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知识账本
1.我觉得这是读书、学习最棒的体验之一:知识不是固定的。你原先知道的道理,就像一棵树;新的知识进来,就像这棵树又长出了新的枝叶。你的知识体系是个动态的、有机的东西,生机勃勃!
下面这四个新知不但有意思,而且都特别有用,有大用。
第一个新知是关于人生的目的。
人活着要有使命感,要有一个长远的大目的(purpose)—— 你为什么而活。你是为了探索世界而活,或者为了建设一项事业而活,或者为了伸张正义而活,又或者只是为了关照你爱的人而活,都可以。这个事儿必须能让你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有这个目的在,你不但感觉很好,而且身体也会更好,而且真能更长寿。生活的目的感对长寿的影响非常显著。
这就是说,可能一个人身体不好,生活不太方便,但只要他有一个“我为什么要活”的理由,有强烈的目的感,他还是能活得很长 —— 而单纯想提高生活满意度就没这样的效果。由此说来,「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这句话,其实是不对的。开心只是一个副产品。整天只知道追求开心的人可能会陷入空虚。人活着最重要的不是开心。而是要有意义,有目的,有使命。
第二个新知是关于认知能力和年龄的关系。
普遍的认识是人的智力会在一定年龄上达到顶峰,然后开始走下坡路。大脑也会衰老,就好像体育运动一样,你踢足球能力再强也不能50岁还代表国家队上场。传统上,那个“巅峰年龄”大约是30岁。当然并不是所有类型的智力都会从30岁开始下降。智力分两种:一种是流体智力,代表思维速度和逻辑推理能力,比如数学能力,是年轻人更强;一种是晶体智力,代表知识和经验的积累,中老年人可以更厉害。
认知能力的退化,并不是因为大脑生理性地“老了”,而是因为你不用它了。事实是,那些工作中经常使用文字和数学能力的人,这两项能力都在40岁以后还持续上升,到65岁退休才到达巅峰!只要你用,这些能力就不会退化!而那些不用这两项能力的人,都不用等到40岁,才30多岁就已经开始退化了。
简单说:用进废退。原来我们以前关于“大脑到了某某年龄智力就开始下降”的认识完全是错的!那都是因为大多数人工作以后很少用脑,自己退化了,拉低了全体人类的平均值而已!
从事白领工作和受教育程度高的人认知能力不会在40岁之后退步,而是一直在提升;从事蓝领工作、受教育程度低的人,由于工作中很少用到复杂的认知技能,35岁左右认知能力就开始下滑。这里的差异实在是太明显了。
看来大脑的生理性衰老比我们想象的慢得多,也许根本就不会老。它只是需要你多用而已。
第三个新知是关于主动选择解读框架。
我们多次讲过一个道理:决定你对一件事的反应的,并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你如何解读它。你的解读决定了你的主观感受,你的主观感受则会影响你的身心健康。说白了就是你应该想开点,多做正向解读。
斯科特·亚当斯的《重构你的大脑》一书,其中的核心技术就是主动选择对事情的解读框架:你想让它是正面的,它就是正面的。2025年2月刚刚发表的一项来自密西根大学的新研究印证了这个观点。这个研究说的是“孤独感”:对于“独处”这件事的不同解读,直接决定独处带给你的内心感受。
比如一个人过着独居的生活,没有亲人往来也没有朋友、没有同事,生活中大部分时间是自己一个人待着,请问该如何评价这个状态?媒体一般把独处描写成坏事。这是有道理的。大量研究表明,孤独对老年人的心理和生理健康影响都特别大,是提前死亡的重要原因。人毕竟是社交动物,长时间缺乏连接和交流,那肯定不好受。
可是你换个角度,独处也有众多的好处 —— 你的状态很放松,拥有自我成长的空间,你可以发展兴趣爱好,激发创造力,你不受打扰,自由自在。
密歇根大学这项研究发现:你接触“独处有好处”的信息越多,就会越相信独处的好处;接触“独处有坏处”的信息越多,就越相信独处的坏处 —— 这就是框架决定看法。
更重要的是下一步:如果你对独处持负面看法,那么你独处时间越长,孤独感就越强,情绪越低落;但如果你对独处本身持正面看法,即便独处时间很长,你也不会感到那么孤独,反而会感到满足、情绪更加稳定,幸福感更高。
结论很清楚:真正对你造成伤害的,并不是“独处”这个客观事实,而是你对独处的解读,是你产生的“孤独感”。可怕的不是「孤独」,而是「孤独感」。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一切取决于你怎么看它。
第四个新知是关于如何消减焦虑。
生活中真正让人头疼的,往往不是那些重大变故,而是一些随时发生的小压力事件,「慢性日常麻烦」。
面对压力事件最不好的一种反应,就是反刍(ruminate)—— 耿耿于怀,把这个事儿一直放在心头反复想。你越想就越焦虑,焦虑会让身体大量分泌皮质醇,让整个身体长期处于一个紧绷的状态,久而久之就会对健康造成损害。
可问题是,生活中的小麻烦、小压力总是难免的。我们到底该怎么应对呢?2023年发表的一项来自荷兰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办法:干脆把麻烦搁置,先别急着处理。
比如你家有个什么电器坏了,或者因为工作问题和人发生了争执,研究者建议不要立刻着急上阵。现在这个事儿刚刚发生就在眼前,你特别容易把小事当成大事,你看不清大局。等一等再看,你会发现很多事儿没那么严重。
研究者做了七项实验,发现把那些引起焦虑的小事暂时推一推,等过一段时间,情绪冷静下来,回头再处理,效果反而更好。小事儿都先放一放,先集中精力办大事才对。
还有一项也是2023年发表的、来自剑桥大学的研究提出了另一个思路:干脆忽略。并不是所有担忧都值得关注,很多事情你根本就不需要处理,很多想法直接忽略就好!研究者对来自16个国家的120名成年人进行了为期三天的在线培训,教他们如何忽略一些担心和恐惧,结果这些人的焦虑、负面情绪和抑郁程度都显著降低了,而且效果持续超过三个月。
看来不担心也是一种技能:这事儿我不管了,你们爱咋咋地吧。我们的大脑是用来想大事儿的,不是用来担心小麻烦的。请善待你的大脑。
把这四个新知放在一起,一个理想的人生呼之欲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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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有个大使命,有个此生无悔的大任务,为此生命不息,奋斗不止。而正是因为你奋斗不止,你的生命才得以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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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积极使用高认知技能。不能因为从大学毕业了、工作熟练了、年纪大了就专门做些驾轻就熟的简单的工作。大脑是个强烈用进废退的器官,要继续攀登更高的智力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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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生活中的事情,那就能别在意就别在意。你要学会宽慰自己,遇事懂得换个角度从正面去解读:你认为它是正面的,它就是正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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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说那些日常的小麻烦,那就能推就推、能放就放,最好直接忽略,千万不要斤斤计较。
这就叫成大事者不纠结。这些是科学研究反复证明的道理:使命要任重道远,成长要积极进取,生活要往宽处想,小事要尽量忽略。这样你不但过得更爽,而且活得更长。
启发来源:万维钢。
2.古希腊哲学中有一个用于描述此类主观感觉体验的词。这个词是phantasiai,意为来自感官的原始数据与对该数据含义的判定的结合体。phantasiai这个词是在提醒我们,我们观察到的事物与客观世界里真实存在的事物或许是不同的东西。我们认为的客观现实在很多时候只不过是无意识的先入为主的成见。在这种影响比较小的时候,其中的区别只是微校正。但是在这种影响比较大的时候,phantasiai可以赋予这个世界以各种原型的力量。
你的个性会直接影响它在你脑海中产生的投射。焦虑的人往往会在周围的事物上投射危险,因此他们常常会觉得陌生的环境和人很危险。相反,社交达人会在他人身上投射仁慈和友善,因此他们会很喜欢认识新的人。
3.(1)唤醒生命动力的理论核心是「叙事自我」:你之前的历史,经历过感悟过的各种想法,形成了一个连贯的叙事,这个叙事建立了你的自我意识,给了你人生的意义。
很多情况下,人心本来是个“叠加态”。你想把它观测到什么状态,它就会往什么状态塌缩。这就是“预期”的力量。我们时刻都在给自己讲一个故事,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是个这样的人。
这个“预期”,放在自己的身上,其实就是“叙事自我”。我们时刻都在给自己讲一个故事,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是个这样的人。而我们今天看到,人都是高度可塑的。
是你的叙事自我决定了你想做什么。如果要学的这个东西符合你的叙事自我的设定,你就有动力学;否则你就无感。你的叙事自我,会阻止你学习新东西。
再者,叙事自我还总想维护一个正面形象,认为自己没错。这就使得我们无法从错误中学习。
一个人的认知取决于他面对世界时接受了什么故事。你的「自我叙事」会直接影响它在你脑海中产生的投射。焦虑的人往往会在周围的事物上投射危险,因此他们常常会觉得陌生的环境和人很危险。相反,社交达人会在他人身上投射仁慈和友善,因此他们会很喜欢认识新的人。
(2)让人改变最好的契机是逆境。逆境叫做「压力源」,是能给人带来压力反应的挑战。其实蓬勃的人生需要有些压力源。
因为逆境可能是给你的一个提示,也许你的叙事自我之前那个想法是行不通的,你应该换个故事。对待逆境最好的办法是使用好奇心。用好奇战胜失望和恐惧。遭遇逆境,生活是一定要改变的 —— 与其害怕未知的改变,不如主动迎接新的生活,制定新的计划,学习新的技能,认识新的人。好奇心是最好的指引。
想要消除偏见,就得改变信念。可是想要改变一个人的信念,你必须给他呈现与信念不符的事实 —— 可是从情感上,他不愿接受那些事实。因为承认事实就等于承认我并不是那么好,我的经验不重要,我所在的群体不是世界的中心……也许“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有当一个人不得不面对那些事实的时候,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的信念,进而修正偏见。
(3)不是用超强能力战胜逆境,而是通过逆境获得感悟,重新发现和改变自己。
容纳情绪胜过化解;不急着「处理」问题,而是和问题建立深度关系,深深地理解它、接纳它背后的逻辑,你才可能看见更深刻更真实的答案。所以,比起压抑遏制,无端发泄,消灭情绪等治标不治本的做法。察觉它,理解它,训练出调节它的力量,才能让我们在应对不同情绪问题时,都能得心应手。
这世界确实很残酷,所以我们才需要点儿信仰,相信付出总会有回报。归根结底,幸福就是在因意识到精神痛苦而不适和被这种痛苦控制而不适之间做出选择。
事到临头,很多时候我们的确知道怎么做最有效,但是情绪上头的时候就是难以控制。而我能提供的一个经验是,如果你按照自我超越之道去做,哪怕当时感到很不痛快,过后没有一次会后悔。
4.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圣人的心像镜子一样,眼前有一个什么样的事物和什么样的景象,它映照你,但是它不会收藏你。镜子的存储量是零也是无穷大,什么事情来它面前,它把你映现出来,但是什么事情走了,它就不存在了。
水和沙子没有固定的形状,可以随着生活的创造呈现任意的形状,这其中充满未知的力量。你对自己的身心灵边界的探索,只是人类极限中非常小的一部分。为了更好地认知世界和探索你的生命边界,你需要不断地投身于生活的变化之中,不断地拓展你的机体/精神耐受力的边界,不断地提升你的认知能量和水平。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在一口深塘上,一只白鹤飞过去,这个水面上一定会映现出它的影子,但是鹤走了它的影子也就消失了。心要到这样一种状态,你出现了就出现,你走了就走。不粘附,它不会因为你的某种刺激而改变。前面放一束红色的花,它的镜子不会染上红色,放上黄色的花,它也不会染上黄色,它始终如一。这种状态就叫不动,始终是保持它原初的那个状态,尽管镜面上会呈现出各种各样的东西,这才叫做不动心。
最好的状态是睁着眼睛,什么都能看见,但是像镜子一样你来就来、你去就去,如来如去。不管是中还是庸,都是指在外界的变化、变乱、动荡当中不为所动,坚守那个最根本的东西,做到不动心,这就叫中庸。
王阳明瞧不起那些整天坐禅的人,他把那种禅叫坐枯禅,无所作为的禅,真正的禅定是在动荡当中保持不变。我们面对的世界是越来越嘈杂,各种变化如此之多,你要好好地看个电影、看个电视,你都会被各种各样的弹幕所骚扰。有人会哀叹这种环境,这个太不适合于孩子的成长了,我不这么认为,如果大家都在被弹幕骚扰的时候,你的孩子能够在一个弹幕纷飞的年代能稍稍有一颗定静之心,那他一定会胜过很多人。
