看待自己和他人。
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十分重视理性处理方式的价值。我们用智力测试来估量每个人的理性处理方式的强度,而智力测试不仅能很好地预测我们在学业上的表现,还能大致推断出我们这辈子可以赚到多少钱。但人生并非只关乎物质财富。有时候,我们最好简单地生活,就像一位诗人描述的那样,“在绝对的静谧中,望向星辰”。这种做法或许不能让我们拥有最新款的车或者手机,但它能够以物质无法做到的方式来丰富我们的生活。总有一天我们会明白,这种简单的生活便是通往超自然的大门。
在前文中,我们看到了高赌注和不确定性如何引发了精英运动员的迷信行为。如今,在对经验处理方式有了更多的理解之后,我们便能发现此种魔法思维倾向的另一种可能的原因。运动员要比大部分人更加依赖经验处理方式。网球运动员之所以要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挥拍,练上千遍万遍,是因为他们需要让肌肉记住动作的技巧,不再依赖大脑的指挥。这就是说,运动员需要将肌肉的相互协调从自顶向下的理性处理方式,转换为自底向上的经验处理方式,而这一目标需要成千上万次的重复动作才能达成。尽管经验处理方式快速、自发且毫不费力,但它也抗拒改变。经验处理方式不像理性处理方式那样灵活且懂得变通。要是这些运动员想让自底向上的处理方式接受改变,唯一的办法就是重复。而重复便是经验的来源。
如果你曾上过网球课,你的教练或许就教过你击球的时候要怎么站,球拍要怎么收回,向前挥拍和随球上网的动作又该如何完成。要是你在击球的时候想着这些指令,并试图完成所有要点,你肯定不会打得太好。等到你已经按照这些动作要领练习了许多次,并且不需要再想着这些要领的时候,你才会获得成功。到了这个时候,你不会再把有意识的注意力放在你的身体上。你的意识将会聚焦在球、对手和比赛本身上面。棒球运动员在接球的时候亦是如此。如果你把注意力放在胳膊要怎么动上面,你可能就会被球砸到脸。但你如果把注意力放在球上,让肌肉自发地做出动作,你接到球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意识的介入会扰乱无意识的进程,而后者快速且自主,更有能力完成该项工作。
运动员和音乐家之所以常常会迷信,是因为他们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强化自己的经验处理方式。每当理性处理方式受到抑制的时候,我们也能看到类似的魔法思维得到强化,因为在这两种情况下,经验处理方式所占的比例都上升了。下面的这个实验展示了第二种情况的具体发生过程。由于自顶向下的处理方式比较慢,我们可以通过要求人们快速反应来引出他们的经验处理方式。研究人员要求志愿者们给“树可以感受到风”之类的具有魔法思维的陈述句打分,打分的标准就是这些句子有多么“千真万确”。志愿者拥有的打分时间越少,他们打出的分数就越高。魔法思维要比大部分人意识到的更为普遍。这些思维躲在意识看不见的地方,时刻准备着,一旦时机成熟便会突然迸发。
经验处理方式发生在意识之外,所以通过此种思维方式得出的结论似乎是突然冒出来的。其实,这是因为无意识能看到自我看不到的种种模式,还能运用这些模式形成信念。这些信念就是我们所说的直觉。我们往往突然产生了某个想法,却不知道这个想法从何而来。有时候我们会觉得直觉是魔法的产物,因为形成对某事的直觉需要复杂而精密的认知,这似乎超出了自我的能力范围。科幻作家阿瑟·C.克拉克写道:“任何足够先进的科技都与魔法别无二致。”我们或许可以借用这个说法:任何复杂的头脑活动都与魔法别无二致。
不管人们身处何种文化之中,人们越是与无意识有着紧密的关系(他们出色的直觉力便是证明),就越可能以一种超越理性、科学和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理解这个世界。他们受到了无意识魔法观更为强烈的影响。
神经科学实验和心理学实验在研究简单行为时最为成功。实验方法在于确定要研究的单一因素,与此同时隔离掉其他可能会影响志愿者行为的因素。这样一来,该项单一因素就和志愿者的行为直接相关。这种方法的劣势在于研究人员创造的这种人为情境无法完全反映现实生活的样貌。此外,在我们需要研究人类头脑中更为复杂的方面时,这种研究方法的能力也有限。这就好比我们试图理解某个人如何走路,于是把这个人的某个肌纤维活动单独拎出来研究。以前文中关于钓鱼游戏的那项研究为例,研究的关键在于通过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即与“合作”相关的几组词来操纵志愿者的意志。研究结果颇有启发性,但考虑到现实生活的复杂程度,实验环境中必然缺失了诸多内容。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11 周一:
你没有察觉到的无意识会操纵你的人生,而你会认为这就是命运。
既然动物的本能已经这么复杂了,那人类本能的复杂程度肯定要更进一步,绝对不会只包含性欲和攻击性。事实上,人类的种种本能过于复杂,我们头脑中有意识的部分甚至无法掌控和理解它们。荣格将这些本能称作原型。这些本能构成了人类共享的进化遗产的一部分,所以荣格又称之为“集体无意识”。荣格认为,正如所有人的身体都具有共同的解剖构造,所有人的头脑也都具有共同的心理基础。这种心理基础超越了文化的差异,也超越了观念的分歧。
原型是宏大想法的蓝图。在任意的一个时刻,我们头脑中有意识的部分只能承担起这些宏大想法的一点小碎片,因为它们的体量太大了。这些宏大想法构成了人性的基础,与人类生存所需的那些重要因素相关。其中有各种角色,比如主人公、伟大的母亲、天真的年轻人、智慧的长者;其中有各种事件,诸如出生、死亡、初涉、转变和旅程;其中有各种概念,像是光明、黑暗、精神、物质、爱和冲突。这些原型构成了我们为了理解自身经历而讲给自己听的那些故事的骨架,从原型中诞生的故事赋予了我们理解世界的能力。
我在前文中提到过,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会将身边正在发生的事件转化成某种故事,以便理解其中的意义。若我们不把这些经历放入某个故事中,我们就会难以弄懂相关的状况、动机、可能性及其他因素。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耶基斯国家灵长类研究中心的那些研究人员才会在停止使用拟人论的描述方式之后,失去了阐释所获数据的能力。他们缺少了一种便于理解的叙事手段。
找不到合适的故事来放置这些事实时,我们会说:“这些事情根本说不通。”我们没有办法简简单单地接受“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我们必须为这件事赋予某种意义。知道一个人做了什么是不够的,我们需要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因为动机对故事的构建来说必不可少。当我们听到有两个人发生了冲突的时候,我们会想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们必须区分主人公和反派。观看体育赛事的时候,选一个队来支持能帮助我们更好地进入观看的状态。
叙事这个词在政治领域很流行。在一件模棱两可的事发生之后,从不同的角度阐释这件事会对不同的党派有利。此时,各派人士便会纷纷拿出自己的叙事,用以诠释已有的事实。如果某一派的叙事能够被公众接受,那么公众就会以该派人士想要的方式来理解已发生的事件,因为故事决定了意义。如果我们以掠夺者为原型来描述抢劫犯,这种叙事便会符合“法律与秩序”的主题。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以抢劫犯的生活之困苦为原型,这种叙事便响应了“劫富济贫”的倡议。
好的叙事比好的论点更有效。正如丹尼尔·卡尼曼所言:“一个人对自己所持的信念是否有信心,主要取决于这个人能否讲好自己的所见之事。”
当我们为了理解一系列事件而塑造的故事同现实不符,或者这个故事在他人的蓄意操纵下偏离现实时(比如广告商用暖心的场面来诱惑我们购买含糖苏打水或最新款的运动型多用途轿车),我们就会犯下错误。但就算我们有犯错的风险,我们也不应该抑制自己讲故事的本能。一旦我们试图通过抑制本能的方式来提高判断力,我们就会陷入与自己的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像严厉的父母那样,用没完没了的批评让自己疲惫不堪。
我们的大脑在进化中形成了用故事来理解事件的方式,因此我们能做的最实用的事情就是去提升自己讲故事的能力。想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需要去熟悉那些我们讲给自己听的故事的原型。这些典型的人物和事件至少和客观事实一样,塑造了我们的观点和信念,而我们需要理解这些原型,正如我们需要理解统治着物质世界的自然科学原理。
原型或许能帮助我们将信息转化为意义,但自我很难理解这些原型,因为它们体现了一种陌生的思维方式。在前文中,我们将分析视作有意识的思考的本质形式——为了理解事物,自我将事物一一拆解。对有意识的理解来说,分析占据着绝对的核心,我们若想认识到自身的存在,就需要意识到我们同四周的所见之物皆是各自分离的。
我们感受到的自己是独立的个体,而非一大团无法区分的统一生命的一部分,也非神秘的“合众为一”。我们可以用剑来象征有意识的思考,这种思考方式将我们的所见所闻一剑剑全数劈开,劈成无数的碎片。
原型则与之不同。原型负责联合和统一,代表了其赋予意义的一切事物中最为基本的存在。举例来说,每一趟旅程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旅程的原型则代表了一切旅程所共享的深层形式。光亮可以来自蜡烛、星辰和灯泡,但不管其来源如何,光亮都被光的原型所围绕。
无意识对统一和联合的这种倾向有时候会强烈到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程度。在自我看来,各个对立面相去甚远,而在无意识看来,各个对立面是统一的。原型总是包含了光明面和黑暗面。
当这些陌生的、不合理的原型侵入有意识的那部分头脑时,魔法和意识的非寻常状态就出现了。一旦我们四周的物体与这些原型产生关联,这些物体便充满了无意识的能量和神秘的力量。小约翰·欣克尔之所以用那颗装了父亲骨灰的保龄球打出了完美全中,是因为这颗保龄球内充满了爱的原型、死亡的原型以及他父亲的身份的原型,因此具有强大的心理影响力。
我们在旅程的原型中也能看到类似的联结。人生中较为重要的旅程之一便是第一次离家的旅程。通过这种成人仪式,我们从依赖父母的孩子成长为有责任有担当的成年人。这是一场艰难的转变,严重的精神疾病,诸如精神分裂症,往往会在我们踏上这条通往成熟的道路之后首次登场。不管这条路是崎岖不平还是平坦顺滑,旅程的原型都能确保在此次旅程结束后,这名刚成年的年轻人的身上会发生变化。这个人不再是出发前的那个样子,他从此会对生活有新的态度,也会收获新的自我认同。和生育一样,旅程的原型能带给我们微微闪烁着光芒的圣灵性。驱车两小时是一件使人不悦的琐事,但若是你选择开启一场公路旅行,这趟行程便会成为一次精彩的冒险。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12 周二:
有意识的概念和经验可能会受到无意识原型的影响,而这些概念和经验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无意识原型。
母亲原型对我们生活的影响,可以由任何具有围绕、包裹、遮蔽和保护特质的事物作为象征,例如山谷、大海深处、森林、房屋或小镇。母亲原型包括了大自然母亲,这是孕育了一切生命的地方。但是在大自然中没有死就没有生。不管是食肉动物还是食草动物,都必须为了生存而杀戮。死滋养了生,因此诞生了生命的丰沃土壤亦是生命结束之时的埋葬场所。洞穴和棺木是此种回归生命之源的象征,同时也是母亲原型的象征。
生命自母亲的子宫开始。子宫是美好之地、理想之所,我们所需所求的一切在此皆能得到满足。母亲和孩子是一体的,但在出生的那一刻,这种统一协调的完美状态蓦然而止。死亡则是回归,是我们的最终分解。通过这种最终分解,我们生命的“余烬”回到了大地,化作尘土。我们再一次与生命的起源化作一体。母亲原型是生命之船,也是坟墓以及被坟墓吞没的黑暗。
无意识先行出现,然后生成了意识。因此,母亲原型可以代表无意识本身。从这个角度来看,无意识和意识之间的关系就好似母亲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意识依赖无意识的方式就如同孩子依赖母亲的方式。
在一岁到两岁之间,孩子会逐渐产生获得独立的渴望。为了探索世界,这个年龄的孩子会从主要照顾者(这个人通常是母亲)所能提供的安全的身体接触中抽身离开。在探索过程中,孩子会经常回到主要照顾者身边,与其重建联系,在情感上补充能量,然后再次出发,踏上探险之路。这位主要照顾者是孩子的安全基地。意识也有类似的表现。时不时地,意识会展现出独立性,但它无法长时间自主存在。就像蹒跚学步的孩子会小跑着回到母亲的怀抱,将母亲视作情感的庇护所那样,意识也会在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回到无意识的怀抱。
在夜间陷入无意识的睡眠状态时,我们会获得一次重要的补充能量的机会。即使我们白天一直坐着,从生理上来说几乎不需要休息,我们也需要通过睡眠来获得心理上的恢复和重整。为了避免过分消耗意识的能量,我们在白天也会时不时陷入不同程度的无意识状态。有时我们处于机警敏捷、完全清醒的状态,此时我们的意识完全启动着。在其他时候,我们可能会陷入白日梦,任凭我们的头脑漫无目的地想着各种事情。高强度地全神贯注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会寻求“不费脑”的活动,比如看电视,好让自己的意识得到休息。我们或许会将自己沉浸到半无意识的状态之中,比如泡个热水澡或者和心爱之人抱在一起。
死亡是我们回到无意识的大自然身边的最终方式,它是我们的原始母亲。为了说明这场回归的诱人特性,诺伊曼引用了D. H. 劳伦斯的诗歌《死亡之舟》的片段:
小舟渐渐消失不见,好似露珠, 灵魂终于触及目标,悄然全然, 那是彻底湮没、绝对安宁之核, 那是生动夜晚中,寂静之子宫。
原始母亲最重要的象征是乌洛波罗斯——嘴里衔着尾巴的蛇。乌洛波罗斯描绘了无意识的大自然以一种循环的方式滋养自己的状态,它消耗自己来获取养料,再生产自己,经历着永恒不断的毁灭和再生。对原始母亲来说,生与死是一回事。死滋养着生,直到生变成死的那天。许许多多这样的循环都从自身出发又回到自身:日升日落、四季更迭、春种秋收、生生不息。古人向希腊神话里的月亮女神塞勒涅祈祷的一段话说明了月亮女神与乌洛波罗斯类似的本质:“汝乃始与终,唯汝一己之力便可统御万物。一切的源头皆在汝,一切的尽头亦在汝。”
乌洛波罗斯反映了无意识的创造力。诺伊曼写道:“灵魂的自我再生能力是人类的真正秘密和终极秘密……隐藏在无意识中的这些珍贵的形象、理念、价值和潜能通过各不相同的表现形式来到我们面前,让我们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丰产的大自然母亲不仅在我们出生时赋予了我们肉身,还在我们的一生中始终伴随着我们,在我们的心灵深处永恒不断地修复着我们的生命力。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孩子与母亲的关系和母亲提供滋养的方式都在发生变化。母亲不再喂奶,她转而为孩子做饭。为某人做饭可以是饱含爱意的举动,尤其是在一位母亲做孩子最爱的那道菜时。孩子成年后回家探望母亲,吃上一盘童年最爱的菜肴,便得到了和往日时光的联结。这盘菜肴的味道和香气激起了孩子的回忆,由此产生的强大冲击有时甚至拥有圣灵特质。
在涉及食物的圣灵体验中,最著名的描写或许出自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成年后回到了小时候居住过的小镇,母亲给了他一杯茶,还有一块名为玛德琳的小蛋糕。这是他小时候一直很喜爱的一种蛋糕,它的味道使普鲁斯特心头升起了满满的喜悦和永生感,平常之事渐渐隐去,永恒之感从无意识中升腾而出。那种不朽的本质势不可当,令他不知所措,他心中产生了超自然的着魔之感,不断喷发的永恒之感就此达到顶峰:
我将蛋糕一角放入杯中,蘸了蘸茶水。随后我舀起一勺茶,送到嘴边。混合着蛋糕碎屑的温热液体一接触到我的上腭,我浑身上下便有一股战栗的感觉通过。我停了下来,专注于身上正在发生的非凡之事。强烈的愉悦侵入了我的各个感官,这种感受孤立而超然,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顷刻间,生活的无常不再与我有关,种种灾难无法给我带来伤害,生命的短暂成了一场虚幻——这种新的感受在我身上产生了爱能带来的那种影响,珍贵的本质将我填满。或许这种本质并非在我体内,这种本质就是我。现在我不再觉得自己平庸,不再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场偶然,不再觉得自己注定有一死了。这份强烈的喜悦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爱和照料是滋养原型积极的方面,但该原型也存在黑暗面,提醒我们早期人类不仅是捕食者还是猎物。害怕被吃掉是我们较大的恐惧之一。在中世纪以地狱为主题的绘画作品中,亡灵常常被描绘为正在被吞食、正在被吃掉的样子。我们会有“地狱之喉”“吃人的疾病”“被嫉妒吞噬”之类的表述。毒药是滋养原型的黑暗面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在神话和童话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故事里的毒药常常藏在诱人的美食或美酒之中。这就提醒我们,光明面和黑暗面相互纠缠、难解难分。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13 周三:
研究人员将实验中的这一现象称作某种形式的交感巫术。志愿者将写着“氰化钠”的标签贴到装着白砂糖的瓶子上,这个举动使他们从心理上将白砂糖转化成了毒药——哪怕志愿者亲眼看到瓶内装入的不过是白砂糖而已。你可以自己试试,在装着水的瓶子上贴个“氰化钠”的标签,然后喝一口,看看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感觉。有些人喝下这杯水的时候会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我们根本不可能完全理解原型的深度,就连给出个大致的理解也做不到。这就是原型的本质。原型构成了人性和人类体验的基础,还塑造了我们理解生活的方式,但我们却无法理解原型,因为它们庞大、有力且强效。
原型的性质含糊不清,这就导致我们很难理解它,因此暂时换个方向会有所帮助。让我们试试从现代科学的视角来观察原型。具体来说,我们需要问一下自己:说真的,到底什么是原型?我们能将其握在手中吗?我们能将其放入唯物论模型来理解吗?