能保持一颗不动的心是能够赋予你极大的力量的。你是一切的根源,你的心的状态决定了你的整个状态。“境由心生”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不管环境是如何的动荡,你不为环境所动的时候,很可能环境就为你所动,或者说你就能掌握这种主动权。
“允执厥中”就是要在动荡当中始终恪守一个不变的状态。不管环境是如何的动荡,你不为环境所动的时候,很可能环境就为你所动,或者说你就能掌握这种主动权。
这本身跟出离心是有关系的。用佛教的观点来说就是一种不粘附的心态,我们讲过荷叶、荷花,它就是具有那种不粘附的状态,出污泥而不染。水没办法把荷叶打湿,就是因为它有一种不染、不粘附的特性。如果我们的心能够做到这样,你可以说那就是保持中庸,也可以说是保持了出离心。
5.演化思维是一个很不容易接受的思想,但理性的分析只能是这个结论——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发生就发生了,很多重大转折其实都是偶然的,它没有意义也没有目的,既不是为了成全你也不是为了跟你作对。世界就是这么运行的。
如果一个人的三观是以自下而上的演化思想为主,那他可能就具备很多优良品质——
- 他会不迷信权威,不相信什么救世主,愿意靠自己。
- 他不会有那么多人生的困惑,不会质疑命运不公平,不抱怨做好事怎么没有好报,更容易接受现实。
- 这个人还会比较谦虚,他知道好的东西都是自发演化出来的,不是什么圣人设计出来的,所以他就不会有妄想,不会幻想自己能一手遮天,搞个什么顶层设计一下子就能治理好国家。
在没有意义的地方非要发掘一个什么意义,是“广义迷信”。其中一种特殊情况,叫做“目的论”。目的论认为每个事物不但都有意义,而且还是有目的的,是为了完成一个使命而存在。
6.你一定得有一个强烈的观点,然后你还得有放弃这个观点的勇气。有强烈的观点,你才能下水去做这件事。可是一旦现实告诉你这个强烈的观点是错误的,你还得能马上调整,而不是固执己见,这才是智识上的勇气。
除此之外,你还需要行动上的勇气。就像《权力的游戏》里那段对话——布兰:“一个人如果害怕,他还能勇敢吗?”奈德:“人在害怕时候的勇敢,才是真的勇敢。”
勇敢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种行动的状态,是因为你在恐惧中依旧保持行动的这个动作,才让勇气展现出来。
最根本的就是,站直了别趴下!千万别在精神上垮掉。自由主义者总把你描写成受害者,但是你自己不能整天一副受害者心态,不要怨恨父母,不要报复社会。你应该——
- 承担个人责任。人生在世有些事必须你去做,而且必须做好。
- 照顾好自己。首先要看得起自己。
- 只跟看得起你的人交朋友。
- 好好教育你的子女。
- 尊重传统。
- 你需要纪律,你需要勇气,你需要自我牺牲的精神。
- 先把自己的事儿管好了,再去想什么“资本主义”、“政府与社会”之类的大问题。
- 谦卑,不懂的别胡乱发言。
- 早餐多吃点脂肪和蛋白质,摆出一个积极向上的姿态,精神点
……总而言之,人生的意义不是什么自由,而是责任。
强人不做受害者。不管是谁的错,这就是我的责任——我接受现实,我问下一步该怎么办。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训练自己的神经网络,点点滴滴的每一个小事都是训练素材,都在塑造你的意识,而你的意识跟外界的互动方式就是你的命运。
7.有本书是这么说的,认为既然人脑经历的一切都是主观的情感体验,那就应该干脆把人变成一个“缸中之脑”——身上接满电线,直接输入各种快乐情感,或者服用某种没有副作用的毒品。使用技术手段让自己一直处于快乐之中,就是人生最好的归宿。
作者是一步一步理性推导出这个结论的,但我实在无法接受。我认为这个理论的错误在于它完全不在乎真实世界,它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虚假的快乐,也是快乐。出于某种说不清楚的原因,我认为真实世界还是重要的,人应该直面真实世界——当然从哲学角度你也可以说我这是一种偏见,你甚至可能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实世界。
不过我认为这里面有个判断是有道理的——那就是主观体验,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事情本身是怎样的,有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你给你自己讲的故事是什么,也就是你对这件事的“评估”是什么。
那你说这不精神胜利法吗?的确是,但一切事物都看你怎么“解读”。
不有个著名的段子吗?说同样是搬砖,有的人就以为自己是在搬砖,就感到这个活特别苦。有的人心里想的是我正在建设一座教堂!他就充满干劲。还有一个著名人物身处纳粹集中营、随时面临死亡危险,都能选择良好的主观体验。你要非说这些人就是“积极的心态”,阿Q对抗赵老爷就是“精神胜利法”,那你这本身就是一种精神胜利法。
现在什么都讲“管理”,那这个道理就是我们需要“管理”自己的主观体验。
假设你正在经历一段非常难受的事情,比如在干一个自己非常不想干的工作。你面临一个实际的困难,要有办法解决问题早就解决了——现在你虽然不能解决困难,但是可以解决自己对困难的主观体验。
比如说,对不爱锻炼的人来说跑步就是一个非常难受的事情。一个办法是给自己设定目标,比如总共要跑三公里,那跑完一公里你就完成了三分之一;跑完两公里,剩下的距离就仅有已经完成距离的一半了。
另一个办法是想象自己正在做一件高大上的事情这不叫跑步,叫“健身”——你将获得健康美丽的身体!你还可以像孟子说的那样设想“天将降大任于”你,你的跑步行为已经超越了身体范畴,你是在磨炼自己的意志品质!
这些方法的有效性很可能因人而异。当我把孩子们的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一件一件挂好的时候,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件事能有什么高大上的意义。
转移注意力也是个办法。比如一边跑步一边听小说,把精力转移到别的方面,就好像关羽刮骨疗毒一样。
但是你注意到没有,想象自己是在盖教堂也好、转移注意力也好,这些方法都是在回避当前做的事情。而我最近听说了一个新方法,叫“认知再评估”,则是接受自己现在很难受,直面现实。
这个方法是这样的。你要跳出自身,以一个科学家、或者记者的视角去观察自己的情绪变化,看看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能变成什么样,能坚持到什么程度,平静地观察和报道。有负面情绪是有负面情绪——我承认,我不回避——但是我重新评估自己的情绪。
我不爱锻炼,当我偶尔跑步的时候,我有时候就是带着一种好奇心想看看自己跑步是个什么感觉。我想知道自己的情绪和身体对跑步这件事情的反应。这就有点像是用科学家的态度来观察自我。
如果我现在吃的是泡面,我既没必要假装自己是在吃烤鸭,也没必要想象现在吃泡面都是为了未来吃烤鸭——我承认这个是泡面,我承认泡面没有烤鸭好吃,这样我肯定不会认知失调。但我可以把自己当做一个研究对象,看看我对泡面都能有什么样的反应。
有一个概念叫“自我关怀”,我看和认知再评估非常像。自我关怀说的是当你犯了错误、感到非常懊悔难受的时候,你应该像接受一个朋友一样先接受自己,用第三人的视角来观察自己。这个时候你就会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严重,你反而能够更平和。认知再评估也是这样,先接受再说。
我认为这是一个高级方法,而且很有佛学里“正念”的味道。在这里就是在这里,直面人生,不假装不回避,调控而不是压制情绪。
8.逃避感受的人实际上对事物的反应更激烈,不管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在他们致力于和痛苦保持距离的同时,可能反而比其他人感觉更敏锐。
这让我想到了一个挑剔食物的例子。挑剔食物的人,他们通过控制食物,来弥补内心的不确定感。这种挑剔的行为,实际上是对外界的一种防御:一切我不熟悉的、不在我掌控范围内的事情,我都要拒绝。但结果往往事与愿违,他们会对外界更加挑剔,对任何不安全感都更加敏锐。
真正的原因不在外界,而是他们内心缺乏安全感,害怕改变。延伸开来,当他们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他们会特别慌,没法理智应对。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可能跟童年时期的经历有关——比如父母对他们特别挑剔。
当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好时,他们便会形成一种防御机制:也通过挑剔,来维护自己脆弱的自尊心。咱们再说回到吃饭这个例子,吃饭其实是一个更好掌控的场景,他们想通过自己评价别人挑选/做的食物来体现自己的权力和价值。
积极心态并不意味着改变情感,就好像认知解离并不意味着要改变想法一样。但令人讽刺的是,如果改变有可能出现的话,那么当你采取积极态度和认知解离时,改变就很有可能发生。比如,当你真的想要避免陷入不健康的关系所带来的痛苦和伤害时,就要像避免热炉子带来的痛苦和伤害一样,将手拿开。但首先你得感觉到痛苦才行,不然你也不知道要把手拿开啊。
还有一些痛苦,和热炉子的情形不太一样。这些痛苦要么是伴随着健康的行为同时出现,要么就是由来已久的、条件反射式的,和现在没有关系。如果你勤加练习,肌肉会酸痛。如果你努力工作,就会感到疲倦。如果你回忆起往日的失败,会感觉到悲伤。如果你敞开心胸,会觉得伤感。如果你在意这个世界,就会知道还有人在受苦。大多数人的心理痛苦好像都属于这几类。
焦虑通常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危险;抑郁通常也不是以客观现状为基础的。那些由来已久、条件反射式的,而且并不是由于现状而引发的感觉多半是这样。有些感觉并不能成为行动的向导。比如,某些遭受过虐待的人可能会害怕亲密关系,即便现在的伴侣细腻又善良,也于事无补。
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持有接纳和积极心态就是另外的原因了:没有这些心态,就不可能有健康的行为。想想看患有惊恐发作症的人,曾经在商场里发作过几次惊恐症,就再也不敢走进商场了。焦虑,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是一种条件反射式的反应。如果购物、自由活动或是诸如此类的行为对这个人很重要的话,那么最终这个人还是会走进商场的。这并不是说条件反射式的想法就被神奇地消除了。当这个人再次踏进商场时,猜猜看这个人会面临什么状况?是焦虑。如果无法接纳这样的状态,这个人眼前就出现了无法逾越的障碍。
令人讽刺的是,正如我们前面讨论到的一样,试图直接消除焦虑只会使得焦虑增加。如果这个人决定等待焦虑消失以后才开始重新生活的话,那么他或是她就有可能要等上很长时间了。
当我们谈到“接纳”或是“积极心态”的时候,我们并不是指积极心态完全可以改变情形、事件或是行为。如果你被某人虐待,那么肯定不能“积极虐待”。积极面对的是你现在处于痛苦中的情形,积极面对由此引起的痛苦回忆,以及积极采取措施来停止虐待造成的担忧心情。
9.学会对生活说“是”。
生活向你提出了一个问题。过去,这个问题总是被人误解,或者几乎让人听不到。所以也难怪你没有回答“是”,不过,不回答或是回答“不”,结果几乎没什么差别,不同之处就在于你是否知道自己在面对这样一个问题。
- 一方面你是一个有意识,充满了思维的人类,而另一方面你又意识到自己的所有个体体验,并在其中苦苦挣扎;
- 你是否愿意感受、思考、感觉,以及记住所有的这些个体体验;
- 全身心的、不带任何抵抗的;
- 并且,为了能朝着自己真正重视的生活方向前进,愿意做任何事;
- 就在这个具体的时间,具体的处境下也愿意;
- 是或不是?
现在就是跳跃的时候。就是现在。不管抛向我们的问题是多么勉强,对生活的问题回答“是”就是一种飞跃。飞跃进未知的领域,飞跃进无须再消除或是掌控自己的过去的世界,这样才能过上自己希望拥有的生活。这是一个自我接纳的、开放的、内容模糊但目标清晰的世界。这是一个拥有心理弹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可以放开自己的挣扎,放弃挣扎,开始生活,更少地去关注什么是正确的事情,而更多地去关注生活的状态。
你没必要回答“是”。生活会接受你的任何答案。但是,沉默不语或是回答“不”都要付出代价。你的痛苦此时是你最大的盟军。你难道还没有受够吗?还没有吗?
焦虑、愤怒、内疚、抑郁、困惑等内心感受,就是你为了力图避免的某个想法、记忆、情绪或是感觉,而付出的代价。
无法避免的痛苦和永远存在的对死亡的恐惧,就是我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达摩克里斯之剑必将落下,在这面死而生的过程中,我对生命有了更多的敬畏,对当下有了更多的包容和珍惜。
你随身带着自己的情绪,带着你的那些遗憾和缺憾,会妨碍你去做自己需要去做的事情吗?这真的会影响到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吗?如果你发现自己能够将之随身携带的话,那么在你和自己一直抗争的事件中还有什么阻碍呢?