我在前文中将原型描绘成了某种形式的本能,那么通过询问“对非人类的动物来说,本能从哪里来?”这个问题,“到底什么是原型?”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会逐渐明朗。非人类的动物的本能从何来呢?答案很清楚:它们的本能来自生物的细胞核内的DNA。大家可能还记得生物课上学过的知识,DNA是遗传密码,好比计算机编码中的0和1,或者字母表里的26个字母。DNA包含了四个名为碱基的“字母”,分别为胞嘧啶、鸟嘌呤、腺嘌呤和胸腺嘧啶,它们对应的缩写分别为C、G、A和T。
我们不难想象基因中包含构筑人的两只肺所需的信息,但赋予织布鸟筑巢技能的那项本能是如何由基因编码的呢?对我们来说,这个过程要更难想象一些。至于母亲原型那深不见底的深度,以及C、G、A和T这四种碱基如何通过编码来实现其深度,我们就更难想象了。
从某些方面来说,正是原型的非实体性质使得我们难以想象此种编码过程。我们对此拥有的最佳解释便是原型的浮现发生在脑细胞自行形成脑回路的过程中。尽管这个描述含糊不清,似乎什么都没解释,但是对同卵双胞胎的大量研究表明,我们可以通过遗传来继承父母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
涌现。
从生物学角度探索精神现象有一定的用处,但这种做法存在局限性。以“DNA编码生成了脑活动的典型样式”的角度来理解原型的理论被称作还原论,因为这种理解方式将人类的体验简化成了分子之间的相互作用。这种方式剥除了主观成分,即这份体验给人的感觉。此种理解方式虽有其用途,但我们必须记住,正是主观感受决定了我们体验自身和世界的方式,也正是主观感受给我们做出的种种选择和生命中的定数带来了最为显著的影响。
当一名神经科学家描述流经大脑的电化学信号时,我们可能会忍不住打着哈欠说:“这不算什么。”整个信号传输过程被简化成了微不足道的东西。然而,主观体验可以改变我们的人生。我们在陷入爱情之后有时会感到宛若新生,在信仰新的宗教后可能会放弃之前看重的一切,转而拥抱物质匮乏的生活,积极地为他人奉献和服务。体内充盈着勇气的士兵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战场去拯救战友,对身边的机关枪发射的密密麻麻的子弹浑然不觉。发明家可能会被足以改变世界的灵感击中,艺术家可能会创作出美得令人惊叹的作品。
圣灵体验会让人心醉神迷、陷入狂喜,还可能会改变人的一生。用脑回路的活动方式去解释圣灵体验,就好比对莫奈的《睡莲》进行颜色分布统计,并且将所得结果制成图表来解读作品之美。这么做很有意思,对某些情况的分析或许有用,但这种做法并不能让我们明白该画作为何能感动这么多人。
原型是人类共有的遗产,但其在不同个体身上会有不同的表达。原型构建了我们的思想,正如蓝图大致确定了建筑物的构造。蓝图中包含了人类对建筑物的构想,但建筑物的实际样貌则依赖于诸多因素,比如建筑工人的技艺和建造时使用的材料。原型的蓝图需要由每个人的具体经历来填充,于是每个人体验的原型独一无二。
遗传学使我们得以在唯物主义的模型内理解原型,但这个模型只提供了模糊的想法,用以解释大脑如何生成个人感受。想要更深层地理解原型,我们就需要不同的策略,一个可以将我们的视角从客观转向主观、从世俗转向超凡的策略。
原型通常待在幕后,塑造着我们理解世界的方式,但它偶尔也会在喷发后登上意识的舞台。我们与原型的短暂相遇可能发生在梦里,也可能出现在圣灵体验之中。然而原型最为持久的喷发出现在艺术、文学和其他美学表达方式之中,这便是象征。
象征是桥梁,横跨意识世界和无意识世界之间的深渊。象征是感官可察觉之物,将我们与不可见的原型联结起来。象征可以是自然物,比如太阳、月亮和树。象征也可以是人造物,比如剑和盾。在前文中,我们提到过母亲原型的一些象征,比如地球、海洋以及杯碗等容器。
正如我在前文中提到过的那样,关于原型的体验会受到个体心理因素的影响。这就使得每一份关于原型的体验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同个体会有不同的关于原型的体验,相同个体在生命的不同时期也会有不同的关于原型的体验。对象征来说也是如此。尽管某个象征的主题是普遍的,但其具体意义对每一个人来说都不相同,在不同的时期,其意义也会发生变化。“这个象征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无法给出答案,因为象征不具备固定的意义。我们必须在每一次与该象征的邂逅中自行去发现它的意义。这是符号和象征之间的另一处区别。在任意时间,在任意的人面前,符号的意义都是一样的,不会发生变化。任何熟悉金拱门标志的人都知道这个符号指的是麦当劳,其意义对不同的人没有变化。
世界是不确定的,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和解释永远都是主观的。经验不是一个人身上所发生的事儿;而是人对他身上所发生的事儿的作为。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14 周四:
虽说结婚戒指可以引起上文中的这些联想,但对大部分人来说,结婚戒指仍然具备象征力量和圣灵特质。结婚戒指具备的情感属性,用言语怎样都不足以形容,而佩戴或不佩戴结婚戒指的感觉远远超越了金属与皮肤接触带来的感觉。弄丢了结婚戒指堪比某种灾难,算得上关于这段婚姻的一个坏兆头。如果一方弄丢了手上的戒指,双方心中都会泛起强烈的情感。
因此,结婚戒指既是符号,又是象征。我们可以用言语来描述它的一部分意义,这部分的结婚戒指属于符号;它的其他意义我们无法言说,此时结婚戒指又成了象征。一个纯粹的象征是我们根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因为其意义与言语无关。倘若我们邂逅了纯粹的象征,走近它所象征的原型,我们的心中将会泛起无言的惊叹,灵魂的最深处也由此被触及。对不同的人来说,能成为象征的事物各不相同,但日落对许多人来说都是象征。想象一下,你的眼前出现了你所看过的最引人入胜的日落场景,此时你的心中会升起某种感觉,它会让你大概明白象征是如何起作用的。有时候,就算此时此刻的感受源于你的心灵深处,你还是会觉得自己好似正在看向另一个世界。
虽然象征的意义含糊不清,但与原型相比,它拥有更可能被自我觉察到的优势。象征创建了前往无意识的通道,使得原型的能量得以上涌,来到自我所处的位置。在杂乱滥交的本能与相伴一生的本能相互竞争时,结婚戒指能让人更容易对抗前者、遵从后者。像国旗这样的爱国主义的象征能够赋予普通人以勇气,令其成为勇敢作战的士兵。象征是能量的变压器。通过象征,自我有机会获取储存在无意识里的能量。
如果唯物论视角的利益计算已经无法让你判断优劣,那就想想自己的核心价值观是什么。你的价值观、你的身份认同就是你设定的“优先级”,就是你认为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它可以指导我们决策。
我们的自我若是吸收了来自无意识的材料,哪怕只吸收了一丁点,我们也能够收获更多的能量和激情,工作能力也会得到提升。我们若能将无意识完全合并到自我之中,两者的结合便会产生完整的个人。完整的个人将头脑中的方方面面尽数吸纳,荣格称其为“自性”。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目标,我们最好将其看作一种抱负或指导,而不是某种实际能做到的事情。话虽如此,在荣格看来,个人成长最为突出的特征便是头脑中的自我和无意识这两个部分的不断融合。他认为无意识中有一项特别的本能,它驱使着我们将自我和无意识合为一体。荣格将该本能命名为“超越功能”,因为它超越了将自我和无意识分割开来的界限。
来自瑞士的荣格学派的心理学家玛丽-路易丝·冯·弗朗兹写道:“当自我和无意识学会认识彼此、尊重彼此并帮助彼此时,一个人就会变得完整、统一、安定、快乐、活力十足。”虽然这种状态是值得我们追求的目标,但我们需要明白,通往该目标的路途上潜伏着种种危险。正如自我可能会扮演暴君,拒绝承认无意识这个角色那样,体量庞大的无意识或许会将意识淹没。荣格曾经写道:“这就好比某人本来打算挖个自流井,却一不小心发现了一座火山。”
自我和无意识需要融合得恰到好处,这一点很重要。
若融合过少,自我便会因为缺乏获取本能的内驱力的渠道而变得虚弱;若融合过多,自我便会在无意识的猛烈攻势下茫然无措,无力应对。
在神话传说和其他故事里,被无意识的冲击影响神志的情况有时会通过象征手法得到表达。主人公或沉入海底,或被洪水冲走,或被囚于地牢之中。在现实生活中,人们若是被自己的无意识淹没,便可能进入长时间的如梦似幻的状态。他们会表现得心不在焉,似乎活在独属于自己的现实之中。让我们来看一个案例:某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不合时宜的白日梦”所困扰,只得去找医生寻求治疗。这位年轻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幻想,不管现实生活中他正在做什么,他的幻想总是随时随地自行展开。在这些白日梦的影响下,他几乎没有办法维持社会关系,因为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他跟谁在一起,他的思绪都可能会溜达到别处。有一次他去挪威旅行,前往某处峡湾探险,一路攀爬到了悬崖边。当他紧贴在悬崖边,被难以描述的壮美景象包围的时候,他却完全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因为他的思绪又走远了,他又被困在了白日梦之中。当时的他在幻想中成了一名摇滚巨星,正在舞台上激情演出。
一个人若是被无意识淹没,他就可能会受到本能的过量影响,失去在有意识的深思熟虑之后做出选择的能力,甚至还会失去一部分人性,因为此时的他已与本性中动物的那一面过于接近。他可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愤怒的情绪和暴力的行为,可能会深陷在关于色欲和贪念的想法中无法自拔,还可能会被权力欲冲昏头脑。在神话传说和童话故事中,角色会变形为动物,用以象征这种人格上的转变。
被无意识淹没还可能会让人觉得自己成了超人,就好似被神灵附体了一样。在狂怒之火燃起后,被其支配的人会感到自己既强于人类又弱于人类。强烈的怒火会将某种横扫一切障碍和边界的力量灌入某个人体内,若是他完全听凭激情驱使,随意蹂躏并尽情践踏社会习俗,他就能获得强烈的愉悦感。然而,尽管他会觉得自己宛如天神,但他知道自己并非像人类那样在理性思考,而是在跟随本能行事,做出动物般的行为。兽性和神性在无意识的内部结合到了一起。在希腊神话中,半羊半神的萨堤尔便是此种结合的象征。
无意识强大而危险。我们不应当对其视而不见,但我们也不应当不加辨别地全盘接受,任其摆布。我们应当追求的是找到平衡,以一种不会淹没意识的方式将无意识的内含之物带到意识之中。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或许是我们在一生中做过的最重要的事。要是你觉得这件事做起来很容易,没什么危险,那你就太天真了。正如弗朗兹所言:“哪里有珍珠,哪里就有怪物盘踞其上;哪里有金银财宝,哪里就有毒蛇将其围绕;哪里有生命之水,哪里就有雄狮警戒在旁。不冒风险,不用将自己置于变得贪婪、跌入黑暗、走向性格阴暗面的危险境地,就能轻松地形成自性,轻而易举地找到生命的意义,这样的事绝不可能发生。”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15 周五:
如果你可以坦然地面对无意识的本能力量,不被其淹没,你就有机会将该力量与自我融合,逐渐形成自性,成为你理应成为的那个人。这种融合过程是令一个人成为独特个体的过程,因此荣格称之为“个性化”。在经历本能力量和自我的相融时,你会越来越不同于随大流的人群,变得越来越像你自己。
随大流的这群人在行事和思考方面都很相似。人失去个性的方式之一便是过分地忠于集体意识。集体意识由某个群体内的所有人有意识地共享的价值观、态度和看法组成。青少年组织的粉丝俱乐部便是其中的一个无害的例子,大家在俱乐部里穿得一致、谈吐相似、观点雷同。身处这样的一个同质群体之中会让人感到安全,在青春期有这样的需求是很普遍的,因为青少年在这个时期正经历着令人感到害怕的生理变化和心理变化,于是情感上的安全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然而,集体意识并非总是无害的。极权主义政权便是其中的一个黑暗的例子。当局传达的观点和信仰被群众不加批评地接受,广大群众有意识地保持着一致而趋同的态度,他们的精神、直觉和梦想全都被抑制了。人性的这些表现形式会扰乱秩序,因此它们是国家的敌人。
1963年,获得纽伯瑞奖的儿童文学作家马德琳·英格在发表获奖感言时,对丧失个性的危险提出了警告。她说:“有一种力量正致力于以人类历史中前所未有的方式来规范这个世界,致力于对所有人进行管制。我更愿意这么表达:有一种力量正在把我们做成松糕,它运用统一的、标准的松糕模具,将每个人做成一模一样的松糕。”
差异化的缺乏还可能来自相反的方向,来自集体无意识。纯粹的本能都是相似的,倘若我们的行为完全由本能引导,我们便会返回动物本性。为了阐明无意识的本能如何淹没了我们的心灵、冲掉了我们的个性,荣格以古代的狄俄尼索斯式的纵欲狂欢为例。狄俄尼索斯是希腊神话里的酒神、繁殖之神和宗教狂热之神。在狄俄尼索斯节期间,崇拜者会表演仪式性的舞蹈,喝得酩酊大醉,献祭牲畜,并参与性爱混战。荣格声称处在这种状态下的人“除了纯粹的自然力之外什么都不是,他们是脱了缰绳的野马,是奔腾的湍流”。他这样写道:“在狄俄尼索斯节,希腊人被……剥夺了个性,他们的个体被拆解了,变成了集体的组件,与集体无意识达成了统一(这是因为每个人都放弃了自己原本的目标),与族群守护神或者说自然本身合为一体。”尽管他们失去了个性(也可能恰恰因为他们失去了个性),狄俄尼索斯式的纵欲狂欢相当受希腊人欢迎。人类的处境往往艰难,焦虑和犹疑常在。在此种境遇下,抓住机会沉沦,退回人类的天性,拥抱简单的生活,自然就充满了诱惑力。
唯有自我和无意识的结合才能够让我们拥有个性。在极权主义政权下,若是一名好公民在直觉的帮助下突然感到自己过去被告知的一切并不正确,或者想到了某个可能带来根本性变革的新想法,那么这名公民便变成了有个性的人。反之,如果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某位信徒在某次纵欲狂欢的仪式上开始理性思考,那么这位信徒立刻就从狂乱的人群中凸显了出来。
理性自我和动物本能的混合交织并不总是令人舒适的。纵观历史,众多哲学家都评论过人性的这种双重特性。我们是头脑和身体的结合,是灵魂和肉体的结合,是理性和本能的结合。在许多文学作品中,前者是好的,后者是坏的。智力脱离躯体存在的幻想相当常见。在美国作家库尔特·冯内古特名为《灵魂出窍》的短篇小说中,一群人发现了脱离肉身的方式,过上了无形体的、纯意识的理想化生活。故事里最先发明了灵魂出窍技术的埃利斯·柯尼希瓦塞尔博士表示:“头脑是人类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为什么我们非得让这个唯一有价值之物和包括皮肤、血液、毛发、肌肉、骨头等部分在内的皮囊捆绑在一起?”我们很容易就会产生蔑视自身的动物性的冲动,但这样的冲动是不对的。唯有接受自身动物性的这一面,并且使之成为同盟,我们才能够成为自己。
无意识是自我的平衡力。梦是无意识与自我交流的常见方式之一。弗朗兹谈道:“梦能够治愈、弥补、证实、批判或完善个体在有意识时表现出来的态度。”无意识带来了平衡感,这是一种健康的作用,但接受无意识带来的平衡感也可能会令人心生恐惧,因为这样一来自我就必须去面对陌生的观点和看法。和平主义者也许会梦到进攻的场景,战士则可能梦到投降的画面。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必须成为自己的反面,但人们确实需要同自身的对立面和解,在想要进攻或投降的时刻,坚定地做出符合本心的选择。
自我和无意识这组互补的对立面之间存在的冲突和张力构成了另一个重要原型的基础。这个原型便是“冤家兄弟”,即关系密切但互持敌意的两个人。
到了现代,人们一眼就能认出伙伴电影中冤家兄弟的形象。《致命武器》《黑衣人》《辣手警花》都是典型的伙伴电影。在电影的开头,两位主角往往彼此憎恨,然而到了电影的中段,两个人便会意识到只有彼此协作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到了电影的尾声,两人均已对彼此产生了浓烈的喜爱之情。许多浪漫喜剧的情节也与之类似。两位主人公一开始并不喜欢对方,随着剧情的推进,他们渐渐爱上了彼此,最终通过性爱或婚姻结合在一起。这一过程便是个性化的象征。
在人生中,我们的目标是成为真正的自己,形成自性。有时候,这意味着我们需要付出辛苦的劳动,同那些不可避免地挡在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搏斗。但有些时候,我们只需要抬起头,“在绝对的静谧中,望向星辰”。如果我们能听见无意识诉说的言语,我们就有机会拿出无意识的一小块,将其并入自我之中。如果我们能够找到某种方式来接纳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力量,那么我们能够实现的目标将远超仅靠自我所能实现的目标。我们的内部存在着不曾被好好探索的深处,那里有着数不清的财富。
“某种方式”:糟糕的处境、意外的风波、创伤。自我会尽可能地抵制无意识,避免与其接触。只有在我们陷入糟糕的处境,单凭自己的力量无法逃脱的时候,我们才会在绝望之下敞开自己,接受无意识给我们带来的影响。糟糕的处境不仅仅是创造之母,还是成长之母。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16 周六:
为了探索这些深处,我们必须进入非理性的领域。无意识思考的方式不一样,使用的语言也不一样。多年前,想要成为医生的人们在进入医学院之前必须先学习拉丁语。在学习使用医疗器械之前,他们必须先掌握医学的语言。个性化亦是如此。倘若我们想要在个性化的这条路上取得进展,倘若我们想学会使用必要的工具的方法,从而成为那个我们理应成为的完整的人,我们就必须学会一套新的语言。
学习无意识的语言意味着我们需要去熟悉魔法的传统。魔法故事在逻辑上往往讲不通,因为这些故事是通过象征和隐喻来传递想法的。魔法故事从来没有单一的意义,而是暗含着多种意义。因此,关于隐喻和象征的语言无法独自存在,它们必须经历每位倾听者的具体阐释。理性的交流往往传递着含义单一的信息。如果某人说“我的房子和我上班的地方大概相距3千米”,那么所有人对这句话所传递的信息都能拥有一致的理解。然而,听到故事里的两个孩子发现糖果屋时,我们就不太清楚作者究竟想传达怎样的信息了。每一个人对此都能给出属于自己的独特阐释。当我们越来越擅长阐释这类信息时,我们的无意识世界就会开始显露了。
世界是不确定的,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和解释始终是主观的。
开始探索无意识的词汇时,我们应该先从表面着手,观察无意识中最靠近敞亮的意识区域的部分。在那里,我们会发现阴影,它是一只黑暗的野兽,守卫着通往无意识的深层部分的入口。聚焦于个人对阴影的体验,我们便能较为容易地开始熟悉心理学方面的“暗物质”的基本特征。在望向魔法传统中的暗处之前,让我们先来看看存在于自身内部的黑暗。
我的手里握着一面镜子,镜中出现了另一张脸……我在梦里感觉到这是一张邪恶的脸庞,只要我直视其双眼,将其吓退,我便可以顺利地将其摆脱。我感觉自己几乎就要摆脱它了,但突然间我分心了片刻,这张脸庞随即烟消云散,然后我看到了自己的脸。
大部分人不仅低估了他人作恶的能力,也低估了自己作恶的能力。专门研究犯罪型精神错乱的专家罗伯特·西蒙将自己所写的书命名为《坏人作恶,好人做梦》。好人和坏人往往有着同样的冲动和念头,区别在于有些人选择将这些冲动付诸实践,而另一些人会努力对抗它们。
我们拥有向他人施加痛苦的欲望,诸如此类的原始冲动令人惊恐。有时候,这种欲望过于惊悚,超过了我们可以接受的范围。在这种时候,我们就会把这些无法接受的欲望放逐到无意识之中。它们由此隐藏起来,不再被人看到,但它们会一直伺机而动,随时可能闯出来。有时候,它们会让我们震惊不已。荣格将自性中的这些不被接受的部分称为“阴影”。
阴影是无意识的,所以我们看不到自己的阴影。然而,在他人身上看到阴影并不困难。当我们看到他人身上的阴影时,我们往往会惊讶于对方竟然一点都看不到。大部分人都认识这样的一类人,他们小气且度量狭窄,把身边的人搞得痛苦不堪。可与此同时,他们却绝对相信自己的道德优越性,认为自己很高尚。
将自己无法接受的想法强行赶到意识之外的过程被称作“压抑”。我在前文中谈到过压抑这个概念。当时我提到某项研究的志愿者被告知不要去想性这件事,在此之后,虽然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关于性的想法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研究人员在那项实验中要求志愿者有意识地不去想那个令人不安的主题。除了有意识的压抑,人们也会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压抑内心的一些想法。不管是有意识的压抑还是无意识的压抑,结果都是一样的:被压抑的冲动会以我们无法控制的方式突如其来地冒出来。
阴影扬起头的时候,我们可能会感到尴尬。你是否曾不假思索地说过一些刚说出口就让你后悔的话?你可能会问自己:“这句话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会说出这么不体贴的话?”你是否曾经意外弄坏了什么东西,却被人指责说你是故意这样做的?举例来说,有对夫妻正处于关系的动荡期。一天,妻子将车从车库开出来的时候,撞到了丈夫新买的跑车。妻子发誓这不过是个意外,但丈夫很生气,表示妻子前一天刚刚批评了他,说他买这辆车属于挥霍行为。
当事物令我们不适的时候,我们更有可能将其忘掉(这便是压抑在发挥作用)。当大脑中的某些部分产生了自我无法接受的想法时,冲突便产生了,这会让人进入不适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是必须被消除的。最容易的办法就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去承认这种让人无法接受的想法曾经来过。相关的记忆就这样被刷洗掉了。
波恩大学的研究人员做了实验,将记忆被刷洗掉的这个过程展示了出来。研究人员通过一些手段使志愿者经历内心冲突,这时参加研究的志愿者便会难以记住自己在实验中做出了怎样的回应。
志愿者在看到包含冲突信息的句子时会出更多的汗,说出自由联想时说过的词所花的时间也更久。他们的大脑里发生了某些事情,拖慢了他们回答的速度。研究人员认为,正是压抑这一过程耽误了志愿者,影响了他们回应的速度。用荣格的话来说就是,在压抑发挥作用时,志愿者感受到的冲突被推向了无意识,紧接着融入了阴影之中。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17 周日:
当我们进入头脑中无意识的区域开启探索时,阴影是我们最先接近的区域。阴影就像是守门人,其后是原型所在的更为深层的无意识区域。想要进入原型所在的区域,我们就得先过了阴影这一关。更为确切地说,我们需要先将阴影并入我们的意识之中,接受阴影是自身的一部分,与之联合并获得掌控它的能力。
跟原型一样,阴影也可能会支配我们,使我们做出不像我们自己的行为,让我们对此感到厌恶。但阴影就像神话中的神灵和魔鬼,可以赋予我们特别的力量,令我们变得强大、擅长忍耐、充满能量。学会运用阴影,对我们的成长来说必不可少。
倘若我们拒绝接受自己的阴影,这份阴影就可能会被投射到他人身上。天天都很愤怒却认为自己很理智的人并不少。这类人会觉得自己每一次发怒都是因为别人做错了事。正如人们熟悉的那句谚语所言:“如果你认识的某个人是混蛋,那么这个人可能真是个混蛋。但如果你认识的每个人都是混蛋,那么真正的混蛋很可能是你。”
将自己不想要的特质投射到他人身上,能够让一个人更容易地否认自己具备该特质。精神污染无法原地消失,就好像它必须去到某个地方似的。一旦这种精神污染被扔出某人的内心世界,它便在这个人的外部世界里住下了。荣格写道:“投射的后果是主体与其环境的分离,因为主体及其环境之间的关系不再真实,而是变得虚假。”当一个人开始投射时,真实便被扭曲了。你眼中的外部世界其实是你的内心世界的投影。
将不想要的特质投射出去还有助于人们压抑该特质。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不诚实,这是我们生而为人的一部分。尽管研究人员运用了欺骗的手段,但他们迫使得分高的志愿者面对了某些和自身有关的东西,某些藏在表面之下且令人不快的东西,某些对许多人来说难以面对的东西。因此,他们做出了投射行为。
在投射缺席时,人们更容易看到自身的黑暗面。藏在阴影之中的那些被压抑的内容由此被人们认了出来。
有机会获得对阴影的控制并不是把阴影里的内容带到意识之中的唯一好处。我们拥有的意识总量并不是固定在某个数值上的。新生儿维持清醒状态的能力有限,一天之内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在成年人之中,不同的人保持清醒的能力也不同。正如我在前文中提到过的那样,有的人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意识清醒、思维敏捷;有的人却整天恍恍惚惚,如在梦中,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对周围的一切几乎无知无觉。每个人多多少少都经历过清醒程度的起伏波动。如果你是个夜猫子,那么你在晚上可能思维更为敏捷,在刚醒的时候则比较迷糊。如果你是习惯早起的那类人,那你可能在早晨比较清醒,到了晚上则容易犯困。
我们在意识最为清醒的时候表现最佳(这时我们的幸福感往往也最强),因此我们越是意识清醒,就越可能效率高且感到满足。进入意识完全清醒的状态是需要耗费心理能量的,以乌洛波罗斯作为象征的无意识是心理能量之源,正如无意识是一切滋养和丰产之源。将无意识中的某些碎片并入意识之后,我们就获得了汲取无意识中的原始能量的机会,也提高了保持清醒和敏捷的能力。
藏在阴影里的内容无论如何都会表露自身。如果我们能经由意识来体验这部分内容,它们就不会动用其黑暗色彩来给我们身边的那些人涂抹颜色。
阴影中包含着我们最糟糕的那些部分,我们若是将它们投射到他人身上,那么他人就会显得怀有敌意、令人害怕。如果我们将其投射到自己身上,也就是承认这些糟糕之处是我们自身的一部分,它们就会回到原来所在的位置,让他人显得更加友善、更加开放。周围的人变得更加和蔼可亲之后,我们也更愿意相信同他们的互动会有好的结果,更愿意相信会有好事因此发生。
将阴影投射到自己身上能够唤醒我们,让我们把一切看得更清楚。第一次看到自身的阴影时,我们或许会感到羞愧难堪,但倘若我们勇敢地面对它,坚定地看向它,不移开视线,那我们将因此成为一个有丰富内核的人。
将阴影融入意识之后,我们得以汲取其力量来保持生命的平衡。
我们都知道阴影能够提供心理能量。打破规定会让人焦虑,但这么做往往也令人振奋。正如谚语所言:“偷来的果子分外甜。”违反不合理的禁律会让我们觉得自己有点不好惹。偷偷爬上屋顶去欣赏原本看不到的风景,能够让我们在享受当下的震撼和刺激的同时,拥有意识更加清晰、注意力更加集中的大脑。
意识必须持续不断地战斗,以便让自己与无意识分隔开来。正如我在前文中提过的那样,保持高度警觉是需要耗费能量的。然而,当我们觉得自己是个不好惹的坏蛋时,保持警觉便毫不费力了。在这种时候,阴影驱力被自我接受,进入意识之中,身体和心灵的能量随之而来。
索罗接受自己的流氓身份,你永远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你猜不到他会抛弃你,还是会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抑或是跟你一起飞入小行星带,害你送命。在个性化的过程中,自我和无意识联合了起来,这个人也就和其他人越来越不一样,由此变得不可预测。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18 周一:
我们需要阴影(阴影中的那些可以被转化为帮手的部分)的原始能量来成功克服我们心中真正邪恶的部分。
我们很难知道阴影中的哪些部分是应该接受的,而哪些部分又是应该拒绝的。在做出正确的判断之前,我们肯定会犯一点错。找到真正的自我不仅需要勇气和力量,还需要冒险的意愿。要是你太害怕擦伤与碰伤,你永远都不可能学会骑车。要是你太害怕内心的恶魔,你可能永远都无法获得与生俱来的内在力量。
人类究竟是性本善(虽然并不完美)还是性本恶(虽然也能行善)?人们对此意见不一。或许最佳的答案是两者皆否。我们可以选择自己要大体上做个好人还是大体上做个坏人,但是在我们像大部分人那样选择了前者之后,我们也不该从此就转过头不看内心的邪恶面。如果我们否认内心的邪恶面的存在,我们就会在面对它的时候变得无能为力。接受黑暗中的那部分自己可以令我们变得强大,这样我们就有了力量去战胜黑暗面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们接受的那些部分。和达斯·维达成为朋友,我们便拥有了摧毁邪恶皇帝的力量。
阴影或许让人害怕,但我们可以理解它。阴影和意识使用的是相同的语言,因其本身便由曾存在于意识之中但被我们拒绝的冲动、看法和感受构成。阴影之下是更深层次的无意识,那里有更多的宝藏,亦有更多的危险。
集体无意识要比个体无意识更深邃、更遥远,对意识来说,集体无意识也更为陌生。集体无意识对我们的主观体验和行为造成的影响,也就是它的魔法,要更加强大、更加危险,因为它可以轻易地吞没自我。作为人类在进化过程中留下的遗产,集体无意识乃大自然的心理力量之所在,是编入我们基因的原型。当我们与其接触时,我们会觉得自己好似同某个看不见也抓不着的强大之物扭打在一起。原型如同促使产妇分泌催产素的神经回路,激励着我们去执行其意图,还深深地影响着我们,贯穿了我们的一生。原型与自我看待世界的方式截然不同,它们采用的视角也完全不一样。但理解原型并且学会与其合作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而在几千年内一直能引起听众共鸣的这些古老的童话故事可以帮得上忙。
最年幼的孩子还可以用来象征意识。从进化的角度来看,意识是头脑中最晚发展出来的部分。同古老的无意识相比,意识还很年轻、还很弱小,可是我们不该因此看不起意识。尽管意识很弱小,但在这则故事里,意识被象征性地描述为主人公美丽的外表。不同于其他自然选择的产物,意识打开了我们的双眼,让我们看到生存和繁殖以外的东西。意识允许我们超越自己的生物性根源,让我们有能力去思考正义、美和真实等更为崇高的事物。
一只青蛙听到了公主的哭声,提出可以帮公主取回金球。她的帮手为何会是一只青蛙?青蛙当然不是最尊贵的动物,这种动物黏黏糊糊、令人恶心。但这正是故事所需要的效果。一开始,我们厌恶无意识的内容——我们那臭烘烘、黏黏糊糊的动物性。故事中的青蛙在出场时“从水中伸出了蠢笨的丑脑袋”,而作者在整个故事中将青蛙的丑陋从头强调到尾。古老的无意识或许怀揣着敬畏,注视着年轻的自我那美丽的模样,但自我对无意识并没有这样的欣赏之情。获得完整性,成为我们想要成为的那个人,这是我们的心之所愿。但我们最初在无意识中找到的东西看起来很丑陋,而我们对此的第一反应是感到厌恶。
公主的帮手被描绘为青蛙的另一个原因在于,青蛙是两栖动物。青蛙既可以生活在地上,又可以生活在水下,跨越了两个世界。这就使得青蛙能够很好地象征“超越功能”,即朝着完整状态努力的那份内驱力。在完整状态中,自我的领域和无意识的领域融为一体,达成了统一。青蛙既不是只在水中生活的生物,也不是只在陆地上生活的动物,它同时具备两者的特质。青蛙不仅能够取回公主的玩具,也就是取回她较为幼稚的自性,还能够带着她找到真正的自性。
青蛙问她:“倘若我将你的玩具取回,你会给我什么?”人们不可能不做出牺牲就获得完整性。公主回答说她愿意给它任何东西。“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亲爱的青蛙,”公主说,“我愿意交出我的衣服、我的珍珠、我的宝石,甚至是我头上戴着的这顶金王冠。”
公主还未完全成熟,但她的回答显示了她天生的智慧。为了获得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也就是她真正的自性,公主知道她必须做好献出一切的准备。
青蛙暗示了这样的结局:它和公主将合二为一,成为一个单独的个体。
公主同意了青蛙的条件,但她在拿回金球后立即就对青蛙失去了兴趣,完全没有要遵守诺言的意思,迅速跑走了。公主对诺言的违背表露出她缺乏诚实和正直的品质。这确实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因为自我只有先变得强大才能与无意识合并。在大部分童话故事中,主人公都会先经历一系列考验,显示出强大而稳定的自我,然后才能进入“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的统一状态。
第二天,国王一家正在用餐时,城堡的大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公主跑了过去,想瞧瞧是谁在外面。等她打开门之后,她看到门外是青蛙,于是她立刻砰地关上大门,急匆匆地跑回餐桌前重新坐下,脸上带着显然被吓到了的神情。国王清楚地听到她的心怦怦直跳,便问道:“我的孩子,是什么令你如此害怕?难道城堡外面有一个巨人,想要掳走你?”“啊,不是的,”公主回答道,“敲门的并不是巨人,而是一只令人恶心的青蛙。”
这个承担着超越功能的角色或许看起来渺小而可鄙,但是它简直像巨人一样可怕,因为我们知道它可能会颠覆我们的生活,并且彻底改变我们。
到了故事的这个部分,虽然公主正面临困难,但我们也不该低估可怜的青蛙正在经历的考验。对青蛙来说,进入国王一家用餐的大厅需要一些毅力。小小的青蛙不得不从林中一路跳到宫殿外,然后再一级级爬上宫殿外的台阶。在公主砰地关上大门,拒绝让它进来之后,它依然固执地留在原地,拒绝离开。超越功能不屈不挠,若是自我没能心甘情愿地同它合作,超越功能便会追着自我不放。
国王询问小女儿青蛙想要什么,公主坦白了自己曾做出的承诺。国王对她说:“你必须遵守做出的承诺。把门打开,让它进来。”能够遵守承诺是理性自我的重要优势。理性自我根据普遍的规则来处理信息。与之相反,源自无意识和经验的处理方式将每件事作为单独的个体来看待,这就使得每一次的情况都独一无二。从这个角度来看,公主与青蛙在城堡里的关系已经不同于两者在井边的关系。然而,尽管地点和公主的感受都发生了变化,她还是必须遵守诺言。不管外界的细节如何变化,一些抽象的概念永远不会改变。公主必须锻炼自我的能力,让它能够根据这些抽象的概念来做出判断。
不管公主出于何种理由这么做,她所展现出的原始进攻性具有彻底的转变作用。“从墙上摔下来的不是青蛙,而是一位国王的儿子,他有着漂亮而温柔的双眼。”得到解救的王子告诉公主,他之前被女巫变成了青蛙,只有公主有能力解除他身上的诅咒。只有你的自我才可以拎起你的无意识,并且将其融入自我之中。虽然原型的蓝图是全人类共享的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但每个人的蓝图都是独一无二的,而每一份蓝图都需要一个独一无二的自我来使其变得完整。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19 周二:
无意识具备强大的处理能力和本能的活力,可以成为我们的有力盟友。我们每个人都曾惊讶地发现自己拥有一些出乎意料的长处和能力,有时候,回顾过往的成就时,我们会疑惑于自己当初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无意识与自我联合之后,我们便能取得不可思议的成就,这些成就体现了我们惊人的精神力、强大的忍耐力和奇异的创造力。在生命中,没什么事情能像获得无意识的配合那样宝贵了。
神奇的帮助常常会来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身边。那些富裕安逸的人认为他们的生活自给自足,因此拥有魔力的小动物很少会前去拜访他们。自我会尽可能地抵制无意识,避免与其接触。只有在我们陷入糟糕的处境,单凭自己的力量无法逃脱的时候,我们才会在绝望之下敞开自己,接受无意识给我们带来的影响。必要性不仅仅是创造之母,还是成长之母。
有时候,无意识中的施动者会替我们把工作做完,而且它们往往会极为出色地完成这些任务,远超自我能达到的水平。
感激和牺牲常常是那些充满智慧的角色在面对他人的帮助或请求时做出的回应。
通过给小男人送衣服,鞋匠令无意识具有了意识。鞋匠不再是被动地接受超自然帮助的人,那些曾隐匿在暗处的能力已经来到了光明之中,拥有了意识的外衣,变成了鞋匠自身所拥有的能力。此时的鞋匠已具备了小男人的制鞋技能,因此他的事业也就一切顺利了。
追求真正的自性绝不是什么稳妥而没有风险的事,可是一旦我们选择了稳妥,选择了不去承担风险,我们能收获的便只是停滞不前的状态。童话故事里还有一种对失败者的常见惩罚,那就是石化。主人公要么成长,要么被石化。
在试图完成困难到令人不知所措的任务的过程中,童话里的那些友善慷慨的角色往往会获得某种形式的、带有魔力的帮助。当我们处于背水一战的境地,面临着某种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挑战时,我们常常会发现自己拥有某种原本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力量。这种力量赋予我们足够的能力,让我们得以成功冲出困难的重围。
或许人类的心中充满了碎片人格,如果自我能够与其隐藏的伙伴建立起良好的关系,那么这些碎片就能够被整合到一起,形成统一的整体。
有时候,主人公并没有采纳魔法动物提供的解决办法。心灵的不同部分之间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建立信赖关系。
小王子想要给金马配上金鞍,这种愿望同他想要把金鸟装进金笼子里的愿望一样,具有逻辑上的合理性。自我喜欢事物井然有序的样子,喜欢让每样东西都在它该在的地方。但无意识并不是这样起作用的。
自我难以接受人性的动物面所拥有的某种智慧。在心灵的不同部分得以和谐共处之前,它们之间不可避免地会存在分歧和冲突。但这样的状态也是合理的,它们并非从一开始就必须保持融洽的关系。想要一步到位地解决问题,这样的期待本就脱离现实。狐狸被一次次不听劝告的小王子搞得十分懊恼,但狐狸并没有就此抛弃他。成长需要重复,一个人在成功之前会经历很多次失败。但这并不是说失败就不会带来痛苦。小王子每一次不听劝告后都被关押并被判处了死刑。失败有时候会让我们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找不到任何出口。但倘若我们不放弃,坚持下去,我们就会得到帮助,获得更多机会,最终走向成功。
个性化的第一步是与动物本能建立起和睦的关系,但是我们必须将动物本能从暗处拎上来,使之拥有人性,才能真正完成个性化。无意识必须成为自我,狐狸必须被杀死,这样它才有机会重生为人。
要是我们想让无意识的内容变得人性化,自我这一方就必须做出一定程度的暴力举动。无意识的内容无法以其天然形式融入自我,它必须经由改造才能与自我和谐共存。随着我们对魔法传统的研究不断深入,我们发现这些故事越来越强调友善与柔和,越来越强调要对自性那古老而隐秘的组成部分保持同情。
使用暴力的行为还表明了人类对力量的需求。驯服原始本能并不容易,高度发展的自我力量必不可少。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20 周三:
动物性帮助我们完成了那些仅凭自我无法完成的任务,但动物性也能吞没我们。我们把动物性的力量融入自我的能力是有限的。动物性一旦过量,就可能带来失败和毁灭。主角被自己还没能力掌握的力量吞没是常见的神话主题。
在能够安全地使用魔法力量之前,童话里的角色必须先对自身进行训练。这些角色常常需要接受纪律训练,让自我能够更有效地管理自身与无意识的关系,就像骑手学习如何驾驭马匹一样。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可以从忍耐沮丧、调节情绪、抵抗冲动等方面的能力看出一个人自我力量的高低。那些缺乏自我力量的人面临着被本能吞没后失去部分人性的危险。