不如就从现在开始,对生活说“是”吧。
我坚信苦难是人生的底色和常态,我的信仰是无由来地接受并面对一切不可避免的困难,积极地消化它们,并获得精神上的领悟和生命意义的升华。
我们在人世间,一切不是基于信仰的坚持都是痛苦的,都是不可持续的,反之则是甜蜜的。信仰可抵岁月漫长,在绝对的信仰之中,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召唤、一种力量在牵引我们。而这种无条件的坚持反过来又成为了我们的一种精神支持,可以给我们带来巨大的精神能力和力量,让我们能在艰苦的条件中依然不放弃自己。
10.你要辨认出自己力图避免的某个想法、记忆、情绪或是感觉,以及那些你为了逃避而付出代价的东西(比如,焦虑、愤怒、内疚、抑郁、困惑,等等)。
想象一下两根收音机的调频指针:一根很容易看见,而另一根则不太明显、不太容易看到。容易看见的那根叫作不舒服,涵盖的问题有诸如令人不愉快的感觉或情绪(例如,愤怒、焦虑、内疚或是抑郁)或是讨厌的想法或记忆等。现在,假设这根指针的范围是0~10。虽然它看起来和普通的指针一样,可以调到你希望的任何位置,但事实却表明,这根不舒服的指针是自己在移动;每次当你想要拨动指针时,它很快就会回到自己想去的位置,却不管你喜不喜欢。
现在,看看与自己的目标项相关的不舒服指针的强度如何。我猜测,你根据自己的喜好,将不舒服指针的音量调得太高了。上面的数字可能不一定特别高,虽然从规律上来看,总是如此。有时,“音量调节”即便只是2或者3,也“太高”了。
除了收音机正面的这根指针(不舒服),背面还有一根不明显的指针叫作积极心态,其调动范围也在0~10之间。如果你能最大限度地向自己的本来感受放开心态,而不是想着去操控、去避免、去逃离,或是去改变的话,那么你就已经将积极心态的刻度调到了10。这正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如果你最大限度地关闭自己的感受,那么刻度为0。
如果发现自己的不舒服指针指向高刻度,而自己的积极心态指针却指向低刻度,那这样的组合是挺糟糕的。将积极心态指针设定到低刻度,就像是设定了一个防止倒转的棘轮。一旦用上棘轮,就只能朝一个方向转动。如果你的积极心态指针被设定得很低,那么你在当下所感受到的愤怒、焦虑、抑郁、内疚,或是不愉快的记忆(不舒服指针)就绝不可能持续下降。比如,当你确实真的不愿意去感受焦虑的话,那么接着,如果又出现了焦虑,焦虑就变成了某种要去焦虑的东西,你就陷入了一个自我扩大的怪圈。
积极心态的关键在于坚持,不是每天联系5分钟,而是每天坚持24小时。从早上起床开始,用积极心态去感受一切想法和情绪,有意而不带任何抵抗地去感受,就像是你伸手去触摸质地精良的织布一样,去感受那当下的每一秒钟。
如果你将积极心态的指针设定到10的话,那么这个棘轮就消失了。但这倒并不一定就意味着自己的不舒服程度会下降。有可能下降,也有可能不下降。如果你把积极心态的指针调到高刻度就是为了能让不舒服指针指向低刻度的话,那么积极心态指针就会像一个里面装有弹簧的门把手一样,它会再次自动地弹回到低位。自欺欺人以及欲盖弥彰都在这里行不通。如果你将积极心态设定到高位的话,就意味着要抛弃自己的不舒服指针所带来的价值观,而这一直是自己生活中前进的标尺,至少在这个特定的例子或领域里是这样。
如果将自己积极心态的指针设定到高位,并不是为了控制不舒服指针的话,那么又何必要将它设定到高位呢?你的痛苦对此的回答是:如果不能将积极心态设定到高位的话,那么将来无法缓解生活中的痛苦,不积极就行不通。因此安全的答案就是,为什么不积极呢?如果不积极行不通的话,为什么不积极呢?
更严谨一点的答案可能会更直接,但很容易被误解。你将积极心态的指针调高是为了过上有活力的、有生机的、有价值的人生。
要将积极心态的指针调高,最后一个原因很简单,它和你的不舒服指针不一样,它是你的责任。你的感受是不是告诉你要控制那根不舒服指针?也许没有;但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它不能随时被设定到低位呢?看起来这是一根你无法移动的指针,你也可以拨动它,但感觉就好像是在拨动一个没有反应的刻度表,而不是一根可以设定的指针。
但是,请注意是谁在控制积极心态的指针。很明显,难道不是你吗?事实上,你是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生活中那些让不舒服的指针上上下下猛烈晃动。挚爱的人离世,唰的一声,指针刻度暴涨;你发现自己患了绝症,唰的一声;自己的配偶不忠,唰的一声。但是不管在你身上发生了多少不幸的事情,积极心态的指针都是你,也只有你,才能拨动。那么,你愿意花时间在哪根指针上,是自己不能控制的那根,还是能控制的那根?
当你做出了一个积极接纳的选择时,立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绪。如果是这样的话,用上自己的各种办法来面对。如果你的思维开始发出尖叫,只需要留意这些想法不过是想法而已,不要与其争辩。比如,你的思维可能会预测可怕的未来或是希望确保你在积极心态上的跳跃不要太危险。
如果想用任何语言上的论点来打消自己思维上的顾虑的话,只会让你又陷入老习惯中,你会更加无法自拔。所以你只需要对思维输入的信息心怀感激即可,只有对自己保持沉默的信心才会打消思维上的顾虑 。这是一件需要满怀信心去做的事情,就像词汇“信心(confidence)”的语源学意义所表示的那样(“con”的意思为“伴随”,而“fidence”来源于拉丁文中的“fides”,意为“信念”或“忠诚”)。如果你的身体又开始喃喃低语,或是想要以任何方式引起你的关注,那么只需要去感觉自己的感觉本来的面目就好。对自己要有耐心、有爱心和充满友善。
当你选择积极接纳时,不要一下子陷入到太过于痛苦的事件中去。每次把自己向前推一步就好,但要对自己抱以接纳心态。
11.我们为什么会有苦?那是因为有【ego】。老子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因为人有个“我”的身体,所以就要受苦。如果无我,就不苦了。所以,照见五蕴皆空,就可以度一切苦厄,就不苦了。无我并不是说我要自杀、我死了、我不要一切,那不叫无我,那还是执著有一个我。无我是心的自性般若空智。
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什么叫出世的精神?就是空,就是无我。只有无我,才能成就大我。
换个角度来说,苦,是我们学道的增上缘,知道苦才肯学道。佛教说苦不是目的,佛教说苦不是要我们受苦,佛教讲苦是要我们知道苦,要我们进入学道的世界。就像很多人饱经世故,受过很多的苦后,回头是岸,照见五蕴皆空,终于可以度一切苦厄。
本一不二,于空中见自性。在这个人间,你能有也好,无也好,生也好,死也好,多也好,少也好,大也好,小也好,哪里都好,如是观之,那么你就拥有这美妙的世界,拥有空的世界、空的人生。
我们对于苦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人生是苦”是佛教常讲的一句话,而苦有好多种,比方有二苦、三苦、四苦、八苦、无量诸苦。
“二苦”,就是身体上的老病死苦,和心理上的贪嗔痴苦,也就是身苦和心苦。
另外,还有“三苦”,这个“三苦”就是我们的感受,有时候我们感受到苦,有时候感受到乐,有时候也有不苦不乐的感受。总之,无论感受是苦的,是乐的,或是不苦不乐的,以佛法来看统统都是苦。
“苦受”,世间的老病死、贪嗔痴、怨恨、嫉妒、求不得、爱别离,都是苦的感受。“苦苦”,人生本来就是苦,再加生活上的苦、感情上的苦、思想上见解上的苦,就成了“苦苦”,苦中之苦。
“乐受”,有的人觉得很快乐:我年轻貌美,我有钱,有背景,我的家世好,事业好,我一帆风顺,我感到人生很快乐。其实,乐受,在佛教里面还是苦。什么苦?“坏苦”。不管你怎么快乐,这些快乐终有一天会坏。你说你年轻美貌,年轻美貌会消失;你说你感情美满,感情也会有坏去的时候。快乐也会消失,快乐也是苦。
再说“不苦不乐受”。人家赞美你很有修养很有道德,你觉得那没有什么;活到三十岁死或是活到一百岁死,你也都无所谓;有的吃很好,没有的吃也没关系。虽然苦和乐都不能动摇你,但是不苦不乐还是苦,什么苦?“行苦”。不管你如何有道德如何有修养,不管你如何平静如何慈悲,诸行无常,岁月不待人,时间是不会饶过你的,你会有变化的,会有无常的苦。
所谓“四苦”就是生老病死苦。“八苦”是生老病死苦以外,再加上“求不得苦”,欲望不能满足我们,就会苦,还有“怨憎相会”、“爱别分离”及“五阴炽盛苦”。五蕴皆空的“五蕴”,又叫五阴。阴是盖覆的意思,如同房子的屋顶能遮荫、大树能遮荫。
人,有五个东西会把我们的本性真如遮蔽。哪五个东西?就是色、受、想、行、识五蕴。“蕴”是积聚的意思,色、受、想、行、识五蕴积聚了以后,就会像炽盛的火焰般燃烧,这个“我”也就要受无常之火燃烧了。
我们要想离开苦,就必须知道苦从哪里来?把苦的来源找出来,我们才可以脱苦。苦的来源如下:
①我与物:因为我们对于物质的要求不能满足而产生的苦。当我和物质不协调,我对物质的欲望不能满足时,就会产生苦。
②我与人:人与人之间不协调而产生的苦。人和人的关系不能圆满,若是看到讨厌的人就不高兴,看到不欣赏的人就不欢喜,就要苦了。
③我与身心:与自己的身心不能和合、顺利而有的苦。比方才二十岁、三十岁,肠胃就不好;才五十岁、六十岁,眼睛就看不清,牙齿就咬不动,走路也走不动了等等。身体的衰老逐渐给人带来苦。
除了身体上的苦,心里想不开也会苦。有时候身体的苦引起了心理的苦,有时候心理的苦也会引起身体的苦。比方说心里有烦恼,吃不下,睡不着,当然就没有力气了,身体也就苦了。身体有病,不论是肠病、胃病、头痛、高血压,为此烦躁、烦恼、忧愁、苦闷,心里也就苦了。身心之苦是互相交织的。当然,我们学佛主要的目的就是要能做到心不苦,进而能使身体不苦,这是可以训练的。
星云法师:“一九五五年,我才二十几岁,有一次在台湾环岛布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拜佛拜下去忽然就起不来了。我心想:以后讲经不能站着讲,那怎么办啊?后来到医院,医生一看就说:“你这是严重的关节炎,必须把腿锯断才能保全生命,不然关节炎发作会传染到全身。”大家一听,替我感到紧张。这怎么办啊?以后变成个瘸和尚,说法能,走不能了。不过,我那时候想腿锯断也很好,为什么?我不必奔忙了,可以安心在家看经、念佛,不是更幸福吗?当我这样想的时候,顿觉人生有很大的力量;当我心里没有屈服的时候,也影响到我身体的改变。我从那时起,再也没有为这个病痛看过医生,没有打过针,更没有吃过药。可见心能发挥坚强的力量。”
“佛光山台北别院的第一任住持慈庄法师,他的父亲是宜兰人,十几年前我请他到高雄帮忙,他忽然晕倒吐血,我们找了医生来看诊。高雄市立医院院长看了之后,看诊包一提,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讲。我们赶紧又再换一个医生来,那个医生一看便说:“这个人能活着真奇怪,我一生都没有看过!”为什么呢?“他五脏六腑都烂掉了,怎么还能活着呢?”我说:“有没有希望?”他说:“没有希望。不过我们试试看。”从那时候起,经过了十几年,慈庄法师的爸爸身体都很好。五脏六腑烂了,为什么精神还是很好、生命品质还是很好?关键就在于精神力!精神力可以带来身体的健康。他后来出家,法名慧和。”
④我与见:有的苦,是从内心的思想、见解错误而引起的,因我们对世间错误的认识而生起的。本来没有这一回事的,就因自己妄想、计较、执著而有错误认识。
这个世间人情是非很多,人们常常因为错看外在的人事关系而造成误会。多年的好朋友,为了一句话,一误会就是几十年,一误会就是吵架收场,不论多少年的感情都不顾。误会有时会造成大不幸,所以人与人之间要相互体谅,相互了解,不要以自己的情绪去决定事情,不要以自己错误的认识贸然决定,造成终身的遗憾。
人依习性往往会错看人间的事物,而佛法是用空和有,用“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更高一层的境界来看世间,情况也就不一样了。
⑤我与自然:苦从哪里来?有的是从自然界的灾难,譬如地震、风灾、水灾而来。自然界加之于我们的苦,有时候是我们无法抗拒的。天长地久有时尽,痛苦绵绵无尽期。或许有人说:何必把人生讲得这么可怕呢?我们还是感到很好啊!我以为,是很好,但是这个好、这个快乐却是短暂的。
佛经里有这么一则故事:有一个旅人行走在旷野中,忽然间,大象、老虎在后面追赶。这个人不断地奔跑,始终没有地方躲藏。最后,他看到了一口大井,心想:“到井里面去就可以藏身了。”跳下井里后,哎呀!井底有四条毒蛇,这下子不得了,怎么办呢?正好有一根树藤从井口往下垂吊着,于是他抓着这根藤往上爬,却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令他非常恐慌。这时候来了五只蜜蜂,嗡嗡嗡,滴下了五滴蜜,正好就滴到他的口里,甘甜的味道让他忘记了危险。
这故事意味着什么呢?旅行的人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旷野就是人生;大象、老虎就是来夺取我们生命的“无常”;深井就是生死;四条毒蛇就是四大五蕴;树藤就是我们的生命线,我们无时无刻不紧紧地掌握住我们的生命线;五滴蜜就是五欲,财色名食睡。我们的人生就像吊在井里、攀着一条生命线、享受着五滴蜂蜜而暂时忘记危险的旅人。这样的人生,你说怎么不苦呢?