从某些方面来说,《小哥哥和小妹妹》是《金鸟》的反面。在《金鸟》这则故事中,主人公必须学会听从他的本能。而在《小哥哥和小妹妹》中,小哥哥必须学会对抗自己的本能。我们在现实生活中面临的问题是既要在某些时候学着听从本能,又要在另一些时候试着抵抗本能。有些时候,我们会过分纵容来自无意识的本能,在这种时候,自我若想维持完整的人性,就必须学会对抗这些本能。有些时候,我们不明智地忽视了本能,在这种时候,自我得学会把纯理性的判断放到一边,与古老的搭档联合起来。我们需要根据具体情况随机应变,在接受本能冲动和对抗本能冲动之间灵活地做出选择。在《小哥哥和小妹妹》中,溪水被施了魔法,因此两位主人公必须抑制对溪水的渴望。我们必须先搞明白任务是什么(服从还是抵抗),在此之后,我们才能专心投入,集中精力去完成该做的事情。而每一个人每次面临的情况都是不同的。
对角色产生认同感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孩子需要认真地体会主人公在故事中经历的考验与磨炼。孩子既要运用智力去理解故事的意思,又要运用情感去理解主人公的内心感受。从这个角度来看,角色后续的成长很像听故事的孩子的道德觉醒过程,因为只从智力层面去理解个性化的过程远远不够。荣格学派的学者约兰德·雅各比说过:“只有情感体验才能够释放我们的内心,只有情感体验才能带来必要的变革和能量的转变。”
情感体验和知性理解不同。正如荣格所说的那样:“两者之间的区别大概相当于‘在教科书里读到一种严重疾病’和‘真的得了这种疾病’之间的区别。”故事位于知性理解和真实的情感体验之间的某个地方。听故事的时候,我们通过他人的经历来间接感受这些事件。故事中的角色体会到的痛苦和喜悦等情绪让我们感同身受。故事带给我们的远远不仅是客观的事实和纯粹且知性的阐释。故事带着我们进入了情感体验的领域,而荣格将情感体验视作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要素。
阅读故事的时候,我们体验到的间接感受会有多真实呢?从神经科学的角度来说,答案是非常真实。倾听故事的时候,你的大脑会和故事里的主人公的大脑有同样的反应。如果你正在倾听的故事里有人在拼命奔跑,想要躲开袭击者的攻击,那么你的大脑中负责协调奔跑的回路就会被激活。如果故事中有人正在遭受疼痛,那么你大脑中被激活的就是处理疼痛的回路。出于这个原因,当你的朋友向你诉说他有次绊了一跤,导致膝盖往后弯的经历时,你会猛地退缩一下。来自帕尔马大学的精神生物学教授维托里奥·加莱塞认为,在我们聆听一段故事的时候,我们的大脑会产生“生理层面的体验,而非仅仅停留在精神层面的体验。我们能实际体会到他人的思想、动向、情感、直觉和生活经验”。
这个现象被描述为讲故事的人和听众之间的“心灵融合”,更正式的说法是“神经夹带”。研究人员扫描了正在交谈的两个人的大脑,他们发现在一个人讲述自己经历过的一段往事时,另一个人的大脑和讲述者的大脑里出现了同样的活动。这种神经夹带只会在有人讲故事的时候出现,除此之外的任何口头交流都不会引发这种现象。故事影响人类大脑的方式是其他事物无法复制的,正因如此,仅仅阅读童话故事的情节概述是不够的,我们必须阅读童话故事本身。
读故事的时候,我们离开了自己的头脑,进入了故事中的各个角色的头脑之中。我们有了另外的视角去看待事物,这激励我们将他人的幸福放在自身的幸福之上,使我们成为更有用的社会成员。与此同时,阅读故事对作为个体的我们也有好处。
人们比较了阅读引起的意识状态的改变与冥想能造成的效果。我们可以通过阅读来获得冥想能够提供给我们的一部分好处:压力减少了,自尊提升了,抑郁的概率降低了。根据英国的一项针对成年人阅读习惯的全国调查,“平均来说,经常看书的人对生活更为满意,更加开心,也更能感到自己的事业是有价值的”。研究人员并非最近才得出这个结论,人类在几千年前就已经知道阅读对健康有好处了。世界上已知最早的图书馆属于古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其统治时期在公元前13世纪,根据该图书馆的大门上刻着的铭文,此地乃“灵魂的治愈之所”。
有创造性的思考通常意味着探索各种可能解决问题的方法,然后把问题成功解决了。这种思考方式被称作“发散性思考”。发散性思考是自发的、自由流动的、杂乱无章的,无意识的思考过程正是如此。相反,“收敛性思考”则按照自我的逻辑行事,试图找到唯一的正确答案。发散思考问题的能力并不依赖在智力测试中衡量的那种智力,而是存在于那些充满好奇心、做事坚持不懈的人身上,在那些对不符合常规的行为保持开放心态的人身上,在那些愿意冒险的人身上。基于苏博茨基的研究,我们现在可以再补充一句:发散思考问题的能力也存在于那些常常阅读魔法故事的人身上。
我们渴望理解那些强烈影响着我们的生活的不可控力量,在这样的需求下,童话故事应运而生,但童话故事并非唯一由此产生的魔法传统。在信徒们的眼中,有些魔法艺术不仅描述了那些不可控力量带来的影响,还是可以创造财富或发现世上的隐藏真理的力量之源。虽然我们现在明白曾经的一些魔法传统只不过是徒劳的尝试,但其依然具有很大的价值。通过研究这些魔法传统,我们可以获得知识,但这些知识并非与外部世界有关,而是与我们自身有关。锁在我们内心深处的宝藏等待着被发掘的那一天。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21 周四:
普林西佩认为,用拟人的手法来描述化学反应物,不过是一种保证炼金术的奥秘不被外人所知的方法。只有具备了破解这些谜语所需的背景知识的人,才能明白谜语中真正想要传递的信息。不过,荣格将炼金术作品解读为对原型的表达。我们在刚才那一段短短的炼金术引文中能找到若干种原型:王权、掠食性动物、死亡、浴火重生。
荣格将这些主题视作集体无意识的表现形式。这些主题在炼金术中颇为重要,因为炼金术士将无意识的想法投射到了他们所从事的化学工作上。这样一来,炼金的艺术就变成了对无意识的内容的探索,炼金的配方就象征着自我(比喻意义上的炼金术士)为了让无意识的内容进入意识而不得不付出的努力。
我曾在前文中提到过投射,当时我提及了将自身的阴影投射到他人身上所引发的结果,即虚伪和否认。这是一种具体且危险的投射形式,不过我们还可以从更为广泛的意义上去理解投射。人们感知到现实后,通过投射将现实调整并塑造成能够反映自身无意识的模样。荣格曾这样写道:“投射将世界变成了一个人自身的未知面的复制品。”
正如我们讨论过的那样,在来自感官的所有数据中,能够进入意识的那部分数据是被高度处理之后的版本。在意识体验到信号之前,无意识的脑回路会先把这些数据翻译成头脑里的意识区域能够处理的样式。在这个过程中,无意识的脑回路还会将自己的解读添加在这些数据上。翻译和解读导致了投射的出现。无意识决定了感官接收到的数据究竟传递了怎样的信息,而你察觉到的便是这样的信息,而非真实信息的精准的复制品。
看看上面的图片中左边的部分吧。倘若你跟大部分人一样,那么你会觉得方块A的颜色比方块B的颜色暗。两者之间的亮度差异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右图证明了这两个方块的亮度完全一致。这种投射简直是太令人信服了,哪怕有了右图中两个方块之间的连接部分作为辅助,我们仍可能会觉得两者的亮度并不相同。将图片里除了这两个方块之外的其他地方全都用手遮住之后,我们才能看出两者的亮度其实一模一样。
方块B的颜色之所以看起来亮一些,是因为它处于圆柱体的阴影之中。当物体处于阴影之中的时候,它的颜色会比原本的颜色要暗一些,因此我们的大脑在这里做了一个校正。大脑的设想是这样的:这个方块处于阴影之中,所以它的真实颜色肯定要比它目前显示出来的颜色更亮。
古希腊哲学中有一个用于描述此类主观感觉体验的词。这个词是phantasiai,意为来自感官的原始数据与对该数据含义的判定的结合体。因此,方块B的phantasiai便是眼睛记录的亮度经过“校正”后的样子。“校正”的标准便是大脑做出的判断:方块B的真实颜色肯定更亮,因为圆柱体的阴影降低了其亮度。从语言学上来说,phantasiai与phantom(梦幻之物)和fantasy(虚幻的想法)这两个词有关。梦幻之物和虚幻的想法都没有现实基础,因此phantasiai这个词是在提醒我们,我们观察到的事物与客观世界里真实存在的事物或许是不同的东西。我们认为的客观现实在很多时候只不过是无意识的先入为主的成见。在这种影响比较小的时候,其中的区别只是亮度上的些微校正。但是在这种影响比较大的时候,phantasiai可以赋予这个世界以各种原型的力量。
如果你将一张硬纸板剪成V字形,并且用光源从上方照射硬纸板,那么它便会在地面上投出V字形的阴影。在这种阴影从左向右移动时,位于地面上的小鸡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是等到这种阴影从后往前移动时,关于掠食者(鹰)原型的投射便会被激活,小鸡随即发狂发癫。有时候,投射用微妙且不易察觉的方式调整着我们的世界,它可能会创造出一种视错觉,也可能会赋予自然现象以情感内涵。举例来说,阴云密布的天空会给人一种阴郁忧伤的感觉。但倘若投射激活了原型,我们便可能产生惊骇或狂喜的情绪,甚至可能会彻底地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
有些原型会以我们可以预料到的方式被激活。拿个橡胶蛇到朋友面前晃一下,你就能激起他脑中的掠食者原型。但对那些反映了某个人所独有的特点的原型来说,其激活方式就不那么明显了。总而言之,事物越是陌生,就越能唤起我们的投射。观察你不熟悉的东西时,你必须花更多的时间去想象它的构造,而你的个性会直接影响它在你脑海中产生的投射。焦虑的人往往会在周围的事物上投射危险,因此他们常常会觉得陌生的环境和人很危险。相反,社交达人会在他人身上投射仁慈和友善,因此他们会很喜欢认识新的人。
含糊不清的东西也容易引起投射,因为我们的大脑会将缺失的部分补上。倘若我们在暴风雪后走出门外,看到每一根树枝上都盖着一层厚厚的雪,我们便会觉得眼前的景象要比平日里的样子更具有魔力。大雪将我们熟悉的景象覆盖住,引起我们的原型投射,进而在这种景象中注入了魔法。出于同样的原因,黑漆漆的房间比灯火通明的房间更令人毛骨悚然。看怪兽电影的时候,我们往往直到影片快要结束的时候才有机会好好看清楚怪兽的样子。导演知道看不见的怪兽要比看得见的怪兽更吓人,因为我们的无意识(它也是噩梦的来源)在看不清怪兽的时候便会产生投射,其效果远超任何特效。月光和烛光能产生与黑暗相反的效果,它们会令某个场景更有吸引力、更诱人,因为月光和烛光会促使我们产生神秘投射和浪漫投射。
投射会引发意识的非日常状态。当我们凝视冬日的第一场雪时,威廉·詹姆斯所说的环绕在理性意识周围的那层犹如蝉翼般轻薄的屏障便被穿透了。在那么几个片刻,一阵魔法袭来,改变了你四周的世界。黑暗的影厅里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当模糊且虚幻的威胁在银幕上快速穿梭时,世界变了,它不再是我们通勤上班途中的那个世界,也不再是我们从小超市的货架上拿下一盒牛奶时的那个世界了。
不管是黑漆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房间,还是如同被施了魔法的下雪天,它们都将我们从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中拎了出来,使我们的意识进入了微妙改变后的状态。理想男性和理想女性的原型形象投射更具有戏剧性,这种投射能够让普通人看起来好似男神和女神,因此人们会患上被称为“坠入爱河”的暂时性精神失常,让意识产生长达数月的非寻常状态。投射可以为大部分东西注入来自无意识的活力。荣格学派的心理学家玛丽-路易丝·冯·弗朗兹是这样描述投射在学习过程中的效果的:
面对自己不爱的学科时,你不会遇到投射的情况,也就是说,你与这个学科无法产生任何关联。如果你此时不得不学习这门学科,它对你来说不会有任何意义,也无法与你的力比多(来自无意识的心理能量)相连。于是你不得不非常艰苦地学习,就为了能通过考试,但你往往在啃了十分钟书之后已经把刚才学的内容全都忘了。相反,若是你对所学的内容非常感兴趣,也就是说你会对这些内容产生投射,那么你就会变得感性,能够快速且轻松地学到非常多的知识。这就是教和学的全部秘密。一旦你入迷了,投射现象就会发生。
日常投射不像阴影投射那样总是坏的,它既有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通过产生被称为厄洛斯的情感联结,日常投射赋予了四周之物引起我们兴趣的力量,这显然是好的一面。在日常投射的作用下,我们得以在外部的世界里与自己的无意识相遇,有机会将无意识中的一部分内容融入自我,在个性化的道路上不断前行。坏的一面在于,日常投射扭曲了我们四周的人和物,导致了失真的结果。我们看不到这些人和物的真实模样,能看到的只是我们自身的隐藏面庞的写照(这是荣格的表达方式)。失真可能会让我们做出糟糕的决定,也可能会导致我们与周围的人产生不必要的冲突,比如焦虑的人会在陌生人身上投射敌意,这是一个由厄洛斯搭建的无意识联结带来负面影响的例子。
厄洛斯是一个通常被用来表示爱欲的词,用它来描述对负面内容的投射似乎有点奇怪。但在荣格心理学中,厄洛斯被用来描述并非由意识主动选择的情感联结,不管这种联结是好还是坏。举例来说,当我们对某个人产生憎恶的情绪时,这个人就拥有了可以施加在我们身上的力量——激怒我们的力量。当这个人惹恼我们的时候,他可能是有意的,也可能是无意的。在无意识的施动者行事时,这个惹恼我们的人可能对此完全不知情。这个人要比那些我们不在意的人更能占据我们的心思,我们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会有更为强烈的情感反应。某种纽带(厄洛斯)已经形成,且难以切断。
投射创建的联结不仅存在于人与人之间,还存在于自然之物和心理体验之间。向雷电投射威严和力量的原型时,我们的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便产生了联结。此类富于幻想的联结随处可见。在相似律的作用之下,金子成了国王,辉锑矿成了狼。
在炼金术中,相似律被称为“相当”。一句箴言最为清晰地表达了相似律的内容:“如上,同下。”赫耳墨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的翡翠石板上刻着最为著名的炼金术文本,上述箴言便是由这份炼金术文本的其中一句话浓缩而来的:“下与上相似,上与下相当,一物的奇迹由此实现。”对其最初的阐释是这样的:宏观世界(宇宙)里发生的事情与微观世界(个人)内部发生的事情相符,反之亦然。我们可以在占星术中非常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按照占星术的说法,某人出生时众恒星与众行星的位置会影响这个人的性格以及他一生的命运。上文中的“一物”意义不明,但是这个“一”的概念在炼金术里非常重要。神秘格言“合众为一”是“往来相当”的基础。如果全部的事物都在一个巨大的统一体中来回流动,那么它们必定都以某种隐藏的方式相互联结。
现在我们已经明白,所有的原型都拥有光明面和黑暗面,众神既赐福又诅咒。另一组在原型中找到了统一的两重性是“地”与“天”。“地”指的是地下或地里之物,洞穴和生活在地下的动物是其原型的象征物,总而言之,地球上的万物都是它的原型的象征物。“天”指的是向上之物,小鸟、星辰与天使可象征其原型。
我们可以拿维纳斯来举例子。女神维纳斯是爱欲原型的化身,其影响力(将行星神与人类体验相联结的往来联系)既包含地之元素,亦包含天之元素。维纳斯身上象征着地的一面包含了肉体欲望,象征着天的一面则包含着将心爱之人的幸福放在自身幸福之上的无私之爱。自我可能会认为,在维纳斯身上,天的一面要比地的一面更高等,但两者都必不可少。若是没有地的一面,自我根本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更不可能有机会做出孰优孰劣的评价了。原型之中天地两面的联合统一是“如上,同下”的又一则证明。高和低合二为一。
水代表了所有的液体。我们认为水是一种容纳性要素,因其具备吞没和支撑的特性。和土地一样,水也与母亲原型相连。水具有流动性,因此我们还会把水与情感联系在一起。在英语语境中,我们可以在一些习语里找到水和情感之间的联系。这些习语将人描绘为容纳流水般情感的容器,例如“她体内情感满溢”“他把自己对她的情感一股脑倒了出来”“他将自己的情感装入了瓶中”。此外,我们也会说“一股焦虑”“涌出的解脱”“泛滥的情感”。生命从水中开始,一切生物都离不开水,因此,水还代表了生命。在童话故事和神话故事中,我们有时候会遇到一种被称作“生命之水”的魔法物质,这种水能够让生物康复,获得新生。神话般的“青春之泉”便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从水中向上而行,我们遇到的下一个要素是气。人们将气与智力和精神联系起来,它们是并非实体的存在。气没有固定的形状,因此它可以填充或包围其他物体,这反映了智力容纳数量不限的、各不相同的观点和思想的能力。气还能穿入某些物体,接触到这些物体内部的本质。智力可以让我们从一个想法跳到另一个想法,正如气能够以风的形式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气是精神的象征。希伯来语中的ruach一词可以表示“风”“呼吸”“精神”“思想”。英语中的psyche(精神,心灵)源自希腊语中的psūkhein(呼吸)。在某些宗教传统中,造物之神将气吹入人们的鼻孔,以此唤醒他们,使他们进入有意识的状态。
最后一个要素是火。人们将火同移动和变化联系在一起。除此之外,火与气一样,让人联想到向上的趋势。在炼金术中,火产生的热常被用于开启化学反应,因此火让人联想到转变。出于类似的原因,人们还将火与灵感的火花(改变人生轨迹的新想法)以及将脑子里的灵感转变为足以影响外部世界的实践所需的热情联系起来。转变由两部分构成,一是旧的事物死去,二是新的事物诞生。转变既具有破坏性,也具有创造性。在银色的金属钠与黄绿色的氯气发生化学反应之后,两者均会消失,白色的食盐随之诞生。当威廉·华兹华斯写下“孩童是成人之父”时,他描述的也是类似的事情。
在人生之路上,我们会经历数不清的转变。每一次转变结束之后,旧的自我都会死去,新的自我都会诞生。那些抵抗这些转变的人,那些紧紧抓着破烂不堪的废旧之物不肯放手的人,将自己放到了与这项生命规则相对立的位置。
有时候,超越功能会导致一场大的灾难。毁掉一个人珍视的一切,是为了强迫他回到迈向成熟的道路之上。倘若事情发展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我们会说“推倒重来吧”。在神话中,这个过程以凤凰涅槃为象征。凤凰在衰老之后浴火燃烧,重生为雏鸟。我们在提纯金子的炼金术配方中看到了反映这个过程的内容:被狼吞食的国王借助着火的力量得到了重生和净化。
气象征着灵魂中善于思考的方面,而火象征着灵魂中赋予生命的方面。灵魂不仅会深思熟虑,还是一团火花,能将无生命之物转化成一个可移动的物体,一个能够追求目标和欲望的物体。火是能量和行动的代名词。
这四种要素,或者按照今日的说法,这四种物态,对我们在物质世界里的体验至关重要。因此,使用这四种物质的状态作为隐喻的表达方式十分常见,例如“稳固的表现”“流利的发言”“热情洋溢的性格”“煽动性的讲话”。化学是日常生活的诗歌。每一个状态都有属于其自身的性格,是发生在人类的大脑内部,发生在肉体和心理之间的一次炼金术反应。
通过想象物体所具有的人格,投射赋予世界以生命。投射使我们能够看见无意识的施动者,并且可以更容易地理解它们。由无意识投射而来的最为复杂的人格,大概要属古代神话里的众多男神和女神的人格了。众神的神性特质使他们远在凡人之上,但他们的影响力却不局限于天空。他们的灵魂不仅栖居于行星和星座之上,还出现在地球物质的内部,尤其频繁地出现在金属之中。这样一来,他们的灵魂就处在炼金术士可以接触到的范围之内了。炼金术士将众男神和众女神的象征放在他们的瓶瓶罐罐里熔化、煮沸,向其祷告,盼望能够揭晓众神的奥秘,从而利用众神的力量。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22 周五:
化身为罗马神索尔的太阳象征着逻辑和理性思维。太阳对应的金属是不会被腐蚀的金。月球使人联想到变化多端的情绪,太阳则象征着永恒不变的理性。在古希腊众神之中,与太阳相关的神是阿波罗。最重要的阿波罗神庙位于德尔斐,其入口处刻着的“认识你自己”或许是哲学历史上最著名的箴言了。“认识你自己”也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在生活中的指导原则。他认为自己对大部分话题都知之甚少,因为他觉得在对自己缺乏了解的情况下就去研究其他事物是一种荒谬的做法。荣格同样认为充分获取关于自身的知识是自我的首要任务。代表着意识的太阳必须将其光芒照进我们头脑里的原始的暗处。
炼金术士熟悉许多今日的化学家使用的方法,包括蒸馏、发酵和使用溶剂。这些实用的方法伴随着颇具哲学气息的操作过程。荣格对其中的两种操作过程尤为感兴趣,它们就是循环和联合。
循环是指反复处理炼金术原料的过程。炼金术士认为这种操作很有必要,不然他们就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弗朗兹是这样描述循环及其与心理转变的关联的:
原始质料必须经历持续不断的冲洗和精炼,因此整个工作流程的第一步便是反复蒸馏、冲洗和清洁。有的炼金术文本里要求将上述操作重复九次,有的文本里要求重复操作十五次,还有的文本里要求重复操作十年。这真是相当漫长的一个步骤,有时候,这就意味着对同一个问题的方方面面进行无尽无休的演练。这就是为什么在炼金术文本中,作者总是在暗示该项操作可以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需要没完没了地重复做同一件事,就好像我们会不幸地一次次陷入各种不正常的状态中,久久无法将问题解决,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审视这个步骤。
引领我们走向转变的那类成长总是需要许许多多次失败的尝试。以戒烟为例,人们平均需要尝试十次,才能真正做到长期戒烟。正如马克·吐温所说的那样:“戒烟是世界上最容易不过的事了。我之所以对此有所了解,是因为这件事我已做过成千上万次。”托马斯·爱迪生在研发白炽灯泡的时候就经历了这种关于循环的挑战。想找到不会瞬间烧坏的灯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爱迪生没有放弃,将一次次的循环磨炼从头坚持到了尾。他说:“我没有失败。我只是找到了一万种行不通的方法。”
人类需要不断重复同样的挑战,一次次犯下同样的错误,然后才能获得持久的成长,这样的主题在宗教里很常见。转世的信念在佛教和印度教中格外强烈,但古希腊人、古罗马人、古克尔特人和古条顿人同样具有此种信念。基督教神学虽然不支持转世的说法,但天主教徒相信炼狱的存在,他们认为,离世之人需要先在炼狱中完成净化,再进入天堂。但丁在他的《神曲》中将炼狱描绘成一座山的形态。亡灵们一圈圈地绕着山向上攀爬,每爬完一圈,就克服了七宗罪的其中一项。
但丁的炼狱令人想到循环,我们可以在山顶找到关于联合(互补的对立之物合为一体)的象征。
有些大教堂的中殿内含有迷宫,象征着走出罪行、迈向救赎之旅。当你刚刚迈入迷宫时,你会有一种自己在直接朝着中心走去的感觉。我们会在刚刚遇到一个难题的时候觉得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只要改变自己的行为,做出理性的选择,我们便能走向成功。在大部分情况下,我们会在一开始迅速前进,但很快我们就会开始倒退。我们在现实生活中面临的情况也是这样,迷宫里的朝圣者会发现脚下的这条路正带着自己往目标的反方向前进。迷宫中没有捷径。要是我们想走到中心,我们就需要把迷宫的东南西北这四个方向都走一遍。
一旦我们认识到自己生活中的循环,我们就能看到他人生活中的循环。这种认识相当重要,在基督教里,它甚至变成了一种在道德上必须履行的责任。在《圣经·马太福音》中,彼得问耶稣:“主啊,我弟兄得罪我,我当饶恕他几次呢?到七次可以吗?”耶稣说:“我对你说:不是到七次,乃是到七十个七次。”
循环常常涉及一个人为了得到成长而付出的内在努力,但循环也适用于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传奇的命运之轮便是其象征。命运之轮从不停止转动,它随机地给我们这些凡人带来好运或厄运。我们无法掌控命运之轮,唯一可做的事情便是平静地接受这种永恒的转动。这种平静地接受生活里的起起伏伏的态度在佛教和斯多葛学派中扮演了最为重要的角色。
循环结束后,最后一步便是联合,对立的双方走向了统一。在荣格看来,这一过程象征着个性化。人们认为某些反应物是阳性的,而另一些反应物则是阴性的。不过,在不同的背景下,某个反应物的性质并不确定,就算它现在是阳性的,换个背景之后它可能就变成阴性的了。酸在通常情况下是阳性的,因为酸会腐蚀其他物质,看起来就像是在战斗和进攻。与之相反,人们认为银是阴性的,因为它具备光滑和美的特质。银容易失去光泽的特点反映了它的易变性,而在那个时候的人看来,易变性是情绪变化多端的女性所拥有的一种特质,与他们眼中稳定而理性的男性气概相反。
联合是这两种对立特质的结合。在炼金术图示中,这种结合以性、婚姻和阴阳人为象征。阴阳人即雌雄同体的人,这样的人不可思议、令人敬畏,既是男性,亦为女性。
在印度神话中,身为男性的湿婆和身为女性的帕尔瓦蒂共同组成了阿尔达纳里什瓦拉神,该神象征着宇宙中的阳性力量和阴性力量的结合。这样的结合让我们回想起乌洛波罗斯,因为这场神圣结合产生了整个宇宙,代表了大自然永恒的繁殖力量。阴阳两性一经分割,乌洛波罗斯便丧失了这种自我繁殖的力量。
在炼金术配方中,联合会产生一种被称作“苦水”的神秘圣水。苦水之所以苦,是因为我们与无意识的最初接触并不愉快。将注意力转向无意识时,我们首先遇到的便是自己的阴影。同样地,公主在初遇青蛙时觉得青蛙令人恶心。在个性化的起始阶段,我们获得的对自身的洞悉并不总会让人觉得备感荣幸。我们必须面对“苦涩的事实”,而这份苦涩可不会始终让人感到愉快和放松,有时候它会令我们泄气到不再继续追求对自我的了解。但倘若我们坚持不懈,我们便会实现最终目标。在炼金术里,最终目标便是以贤者之石作为象征的。
将石头视作毕生目标的象征有点出人意料。石头通常没什么价值,我们并不会重视它。石头躺在地上,人们踩之踢之。除了躺在那里,石头什么都不做。为何这种卑微之物是这一至高目标的象征呢?在那些用石头来象征永恒的物件(例如纪念碑和墓碑)中,弗朗兹看到了一丝线索。与之类似,上帝以“十诫”的形式所说的永恒的言语被刻在了石版之上。《圣经》中运用石头的另一个著名的例子出现在《圣经·启示录》中,上帝声称他将赐予那些坚定的人以一块白石,“石上写着新名,除了那领受的以外,没有人能认识”。石头在这里有着双重象征,既象征了永恒,又象征了个性化。
静止不动的石头还可以象征人生的骚动和混乱中的平静与安宁。弗朗兹声称,经历了大量的搏斗与苦难之后,我们有时候会得到拨云见日的结果,为了解决难题而付出的疯狂的努力被静悄悄的安宁所取代。
他们挣扎着想要找到一种两全的办法,既为他们保住药物带来的愉悦感,又让他们的生活重回正轨。不过他们早晚会意识到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们的生活必须以几乎无法想象的方式发生改变。出乎意料地,他们在此时获得了平静。在他们最惧怕的事情成为现实之后,他们找到了平静和安宁,就像是变成了一动不动的石头。
“伟大的工作”的起点是原始质料,一种较为低贱的物质。正如一则古老的炼金术格言所说的那样,用来制作贤者之石的材料“价格低廉,随处可见”。另一则格言则表示“材料出现在污物和垃圾之中”。炼金术士与《青蛙王子》里的公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初次接触远古的无意识会令自我感到恶心,但是通过努力和长久的坚持,这个一开始看起来丑陋的东西在变形后成了极具价值之物。对公主来说,这种极具价值之物是她的真爱;对炼金术士来说,这种极具价值之物是贤者之石。
克服对心灵原始面的下意识的厌恶并不容易,但个性化正是从这个举动开始的。无意识的内容通过个性化进入了自我,以便其受到光亮的照射,变得更有人性。荣格引用了炼金术士莫里埃努斯的话:“接受粪堆里被人踩过的污物吧,如果你不这么做,你在登高时便会没了台阶,从而摔个四仰八叉。”如果你拒绝了看似低劣之物,那你也就失去了站立所需之基底,无法走向更高的地方。
人类是自己的炼金术士,但我们“炼金”的方法同古人的方法并不相同。心理学告诉我们,投射将世界抹上了无意识的颜色。控制人类命运的行星神住进了人类的心灵深处,关于宇宙的炼金术箴言“如上,同下”来到了个人层面:如内,同外。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23 周六:
当童话故事切中要害的时候,当我们知道故事中含有某些重要的东西的时候,我们会感觉一切都豁然开朗。与之相反,哲学并不那么在乎感觉,它更在乎理性、审慎和深思熟虑。但哪怕是最为理性的哲学都建立在非理性的直觉之上,而非理性的直觉是无意识的产物。正如炼金术士莫里埃努斯提醒我们的那样,没有低处,我们就无法到达高处。
有一点很重要,我们需要记在心里:非理性和错误是两码事。非理性的看法来源于非理性的思考过程,而非理性的思考过程有着巨大的价值,因为并非所有的问题都能用理性的方法来解决。此外,正如我在前文中所说的那样,头脑中的非理性部分拥有庞大的信息处理能力,可以帮助我们解决那些对意识来说过于复杂的问题。在很多情况下,这些未被看见的过程成为理性的深思熟虑的出发点。比如说,关于公正的直觉告诉我们杀人和偷盗是错误的,而理性则将这份直觉扩充成堆满法律手稿的图书馆。
直觉的源头是隐藏的,所以古人编出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来解释我们如何获得了这些内部的知识。柏拉图等古代哲学家认为,人类在出生的时候就已拥有知识,而学习是一种重新记起这些知识的方式。他们认为人类的灵魂在人类出生之前穿越了七颗行星各自附着的球面,然后才降临到地球上。在这个过程中,人类从每一颗行星中获取了知识。在直觉出现的时候,我们实际上是在取用来自这些行星的知识。
将数字“二”认定为实物或许显得奇怪,但是毕达哥拉斯等古代哲学家认为,由思想构成的非物质世界要比由物体构成的自然世界更真实。关于这个观念的最为著名的例子要属柏拉图的洞穴之喻。柏拉图认为,那些看起来真实的物体不过是投射在洞穴墙壁上的影子,这些物体是思想领域内的真正存在的模糊表现。
认为思想比物体更真实的哲学家观察到世上的某些东西是完美的,而其他东西并不完美,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理论正是基于此等观察结果。拿直线举例,当我们在脑海里想象一条直线的时候,它是完美的。但如果我们尝试在纸上画一条直线,它便是不完美的。哪怕你用尺子来画,画出来的直线也不可能是完美的直线,因为纸张并不完美,而且构成墨水的分子本身还会跳跃并颠簸。构想是完美的,而每一次的构想在物质世界中的实践都是不完美的。
这些哲学家还注意到,物质世界里的一切都处于持续不断的变化之中。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指出,你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哪怕只过去了一秒,现在的河流也已不是刚才的河流了。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橙子。一只橙子肯定处在逐渐成熟、逐渐腐烂、归于尘土的道路上。物质世界里的一切都处在变成另外的东西的过程中,正因如此,物质世界被称为“变世界”。而抽象概念是恒定不变的,比如关于线的概念。古代哲学家将不变的抽象概念同物质相对比,将概念世界称为“定世界”。
数字是非物质的、永恒的,它没有终点。维持不变是它的本性,它依从自身的本质而存在。每一个数字都应该被称作真实存在的事物,而那些卷入了诞生与毁灭、生长与缩减的(自然界中的物体)……则处在持续不断的变动之中。尽管这些物体被称作实物……但根据性质来看,它们却并非真实存在的物体,因为它们在哪怕最短暂的时间段内都无法保持在相同的状态之下,而是始终在各式各样的变化中穿梭。
从魔法的角度来看,最重要的数字是整数一到十。这十个数字描绘了一个宇宙中的进程,讲述了出生、成长、死亡、超越然后回到统一的故事。在许多古代传统中,一切都从“一”开始,从万物的起点和终点(乌洛波罗斯)开始。“二”是灾难性的分离,将“一”撕开,为多样性做好了准备,让“一”成了“多”。“三”是第一个关于灵魂的数字,赋予了不可知的原始质料以可理解的形式。“三”是火花,令物质迸发生命。“四”是关于物质的数字。“三”与“四”的组合,即“形式”和“质料”的组合,使得因“一”裂开而出现的种种物体有机会区分彼此、获得身份。“五”是关于人类意识的数字,“六”是关于人类在物质世界中前进的数字,“七”是关于内在成长的数字。“八”带着我们进入超越理性的神秘世界,“九”是旅程的最终段,带着我们来到“十”这个神圣的数字。“十”是被毕达哥拉斯学派崇拜的数字,同时拥抱统一和关于神秘超越的多样性。
“一”是统一的原型。“一”就是“全”。“一”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事物,它包含天地万物。一切都源于“一”,一切也将回归到“一”。在宇宙诞生的那一刻,在大爆炸发生的时候,宇宙是以单一的点而存在的。除了那个无穷小到接近于零的点之外,宇宙中什么都没有。这个无限小的点包含了全部,容纳了一切。
乌洛波罗斯是“一”的其中一个象征。在我们还未醒来、还未拥有意识的时候,我们与大自然是一体的。最终,在我们死去之后,我们又会回到大母神之中。光灭了,我们与大自然再次形成统一的整体。在炼金术士克莱奥帕特拉撰写的一份手稿之中,我们可以看到一幅较为著名的关于乌洛波罗斯的图像。图中写着“ἓν τὸ πᾶν”,即古希腊语中的“合众为一”。
“二”象征分离的原型。“二”打破了“一”那永恒的完美状态。出于这个原因,毕达哥拉斯学派将其命名为“大胆”。“二”还代表了意识的浮现。意识从无意识之中脱离出来,这是一种对包罗万象的乌洛波罗斯的反叛。意识就像说出“我不愿服侍上帝”的路西法一样,挣脱了对大自然的未经思考的服从状态,努力打造了属于自己的王国,一个以沉思和选择为特色的王国。在神话中,这个醒来之后进入意识状态的过程,这个从无意识的大自然或者说宇宙母亲中脱离出来的过程,有时候会被描绘为将乌洛波罗斯杀死的过程,其中的乌洛波罗斯常常以龙的形式出现。
《圣经》中关于亚当和夏娃的故事也描绘了意识的觉醒过程。在人类堕落之前,世界上只有善和统一,亚当和夏娃并不需要同自身内部的邪恶面做斗争。他们本能地、毫不费力地就能保持善良,他们的意志与上帝的旨意是一致的。
吃下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之后,亚当和夏娃才开始意识到两重性的存在。至此,他们具备了看到两面而非一面的能力。他们不得不做出选择,因为统一的状态已经被折断。基督教教义将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的行为称为“原罪”,因为此乃反叛的行为。但亚当和夏娃的这项行为也被称作felix culpa,拉丁语中的“幸运的罪过”。人们之所以用“幸运的”来描述他俩的行为,是因为这一举动引出了上帝化身为耶稣来到人间的奇迹。我们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将其看作幸运的举动。这则故事告诉我们,亚当和夏娃的此等行为给了人类选择善或恶的能力。这项能力可被视作授予了人类高贵的头衔。选择与人为善远比在不知不觉中做善事要难。通过从无意识的完美转变为有意识的不完美,人类的堕落在某种意义上构成了一种道德进化。
意识觉醒导致的心灵分裂既有正面的特质,也有负面的特质。尽管人类在获得道德责任之后得到了提升,变成了更高级别的存在,但我们通常从负面角度来理解两重性,正如我们在“阴一套阳一套”“说一套做一套”“两面派”等说法中看到的那样。在埃德蒙·斯宾塞的史诗《仙后》中,善良的公主名为尤娜(Una),邪恶的女巫叫作杜艾莎(Duessa)。两人的名字分别由数字“一”和“二”演变而来。杜艾莎的主要特点是表里不一。她总在欺骗,真实的她和表现出来的她是两个不同的个体。而尤娜的外在形象和内在形象是完全一致的。
正如我们在关于阴影的那个小节里看到的那样,“二”不仅象征冲突,还代表平衡。“二”是朝着互补两极的分裂:男与女,日与夜,太阳与月球,物质与精神。原型会将对立的事物统一起来,这也是原型无法被自我理解的部分原因。在对立之物被分开之后,难以理解的混乱变成了易懂的秩序。“一”超出了理性自我可以接受的程度。理性需要两重性。
我们可以这样解读《圣经·创世记》里出现的创世神话:上帝通过分离对立之物的方式,从混乱中创造出了秩序。“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神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昼夜。’”
让我们离开宇宙,看看两重性在个体层面扮演的角色。这样一来,我们就会发现,分离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我们离开母亲的子宫——如同乌洛波罗斯般自给自足的天堂,进入相对孤立的冰冷世界。经历了出生时的这次分离之后,婴儿逐渐形成了意识,此时第二次分离开始了。自我脱离了其本能的起源处。正如我在前文中提到过的那样,成长的过程就是自我不断增强的过程。随着孩子逐渐成熟,他们学会了先思考再行动。他们被教导要压制本能,要控制情绪,要获得理性思考那令人生畏的能力。
但是通过增强自我而获取的对环境的操控力,是以失去赋予生命以魅力的魔法作为代价的。正如苏博茨基在他儿子身上观察到的那样,我们不再感到大自然对我们有特定的兴趣了。我们与自身的起源(深层的、非理性的无意识)之间的关联被切断了。这样一来,我们就产生了想要回到统一和谐的极致快乐中的强烈渴望。我们可以通过睡眠来进入无意识的状态,也可以通过醉酒来变得神志不清。我们渴望逃离冲突,躲避复杂,摆脱人类需要面对的种种矛盾,从而恢复到“一”的简单状态。但是我们没办法回头,我们只能向前走。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24 周日:
在最广泛的意义下,万物皆有灵魂,因为一切事物都拥有形状,都能够将原始质料变成具体的东西。正是精神,或者说思想,给原始质料注入了特征和意义。
较为狭义的灵魂被用来区分有生命的生物和无生命的物体。灵魂赋予无生命的物体以火花,使其变成了活物。在现代的化学反应式中,希腊字母Δ表示热或火,是促使化学反应启动的诱发因子。在物理学中,Δ表示任何形式的变化,被用于区分静态环境与动态环境。
在某种程度上,“五”令人回想起关于灵魂的数字“三”,但两者亦有区别。“三”是物质中的灵魂,是赋予无生命之物以生命的火花。“五”则将灵魂带到了下一个层级,这个层级的灵魂意识到了自身。“五”是人类的数字。“三”对统一有着强烈的回响,而“五”则没有这种反应。“五”距离“二”的分裂更近。“五”将有意识之灵魂与无意识之物质相结合,创造出了某种奇怪的新东西——被唤醒之后拥有意识的动物。
人类拥有五种感官,每一只手拥有五根手指。此外,我们还有四肢加一个脑袋,使人回想起四种物质要素加上“第五要素”。因此,五芒星,即五角星,是人类的象征。五芒星上下颠倒时可以作为魔鬼的象征,用于代表堕落的人类,但它也可以有灵魂降入物质的积极的象征意义,用于强调有意识的灵魂和自然物质(成住坏空的肉身)的奇特联合,这正是人类的境况。
“六”代表了物质方面的完美。在“五”这个层级,我们提到人类既有头脑又有身体——灵魂进入了物质。头脑在好与坏的概念世界之间做出判断,身体对成住坏空的物质世界产生影响。做出判断(头脑)与根据此判断行事的能力(身体)的结合,赋予了人类通过富有成效的工作来改变世界的力量。人类用自己的身体不断塑造着物质世界,直到这个世界与头脑判定为好的东西相符。未开垦的荒地变成了令人愉悦的花园,于是我们到达了“六”——人间天堂。
在奥尔德斯·赫胥黎的反乌托邦小说《美丽新世界》中,我们看到了人间天堂的消极面。科学、技术和社会工程创造了表面上完美的社会,开开心心地接受灌输的公民在这里生活着。每个人的一切需求都能得到满足,然而每个人都是国家的奴隶。比起可能出现的暴政的危险,赫胥黎更担忧的是,种种琐碎且无价值的小满足或许会将我们心中更为崇高的渴求冲刷干净。
福音总是伴随着诅咒。
我们再一次来到了停滞地带,我们在“六”这里很容易被卡住。在人们获得了物质方面的完美之后,在人们来到了一切需求都被满足、任何物质愉悦均可获得的人间天堂之后,还有什么能够诱使人们继续往前迈进呢?人们该如何逃脱这个安全而封闭的六面体可能会构成的牢笼呢?