总之,苦从哪里来?从五蕴来,从“我”来,因为有我才有苦。既然我们知道苦的原因是有我,那么,就要照见五蕴皆空,要无我才能离苦。
这种跳出自我的旁观者视角,对我们的判断和决策很有帮助。自己做事会当局者迷,会感情用事。时不时跳出自我,从旁观者角度想想这个人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情绪快要失控了?赶紧提醒一下自己。这是非常高级的能力,正所谓“无我”。“我”承担了太多意识,“无我”会让你更客观。
怎么样除苦?科学的发达,能解脱人一部分的痛苦;医学发达,能给人类延年益寿;经济发展,改善大家的生活;政治清明,人人路不拾遗,家家夜不闭户,大家无忧无虑。然而科学、医药、经济、政治虽能解决我们人生一部分的苦,却不能解决我们根本上的苦,不能解决人的烦恼、不满足、忧虑、生死。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真正解决痛苦呢?用般若智慧增加自己的力量,增加见解上的力量、思想上的力量、心理上的力量、感情上的力量;有力量就能面对人间,就能无忧无虑。
有人说,信佛教要死,不信佛教也要死,不信佛教有烦恼痛苦,信佛教还是有烦恼痛苦,那何必要信佛教呢?还是要信仰佛教,因为信佛教是增加自己的力量,力量增大了,虽有生死,但无惧于生死,虽有痛苦,但无惧于痛苦。
懂科学的人嘲讽宗教是很容易也很安全的行为,但也是一种轻浮的态度。外人看宗教徒总觉得信仰一个错误的东西实在是太愚蠢了,但实际上对大多数教徒来说,宗教已经不是关于信仰,而是关于一种组织方式、一种仪式、一种文化传统、或者一套生活方式。
信什么、信到什么程度其实不重要。可是要想真的从中得到好处,你得严肃对待信仰。哪怕是错误的知识,只要能让你更好地活下去,能提高你的生存几率,就是理性的,就比什么都不信要强。
我们看到,有些人没有宗教信仰,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稍微有一点挫折,就觉得不得了了,无法应付,无力支持,最后自暴自弃,或消极自杀。假如能有个宗教信仰,有了力量,就觉得一次失败没关系,还有再来的机会;做错了事,生活潦倒了,没有关系,我还是能应付,因为我有修养,我有信仰。信仰就是力量,信仰会增加力量,不过这种力量也不是凭自己的血气方刚、匹夫之勇——那是支持不久的。
人要有般若的智慧,才能消灭痛苦的根源。痛苦的根源从欲望而来,只要我把杂染的欲望降到最低,就不苦了;痛苦的根源是从愚痴、邪知、邪见、执著、愚昧来的,那么我不去执著它,就不苦了。我能有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的般若智慧,明白身体是因缘和合的皮囊,不在妄想、颠倒、自私、执著上花工夫,就不苦了。
既已点燃般若的火炬,照亮了朗朗乾坤,照亮了人生,那么生死何所惧?照见五蕴皆空,也就能度一切苦厄了。
人之所以会苦,与我们的欲望、我们的境遇、我们的情执、我们的人际、我们的环境都有关系。如何把许多关系处理得好,要把自己的心治好,用般若的智慧照见我空,照出内在的真心。只要安住在平等的真心里,尽管人间有种种营求、万般波涛,你也能“度一切苦厄”!
12.大脑是台硬件。正常人的行为也受到硬件的限制。人不是一个完美的逻辑系统,我们是时刻被硬件控制的动物。
神经科学家保罗·麦克莱恩提出的“三元脑”模型。按照在动物演化历史中出现的先后顺序,大脑可以分为三层——
第一层大约可以叫“自动控制层”。比如你体温低了就会发抖,“发抖”这个命令是谁下的呢?你自己并没有有意识地命令肌肉去抖动,这个命令是自动的,在大脑的底层运行。血糖低了就产生饥饿感,受伤了就启动压力反应,都是自动控制层的作用。自动控制层是大脑中最古老的一层,连爬行动物都有——但是请注意,这跟柯明斯说的那个蜥蜴脑可是两码事。自动控制层只负责最底层的功能。
第二层叫“边缘系统”,负责情绪。边缘系统在一定程度上是哺乳动物才有的东西。我们看到恐怖的东西会感到害怕,这就是边缘系统的功能,然后它会把信息传递给第一层,让我们浑身颤抖。渴望、沮丧、恐惧、愤怒……所有情绪都是边缘系统的事儿。
第三层叫“新皮质”,是大脑在演化中最晚出现的部分。新皮质负责高级功能,比如认知、记忆、抽象思维、决策等等。灵长类动物的新皮质最发达,灵长类动物中人的新皮质最发达——而人的新皮质,是直到20 多岁的时候才长全。
下面重点说三个东西:第二层的杏仁核和多巴胺系统,以及第三层的额叶皮质。
(1)杏仁核
杏仁核属于第二层,它负责产生恐惧、焦虑、攻击冲动和愤怒这些情绪。
杏仁核又分为“中央杏仁核”和“基底外侧杏仁核”两部分。中央杏仁核更古老,负责先天就会的恐惧——比如一只在实验室出生的老鼠,从小跟着实验室的研究生长大,从来都没见过猫,但是你给它闻猫的味道,它会产生恐惧——这就是中央杏仁核的作用。人天生怕蛇也是这个原理。演化已经把最可怕的东西编码写进了我们的中央杏仁核之中。
而像我们对医院的害怕,则是后天习得的,由基底外侧杏仁核负责。这个认识能解释为什么我们会不信任他人!人总是默认别人说的是真话——那为什么我们会在很多情况下怀疑别人呢?这是后天习得的技能。对外人的不信任感是存储在基底外侧杏仁核之中的。这表现在,如果一个人的基底外侧杏仁核受到了损伤,他就会忘记生活的惨痛教训,处处都相信别人。
看恐怖电影的时候,可能你强烈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没什么可怕的,但是你还会感到害怕——那就是杏仁核在起作用。
(2)多巴胺
大脑中很多区域都能合成多巴胺,我们这里最关心的是中脑的腹侧被盖区产生的多巴胺。多巴胺使人产生愉悦感,多巴胺是大脑对我们从事各种行为取得成功的奖励。
饿着肚子的你通过一番辛苦工作终于得到了食物,你会收获多巴胺。在比赛中取胜,你会收获多巴胺。解决一道数学难题,你会收获多巴胺。听到一曲美妙的音乐,你会收获多巴胺。看到别人失败了你幸灾乐祸……你也会收获多巴胺。收获的多巴胺越多,我们就越快乐。
多巴胺跟预期有关,达到预期,多巴胺给的少;超出预期,才会给很多。只有这样,动物才能永不懈怠地追求更好的成绩。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如此地痴迷于赌博式的不确定性,意外的成功会大量刺激多巴胺。
更进一步,神经科学家发现,在猴子还没有得到葡萄之前,在它刚刚得知即将得到葡萄的那一刻,大脑就已经开始大量提供多巴胺!这说明大脑不但奖励你得到的报酬本身,而且更要奖励你对报酬的预期——对于非常有把握拿到葡萄的猴子来说,追求葡萄的过程才是真正的快乐,葡萄,只不过是个附加的赠品。有时候你想一想过几天放假去干什么,比真的放假去做那件事感觉还好……这也是多巴胺的特点。
(3)额叶皮质
杏仁核带给我们负面情绪,多巴胺带给我们正面情绪,而额叶皮质则能让我们不被情绪完全控制,提供理性思维。萨波斯基用一句话概括:“额叶皮质让你选择虽然困难、但是是对的事情去做。”
额叶皮质能让我们短期记住一个复杂的规则并且严格执行,同时排除不相干的信息。额叶皮质的前端,叫做“前额叶皮质”的这个区域,是大脑中的决策者。我们以前说过大脑是个多元政体,而决策就是从大脑中的多个声音中选择一个选项,这就是前额叶皮质做的事情。前额叶皮质还能给物品按照抽象的规则分类,还能提醒我们要自律。额叶皮质,很像是卡尼曼说的“系统2”。
额叶皮质的成长,给了你一个自己通过后天因素决定自己是个什么人的机会。你要做的不是让它赶紧长好,而是用各种经验去塑造它。你经历的每一次情绪波动,每一个高兴或者悲伤的时刻,做出的每一个正确或者错误的决定,都在训练你的额叶皮质。它需要成功的鼓励,也需要失败的反馈。它需要丰富的经历。
13.下意识、潜意识和“不过脑子”。
(1)绕过皮质的命令
我们一直说大脑是个“多元政体”,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委员会。边缘系统(包括杏仁核和多巴胺等东西)和新皮质层(包括额叶皮质等)都是委员会的成员。常规来说,新皮质这一层的前额叶皮质是这个委员会的主席,重大决定应该由他在听取各方的意见的基础上做出。但是在具体操作之中,有时候边缘系统会不经主席批准,直接对执行机构下命令。
比如你看到一个人正在做一个什么动作,这在你的视网膜中形成一个视觉信号。符合“组织程序”的路线,是这个信号先进入“视觉皮质”,然后皮质层会做一个判断:这人是谁?他在干什么?皮质会把判断的结果通知杏仁核。杏仁核如果判断这人正在掏枪,这件事有危险,它就再把它的判断反馈给皮质。皮质如果同意这个判断,就可以下命令,让身体对此做出反应。这个次序是信号→ 皮质→ 杏仁核→ 皮质→ 行动。
可是如果事事都经过领导审批,有时候就太慢了。皮质层是演化后期才出现的器官,它的处理速度本来就慢。而演化早就给我们准备了一条更古老也更高效的反应程序:边缘系统一直都可以直接接收外界信号并且直接指挥行动。当皮质层还在判断那个视觉信号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杏仁核已经率先判断这个东西有危险了。而如果杏仁核对此反应激烈,发出的信号足够强,它就可以在皮质判断出结果之前,率先发出行动信号,比如命令你的手拔枪并且射击!这个次序是信号→ 杏仁核→ 行动。
可能开枪动作之后,你的皮质层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杏仁核能做出“危险”这个判断?难道它有自己的思想吗?不是。杏仁核只知道这个东西危险不危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危险——它有的,只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可能是中央杏仁核里的先天设定,也可能是基底外侧杏仁核里学来的东西。如果你经常跟人枪战或者参加枪战训练,你的杏仁核就会记住面对那种视觉信号产生的这个感觉。
遇到一个陌生人,虽然你没意识到这人有哪里不对,但是你觉得他身上有“杀气” ——那就是杏仁核的感觉。快速反应的好处是关键时刻能救你的命,但代价是杏仁核的判断常常不准确……也许你开枪之后才意识到对方那个动作根本不是拔枪,而是掏打火机……可是枪已经响了,你懊悔不已,脑海中响起《上海滩》的背景音乐。事后你说,你开枪是“下意识”的。没错,下令开枪的的确不是你——是你的杏仁核。
(2)情绪与决策
那有皮质参与的决策,是怎样的呢?你还是得考虑感觉——或者说情绪。边缘层的反应速度比皮质层快得多,这对我们做决策非常重要。前额叶皮质这位领导核心,也是由两部分组成的。“背外侧前额叶”,讲究纯粹的理性,他做决策无比冷静,擅长在复杂局面中做出最困难的决定,他纯粹是利益计算,完全不考虑情绪。而“腹内侧前额叶”,则专门听取各种情绪的声音。比如面对一个冒险的机会,你是既贪婪又恐惧,那到底是听贪婪的还是听恐惧的呢?这个由腹内侧前额叶判断。最理想的决策,应该由边缘层把情绪汇报给前额叶皮质,然后背外侧前额叶和腹内侧前额叶在一起讨论,充分考虑各种情况,商量着决定。
如果一个人的背外侧前额叶受到损害了,他就变成了一个完全由情绪主导的人,他看到好吃的就想吃感觉对谁不满就会攻击谁,他就控制不了自己。但是没有情绪更不行。如果一个人的腹内侧前额叶受损,他就会变得非常冷漠,只剩下利益计算。他会认为牺牲一个无辜的人的生命去救五个人是完全值得的——哪怕牺牲的这个是他的家人也行。而且因为不能判断情绪,他也就不能用“直觉”帮助判断。而直觉,是一种非常好用的判断方式。
(3)直觉和“非理性”
格拉德威尔在2005年出版的《眨眼之间》这本书里描写过一种直觉的判断。给专家一个文物,在他意识到、想明白这东西是怎么回事之前,往往就已经有一个强烈的感觉,知道它是好是坏是真是假,这样的直觉,其实就是大脑中的某种情绪。
情绪是快速的计算。视觉、嗅觉、听觉等等这些外界刺激,总是最快被边缘系统处理,形成各种情绪。很多情绪稍纵即逝我们根本意识不到,但是它们能影响腹内侧前额叶,乃至于影响整个前额叶皮质的判断。
这就是“潜意识”。一个病人身体很疼痛,医生给个药丸,他吃了马上就感觉疼痛减轻了——事后才知道那个药是个安慰剂,其中并没有有效成分。那为什么安慰剂有疗效呢?因为它影响了我们的情绪。再进一步,这个药丸的价格越贵,“疗效”就越好——为啥呢?因为价格越贵,带来的情绪就越强烈。
了解了这一点,你只要能使用某种微妙的信息影响一个人的情绪,就能在他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影响他的行为。比如说气味。老鼠的行动几乎完全由情绪决定,而老鼠的情绪几乎完全由气味决定,老鼠40%的大脑都是用于处理气味的。人的气味能力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已经退化了很多,我们的大脑只有3%用于气味。但是气味对我们仍然有效。
一个新手第一次参加高空跳伞,他会吓出一身冷汗来。这个冷汗里有因为恐惧而分泌的化学物质,所以有“恐惧的气味”。科学家从这个人的腋下采集一点冷汗,然后找一些受试者,让他们闻一闻冷汗的味道,他们的杏仁核就会活跃起来。他们会更容易识别到恐惧和愤怒的面孔,他们更能感觉到别人的害怕。而反过来说,如果是让人慢跑出一身汗,这个汗就没有恐惧的气味,也不会激活别人的杏仁核。
所以有人推测,原始人类遇到一个陌生人,是根据气味判断对方是否有敌意。这个判断流程是信号→ 情绪→ 皮质,这比让额叶皮质自己去解读信号要快得多。咱们再举个有争议的例子。比如你在草原上走路,突然有一只狮子来追你,你很害怕,你的心跳就加速了。传统的看法,这个过程应该是看见狮子→ 判断危险→ 感到害怕→ 心跳加速。
但是有一派神经科学家认为不是这样的,他们认为真实的判断过程是一个更快的次序:看见狮子→ 感到害怕→ 心跳加速→ 判断危险。
是你的边缘系统直接发现了狮子并且感到了危险,然后命令你的心跳加速为逃跑做好准备,这时候你因为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才意识到自己害怕了,才知道危险!关于狮子这件事儿现在有一定的争议,但是大脑喜欢根据情绪、而不是根据认知去判断,这个事实是没有争议的。对此我们有很多实验证据。比如说,同样是跟一个陌生人聊天,同等条件下,如果你手里拿着一杯冷饮,你就会更容易觉得那个人的态度比较冷漠——因为你的腹内侧前额叶把冷饮温度的那个冷,误以为是对方态度的冷!再比如说,让你摆一个自信的姿势去跟人说话,你会真的感觉自己很自信——那是因为你的腹内侧前额叶误把姿势的舒服感当成了自信!
像这样的心理学效应你肯定听说过不少,但是你可能也听说过,有些实验是不可重复的,那些效应好像有时候存在有时候不存在,那这又是为啥呢?我理解,这可能是因为被外部信号影响出来的那个情绪实在太微妙了,稍有不慎就不成立。而我们的前额叶皮质,需要比较强的情绪信号才能做出稳定的判断。情绪快是快,但是需要额叶皮质的领导。
(4)理性和感性的较量
人天生就怕蛇,这是因为怕蛇是写入中央杏仁核里的硬件编码。实验人员把一只从来没见过蛇的小猴子跟蛇放在一起,猴子表现出极大的恐惧。那为什么有些人就不怕蛇呢?因为在蛇这个问题上,他们的额叶皮质驯化了杏仁核。他们玩过蛇,他们的理性告诉杏仁核蛇并不可怕,杏仁核慢慢地接受了。
有个实验是这样的。科学家对老鼠实行电击,老鼠感到疼痛和恐惧,所以中央杏仁核被激发。然后科学家在每次电击之前都先播放一个声音,这样几次之后老鼠找到规律了,一听到那个声音它们的基底外侧杏仁核就会活跃,表示已经学会了对这个声音的恐惧感。接下来,实验者只播放声音,而不再电击老鼠。一开始老鼠听到声音还是很害怕,但是慢慢地,它们对声音的恐惧感就消失了——怎么消失的呢?并不是基底外侧杏仁核的神经元减少了,而是额叶皮质给基底外侧杏仁核发信号,告诉它这个声音不可怕,它又长出来一些代表“不怕那个声音”的神经元!为什么有些长得很丑的人,我们乍看之下很不喜欢,看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呢?也许就是这个机制。
额叶皮质对边缘系统的影响力还体现在有时候我们会刻意提高某种情绪的敏感度。我们肚子饿的时候就会对食物的气味特别敏感,我们处于紧急压力状态的时候会特别警觉,就如同狗在警戒状态竖起耳朵。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更主动地控制情绪呢?比如看恐怖电影的时候,我们的理性完全知道现在非常安全,可是杏仁核仍然在报警,把我们吓得出冷汗,怎样控制这样的情绪?
这个关键在于,如果你一直聚焦于自己的反应,对自己说“你怎么发抖呢?别害怕别害怕”,那没什么用。你应该做的是跟这个情绪分离,把它放在那里不管、换个视角看电影,比如你可以从演技的角度评估这个电影。这种超然态度会激发你充满理性的背外侧前额叶,让它抑制杏仁核的作用。
额叶皮质受损是比较可怕的事情。有些案例中一个好人因为大脑受伤,救过来之后表面上一切正常,但是失去了对情绪的控制能力。他可能满口脏话,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社交行为怪异……比如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无法克制地想要性骚扰女性。不过别担心,大脑是活的。特别额叶皮质具有高度的可塑性,有些额叶皮质受伤失去自控能力的人,经过锻炼再次获得了自控。但是萨波斯基警告我们,当你想要为某个行为做决定的时候千万别忘了,你的所谓理性和自控能力,比你想象的要低很多。
14.我们现在的人格,一刻不停地玩着各种花样。但在玩的过程中,是不是就安全了呢?是不是就能消除迷失本觉带来的不安呢?
我们知道,电脑需要不断地更新系统补丁,来弥补运行过程中产生的种种问题。其实,迷妄的生命系统一旦运行起来,会比电脑更频繁地出现漏洞。所以,只要生命系统还在运行,问题就会层出不穷。
因为在自我进行表演的同时,现实正在不断地戳穿这些把戏,不断展示无常的真相。我们希望身体永恒,但任何色身都会日渐衰老,都会奔向死亡,这是我们无法回避,无法视而不见的真相。
而从修行角度来说,这正是自我松绑的良机。我们所要做的,不是去阻止这种变化,不是去抵抗无常侵袭。恰恰相反,我们只须正视这一切。我们执著什么,就会被什么套住。而它发生变化时,自我就因失去依托基础而悬空了,脆弱了。如果用力准确,我们就能一击而中,瓦解自我。
但我们往往不懂得这一点,当这个东西抓不住时,就本能地去抓另一个作为替补,用来掩饰真相,用来安慰这个受到挫折和惊吓的自我。殊不知,我们能够抓住的,都不过是自我的替代品。我们放弃很多认识自已的机会,却把今生乃至生生世世的时间都用来加固一个破绽百出的假我,这是场多么奇怪的游戏啊!
15.焦虑是对未来的担忧,来源于恐惧和不安全感。焦虑与生活的不确定性有关。身处当今时代,我们亲眼见证了疫情让惯常的生活秩序几近瓦解,世界格局的动荡影响了我们每个普通人。“不确定性”早已是一个人人可感的词,也是很多焦虑的来源。
现代人的焦虑,往往是弥散性的,哪怕没有什么明确可担忧的事情,我们也会主动寻找那些可能出现的危险,然后告诉自己:只有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我才能安全。但实际上,我们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会造成更多的问题,于是只好不断给自己加码,引发更多的焦虑。这时,及时让自己放松下来很重要,回到当下,做几个深呼吸,不带任何评判地活在此时此刻;做一些照顾和安抚自己的事情,运动、赏花、拥抱自己,而不是聚焦于那些并不存在的危险。
(1)尽人事,听天命
面对不确定性,有一句古话会有帮助,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一分为二地看待。可控的部分,属于人事,既然是人力可控的,我们认真地去做,就能获得期待的效果。而不可控的那部分,属于天命,既然是人力无法掌控的,我们只有选择接纳,用积极的心态去面对可能出现的任何结果,正如庄子所说的“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尽人事,听天命”的智慧可以追溯到庄子的思想。“天命”是客观的、自然的,也包括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人事”是主观的、主动的,包括我们能采取的努力,也包括我们的各种想法。很多时候,我们总是在事后后悔,“当初要是那么做就好了”。其实在事情还没有发生时,我们是不容易判断结果的。在事情的走向不确定之时,我们尽力去把握能确定的那部分就可以了。如果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那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坦然接受,总结经验,找到后续可以改进的部分。
一个有智慧的人,他总是坦荡而平和。因为他知道哪些是自己可以掌控的领域;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也就没有可遗憾的了。同时他能够不断学习,不断成长,扩大“人事”的范围。以前无法掌控的事情,经过他内在的修炼,就有可能变得可以掌控了。
(2)重视内在的成长,看到自己的珍贵
如何扩大自己可控的领域?《大学》中讲到“修身为本”,内在的成长是外在成就的基础。
首先关注自己的成长,找到自己成长的节奏,外在的成就会跟随自我的成长而来。成长包括你的知识、能力、身体素质,而更深层则是你的智慧和心态。一个有智慧的人,能在各种顺境、逆境中调适身心,获得生命的安顿与滋养。
知道内在的成长才是一切的根本,我们便会更有定力。因为焦虑往往是我们把自己的价值寄托于外在的评价才产生的,所以缓解焦虑,就需要我们回归内在的价值,记得自己的珍贵。
电影《无问西东》中有这样一句经典的台词:“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看到自己的珍贵包含两层含义。首先,我们的生命本身就是最珍贵的,而外在的评价只是一个投影而已。相信我们内在的潜力和韧性,即便遭遇困难,我们也有力量迎难而上。生命本身就是最长的河流,最高的山峰,最亮的星辰。每个人的内心都有无尽的宝藏。
其次,知道我们想要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也许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我们可以从自己的兴趣爱好和喜欢的事情上去探究,发现背后真正的需要。这个时代“内卷”的原因,有一个是大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于是盲目地竞争,进而导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悲剧。如果每个人都能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就不需要过度地竞争,那时将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春天。
(3)学会拒绝和放下,照顾自己
曾经的我,是一个工作狂,有时当天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可为了避免未来有过多的负担,我便倾向于提前完成明天的工作。对每一件事情,我都有很高的要求,希望尽可能避免各种可能发生的危险,因此不断给自己加码,把工期提前。于是事情越做越多,我永远没有休息的时间。
后来,我发现避免“危险”的最佳途径,是照顾好当下的自己。当工作过多的时候,如果是领导安排的,我们要学会及时汇报,适当拒绝;如果是自己可以做主的,可以适当推迟工作的完成期限。同一时间重点处理那些最重要的事,把良好的身心状态放在第一位。要知道,只有保证昂扬而愉悦的心态,保证充分的休息、健康的身体,我们才能发挥最佳的工作效率。
对于种种可能伤害我们的事情,不管是人身财产安全方面的伤害,还是精神方面的伤害,我们都要有拒绝的勇气。
有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在一个寒风呼啸的晚上,庙里的和尚们要烧水时,发现柴不够,于是大家一起商量怎么办。有人说可以出去砍柴,有人说去村子里借一些柴,还有人说请附近的居士给送一些来。这时候有人说:“大冬天的,这些都太折腾了,我们少烧一些水就好了。”因为庙里的锅很大,大家习惯了每次都烧整锅的水,如果只烧够用的水,其实就不需要那么多柴了。
人生也是如此,我们默认了很多的标准和要求,其实我们真正需要的并不多,如果我们能充分了解自己真实的需要,合理评估当下的各种资源条件,评估自己的时间、精力,就不会过度劳累。希望我们都能够拥有随缘自在的人生!