“七”是魔法数字,是代表转变的原型数字。“三”象征了灵魂最简单的形式,赋予了无生命之物以生命。“五”是觉察到自身的有意识的灵魂。而“七”这个灵魂已然意识到了某种比自身更崇高的东西。
“七”邀请我们抬头看,看向超越人间的存在。当古人抬头仰望夜空时,他们看到了七颗行星,嵌在各自附着的巨大球面之中。众行星的层级引出了“七重天”这一表述,它被视作最高的幸福状态。在中世纪,人们认为达到完美需要经历七个步骤,与“七重天”的表述相对应。数字“七”引领着我们去转变、去成长。抬头看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某种高于自身的东西,一种我们未能达到的完美和理想状态。这让我们渴望着变得比现在的自己更好。正如19世纪的神秘主义者乔治·麦克唐纳所写的那样:“想要改善的本能告诉我,我必须超越目前的自身。”
世上存在着某种比我们更崇高的东西,正是这样的想法带着我们突破了“六”的人间天堂。享乐主义带来的愉悦确实很好,但这些东西无法满足人类对完整性的渴望。在《奥德赛》这部描绘特洛伊战争之后奥德修斯的漫长回家路的史诗作品之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段情节:奥德修斯和手下的将士被风吹离了航线,来到了食莲者之地。根据描述,食莲者会食用忘忧果,忘忧果十分美味,任何人一经品尝,便会进入极度幸福的状态,将回家之事彻底抛到脑后。奥德修斯拒绝屈从于这些愉悦之事,逼着他的将士们继续踏上回家之路。随后,他来到了喀尔刻的岛屿。喀尔刻是一位美丽的女神,也是一位会魔法的女巫。她爱上了奥德修斯。奥德修斯虽与她在岛上共同度过了一年的时光,尽情享受了美食和美酒,但回家的渴望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就连与女神共度一生的美好愿景都不足以动摇他迈向终极目标的脚步。
“六”的完美带来了静止和停滞,“七”的活力则提供了驱动力,令我们走在通往完整性的道路上。这是一条艰难之路,时常令人痛苦。为了成就新的自己,我们必须允许旧的自己死去,就像浴火燃烧的凤凰那样。
一个孩子有朝一日必会长成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旧的身份必须先死去,新的身份才有可能出现。依赖于他人、需要被他人照顾的状态,必须转变为自主自立、能够照顾他人的状态,这种转变常常令人痛苦。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转变,比如戒掉睡前吃冰激凌的习惯,都能给人一种自身的一小块死掉了的感觉。死掉的这一小块便是习惯于接受这份令人愉悦的放纵的自己。
成为物质和精神的不完美结合(同时具备动物性和神性)使人不舒服。奥德修斯的故事反映了这样一种普遍的感受:我们需要找到回家之路,我们还未走到我们所属的地方。正如荣格所写的那样:“我们的心里感到一阵火热,某种隐秘的不安啃咬着我们存在的根基。”我们本能地知道,这趟旅程是关于转变的旅程。我们还未到达我们应该到达的地方,我们还未成为我们想成为的那个人。“七”象征了这条艰难之路,这条走向完整和完美的道路。
人类的大脑无法理解“一”。我们想理解“二”和“三”也不容易,它们代表的概念太宽泛了。至于“四”“五”“六”和“七”,我们理解起来就容易了许多。但等我们来到“八”的领域,我们就再一次来到了超出人类的普通理解水平的地方。“八”是超越。
“八”与回归相联系,但这里的回归将要带着我们前往更高的层级。一周有七天,第八天让我们来到新一周的周一。西方音乐里的音阶包含七个音符。第八个音符回到了第一个音符,但是频率增加了一倍。在中世纪,洗礼盆是八边形的,这象征着受洗者获得了更高一级的新生。耶稣的复活发生在安息日之后的那一天,这是过去那一周的第八天,也是新一周的第一天。复活节庆典共庆祝八天,被称作“复活节八日庆典”。
更高一级的“八”与我们习惯的世俗世界不同。我在前文中讲过一则占星术神话:我们的灵魂在降临到地球的这一路上会穿过七颗行星所附着的七层球面,每穿过一层球面就获得一种来自对应行星的特点。马克罗比乌斯是生活在5世纪的一位罗马学者,他认为人类的灵魂从土星获得了沉思的能力,从木星获得了决策的能力,从火星得到了勇气和胆量,等等。根据以炼金术为主题的《赫耳墨斯文集》中的内容,人死之后,其灵魂会反向经历这一旅程,从地球出发,不断上升,穿越这七颗行星所附着的球面,并将最初从这些行星处获取的美德与缺陷一一奉还。最终,等所有的世俗特质都被除去之后,人的灵魂越过了七重天,来到了恒星所附着的球面,到达了宁静之所。谈到在通往个人成长的道路上剥去种种非必要之物的重要性时,中国的哲学家老子这么写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最能描述现代社会特征的数字是“六”。我们平时专注于处理物质世界里的问题,尤其是资源短缺的问题。通过对科技的运用,我们正朝着建造一个所有物质需求都能得到满足的人间天堂迈进。大部分人在“七”这个级别生活着。我们抬头仰望,意识到世上有比自身更完美的存在,不管这个存在是神明还是理想典范。我们渴望令自己变得更好,但如果想达到“八”之超越,我们就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成长、去体验。
开悟之人的言论,往往以解决悖论、统一对立之物为特征。除此之外,他们的言语中还有着对这个世界不加评头论足的全然接纳。我在这里给出一段禅语作为例证:春色无高下,花枝自短长。凡夫若知,即是圣人;圣人若知,即是凡夫。
通过“八”,我们现在达到了可以达到的最稳定状态:恒星所附着的球面的平和与安宁。还有什么样的力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将我们从这种稳定的状态中拉出,推动我们踏上旅程的最后一段?
恒星所附着的球面之外是什么?当我们抬头仰望天空时,我们可以看到的最远的边界之外是什么?在神话中的第八层球面之外,一切尽是黑暗。“九”是终结。“九”是基本整数序列里的最后一个整数。“九”是死亡。
米克特兰是阿兹特克神话里的冥界,共有九层。希腊神话里的冥界哈得斯被斯提克斯河包围了九次。耶稣死去的时候,正好是那天的第九个小时。北欧神话里的奥丁在世界之树上面吊了九天,在那里献祭了自己。
“789”序列是一个常见的神话母题,通常包含着智慧长者之原型。《星球大战》系列电影中最初的三部电影在讲述欧比旺·克诺比的故事以及尤达的故事时均使用了“789”序列。就角色发展来说,故事中实现了超越的人们已无处可去,剩下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死去。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25 周一:
有时候,我们会被稳定性提供的舒适所诱惑。比起艰难行进,我们更愿意原地休息。但是艰难行进才是人类常有的状态,不管我们身处何方,我们总有下一步需要迈出去。倘若我们停留在已经破烂不堪的旧有的存在方式中,我们就永远无法找到幸福。我们生活在“变世界”之中,如果不向上攀爬,我们就注定会下坠。世上不存在原地静止这回事。
变革总是跟外部环境的变化有关,常常伴随着一些牺牲。
你或许还记得我在前文中讲到过的古人的一个看法:学习的过程,便是回忆起我们出生前就已拥有的知识的过程。在穿过那七颗行星各自附着的球面,来到地球的过程中,我们得到了这些知识。莱维认为塔罗牌可以解锁埋藏在我们身体内部的知识。
通过心理学手段,塔罗牌的象征体系或许能够赋予我们将无意识中的某些东西带入意识之中的能力。就像摄影师需要熟悉各式镜头才能理解光线如何构成摄影图像一样,人们需要熟悉心理结构的各个组成部分,也就是原型,才能理解我们与这个世界的互动如何塑造了我们。
原型的激活发生在圣灵体验与梦境之中,如果我们想要在日常生活中遇见原型,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助象征的手段,诸如塔罗牌里的那些象征。象征是可以被感官察觉到的原型的有形表现。这些象征使原型的力量获得了人格,使其更容易与有意识的理解力产生接触。这样一来,我们在生活中就能够将其认出,并且更有效地运用它们。以上说法不如将全世界的知识收入囊中的说法那样激动人心,但是正如德尔斐箴言提醒我们的那样,对自己的认识是最重要的那一类知识。
现代人对塔罗牌的大部分象征都不熟悉,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分析的方式来弥补这个不足。我们可以将这些纸牌一一拆解,分辨出其中的每一处象征。然而,有一点很重要,我们需要记住,那就是此类分析并不能告诉我们纸牌的具体意义。基于其象征的本质,塔罗牌的意义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并且会随着每个人心理状态的变化而变化。
在我们熟悉了这些象征之后,倘若我们想要理解某张牌的含义,我们就需要用这些象征去打开藏在人们的想象之中的意象和构想之锁。我们领悟到的信息必须从无意识中浮现,这意味着这些信息不受意识的控制。这些含义可能会从纸牌里一跃而出,可能需要酝酿好多天才会出现,又或许不会有任何东西冒出来响应这些牌。与无意识打交道的时候,自我必须交付信任。象征和我们在有意识的情况下体验到的冲动、想法或情绪之间存在着蜿蜒漫长的道路,这条路可能让两者之间的关联很难被看见。
青年的肩膀上扛着铺盖卷,这表示他将要开启旅程,而我们可以看到这场旅程将带着他前往何方——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青年即将迈入“变世界”,他将会在那里失去他天然的完美状态,必须努力将其赢回。最终,他将在更高的层面重新获得完美。在发掘灵魂中的潜能的道路上,坠落将是第一步。倘若青年不经历旅程的痛苦与折磨,他将继续对自己的天赋与才能保持毫无意识的状态。
为什么这位高贵的青年被称作愚者呢?因为他代表了一场全新探索的开始。为了学习新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开放的态度,并拥有显露愚蠢的勇气。
如果我们以专家的姿态踏入这场全新的探索,我们就会带着太多事先形成的想法。除了脑海里关于事物运行方式的现存模型,我们很难看到其他东西。无经验者的优势便是具备用崭新视角看待事物的能力。查尔斯·达尔文是一名业余的科学家,在他的研究领域从未拥有过专业的身份。格雷戈尔·孟德尔也是如此,这位现代遗传学的奠基人是一名奥斯定会的修士。若是我们想要超越当前的限制,我们就必须采用业余者的观念和思维方式,采用一无所知的愚者的态度。这必然会带来不安全感和一次次的失败,但那些行事谨慎、避免冒险的人将承受被石化的惩罚。想要获得进步,我们就得冒险。
当自然世界被来自精神世界的实体侵入和占据时,魔法便发生了。尽管弗朗西斯·克里克这位唯物论者告诉我们,人类不过是一堆神经元,但如果我们主观地看待这一切,我们就会觉得人类的头脑像是一个精神实体。不过,这个精神实体是不同寻常的,因为它附着在一个身体上。这种结合是通过魔法纽带产生的。尽管没有费米子和玻色子,但非物质的头脑魔法般地影响了物质的身体,并通过身体影响着世界。
魔术师将精神和物质组合到一起。自我的意图变成了使身体运转起来的决策,变成了可能带来重要影响的判断。愚者进入了“变世界”,必须做出选择,必须行使其意志。魔术师的右手指着上方,左手指着下方,体现了炼金术箴言“如上,同下”的含义。魔术师拥有身体和灵魂,他知道自己必须对两者加以运用,最终在和谐的状态中将它们统一起来。
魔术师面前的桌上摆着施加魔法时需要用到的工具:权杖、杯子、剑和五芒星。为了顺利成长,他必须学会使用这些神秘的工具。魔术师暂时还没有拿起这些工具,还没有开始工作,但他很快就会这样做的。跟毫不费力地存在着的愚者不同,魔术师必须与这个世界建立密切的关系,必须在转变的道路上费力前行。
旅程中的每一段新路程都需要我们想出理解自身和这个世界的新方式,之前的那些路程中产生的经验会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但是新的路程会产生全新且陌生的挑战,我们需要想出新的解决方法。我们无法利用分析来解开这些难题,需要借助古老的本能赋予我们的灵感和直觉来适应新的情况。
杯子代表水。杯子是容器,负责接收并保存源自火的灵感,避免让这些灵感无谓地消散——想法来了又走了。有些作家会随身携带笔记本,因为他们从来不知道灵感何时会袭来。如果他们不及时将灵感抓住,灵感就会跑走。笔记本就是他们手中的那个具有魔力的杯子。有时候,如果某个新想法足够好,它便会激发我们的情感,这种情感能帮助我们回想并记起一些事情。情感也是一种容器,正如我在关于炼金术的那个小节中提过的那样,情感亦与水相连。情感就像将火俘获的魔法之杯,具备影响大脑的能力,能够令大脑对一闪而过的经历进行编码,从而形成长期的回忆。在某种程度上,情感越强,我们记得越牢。(创伤性的经历会打碎这个魔法之杯,而这便会引发记忆的缺失。)
剑与气相连,而气与智力有关。一样东西在被剑砍成碎片后更便于我们分析。剑还能砍掉谬误,将真实与错误分割开来。作为智力的象征,剑还代表了意识。值得注意的是,此种象征采用了兵器的形式,这就提醒我们,若是自我想要存在,它就必须付出持续的努力去搏斗,以此与乌洛波罗斯的力量相对抗,避免被其吸收回去。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26 周二:
女祭司让自我与无意识产生联结。她是通往隐秘的生命之泉的入口,这条生命之泉从头脑的暗处向上涌动着。女祭司的脚边有一轮新月,象征着夜与水这两种原始质料。她的长袍在脚边呈现出瀑布般流淌的效果。她的身后有石榴树,石榴是丰饶的象征,因为我们打开石榴之后便会看到里面有满满当当的种子。女祭司坐在一块简简单单的方石之上,而这块朴素的方石同样象征着原始质料。
女祭司联结着心灵的两个组成部分,因此我们不仅看到了无意识的象征,还看到了统一的标志。这张牌里有两根柱子,分别标有B和J,这两个首字母代表了波阿斯和雅斤,即矗立于所罗门圣殿的门廊处的两根柱子。它们一根是浅色的,一根是深色的,女祭司坐在两者中间,作为调停者。女祭司头上戴着结合了日与月的伊西丝之冠,胸口处的太阳十字与脚边的月亮相辅相成,代表了物质中的精神。十字的纵向线代表着从上往下降落的精神,十字的横向线代表着物质,精神从中穿过。这种梅花形五点排列的交叉处便是两者相遇的神圣之所。
为了实现我们的目标——取得完整的个性,我们需要动用自身的全部能力。我们最先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建立通向头脑的隐藏区域的交通线。女祭司履行了该职责。
无意识是生命、兴趣和热情的源头。与无意识建立联系之后,我们便将注意力转向了外部世界,在那里,厄洛斯找到了渴望的对象。皇后象征着慷慨丰裕的大自然的原型,她生产了维持生命所需的、给予我们快乐的东西。她是维纳斯,扮演了丰饶女神的角色。
在经过一张又一张钥匙牌的旅程中,我们可能会忍不住对已经走过的阶段产生轻蔑之情,但这种看法是不对的。旅程中的每段路途都必不可少。欲望或许被人们视作某种原始的事物,反映了我们的动物性,但倘若我们没了欲望,我们便无法理智地领会这个世界,因为理解某样东西是离不开对其价值的认可的。
抑郁症的其中一项症状便是快感缺失,即失去了感受快乐的能力。一顿美食、一本好书、与好友的午餐,对那些抑郁症患者来说没有任何快乐可言,他们生命里的喜悦和意义被剥夺了。早晨起床后,我们开始处理每日的工作,以此获得我们渴望的东西,这种东西可能是幸福的家庭,可能是薪水,也可能是帮助他人所带来的满足感。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渴求,因为什么东西都没有办法给你带来快乐,那你该如何决定要做什么呢?你该如何确定身边之物的价值(或者说意义)呢?当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带来愉悦和满足的时候,所有事情就别无二致了。这个世界变得平淡无味、了无生气、单调暗淡。我们需要无意识来产生欲望,来赋予事物意义,来帮助我们理解事物在我们的生命中扮演的角色。激情的烈焰不仅产生了热,还带来了光。
塔罗牌的二十二张钥匙牌(我在本小节中已经研究过的五张牌和附录里提及的十七张牌)包含了本能的象征与化身,以及全人类共有的原型事件。这二十二张牌表现出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智慧,种种意象组成的集合从千年前就在启迪着世人,直至今日依然如此。在个性化和成长的道路上,我们该如何运用这份智慧来使生命变得充实并获取帮助呢?