16.天下无事不可变,关键在于想不想变。
哪怕人到了老年,时间仍然是很宝贵的,仍然可以做很多事,包括身上很多地方想调整,仍然是有机会去调整和改变的。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不能放低自己,生命的任何一个阶段都是上天给你的礼物,而不是一个器物,所以一定要抓住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人生每一个阶段都有每一个阶段的活法。有两点特别重要。
第一,不能放弃进步和学习。一旦放弃进步和学习,你的知识结构会越来越差,离时代会越来越远。你抛弃时代的同时,这个时代也在抛弃你。
第二,不要放弃突破自己的勇气。人不光是自己意念的产物,也是自己所处场景的产物,所以一方面在意念上要愿意突破自己,去做新的改变,尝试新的冒险,尝试新的业务。这种“豁出去”的勇气,能让我们看到一个更大的世界,也能让我们调动自己原来从未发现过的潜能。
另一方面要有勇气改变场景,如果在一个场景中过得实在憋屈,那就应该改变。这是一种放手的勇气,就像是跳伞的时候那个松手的勇气。不管是事业上、工作上还是生活上,要有追求自由、追求独立的勇气。
2025.03.01 周六:
想象一下,明早一醒来,你就有点不舒服:咽痛、流涕、还有点咳嗽。你一边准备冲澡,一边想:人生不易啊,不过还没严重到要请假的地步。你不是一个爱抱怨的宝宝,而你的免疫系统更加任劳任怨,默默无闻。它们时刻都在辛勤地工作,确保你能活着,继续哀叹人生的不幸。“入侵者”在你体内隳突东西,杀死了十万百万的细胞,而此时,你的免疫系统正在组织复杂的防御,它通过远距离的通信,启动精密的防御网络,给百千万乃至十百亿的敌人致命的一击。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你有点心烦意乱地站在淋浴间里的那一刻。
不过,免疫系统的复杂性常常不为人们所知。
这太遗憾了,毕竟能像免疫系统那样深刻影响人们生活质量的事物并不多。免疫系统给我们提供全方位的保护,从感冒、擦伤、割伤这些小毛病,到威胁生命的癌症、普通肺炎甚至COVID-19这样的致命性感染,等等,它都在发挥作用。免疫系统就像心、肺一样重要。实际上,它也是体内最大、分布最广的器官系统之一,尽管我们往往没有这样看待它。
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免疫系统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东西,令人捉摸不透,它有时起作用,有时又会罢工。它有点像天气那样难以预知,因此引发了无数猜测和臆想,于是其行事在我们看来毫无规律可循。不幸的是,许多人谈起免疫系统时言之凿凿,实际上却一知半解,我们很难判断要相信哪些信息,以及为什么要相信它们。那么免疫系统究竟是什么?它又是怎样发挥作用的呢?
读读本书,了解时刻保护你性命的免疫机制,不只锻炼脑力,满足对知识的好奇,更是在接受生存必需的常识。理解了免疫系统的运作,你就能明白疫苗的原理,会感激它为保护你和你孩子的生命做出的贡献,你面对疾病的心态就会很不一样,恐惧会大大减少。你也会不那么相信推销离谱“神药”的人了。在生病的时候,你能更好地知道什么样的药才会有用,以及怎样做才能增强免疫力。你能保护孩子免遭危险微生物的感染,同时又不会在孩子从外面玩得脏兮兮地回来时过分紧张。在极端情况比如全球疫情蔓延之时,了解病毒的危害以及身体的应对措施,你能更好地理解公共卫生专家给出的建议。
除开这些实际用途之外,免疫系统本身就是造物的无上杰作,蕴藏着自然之美。它可不仅仅是让你不再咳嗽的工具,而是和体内几乎所有生命进程都交织在一起。不过,虽然免疫系统对维持生命至关重要,免疫缺陷或免疫亢进也可能是早逝的原因。
我被免疫系统那超乎想象的复杂性吸引并为之着迷,已有近10年的时间。一开始我在大学学习信息设计,做学期项目,我想免疫系统或许是个不错的课题。我借了厚厚一摞关于免疫学的书,一头扎了进去,可是不管我读了多少书,仍是一头雾水。我了解得越多,就越难以对免疫系统加以简化,因为每多了解一层,都会揭示出更多机制、更多特例和更多的复杂性。
于是,原本打算春天完成的项目拖到了夏天,接着又延到了秋天、冬天。免疫系统各部分的相互作用如此精妙,它们的共舞如此优雅,我被深深地吸引着,无法自拔。而这一学习过程彻底改变了我对身体的认知和感受。
得了流感的话,我不再只是一味地抱怨,而是会关照自己的身体,摸摸那些肿大的淋巴结,试着去想象免疫细胞正在怎样应对,免疫防御网的哪些部分被激活了,T细胞又是怎样消灭百千万入侵者来守卫着我。在森林里不小心割伤自己时,我也对巨噬细胞心怀感激,正是它们对细菌展开追击并加以歼灭,才能让伤口免于感染。在因为误食了某种燕麦棒出现过敏性休克被紧急送医的时候,我还在想着肥大细胞和IgE抗体,它们本是试图保护我免受食物“毒害”,结果反应错误,差点要了我的命!
32岁时,我被确诊了癌症。在接受了一系列手术和化疗后,我越来越痴迷于研究免疫学。免疫系统的职责之一是扼杀癌细胞,在这一点上,我的免疫系统失职了。
不过我不能生气,也不能怪它们,因为我已经知道,这对免疫细胞来说是项艰巨的任务,而癌细胞为了遏制身体的免疫,也拼尽了全力。化疗杀死癌细胞后,我又想起体内的免疫细胞,想象它们是怎样侵入濒死的肿瘤内部,把死去的细胞一个个地吞噬掉。
生病让人恐慌不安,我也尝够了生病的苦。但是知道我的免疫细胞——我这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守卫着“我”这个存在,知道它们冲锋陷阵、英勇牺牲、疗愈并重建我所栖居的身体,总是会带给我极大的安慰。认识免疫系统让我的生活更优质、更有趣,也大大减轻了患病带来的不安。了解免疫系统能让我们正确地看待事物。
免疫系统实在太复杂了,用“复杂”这个词来形容都还远远不够。说它复杂,就好比说攀登珠穆朗玛峰是“到大自然里走走”。说它复杂,就好比认为读德国税法的日语译本是打发周日下午的好方法。在人类已知的生物系统中,除人脑外,就属免疫系统最复杂了。
关于免疫学的教材越厚,层层细节就堆积得越多,特例也越多,系统也越错综复杂,每一种可能性就越要具体分析。免疫系统有众多组成部分,每个部分都有多种职责和功能,它们相互交织,相互影响。就算你通过了一些难关后,仍然保持着学习免疫系统的兴趣,你还会遇到另一个挑战:刻画免疫系统的人(免疫学家)。
靠着勤奋工作和无穷的好奇心,科学家们为我们所生活的现代世界建构起知识基础,对此我们深怀感激。不过,许多科学家并不擅长命名,也不擅长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来描述他们的发现。在这方面,免疫学的情况最严重。复杂得令人望而却步的领域充斥着各种名词,比如Ⅰ、Ⅱ型主要组织相容性复合体,γδT细胞,干扰素-α、-β、-γ、-κ,以及补体系统(包括名为C4b2a3b的复合物,一种激活物)。这一切都使得拿起相关教材开始自学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不过就算没有这方面的障碍,免疫系统各种激活物的复杂关系,以及其中无数的特例和反直觉的规则,本身都是一大挑战。就算对公共卫生领域的工作人员、免疫学研究者甚至顶端专家来说,免疫学也依然很难。
那么重要的问题就变成了:免疫系统会在哪里产生区别,不同动物的免疫系统有哪些共性?几乎所有当今的生物都有某种形式的内部防御机制,而生物越复杂,免疫系统也越复杂。选取相差悬殊的动物,比较它们的防御机制,我们就可以了解很多免疫系统的历史。
从最微小的层面来说,细菌也有抵御病毒的方法,它们不可能乖乖就范。而在动物世界中,海绵这种已经存在了5亿多年的最古老、最简单的动物,就拥有可能是最原始的动物免疫反应:“体液免疫”(“体液/humor”一词来自古希腊语,这里可不是“幽默”)。体液免疫主要通过游离在细胞外体液中的微小蛋白来实现功能,杀伤、歼灭不该出现的外来微生物。这类防御非常有用,也非常成功,几乎所有现存的动物,包括我们人类,都有体液免疫。它没有被演化淘汰,而是变得举足轻重。原则上说,体液免疫在5亿年里都没怎么变。
但体液免疫只是个开端。多细胞动物的优势之一是它擅长调动多种多样的特化细胞。因此,从演化上来看,动物很可能没用多久就发展出了专业的防御细胞,相应的免疫就叫“细胞[介导]免疫”。这种新型的免疫一开始就大获成功。连在蠕虫和昆虫的小小身体里,我们都发现了专门的免疫细胞卫士,它们能在小虫体内自由巡行,与入侵者正面交锋。沿着演化之树,越是向枝头探寻,免疫系统就变得越是精妙。而在最早的脊椎动物身上,我们就已经看到了重大的创新:出现了专门的免疫器官暨细胞的“训练场”,以及最为强大的免疫原理之一——能够识别特定的敌人,并快速制造大量的针对性武器实现精准打击,还要牢牢记住它们!
即使是最原始的脊椎动物,比如样子诡异的无颌鱼,体内也有同样的免疫机制。在数亿年的岁月里,这些防御机制变得越发复杂和精密。不过,简而言之,上面都是基本的免疫原理,它们有着出色的防御效果,所以或许在5亿年前的某些生物体内就已经存在了。因此,虽然你我的免疫系统很复杂、很强大,但其底层机制在动物界却很普遍,其起源可以追溯回几亿年前。演化之手无须一次次地重新发明免疫系统——它发现了一套了不起的系统,并将其不断完善。
好,话题终于要回到人类,回到你我身上了。我们都在享受着数亿年来免疫系统不断演进的丰硕果实。不过,免疫系统并不只是存在于你的体内,它就是你本身。“免疫”只是对守护自身并维系生命的所有生物机制的一种表达方式。所以讨论免疫系统就是在讨论人本身。
免疫系统也不是一个单独的东西。它像一套军队系统,是由成百上千的营地和征兵处组成的遍布全身的复杂网络。它们和心血管系统一样,分布广泛,无处不在,由像高速路网一样的管道网连接起来。另外,人体还有专门的免疫器官,位于胸腔内,大小和鸡翅差不多,会随着人的老去而逐渐退化。
基于免疫器官和免疫“基础设施”,有几百亿免疫细胞在免疫路网和血流中巡逻,可以随时应召和敌人作战。此外,人体外部组织表面也有几十上百亿的免疫细胞形成的屏障,准备抵挡入侵。这还只是积极防御,还有1018数量级的蛋白质武器组成的防御系统,它们就像能自动组装、四处散布的地雷。免疫系统中还有专门的“大学”,供细胞学习如何识别敌人及怎样作战。这所大学有着世界上最大的生物学图书馆,可以教你识别一生中可能碰到的所有敌人并记住它们。
在最核心的意义上,免疫系统就是区分自身和异物的工具。对方是否有恶意并不重要,只要不是享有自由通行证的贵客,就会遭受免疫系统的攻击和歼灭,因为它有可能造成威胁。对免疫系统来说,为任何“他者”冒险都不值得。没有它们的此种忠诚,我们可能活不了几天。可惜,免疫系统如果忠诚不足或忠诚过头,也会造成困扰甚至致人死亡,后面我们会谈到这些情况。
区分自身和异物尽管是免疫功能的核心,但并不是它的目标。免疫系统的首要目标是维持“稳态”,即维持体内全部细胞及物质的平衡。免疫系统真是投入了最大的努力保持平衡,也在尽心安抚自己免于反应过激,这一点我们怎么强调也不为过。你也可以理解成,它在追求和平,追求让生存变得愉悦和轻松的稳定秩序,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健康”。健康是轻松自由地生活的基础,拥有健康,我们才能从心所欲,不受病痛的阻挡。
健康的宝贵,只有在失去它时才最能体会。健康其实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因为它描述的是没有病痛、不受限制的状态,不是“有”而是“无”。拥有健康的时候,你觉得一切正常,感觉良好。而一旦健康离你而去,哪怕只有几天,你都很难忽视人的脆弱和生命的稍纵即逝。疾病是生命中不可避免的事情。可能你比较幸运,迄今都还没有遭遇过病痛。但如果你或你的亲人曾不幸患病,你就会明白,对于美好生活而言,没有什么比健康的身体更重要。对免疫系统来说,健康就是稳态。尽管这场守护健康的战争终会不可避免地输掉,变成徒劳,但我们仍在努力夺取多一些岁月,哪怕只是几个小时。因为总体而言,生而为人是幸福的,我们都希望自己可以活得久一点。
但维持健康殊非易事,因为我们每天都会遇到上亿的细菌和病毒,它们巴不得占领你的身体,就像几十亿年前那些单细胞生物之间发生的战争那样。对微生物来说,你就是一套有待征服的生态系统。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资源丰富,适合繁殖,充满了机遇,是理想的栖居之地。当然,等我们最终死去时,它们还是会胜利的;没有了免疫系统的保护,大量疯狂的微生物组成的军团会大大加速尸体的分解过程。
要担心的还不止这一大堆想要入侵的微生物,还包括可能误入歧途的身体本身,就是癌症。预防癌症是免疫系统的头等大事之一。事实上,在你读这几页书的时候,身体里可能就有早期癌细胞正在被免疫系统悄无声息地清除掉。
但旨在保护你的免疫系统也可能出错,可能堕落。免疫系统一旦受了蒙骗,可能就会助长疾病的蔓延,或是保护癌细胞不被发现。免疫系统也可能失衡或受损,从而糊涂地攻击自身。它会把“我”误判为“他”,实实在在地攻击起它本该保护的那些身体细胞,导致一系列自身免疫性疾病,而病人不得不长期服用可能伴有严重副作用的免疫抑制药物。
还有过敏反应,它是指免疫系统对无害的物质产生了过激反应。“过敏性休克”就是一种严重的过敏反应,它凸显了免疫系统有多强大,一旦出错又多么可怕:疾病未必会马上置人于死地,而免疫系统带来的过敏性休克却能在几分钟内夺人性命。
另外,就算是运行正常,免疫系统也会在帮助你的同时带给你痛苦:生病时的很多糟糕症状都是被激活的免疫系统引发的后果——对某些疾病来说,最严重的损伤甚至死亡都是免疫系统对入侵事件的失控反应造成的。比如,COVID-19导致的许多死亡病例都是免疫过激的结果。
免疫系统发挥防御功能的同时造成的附带损害会不断累积,于是今天有人认为,免疫系统的正常运转正是一些致命疾病的发展基础。因此,尽管拥有能对外界威胁做出快速有力反应的免疫系统对健康很是关键,但同时保证它不会失控和搞破坏也很重要。就和人类社会一样,如果你的身体不得不打仗,那它至少想要快速地结束战争,赢得干净利落,而不想经历长期的被占领或冲突,那只会耗尽资源,毁坏基础设施。 所以,免疫系统肩负的是尽可能保卫健康的重任。哪怕我们最终会输,但在当下,认真、尽职地打好这场守卫战,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总结:区分自身和异物是免疫系统的核心,维持稳态是其目标,另外免疫系统还有许多种可能会出错。 免疫系统的各部分看似盲目、孤立甚至笨拙,但却能彼此合作,应对瞬息万变的外界环境,执行复杂的免疫功能,这正是免疫系统的奥妙之处。想象一下第二次世界大战吧,但规模还要大10倍,而且没有指挥官。战场上只有鲁莽的免疫士兵想弄明白仗要怎么打,需不需要坦克和战斗机,要往哪儿集结。而战争在几天之内就会结束。这就是你每次生病,哪怕只是普通感冒时,免疫系统在体内作战的情景。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02 周日:
细胞是非常微小的生命体,是地球上最小的生命单元之一。对单个细胞来说,人体就像是一颗星球,漂流在危机四伏的宇宙之中。只有从细胞的视角出发,我们才能理解身体有多么庞大。在细胞的尺度下,人体就是一片宛如山系的超大管道系统,其间充满汪洋般浩瀚的体液,还有奔涌的激流灌入遍布国土的复杂洞穴体系。对细胞来说,除了坚如晶石的骨骼,它周围的整个世界都是有生命的。它可以礼貌地请一堵墙放行,墙就会打开一道窄窄的缝隙让它挤过去,随后又紧紧闭上。它可以在人体内畅游管网,远足山脉,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假如你小得就像一个细胞,那么人体对你来说就有15到20座珠穆朗玛峰摞在一起那么大。这座血肉之躯将有至少100千米高,直插入大气外层。你要是正坐在窗边,可以停下来看看天,想象一下这是怎样的庞然大物:客机只会擦着它的小腿飞过,而它的头会高到你根本望不到。
你的免疫细胞要守护的就是这样的庞然大物。特别是容易遭到入侵的外部“边境”。说到身体外部,人们首先想到的当然是皮肤。皮肤的总面积约有2平方米,相当于半张台球桌那么大,幸运的是它不难守备,因为大部分皮肤本身就是坚固的屏障,并且有自己的防御系统。皮肤摸着柔软,但完好的皮肤其实很难攻破。
真正薄弱、易受感染的,其实是黏膜,它们分布在气管和肺、眼睑、口腔和鼻腔、胃肠道、生殖道和膀胱的内表面。因为个体差异巨大,很难说出黏膜的面积有多大,不过健康成年人的黏膜面积约有200平方米,相当于一块网球场,其中大部分分布在肺和消化道。
你可能会误以为黏膜属于身体内部。但其实,它们属于外部。仔细想想,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人体不过是一根复杂的管道。没错,一根两端可闭合的管道,只不过更加湿漉漉、滑溜溜、乱糟糟一些。
生殖器官、鼻孔、耳朵都是朝外的开口,是通向身体内部更大的管道及其他洞穴系统的入口。这些部位是身体的边境,直接和外界接触。身体就被这些黏膜包绕着。在这些“体内的外部”表面,每天发生着上百万起外敌入侵。所以细胞可是有大片的领土需要守卫。对细胞来说,黏膜就像中欧或者美国中部对你那么辽阔。在边境修筑隔离墙是无济于事的,因为它们守卫的不光是边境线,而是整个表面!入侵者们可不会只攻击边境,而可能会乘降落伞空降。免疫细胞要守卫的是整片大陆,每一寸土地。
不过,把敌人阻挡在重要关隘还是要容易得多。举例来说,体内所有的大小血管包括毛细血管,连起来有12万千米长,是地球周长的3倍,面积有1200平方米那么大。相比之下,边境的范围要小得多,也更好防守,能在这里消灭敌人是最好的。但这也是说着容易做来难。
我们来做一个趣味实验:假设我们要按比例搭建一个人体模型,但是用你我这样的活人来搭。这样我们可以对尺度的悬殊有直观感受。
要搭建这样一个模型需要数不清的人。人体平均而言约有40万亿个细胞。40万亿!就是4的后面跟13个零。实在大得不得了。假如让一个人来代表一个细胞,需要的人数就是整个25万年智人史上总人口的100多倍。我们来想象一下。现在地球上有78亿人。这些人肩并肩站在一起,只能覆盖约1800平方千米的面积,比伦敦大一点。把这幅场景复制120遍,才能达到40万亿人。
好,现在有40万亿人肩并肩站在一起。这片茫茫人海会占据整个英国,每一个角落,每一片湖泊,每一座山峦。为了按比例搭建人体,我们要把人摞起来,这些人牵着手、挽着胳膊、踩着肩膀,层层叠叠垒在一起,组成一个生命结构。这副庞大的血肉之躯将高达100千米,突破天际。组成巨人身体的,有阔如小国家一般的地洞,有密实、宽广如山脉的骨骼,山脉之中还满布着错综复杂的山洞和隧道;血管里汪洋一片,人们忙着将养分和氧气运送到身体每个角落。你要是一个红细胞,就会在宏伟如城市的心脏的推动下,在血流中快速穿行,相当于一分钟在巴黎和罗马之间走个来回。一切都运转良好。大家齐心协力,确保这具“山躯”同时还有各人自身能好好活着。
但丰富的资源和养分、充足的温湿合宜的空间都太诱人了。对于不速之客,这尊巨人同样是一片沃土。足足几十亿寄生生物想在这片土地上安家。有些寄生生物大如大象甚至蓝鲸,它们想在这儿产下巨卵,让后代以组成巨人组织的可怜小人儿为食。有些只有浣熊或是老鼠大小,它们想偷取养分,永久定居,代代繁衍。它们可能并不想伤害组成巨人的小人儿,但是它们到处排泄,这还是损害了巨人的健康。而巨人每天都要对付的最恶心的害虫,是十亿百亿蜘蛛大小的入侵者,它们试图钻进“细胞人”的嘴里、耳朵里,并在他们的胃里繁殖。对于由几十亿细胞人构成的巨人来说,各处的小损伤并不危险。但这些害虫要是肆意繁殖,也会危及巨人的生命。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可怕吧?
细胞们就是这样,从你出生直到离世的每天每夜,它们都在面临这样的挑战。活着并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不过也不要太担心外来的袭击。人体可不是一座束手待毙的肉山。在这场生存大战中,你有一位忠诚的盟友;尽管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但它仍然兢兢业业——我们现在知道了,这就是人体的免疫系统。
有了它,人体就变得坚如堡垒,而这座堡垒还配备了数十亿宇宙最强战士。他们有无限量的武器,使用起来毫不手软。在你的一生中,免疫系统已经消灭了十亿百亿的敌人,而且依然时刻准备着为你而战。
细胞究竟是什么,它又是怎样发挥功能的呢?
前面我们说过,细胞是生命的最小单元,当然也就可以看作是有生命的。“生命”的定义本身很宽泛、很复杂也很烧脑。看到生命,我们很容易识别出来,但定义它就很难。通常来说,我们认为生命应该具备这样几种属性:它活着时,能够独立于周围环境;有新陈代谢过程,即从环境中吸收营养并从内部排出废物;对刺激有反应;能够成长、繁殖。这些,细胞都能做到。人体几乎都是细胞,肌肉、器官、皮肤、头发等都由细胞构成,血液里也充满了各种细胞。细胞很微小,它们没有意识,没有感情,没有目标,没有自由意志,也没有主动决策。简而言之,细胞就像生物机器人,完全受更小的细胞构成部件所引导的生化反应驱动。
细胞的“器官”叫“细胞器”。比如细胞核,它是细胞的信息中心,是相对大型的结构,有自己的戍边屏障,核内居住着遗传物质DNA。还比如线粒体,它是细胞的能量工厂,能将养分和氧气转化为维持细胞运转的化学能。细胞内还有专门的转运网络、打包中心、消化和回收部门以及组装中心。书里常常把细胞画成一个空袋子,里面装着上述细胞器,这是在传递错误的印象;其实细胞内部拥挤喧闹,复杂繁忙——不妨看一眼你现在所处的房间。
一个人体细胞内,有几千万个分子。其中一半是水分子,相当于上述房间中的沙子;以分子尺度看,水不再是液体,而变得像蜂蜜一样黏稠,它们使细胞内部有了一定黏稠度,好像软果胶一样,其他分子可以在里面自由移动。
另一半主要是千百万的蛋白质。细胞功能和任务不同,含有的蛋白质也不同,种类有1千到1万种,相当于我们房间中的大米和小水果。而西瓜就是我们在教材示意图里看到的细胞器。因此细胞主要是蛋白质构成和填充的。
我们得简单介绍一下蛋白质,因为它对理解免疫系统、细胞及其所处的微观世界来说至关重要,重要到都可以把细胞叫蛋白质机器人。你大概听说过蛋白质,但可能主要和食物有关——要是你正在健身,想要增肌,说不定正在吃高蛋白饮食。这是对的,因为除脂肪外,身体大部分固体都是肌肉(就连骨骼也是蛋白质和钙的混合)。不过蛋白质不仅仅是肌肉的必要部分,它更是所有地球生物最基本的有机构件和工具。它们种类丰富,用途广泛,从信号传递,到合成细胞壁及简单结构,再到形成复杂细胞器,细胞的所有活动都离不开它们。
蛋白质是由氨基酸链形成的。氨基酸这种微型有机构件有20种,把它们以无论什么顺序连成一串,就能得到蛋白质。这一原理能让生命构建出超级多不同种类的蛋白质。举例来说,从20种氨基酸中选10种组成氨基酸链,形成简单的蛋白质,就有10.24万亿种组合。
可以想象一下老虎机。只有3条图案框的老虎机出现相同图案的概率就已经很小了,那有20种图案、10条图案框的蛋白质老虎机,可是能提供多少种组合啊。典型的蛋白质通常包含50到2000个氨基酸(相当于有50到2000条图案框的老虎机),最长的有3000个氨基酸。也就是说理论上细胞可能合成的蛋白质种类会超过10^3900数量级。
当然,其中大部分组合都是无效的。据估计,合成有效蛋白质的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一到十亿分之一。不过因为可能的组合太多,十亿分之一也很多了!那细胞是怎么知道要按怎样的顺序组装氨基酸,合成所需蛋白质的呢?