在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原型在我们体内被激活。原型影响着我们理解自身经历的方式,左右着我们对这些经历的感受。此种影响通常发生在有意识的知觉之外。比方说,我们可能会对人一见如故,刚刚遇见这个人就感觉彼此之间有共鸣,但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更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是,我们的自我会编造出一套合理的说辞来解释此种不合理的感觉。我们可能会说:我喜欢那个人是因为她聪明,因为她有趣。但是我们之前也遇到过许多聪明幽默的人,这些人并未让我们产生这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在大部分情况下,是有别的什么情况发生了。
原型被激活时,最为明显的迹象就是自我进入了非寻常状态,比如说当别人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的时候,我们产生了过于激烈的情绪反应。在原型投射的影响之下,我们常常会感到摇摇欲坠、不知所措,我们可能会发现自己难以口齿清楚地说出心中的想法。在这种时候,我们言语笨拙,想法混杂,那些脱口而出的话根本不像我们平常会说的话。厄洛斯遮住了逻各斯。
如果我们关注这些事情,我们就获得了认出原型的机会:男神、女神、仙灵、魔鬼等原型从暗处浮了上来,在我们身上施下魔咒。我们可能会习惯于时不时问上一句:“房间里还有谁?”熟悉这些原型能让我们更容易识别它们,也让我们有机会对自己的行为拥有更为深刻的见解。
我们越了解原型,就越能够理解它们施下的魔咒。此外,我们也会更理解遭遇某个原型时需要面对的困难和可能碰上的种种风险与契机。每一次原型被激活时,危险与机会都将同时出现。我们应该做好准备。
每一次原型被激活时,危险与机会都将同时出现。我们应该做好准备。
塔罗牌是一本关于原型的百科全书,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各种原型的动态。借助塔罗牌,我们可以告别被身体内部蕴含的无意识施动者所造成的风暴肆意摧残的盲目状态,开始与这些原本隐藏起来的同伴手牵手,去实现内在成长这一目标。塔罗牌就像一本指南,它让我们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哪里,正在跟谁打交道,以及未来可以期待些什么。
在成长的道路上,我们会一次次遇到陌生的挑战。要是我们想成功应对那些挑战,我们就需要找到地图,地图上面清楚地展示着各处的地标与可能出现的危险和机遇。
对一些人来说,塔罗牌不仅仅是神秘象征的集合,也不仅仅反映了心灵的内在运转机制。他们认为,在人们随机选择某些牌,并以特定样式摆放这些牌之后,对塔罗牌的解读可以回答问题,可以提供指导,甚至可以预测未来。通常来说,我们需要请专业的解读师来解读塔罗牌。这些解读师往往比大部分人更具备直觉,可能会在无意中注意到求问者看到牌之后的反应,而这种反应会对他们后续解读这些牌起到指引作用。然而,由我们来解读自己的牌或许也存在着一些优势。
求问者可以拿出塔罗牌,一张张看过去,每次只看一张牌,直到发现自己的眼神在某一张牌上停留为止。这可能是因为这张牌有什么地方很有趣,甚至令人神魂颠倒——这便是投射正在发生的迹象。在那个特定的时刻,这张牌是有最多内容可以传递的一张牌。出现这个情况还有另一种可能:这张牌让求问者产生了不适或焦虑的感觉。倘若求问者尚可以忍受这种感觉,那么这张牌同样值得他花时间研究。
无感则无视。
最为珍贵的宝物是由最为凶猛恐怖的野兽守护的。接着,求问者要好好打量这张牌,仔细研究看起来最有意思或最能引发焦虑的那些细节,留心自发涌动的情绪、感觉等无意识活动出现的迹象。
想象一下,某个人感到疲倦,已不再体会得到生命的流动。他拿起一把牌,随意地将这些牌放在桌子上,用手把牌抹开。过了一段时间,他注意到“权杖九”(其中一张小阿卡纳牌)不断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于是他决定跟这张牌待一会儿。
这些联想给了他希望。或许他并未身陷死胡同,或许他的心灵只是在为某种重生做准备。他是个现实主义者,知道自己或许还需要等待数年才会看到光芒出现的那一天。但是他知道自己正处于“权杖九”的领域,这就能够帮助他理解四周的黑暗。这个世界或许看起来荒芜,但荒芜是在为改变做准备。新生之前,定有死亡。他在更大的范围内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且由此懂得了黑暗的意义。他知道黑暗的出现并非无缘无故,黑暗于是不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甚至变得有益了。塔罗牌里蕴含的种种象征激活了无意识,在他根据这些无意识提供的观察角度来看待世界时,他那负面的有意识的态度便得到了平衡。
象征表达了思索所不能表达的事物。我们没办法知道一张塔罗牌、一段炼金术文本、一则童话故事包含了什么样的意思,我们能做的只有将自己摊开,拥抱它们带来的影响。如果我们幸运的话,这份影响会使某些有价值的东西显露出来。我们根据这些东西与自己的无意识搭档产生了联系,在形成自性的道路上,我们又前进了一步。这条道路困难重重,充满了错误的转弯处和危险的陷阱,但最终将带领着我们通往人类存在之高处。我们接下来要探讨的便是这条道路及其最终目标,而这条道路便是超越之路。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27 周三:
一个人只有实现了人类存在所需的自我超越,才能成为真正的人,成就真正的自我。他并不是通过忙于实现自我的价值来做到这一点的,与之相反,他需要通过忘却自我、献出自我、忽视自我并且聚焦于外部来做到这一点。
神秘主义之旅的终极目标是超越。“超越”这个词意为“走向更远处”。在神秘主义的传统中,超越指的是超脱对立之物的表面两重性。
超越的象征在魔法传统中随处可见。在整数序列中,我们在数字“八”中找到了个体的超越,在数字“十”中找到了宇宙的超越。在童话故事中,超越往往以皇家婚礼作为象征,或者以具有魔力的动物身上存在的对立面得以统一为代表。丑陋的青蛙摇身一变,变成了俊美的恋人;脏兮兮的乞丐与平淡无奇的动物做出了具有神奇力量的壮举,给信任他们的人提供了帮助。在炼金术中,超越以高尚与低贱的结合作为象征。贱金属拥有被转变为高贵黄金的潜在能力,相似与关联则把个人与宇宙统一了起来。
我们可以在原型中蕴含的对立之物的统一之中看到超越,例如黑暗与光明结合,天国与冥府相连。我们还可以在自性将自我和无意识统一起来的潜能中看到超越。这种超越便是个性化的过程,是荣格眼中个人成长的关键。
然而,个人的成长并不会随着我们迈入成年而结束。这种成长会贯穿我们的一生,尽管成长的速度会变慢,我们面前的道路会变多。在发展的初期阶段,大部分儿童按照可预见的轨迹逐渐掌握坐、走、使用语言等技能,然而成人的发展(使一个人不断与他人区别开来的个性化过程)并不遵循明确的路线。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我们究竟在寻找什么样的成长轨迹?
大部分人认为,作为一个成年人,成功的发展包括具备建立与维持长期关系的能力,还包括具备独立自主的能力——能够养活自己、照顾自己。此外,更有野心的目标是找到一种两全的办法,让自己既能适应并匹配社会的期许,又能逐渐完成个性化。不过有些研究人员的目标更为宏大:他们期待着实现超越。
研究人类成长的实验心理学家使用“自我超越”来描绘这样的能力:不再仅仅将注意力聚焦在自己身上,并且拥有对这个世界的更为宽广的视角。实现了自我超越的那些人将视线转向外部,他们不再只考虑自己,而是优先考虑家人和朋友,优先考虑人类、其他物种和整个宇宙。“自我超越”里的“自我”指的是有意识的自我,而不是荣格心理学里完整统一的自性。这两个概念有点含糊,容易让我们混淆,但我们按照“自我”而不是“自性”来理解“自我超越”这个概念时,效果是最好的。
谈到超越时,我们通常会联想到智者和神秘主义者,但是普通人也能经历超越。人们并非只能在“彻底实现超越”和“一点都没有实现超越”之间做出选择,人们可以经历一点点的超越,也可以经历大把大把的超越。事实上,大部分人的生活中都出现过超越的片段。头脑进入心流状态便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心流状态有时候也被称作进入了巅峰区,会在一个人高度沉浸地做事而进入忘我境界时出现。人与事逐渐相融,这个人不去思考过去,也不去思考未来,只是专注于当下在做的事情。研究人员确认志愿者是否经历过心流状态的其中一个办法,便是询问对方是否同意以下说法:“我经常对正在做的事入迷到了迷失在那个时刻的程度,就好像我脱离了时间,也脱离了空间。”在这里,我们发现了投射的一个积极影响:它产生了消除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的分界线的入迷状态。
心流状态可能会在我们从事创造活动或者进行体育运动的时候出现。这样的状态会发掘出我们最大的潜力,或许还能够给我们带来实际的好处,但我们并不是非得制造出什么可以触摸的东西才能感受到心流状态的价值。身处心流状态之中,本身就能给我们带来强烈的愉悦和满足。
自我超越反映了个人对自身各方各面的接纳,以及越来越不需要基于他人的标准去定义自己的这种生活态度。
如果让一组做过标准人格测验的志愿者来填写这项问卷,他们在超越测试中的得分会与他们的某些人格特征存在一些微小但重要的关联。这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让我们看到人的超越会呈现何种样貌。超越测试的高得分与标准人格测验里的“乐于探索”这项特征有关,该特征又与想象力、审美的敏感性、对内在感受的留心、对多样化的偏爱,以及求知欲有关。此外,在标准人格测验里,“宜人性”和“尽职尽责”这两种特征也与超越测试的高得分相关。“宜人性”指的是一个人表现得友善、有同情心、愿意合作、温暖体贴的倾向。“尽职尽责”是指一个人想把工作做好,想认真肩负起对他人的责任。较低的得分则与神经质相关,其特征为忧虑、恐惧、愤怒、沮丧、羡慕、妒忌和内疚。
尽管超越改变了我们的内在世界,但它造成的外部影响可能微乎其微。正如一句禅语所言:“得道前,砍柴担水。得道后,砍柴担水。”现代版本的禅语或许得把“砍柴担水”改成“洗碗开车”,但这句禅语试图传达的道理是很明确的。很多变化并不可见,但这些变化依然可能会意义深远。荣格将超越描绘为“对个性的一次重建,它作用于每一个方向,渗入了生命的每一个领域”。不必动脑筋的洗碗变成了几分钟的平静与安宁,让我们远离大部分现代生活所需的脑力劳动,得到片刻的休息。开车去上班原本是一件日复一日的琐事,如今变成了每日一次的新体验,因为在我们对当下投注了完整的注意力(这是超越的其中一个方面)之后,我们会发现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这就像是我们在阳光灿烂的晴天戴上一副太阳镜时的感受,一切看起来都不同了,哪怕一切还是老样子。
按照荣格心理学,超越之路是自我和无意识的统一之路。然而,在试图达成统一之前,我们必须先建立强大的自我,使自我与无意识分隔开来,让自我能够独立自主地行事。乍看之下,这样好像会产生反效果。倘若我们的目标是自我和无意识的统一,那我们为何还要先把两者分隔开来呢?
正如我在前文中谈过的那样,自我在一开始的时候是很弱小的,在自我试图有意识地控制我们的行为的过程中,我们需要来自父母、老师和同龄人的支持。随着自我不断发展,我们做出决定时基于理性和规划的次数会渐渐多于依赖冲动反应的次数。只有在自我变得足够强大之后,我们才能势均力敌地站在无意识面前。如果我们在自我尚未发展出其全部力量的时候就试图与无意识相融,我们就会面临被无意识吞没的风险。那样的话,就没有什么理性之光照射进无意识的暗处,从而拉起某个人的动物性这样的情况出现了,取而代之的是理性之光在一瞬间被压灭,本能趁势占据主导位置的情况。让我们回忆一下《小哥哥和小妹妹》里的情节:当小哥哥无法抵抗渴望,喝下被施了邪恶咒语的溪水时,他立刻改变了形态,变成了一头鹿。
自我必须先建立独立的身份,才能与无意识手牵手,共同努力,形成自性。
我们通过最大限度地增加自我和无意识之间的区别来获得两者的统一,其中的矛盾令人回想起毕达哥拉斯学派的神秘数字“十”。数字“一”是无意识的乌洛波罗斯,而“十”却是意识十足的超然统一,即“合众为一”,其中的每一个个体都保留了独特的个性。若是我们想要理解“通过差异来获得统一”这个概念,我们可以想想边境牧羊犬和它的驯犬员之间的合作关系。如果你曾看过边境牧羊犬放羊或者参加牧羊比赛的视频,那么你一定看到过两个非常不同的个体——狗和驯犬员——作为整体来行动的状态。为了做到这一点,边境牧羊犬和驯犬员并没有去模仿对方的样子,而是去强调双方的差异。工作中的边境牧羊犬并没有穿上可爱的衣服,吃着瓷盘里的人类食物。同样,驯犬员也没有根据本能去行动。他不会因为愤怒就揍狗,也不会在早上该训练的时候还躺在床上睡懒觉。为了让人和狗能够以整体的形式运转,狗最大限度地保持了狗性,人最大限度地保持了人性。差异与差异手牵手之后,统一就出现了。
在我们逐渐成年的阶段,自我充当了负责分隔的角色,努力将自身与无意识区分开来。与之相反,个性化的过程是由无意识来负责的,它主动且自发地充当了维持统一的角色。超越功能,也就是荣格口中能够“揭露人类的本性”的那种本能,最能明确地让我们看清无意识的施动者追求统一的一面,但我们还可以从别的途径看到它的这一面。所有的本能按其本性都会向上推进,努力进入表达和自我之光芒所照耀的区域。正如我们在《青蛙王子》里看到的那样,无意识想要实现与自我的统一。无意识对此有着坚定不移的渴望,或许只有情欲和浪漫爱才能作为对这种渴望的最佳隐喻。
当充分发展的自我开始吸收无意识中的要素时(比如接受一部分阴影,将其作为自性的正当组成部分,或者接受非理性的本能来平衡理性的深思熟虑),这个人便开始发展超越的特质了。在我们把“成人自我超越清单”里衡量的内容(自我认识、人格整合、心态平静、脱离执念、活在当下)浏览一遍之后,我们就能明白超越特质的大概范围了。然而,如果我们想更充分地了解超越,我们就不能止步于这一清单。科学家开发出评估量表,对其进行严谨的测试,确保根据该量表得出的分数在科学上站得住脚,从而产生能够反映现实世界里的行为和经验的结果。这是科学手段的一个优势,但这种手段也有劣势:评估量表可能无法充分捕捉人类体验的丰富与浓烈程度。关于这一点,哲学和文学或许更帮得上忙。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28 周四:
魔法师欣然接受愉悦、财富和光荣,但他从来不是这三样东西的奴隶。他知道如何受穷、如何禁欲、如何吃苦。他心甘情愿地忍受着默默无闻的状态,因为他的幸福由他自己说了算。他对命运的变化无常无所期待,亦无所畏惧。
他的爱不以被爱为前提。他可以创造出不朽的珍宝,然后按照超过任何荣誉等级、任何奖赏金额的标准来赞扬自己。他已找到他想找到的事物,那就是深沉的平静与安宁……
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个孩子;同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欢欣愉悦;同年长者在一起的时候,他沉着严肃;同傻子在一起的时候,他耐心宽容;同智者在一起的时候,他幸福满足。他与快乐的人一同欢笑,与悲伤的人一同哭泣。他赞扬力量,也迁就软弱。他不冒犯任何人,也不需要原谅谁,因为他从未觉得自己被冒犯过。他对误解自己的人心怀怜悯,并找机会帮助他们;他对忘恩负义的人只回以善意。
超越功能首先是纯粹且自然的过程,在有些情况下,超越功能可能会在个人不知晓也未参与的情况下就自发行进在它的轨道上,有时候也可能会不顾个人的反对就强行按其想法行事。迈向超越的欲望是一种生物层面的强烈欲望。
人们获得超越特质的过程并不是匀速且稳步的。在某件事打破了人们既有的生活方式之后,超越便会进入增速的阶段。对女性来说,当她们处于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时,她们的超越特质会有大幅度的增加。研究人员认为这是生育带来的挑战所引起的变化,因为没有生育的女性的成长曲线几乎同男性的成长曲线一致。当男性处于四十五岁到五十五岁之间时,他们的超越特质会经历大幅度的增加,正对应了中年危机这段他们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份的时期。有些中年男人选择购买花里胡哨的跑车,有些中年男人决定出轨,有些中年男人则发展出了更高的人性。尽管存在刻板印象,但根据研究结果,发展出更高人性的中年男人并不少。
当研究人员向下研究到个体层面时,他们发现在较为年轻的研究对象中,经历过危机的那些人的自我超越得分要高于至今为止过得比较顺遂的那些人的自我超越得分。最有利于增进超越的事件是那些提高了人们对“凡人必有一死”和“人生脆弱无常”的感知的事件,比如抗争癌症。正在接受癌症治疗的人做出重大的人生改变的情况并不少见,许多人开始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将其调整为更健康的习惯,并开始规律锻炼身体。他们更加珍惜所爱之人,对生活里的那种简单的愉悦也更加心存感激。有些人最终表示,这场疾病是一次因祸得福的事件。超越是对立之物的统一,所以我们会毫不惊讶地发现,这项研究的结果表明,通往平静安宁、自我接纳与心满意足的道路上充满了苦难与折磨。
然而,并非每一位研究对象都能从苦难中获益。有些人成功战胜了生命里的危机,并未感到逆境的沉重碾碎了自己,大的超越只会发生在这些人身上。尼采的著名格言“没有杀死我的事物使我更强大”似乎只说对了一半。这句话想要成立,还需要个人拥有健全的自我力量。
每个人拥有的自我力量各不相同,且常常随着人生的推进而不断增加。有些人比较幸运,多亏了他们幸运的遗传倾向,他们轻而易举就能获得自我力量,这些人在遭遇危机后很快就能恢复。在他人的帮助下,那些生来就拥有较弱的自我力量的人也许能成功地应对危机。他们的帮手可能为他们提供了情感支持和物质支持,可能为他们充当了榜样,也可能扮演了辅助自我的角色,就像《青蛙王子》里的国王在他的女儿不愿意履行诺言时所做的那样。然而,有时候危机来得过于凶猛,在这种时候,危机完全吞没了我们的个人资源和社会资源,我们所能做的只剩下默默忍受和顽强坚持。通往超越的道路或许不好走,但我们越是历尽艰辛,就越能登上高处。
乌普萨拉大学的研究人员发现,在我们经历中年危机之后,我们的超越特质便会进入一个平台期。下一个超越特质急剧增加的阶段将会发生在我们的老年期,迈过六十五岁之后,我们会经历一系列的丧失。首先,我们会从工作岗位上退休,这样一来,我们的身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便被剥夺了。接着,我们会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垮掉。最后,我们会迎来死亡的威胁。我们身边的那些朋友一个个去世,我们自身将要经历的死亡也从远方渐渐逼近,变得越来越有存在感了。为了让自身的存在依旧有意义,我们必须改变自己的视角,告别唯物与务实的生活方式,转向一种更为广袤、更为超越的人生态度。
在此项调查中,研究人员还发现,在那些年龄较大(七十三岁以上)同时超越得分较高的志愿者身上,有一些主题会反复出现。他们的眼中并不仅有自己,他们觉得自己是更广大的整体的一部分。他们超越了时间,能够同时感知到过去和当下。在这些人之中,52%的人同意这样的说法:“与五十岁时的我相比,今天的我感受到过去和现在之间的距离正在渐渐消失。”有人提到自己非常详尽且彻底地体验了回忆里的事情,“就好像我再次来到了那里,就好像我可以回到过去,重新经历一遍我的一部分童年时光”。童年的一幕幕同此时此刻一样真切,许多人还能够从成熟的角度来重新阐释多年前发生的这些事情。这样的重构能力令他们可以接纳自己曾遭受过的种种苦难。一位女士表示,她开始宽恕曾经虐待过自己的母亲了。另一位女士则说:“小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宇宙里孤零零的一个小小的点。如今,我感到自己是代际链条里的一环,重要的是链条本身,而不是我。”
在较为年长的研究对象中,大部分人都同意以下说法:“比起以前,今天的我要更不把自己当回事。”女性会特别谈到她们不再过分地在意自己是否美丽。她们不再为容貌焦虑所困,而是愉快地接受自己的身体。
根据研究人员的记录,不再把自己当回事的另一个表现是人们从关注自身的需求转向关注他人的需求,尤其是子女和孙辈的需求。研究人员写道:“利己主义被利他主义遮盖了。”研究人员还注意到,有些研究对象在步入老年后开始送出自己的东西,因为他们发现“轻装上阵的生命之旅更简单,也更令人高兴”。他们悟到了老子所说的“为道日损”。
最后,研究对象还表示,他们对不确定性和生命的奥秘有了更高的接纳度。七十三岁以上的志愿者更倾向于保留自己的意见,不怎么愿意给别人忠告和建议。他们变得更加包容,有了更为开阔的胸怀,超越了思想僵化者的那种必须分出对错的二元对立的观点。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获得超越呢?我们只能通过漫长的岁月或难熬的苦难来走向超越吗?世上是否存在什么办法,可以让自我与无意识建立起更为亲密的关系,为这个过程加速呢?
在童话故事里,主人公必须先倾听并信任那些具备魔力的帮手,然后才能完成一道又一道任务,最后赢得王国。自我也是一样。想要与无意识建立起强大的合作关系,我们就必须先倾听无意识试图告诉我们的内容。这与我们平时习惯的那种倾听不同,因为无意识通常不使用言语来表达自己,而是通过其他方式让人认识自己。让我们再回想一次“抬起头,在绝对的静谧中,望向星辰”的那位诗人吧。某些东西正在被传递,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将其转化为言语。然而,这份传递的价值并不会因此而降低一丝一毫。我们该如何理解这些无言的传递?离开了用来阐释的言语,我们该如何破译其中蕴含的意义?
来自无意识的无言传递,以本能的感觉、直觉和情绪的形式让我们注意到。无意识察觉到了自我看不见的事物。
不管信息来自何处,我们并非总能立即用上这条信息。如果有人告诉你,乘坐云霄飞车可以帮助你排出肾结石,这条信息对你来说可能暂时没什么用处。但未来的某一天,你也许能用上这条信息。无意识传递的信息也是如此,尤其是在我们刚开始尝试着倾听它,对它的语言还不熟悉的时候。
一股含糊的情绪,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神不安,又或者是一段毫无预兆地浮现在脑海中的回忆,它们在当下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它们便可能会转变为重要而深刻的见解。这些信息可能是无意识播下的关于转变的种子,需要多年的时光来生根、发芽与成长,我们不该因为今天还看不到它们的价值就将它们丢弃。
炼金术士知道用来制作贤者之石的材料“价格低廉,随处可见”。在童话故事里,愚蠢的角色将无用的垃圾和破烂一把丢掉,但随着故事的发展,他们会发现这些破烂其实是拥有力量的物件。那些彼时彼刻还不知道超自然帮手身上的才能有何价值,但依然对这些帮手倾注信任的人,才会是最终获得成功的人。
我们在生活当中要学会建立“预兆”思维。所谓“预兆”就是,眼前的这个状态并不是终极的结果,它只不过是接下来一连串事件当中的一个而已,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千万不能简单下结论说现在是“幸运”还是“倒霉”。
天堑还是天启,都完全是由你制造出来的。我们不能用一种线性的简单因果观念来解释当下的处境。如果你不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所谓的“天赐良机”就什么都不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良机”根本不是“天赐”的,而是自己创造的,是自己不断进入一个又一个的游戏,经历一个又一个的事件,最后形成的一个结果。
要敢于带着好奇心、带着不干预的心态去看待事情的发生和发展,不要寻求速效解决,不要一感到不适就条件反射式地对抗或逃避。只有敢于让自己不断进入一个又一个的游戏,经历一个又一个的事件,你才能最终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倒霉”。
因此,为了让无意识进入自我,并朝着个性化的目标不断前行,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增强自我的力量。
面对上涌的原型力量时,强大的自我既能全神贯注地倾听,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还不会陷入精疲力竭的状态。此外,自我还必须学会放下通过逻各斯(理性)来理解事物的偏向,让自己去拥抱非语言的、根据经验来传递信息的形式。
问题在于,我们不清楚如何才能最佳地做好这两件事,并避免在此过程中被无意识彻底攻陷的风险。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29 周五:
研究人员提醒我们,心神漫游并非只有不好的一面。在无意识的处理方式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我们有时会获得一些领悟,由此解决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是我们之前一直没能通过有意识的努力成功解决的问题。许多人在洗澡的时候想到了最棒的点子。问题在于,在大部分时候,我们不会记得自己在心神漫游时产生的想法。我们从遐想状态中钻出来的时候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在想什么,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吸食大麻的人在吸得神魂恍惚的时候常常感觉自己对各种事物有了非常厉害的洞悉和见解,但等他们清醒过来之后,他们便会发现那些“洞悉和见解”不过是陈词滥调。
若是我们想从与无意识的联系中获得最多的好处,我们就必须避免陷入睡觉时或心神漫游时那样的低意识状态。我们必须在拥抱无意识的影响的同时保持完全清醒的状态。这是另一种超越,带着我们超越了“留神与无意识”的二元对立。
荣格描写了一种被他称为“积极想象”的方法。这种方法令他能够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同无意识里的原型角色交谈。在某种程度上,荣格的积极想象与弗洛伊德的自由联想类似。实践者闭上双眼,让想象飞驰。脑海里冒出来的人物也好,想法也好,实践者必须按照其本来的样貌将其全盘接受,不去做任何有意识的删减或增添。自我必须避免卷入这些人物,必须避免思考这些人物的举止,仅仅观察自然显现的内容。不过接下来的步骤就与自由联想不同了。这个步骤也是该方法被称作“积极”的核心原因。实践者需要允许头脑中出现的人物说话,并且尽量不要给这些人物添加自己想说的话,只要简单地聆听他们的言语就已经足够。
超越是存在的最高状态,能够为我们带来平静、满足和同情心。这种状态难以达到,因为自我必须放弃一定程度的自主权,并认可与其孪生的黑暗那方的视角的有效性。自我必须学会欣赏无意识理解世界的方式,接受那些看起来令人厌恶的东西,并且允许它们成为自身的一部分。对此,自我常常会抗拒,在很多情况下,实现超越还需要历经困难、失败和痛苦。或许超越值得我们去承受苦难。
如果我们将注意力转向无意识,我们就会看到无意识在将其内容一点点展现出来。这些展现出来的内容好似一泉活水,继而增加了意识的产出。
人类是在自己身上实践意义炼金术的炼金术士。冥想是这种炼金术的其中一种形式,是炼金术的循环和联合在心理学中的表现形式。
冥想的本质是觉知。觉知是意识最为基本的特征。事实上,觉知与意识在本质上是一回事。觉知也是理解并接纳无意识的第一步。
我们可以一辈子都认为自我是头脑中唯一的施动者,竭尽所能去忽略或者想办法解释那些与自我意志相反的心理现象,以及按自我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产生的心理现象。或者,我们可以培养对无意识的影响的觉知。我们可以留心那些好似着了魔的状态,试图理解藏在我们体内的众神——人类本能的化身。冥想这项实践能够增强一个人有意识地觉知的能力,这项能力的提升则为我们提供了机会,使无意识的力量可以作为平等的伙伴加入我们。和无意识的力量联手之后,我们便可以利用其天赋来发掘自己的身份的本质。
我们行事时并不总能遵循理性的选择。正如我们之前所见的那样,并非只有自我才对我们如何行事拥有发言权。自我并不真正拥有自由意志,在决定我们的行为时,自我的能力有限。就像我们的意志会跟外部世界发生冲突那样(如果汽车的轮胎漏气了,我们就没法开车去商店了),我们的意志也会同内心世界发生冲突。我们的精神想要遵循计划,但我们的肉体容易被诱惑。
虽然我们并不拥有自由意志,但我们确确实实拥有自由意图。我们可以创建一个想做某件事的意图,就算失败,这个意图也不会改变。我们失败一次两次也好,失败一百次也罢,这个意图可以一直保持下去。跌倒了之后,我们爬起来,掸一掸身上的灰尘,继续下一次的尝试。这便是炼金术中的循环的一种表现形式。
冥想者创建了一个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上的意图。他们通常会选择专心于呼吸这件事,但是等到冥想开始之后,他们会发现自己的心神发生了漫游。这样一来,他们就知道自己并不拥有自由意志。冥想者会把失败抛到脑后,重新聚焦于原本的意图,温柔地将自己的注意力带回呼吸上。接下来,他们的心神再一次发生漫游。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冥想者再次将注意力带回呼吸上。漫游,拉回来,漫游,拉回来。哪怕只是在短短的一次冥想中,冥想者都会经历许多次循环往复的过程:将注意力放到呼吸上,发现自己在想别的事情,将注意力带回呼吸上。
这样的冥想训练带来了若干影响。第一个影响是对失败习以为常。一开始的时候,失败会令人沮丧。但过了一段时间,在这样的失败发生了数百次之后,冥想者就不会再有什么心理上的波动了。我们每一次尝试新事物的时候,失败必然会伴随左右。
第二个影响是冥想者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失败抛到脑后,然后开启下一次尝试。随着时间的推移,冥想者能够更好地将注意力放到呼吸上面,对自己那些不受控制的想法开始拥有了一定程度的控制,他们将意图转化为行动的能力得到了提升。在某种程度上,这就好比通过举重物的方式来实现肌肉增长。冥想者每一次将注意力带回呼吸上,都像是健身者举起了一次重物。他们的肌肉(或自我)便一点点变得更强,他们越来越擅长正在做的事情了。
扫描了冥想者的大脑之后,科学家发现,当冥想者在“把注意力放到呼吸上”与“心神发生漫游”这两个状态之间来回切换时,他们大脑中的不同区域在启动和关闭。有意识的意图在被创建时会激活前额叶皮质。心神发生漫游时,被激活的区域则是默认网络。默认网络由一系列区域构成,这些区域有的在大脑中较为靠后的地方,有的在大脑的两侧,有的位于大脑皮质之下的深处。冥想者每一次发现自己的心神在漫游,然后将注意力带回呼吸上时,他们的前额叶皮质便会被激活,默认网络则开始休息。就像健身者举着重物做弯举时肱二头肌会得到锻炼一样,构成冥想者的前额叶皮质的细胞层会随着他们冥想经验的增加而显著地变厚。
冥想带来的另一个重要影响是人们能够时不时地注意到自己的头脑正在想什么。对冥想新手来说,他们的心神在漫游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会被他们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冥想者发现心神在漫游的能力逐渐增强,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更快地将注意力带回呼吸上。
通过这样的方式对心理活动进行持续的观察,可以让一个人对自己的思绪有更为整体的观感。这就像是这个人后退了一步,让自己与脑内的想法拉开了距离。“瞧呀,我的脑子正在想工作上的事呢。这不是我的本意。我要停止思考工作上的事,然后把注意力带回呼吸上。”养成这种从客观角度观察自己的习惯之后,人们口中“具有观察力的自我”就可以被培养出来了。自我并不会认同这些想法,而是后退一步,客观地观察,如同观察“林中动物和天上小鸟”的行为那样——荣格的原型人物便是这样向他解释的。
培养具有观察力的自我不仅有助于我们捕捉到心神漫游的时刻,还能使得那些令人不快的想法(那些从阴影里涌上来的想法)变得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倘若我们可以不带感情地去观察这些想法,我们便能更为轻松地接纳并运用这些想法。
令人不安的想法会引发焦虑,并激活一个名为“杏仁核”的大脑结构,该结构负责处理恐惧和焦虑。杏仁核可由外部危险激活,比如狂吠的狗;杏仁核也可由内部感觉激活,比如身体上的疼痛或者引起焦虑的情绪。面临来自内部或外部的威胁时,与新手冥想者相比,有经验的冥想者的杏仁核显示出来的活跃度更低。这表明他们对使人烦乱的情绪有着更强的忍耐力。与来自无意识深处的强大而陌生的施动者相遇可能会引发情感上的忧虑和痛苦。倘若我们拥有了忍受这份忧虑和痛苦的能力,我们就迈出了与无意识相处时必不可少的第一步。
注意到自己的心神出现了漫游之后,冥想者会用特定的方法来应对这个问题——他们会将注意力温柔地带回呼吸上。“温柔地”这三个字很重要。没能达到自己的预期时,我们往往会对自己很严厉。如果我们在关掉某个电子文档前忘了按保存键,我们可能就会用“蠢货”“没用的东西”等刻薄的言语来辱骂自己。在别人没有保存我们的电子文档的时候,我们甚至都不会这么辱骂他们。这些辱骂和恶言究竟针对的是谁?或者说针对的是什么?肯定不是自我,我们不会有意识地选择不保存电子文档就直接将其关闭。
这些言语攻击的对象是无意识里的某个施动者,而这样的攻击会激发我们与这个施动者之间的敌意,让两者处于对立状态。冥想可以帮助我们停止这个坏习惯。冥想者在经历失败的时候不会谴责使自己失败的那个部分的自己,他们所做的只不过是再一次的温柔的尝试。随着时间的推移,冥想者学会了心怀同情地接受自己的弱点和短处。通过接纳自己,他们得以应对问题,继而对自己拥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11.30 周六:
温柔对待与自我意图相反的无意识施动者可以让我们理解其视角,并看到其中蕴含的价值。如果你曾有过不小心忘了保存电子文档而不得不重写一遍的经历,你可能会发现最后重写的内容要比起初的版本更好。或许起初的版本并没有满足无意识中引发你删除电子文档的动作的那个施动者的标准,或许起初的版本里含有一些你还未意识到但确实会大大削减其价值的内容,或者起初的版本过于片面,忽略了某个重要的视角。有时候,自我看重的东西需要被摧毁,随后,更好的内容才有机会登场。
将注意力放到呼吸上,经历心神漫游,再温柔地将注意力带回呼吸上,这个循环过程听着平淡无奇,但它却与古代的入会仪式(在仪式层面使儿童转为成人)有许多相同之处。两者均旨在增强意识,使之能够独立于本能而行事。入会仪式通常需要入会者在非常长的时间段内保持清醒,迫使他们表现出抵抗肉体想要沉入睡眠的自然欲望的能力。在许多入会仪式中,入会者必须几天不吃东西,以此证明他们有能力抵抗本能的饥饿。有些入会者还需要克服恐惧,有意地将自己暴露在真实或可预见的危险之中,并且自愿去忍受痛苦。
在发现心神漫游后温柔地专注于呼吸的简单行为中,自我的英勇成就产生了回响。入会仪式也好,冥想也罢,自我在其中清楚而有力地表明了自己的独立性,由此变得更强。入会仪式的力量与体验的强度有关,冥想的力量则来自重复。自我的每一个举动都很渺小,但是这样的举动在时间的长河中重复了成千上万次,在这个过程中,自我的成就慢慢地显现出来了。冥想者的大脑一点点得到了重塑。
我们来研究一个假想的案例,它展现了获得自我的力量是如何帮助人们应对困难处境的。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一位瓷器收藏家去拜访一个朋友,朋友递过来一个自己刚买回来的精致花瓶,瓷器收藏家的心中顿时填满了嫉妒。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份令人不快的心情,他不能一把将花瓶塞到自己的胳膊底下,然后冲出朋友家的大门。他似乎什么都不能做。而且,他也不喜欢把自己想成一个有嫉妒心的人,这会降低他对自己的看法,于是他把这股心情压了下去。然后,他把花瓶碰掉了。花瓶摔到地上,摔得粉碎。
这个例子很戏剧化,但是这样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确有发生。戏剧化的案例可以让我们更容易看清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在其中起作用。这一系列事件是从嫉妒之情被传递到瓷器收藏家的自我时开始的,这暗示着无意识的内部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自我可以帮上无意识的忙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它该怎么帮?如果自我想要帮忙,它需要做的事就跟我们平时可以为受苦的朋友所做的事一样,那便是倾听。
当我们爱的人遇到困难来找我们的时候,他们很少想要寻求切实的建议。事实上,我们若是试图替他们解决问题,他们可能会因此变得恼火。他们之所以来找我们,是因为他们需要有人倾听。正如我之前提到的那样,倾听能以强大的方式给人带来安慰与疗愈。但我们的瓷器收藏家并没有这么做。他的无意识希望他能扮演好朋友的角色,但他却以实际的做法解决了这个问题。实际的做法就只有两个:一是被嫉妒心牵着走,采取行动,偷走花瓶;二是不采取行动,忽略这个情绪。
这两个非常实际的做法让瓷器收藏家陷入了二元对立的陷阱。他明显不能偷走花瓶,所以他只能抑制自己的嫉妒之情。这确实是理性的做法,嫉妒并不能以任何方式帮助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去嫉妒呢?我们为何要让这种具有破坏性的丑陋情绪在我们的心中为所欲为呢?然而,无意识的所含之物被称为“内驱力”不是没有原因的。它们迫使我们将其表达出来。当瓷器收藏家拒绝倾听,封死了嫉妒之情从无意识涌入意识的通道时,这股情绪就只好以行动的方式涌现了。从各个方面来说,这种处理问题的做法都很糟糕。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冥想是如何赋予瓷器收藏家以工具,来超越此种二元对立的陷阱的。冥想者养成了注意自己的思绪和感情的习惯,能够客观地对其进行观察。我们可以说,他们站在了安全距离之外。冥想者很快就会注意到这股嫉妒之情,随即后退一步,与之拉开一段距离,不带感情地对其进行研究。而瓷器收藏家做的事情正好相反。他与这种可耻的情绪化作一体,并为自己拥有这种情绪而感到愧疚。
冥想者不会为这股嫉妒之情而感到羞耻,因为他们已经明白,自己的思绪和情感并不受意识的控制。此外,冥想者的杏仁核在运转的时候也更为平稳,这也能对他们有所帮助。在令人不安的体验出现时,他们脑内的警报信号声也更为微弱。嫉妒并未激起他们的羞愧感,也没有引发难以容忍的忧虑和痛苦,所以冥想者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感情。事实上,他们所做的恰恰相反。养成关注思绪和情感的习惯后,他们对自己是谁这件事拥有了更大的好奇心。尽管嫉妒之情并非自我的产物,但这种情绪确实源于自己体内的某个地方。他们想要设法对此有更多的了解,他们想要听取德尔斐箴言“认识你自己”的劝告。冥想者有了好奇心,然后付诸行动——他们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到这股嫉妒之情上,并对其进行了充分思考。他们将其从无意识的暗处拎了上来,带入了意识的光照之中。
这种做法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但是冥想者如果想让这股本能的情绪与自我建立更为密切的关系,从而赋予这股本能的情绪以人性,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够采取的最好的手段,便是像葡萄酒鉴赏家品尝一杯上等的波尔多葡萄酒那样,去体验这股情绪,去探索其中的微妙之处。拥有丰富的自我观察经验的人可能会试图找出这次由花瓶引发的嫉妒同他曾经经历过的每一次嫉妒之间的不同之处。他可能会用言语将这股情绪的独特之处描述给自己听。而这便是动用了逻各斯,他由此将无意识的内容带到了意识之中。晚些时候,等他离开朋友家之后,他可以将逻各斯的运用推得更进一步。他可以与第三个人谈论这股情绪,或者在日记中记下这股情绪,让笔下的句子更有实感。
若是我们将自己沉浸在嫉妒之中,这份令人不悦的情绪似乎会变得更加令人不悦。起初可能真的是这样,但是大部分人会惊讶地发现,情绪上的这份刺痛会消失得飞快。碰到令人不适的情绪时,如果你一溜烟逃走了,那么这股情绪便会一路追着你不放。你的想象力会将其放大到远超正常的程度。然而,如果你毫不躲闪地直视这股情绪,它便会迅速收缩到可以让你轻松忍耐的程度。出于同样的道理,在你看电影时,你没办法看见的怪物总是比你能看见的怪物更为吓人。直面自己的感受,将这种感受化作言语(哪怕它暴露出了你最骇人的那一面),是最容易制服其不易控制的本性的方式。
在我们应对各种各样不受欢迎的体验时,接纳是一个好策略。数百万名美国人生活在慢性疼痛之中,而慢性疼痛就像情绪一样,是无意识的、自底向上的处理方式的产物。被我们理解为疼痛的神经信号从脊髓和深层脑结构中向上流入前额叶皮质。研究显示,与我们应对嫉妒之情时一样,在我们需要应对疼痛时,直接接受它是避免被其破坏性影响的最佳办法。
在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分析了人们应对疼痛时的反应方式,发现有两个策略能使人们感受到的痛苦和障碍处于较低的水平。第一个策略是愿意经历痛苦。参加研究的慢性疼痛患者会拿到一份材料,上面列有一系列陈述句。研究人员要求这些患者对每一条陈述句做出评定,选择他们是否同意该条陈述句的内容。与赞同“与其他人生目标相比,减轻疼痛没那么重要”的患者相比,赞同“我乐意牺牲生命里重要的东西来减轻这种疼痛”的患者感受到了更多的痛苦和障碍。我们无法单单用疼痛的强度来解释其中的差异。这就表明,人们在态度上是否接受疼痛,对他们的感受有着重要的影响。
第二个策略是正常开展各项日常活动,不去考虑疼痛这件事。使用这个策略的人不赞同“我避免将自己置于可能增加疼痛的处境中”这一说法。他们倾向于赞同这样的说法:“不管疼痛处于何种水平,我都要继续做该做的事。”
应对身体上的疼痛时,自我所扮演的角色正是它在应对情感上的痛苦时所扮演的角色。面对令人不愉快的感受时,我们要承认它、接受它,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要欢迎它。我们不去试图压抑它,但我们也不允许它来发号施令,决定我们该怎么选、该怎么做。
我们的行为依然处于心灵中理性的那个部分的控制之下。理性的那个部分认为,尽管我们感到疼痛,但我们依然要尽情地活着。我们越是对疼痛采取接纳的态度,就越能够保有对自己的控制权。
那些与疼痛搏斗的人,也就是那些认为自己必须找到办法控制住疼痛,否则就不能正常生活的人,最后往往活在恐惧之中。这些人限定了自己的活动范围,疼痛是他们最大的关注点。如果我们采取与无意识相对抗的立场,自我的资源就会被一点点耗尽。
自我和无意识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因此我们常常条件反射地选择了对抗的手段。我们以为熟悉的路径便是正确的路径。疼痛令人不悦,因此我们觉得合乎常理的做法就是想办法摆脱疼痛。对嫉妒等阴影的产物来说也是如此。
自我希望心灵的这个屋子能保持着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状态,一旦看到有东西不搭,就试图将其处理掉。但自我还有个室友,我们必须学着去顾及它的感受。在发起战斗之前,我们最好先仔细想一想。更为明智的做法是将无意识里的这些方面从阴影中带出,使之进入光照之中。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