这离不开所谓的生命密码:脱氧核糖核酸(DNA),它含有对生命来说至关重要的长串信息序列。这是在说,DNA中约有1%的序列会指导蛋白质的合成,这些序列就是“基因”。其余DNA调控合成蛋白质的时机、种类、上就是构建蛋白质的指导手册。这个过程是怎样实现的呢?因为这对于后面要讲的病毒来说很有意义,所以我们简单说一下:细胞通过两步把DNA上的指导信息转录进蛋白质。
第一步,特殊的蛋白质读取DNA串上的信息,将其转录进“信使核糖核酸”(mRNA)这种特殊分子中。基本上,DNA就是用这种语言来传达指令的。第二步,mRNA分子被从细胞核运出,运到另一种细胞器,即蛋白质组装工厂“核糖体”那里。在这里,mRNA分子上的信息被读取并翻译,形成按指令组装的氨基酸链。好啦,细胞就这样基于DNA制造出了蛋白质。所以,DNA基本就是一束编码(其中有些片段叫“基因”),是细胞工厂的蛋白质构建与调控手册。这一切都会体现为“你之为你”的个人特征:身高、瞳色、直发还是卷发、对某些病症的易感性,等等。DNA并不是直接命令人“长出卷发”,而是命令细胞“合成相应的蛋白质”。简单来说,所有的个人特征都是以这种方式展现出来的。
人体内有大量的遗传编码。单一个细胞中的DNA,展开连在一起就有2米长。没错,每个细胞中的DNA展开长度,都很可能超过你的身高。要是把你身体里的所有DNA都连成一长串,它就足够从地球到冥王星连一个来回。这么多编码仅仅就是为了生成氨基酸链!氨基酸链生成后,会变形折叠,从二维的线条变成三维的立体结构。它们就这么自行折叠,方式非常复杂,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基于氨基酸的种类和排列顺序,氨基酸链会折叠成不同的特殊形状。
蛋白质的形状会决定它的功能。形状就是一切。某种意义上,你可以把蛋白质想象成特别复杂的三维立体拼图。基于形状的不同,有些蛋白质可以执行功能,有些则被用作建筑原料。细胞几乎可以用蛋白质合成出所需的一切。不过蛋白质的魔力远不止于此。它们还是传递信息的信使,可以收发信号,借此改变自身的形状,并触发极度复杂的连锁反应。蛋白质是细胞的一切。回想一下前面装着大米和水果的房间的例子。蛋白质其实都不像球体,而更像由齿轮、开关、多米诺骨牌和轨道等构成的无敌复杂组合。
细胞只要活着,就会一刻不停地动来动去。齿轮转动,碰倒多米诺骨牌,后者推动开关,带动连杆,让轨道上的弹珠滚起来,弹珠再让更多齿轮转动,不断进行下去。用个比喻来说就是,细胞这台机器人的灵魂,就是蛋白质及其背后的指导性生化反应。
细胞中,一些最常见的蛋白质数量充足,会有多达50万个拷贝。另一些特殊的蛋白质,总数量则不到它们的1/10。不过这些蛋白质可不是四处漂荡,各行其是。这些微小的蛋白质拼图块会和细胞内的结构以复杂、繁多而又酷炫的方式相互作用。它们是怎么做到的呢?靠快速地移动。蛋白质如此微小、几无重量,它们的世界和我们的有本质区别,因此其运动方式在人类看来也会非常奇特。重力对它们这个尺度的东西不起太大作用,于是理论上,在室温下,一个蛋白质平均每秒能移动5米。这听起来不快,不过别忘了,蛋白质也只有指尖的百万分之一那么大。在人类的世界里,如果你能跑得像蛋白质这么快,你就会快似一架喷气式飞机,撞到障碍物就会不幸死去。
但实际上,蛋白质在细胞内动得没有这么快,因为细胞中还有许多其他分子挡路。蛋白质会不停地撞到四周的水分子和其他蛋白质,并被反弹。它推挤别人,同时也受到推挤。这种过程叫“布朗运动”,指的是气体或液体中的分子所做的随机运动。正因为如此,水对于细胞才格外重要——有了水,其他分子才能容易地移动。尽管细胞内的分子会做随机运动,造成一片混乱,而蛋白质拼图块的速度又那么快,细胞仍然能行使正常的功能——说不定正是因为这样的局面,细胞才能正常工作。
在微观世界里,分子的形状决定了它们是互相吸引还是互相排斥。因此细胞内蛋白质的形状也决定了蛋白质会互相吸引还是排斥,以及它们之间会发生怎样的相互作用(作用的频率则由不同种类蛋白质的数量决定)。地球上所有细胞的生化反应都是由这些相互作用组成的。它们对生物机制来说非常重要,叫“生物学通路”。“通路”是个形象的说法,用来描述细胞内各成分之间能引发变化的一系列相互作用,比如组装出新的特殊蛋白质或分子,这些新产物又可以开启或关闭基因的表达,进而改变细胞的功能;也可以是触发细胞的反应,使其产生某种“行为”,如面对危险时逃之夭夭。
我们来快速总结一下:细胞里有很多蛋白质。蛋白质就像三维拼图的小块。其特殊的形状决定了蛋白质能否互相结合或以某种方式相互作用。一系列的此类相互作用促成了细胞的行为,这些作用就叫“通路”。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说细胞是生化反应指挥下的蛋白质机器人。蛋白质没有头脑,没有生命,它们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创造出了可以做出反应且有生命的细胞,而细胞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又创造出了相当智慧的免疫系统。
就像免疫学的大多数话题一样,这里我们也无意中涉足了一个宏大的主题。它错综复杂,神秘莫测。这就是:为什么许多没有头脑的东西集合起来,就能创造出比这些部分的简单加和更有智慧的东西?讲免疫的书往往没有讲这个问题,不过我觉得它值得讨论一下再接着往下讲。因为它为免疫系统和细胞又增添了一层神奇,而我们在等流感好转或伤口愈合的时候从来没好好想过这些问题。
但又因为讨论这类问题很快就会变得很抽象,所以我们又需要一个比方,这次我们稍微来聊聊蚂蚁。蚂蚁和细胞有一些共性,最重要的就是它们都很笨。我不是要说蚂蚁的坏话。把一只蚂蚁单独放在一边,它就只会没头没脑地乱转,什么也干不了。但如果有一群蚂蚁,它们就可以交换信息,彼此互动,一齐做出了不起的成就。蚁群可以搭建复杂的巢穴,里面有专门的育卵室、垃圾站和控制气流的复杂通风系统。蚂蚁们会自发地组织起来,形成不同的小组和分工,有的负责找食,有的负责守卫,有的负责养育后代。这种分工不只是随机的,而是按对蚁群的生存最有利的比例来分配的。如果有哪一组蚂蚁遭遇了不测,比如被饥饿的食蚁兽路过吃掉,那剩下的蚂蚁中就会有一部分改换工种以作填补,恢复恰当的分工比例。所有这些都是一只只呆呆笨笨的蚂蚁合作完成的。一旦形成蚁群,它们就变得不再渺小,能完成个体做不到的事,足堪称奇。自然界中这种现象很常见,叫“涌现”(emergence),指的是实体拥有它的组成部分所没有的属性和能力。单只蚂蚁做不到的复杂事情,蚁群这个实体可以做到。
人体内部的情况也大体如此。细胞只不过是一袋袋由生化反应控制的蛋白质。但这些蛋白质集合起来构成的生命,却能完成相当精密的工作。同样,尽管细胞本身仍然是没头脑的小机器人,单独一个细胞还没有蚂蚁聪明,但许多细胞集合在一起,能做到单个细胞做不到的事,比如形成专门的组织和器官,从让心脏跳动起来的心肌,到让人能思考、阅读的脑细胞等等。也是许多笨笨的部件、细胞凑在一起,经过复杂的相互作用,创造出了极富智慧的免疫系统。
好,我们下面要讲免疫系统了。但希望从上面的逸笔中,你已经了解到:细胞本身就是复杂的生命机器;构成和填充细胞的,主要是一批拼图块,它们由大量不同的蛋白质形成,并完全受生化反应的支配;这一切凑在一起,不知怎么就创造出了生命,能感知环境,并与环境互动。细胞没有感情,没有目标,但工作尽职尽力,值得我们的感激和多一点的关注。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们会时不时地把细胞这些小机器当作人来看待。
我们会谈到细胞的需求、目标、想法和梦想。这能赋予它们一点性格,也方便我们讲解,尽管这并不真实。细胞是很神奇,但你也要记住:它们什么都不想要。细胞全无感情,既不悲伤也不开心。它们就只是存在于当下,和石头、椅子或是中子星一样没有意识。细胞遵从着演变了几十亿年的编码——你此刻要是能舒服地坐着看这本书,就说明这套编码很了不起。不过把细胞想象成小人儿也许会让我们更尊重、更理解它们,也会让这本书读起来更有趣,这应该是个好借口。
现在你可能会自问:要是人体的血肉大陆上生息的都是这样一群内部复杂、个体蠢笨但却拥有集体智慧的细胞小人儿的话——那它们究竟是怎样守卫身体的呢?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03 周一:
免疫系统是一个复合系统,里面包含了许多东西,有数百种小器官和一些稍大的器官,还有管道和组织的网络,特化为几十种类型的数十亿细胞,以及10^18数量级的游离蛋白。这些部分组成了既不尽相同又有所重叠的层次和系统,为方便理解,我们把它们想象成许多王国联合起来,成为守护人体大陆的帝国。我们把它们分成两个迥异的部分,代表大自然找到的最有效、最巧妙的两种免疫原理:先天性(innate)免疫系统和适应性(adaptive)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由两大王国组成,先天性和适应性免疫。人一出生就有先天性免疫,它能区分自身和异物,并以后者为敌。先天性免疫系统在一线和敌人近身肉搏,也会判断敌人属于哪一大类,有多危险。它还能激活第二道防线,即适应性免疫系统,这种免疫力要经过一些年才能准备就绪,有效地投入使用。适应性免疫力有针对性,能借助非凡的信息储备和强大的超级武器来打击自然界中可能出现的每一个敌人。不过尽管它很强大,它的主要任务之一还是增强先天性免疫力。
两个王国有着非常深刻且复杂的交织。而免疫系统的一部分神奇和美妙之处也正在这两个系统的交织。
任何能激发免疫系统反应的入侵者,都叫“病原体”(pathogen),词源的字面意思就是“痛苦制造者”,这个名字恰如其分。也就是说,所有能致病的微生物都叫病原体,不管它是哪种生物,也不管它多大多小。在合适的条件下,几乎所有微生物都能成为病原体。比如,长期、大量生活在皮肤表面的细菌原本不会惹任何麻烦,可要是你正在接受化疗,或是免疫功能受损导致抵抗力下降,那么这些细菌也会成为病原体。所以任何时候看到“病原体”,只要记住它们就是“让你生病的东西”就可以了。
人们往往误以为细菌很原始,就因为它体积小,没有人体细胞复杂。实际上细菌经历了悠久的演化,复杂程度刚刚好,在地球上超级成功!它们是生存大师,有养分的地方基本都能找到它们的踪影。要是实在没有营养物质,它们有时也可以通过吸收辐射或摄入其他一些通常不能消化的东西来自产养分。细菌遍布于你脚下的泥土、你的桌面,也飘在空气当中。你正在读的这页书上也有细菌。有些细菌生活在最恶劣的环境中,比如海底上千米深的热泉喷口附近;有些则生活在更舒适的地方,比如你的眼皮上。
关于地球上所有细菌的总生物量有多少,一直有些争议,不过哪怕根据最保守的估计,至少也是所有动物生物量的10倍。1克土壤中生活着5000万细菌,1克牙菌斑上的细菌比地球上所有的活人都多(这倒可以很好地激励孩子们刷牙,不过也可能让他们做噩梦)。
在适宜的环境下,细菌每二三十分钟就能分裂增殖一次。那么经过4小时的裂殖后,一个细菌就可能变成8000个,再过几小时就是几百万,几天之后数量就会多得足以填满全球所有海洋。幸好现实并非如此,因为没有足够的空间和营养让它们如此繁殖,而且也不是所有细菌都能这样快速裂殖,但理论上这是可能的。
我想说的是,细菌极高速的繁殖潜力会给免疫系统带来很大的挑战。细菌在地球上无处不在,你几乎无时无刻不是盖满了细菌,根本不可能摆脱它们。所以身体必须面对现实,善加利用环境。没有细菌的生命是无法想象的。事实上,大部分细菌对人不但无害,反而有益,人类的祖先早早就和它们达成了合作。数万亿细菌是人类友好的邻居、伙伴,它们赶走有害的细菌,帮人类分解食物的特定部分,而作为回报,它们也得到家园和免费的食物。不过这些细菌不是本书的重点。
也有许多有害的病原细菌想要侵入你体内,让你害病。它们会引发一系列可怕的疾病,从腹泻及各种肠道不适,到结核、肺炎,乃至真正恐怖的疾病如黑死病(鼠疫)、麻风病、梅毒等。一旦有可乘之机,你受伤了,让身体内部暴露在了环境之中,它们就会想方设法感染伤口,因为环境中的细菌无所不在。在抗生素问世以前,很小的伤口感染都可能引起严重病症,甚至死亡。即使有了现代药剂的神力,每年仍有不少人死于细菌感染。那么,从细菌开始讲免疫系统,就再合适不过了。我们来看看,细菌成功入侵人体后会发生什么。它们要成功抵达,先要跨越一道强大的屏障:“皮肤”这片荒漠之国。
皮肤包裹着身体内部,覆盖了几乎所有你认为是体表的地方。它和身体各部分所面对的世界都有最直接的接触。这样一来,皮肤也必须成为绝佳的屏障,来阻挡所有试图入侵的微生物。另外,在一生中,皮肤会不断地受到损伤,因此需要持续地再生。幸运的是,这些任务对皮肤这片荒漠之国来说都不在话下。它有一些巧妙的防御策略,入侵者几乎无法破解。首先皮肤细胞会不停地死去。你可以想象它们是一条死亡传送带,而不是一道铜墙铁壁。要理解个中情形,我们得深入皮肤的底层,这个皮肤细胞发源和生长的地方。
皮肤是从约1毫米深的“基底层”开始生长的。这里是皮肤合成工厂的所在地。基底层的干细胞什么都不干,只顾闷头增殖,它们夜以继日地自我克隆,产生的新生细胞再踏上从内部到表层的旅程。这里产生的新细胞很特殊,因为它们担负着艰巨的任务。皮肤要很坚韧(不是比喻性说法),因此皮肤细胞会生成大量的角[质化]蛋白,这种蛋白质强度很高,是皮肤表层、指甲和毛发的组成部分。皮肤细胞是一群强硬的家伙,因为含有特殊蛋白质,所以很难被攻破。
新的皮肤细胞一出生就要离开家门。皮肤干细胞不停增殖,新生代不断推动旧细胞朝表层移动。因此皮肤细胞是一直被下层的新生细胞推动着的。越靠近表面,就越要准备好承担防御的职责。皮肤细胞在发育成熟的过程中,会形成长长的突起,借此与周围的细胞连锁在一起,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坚固屏障。随后皮肤细胞会制造出“板层小体”,这是一种囊泡样结构,可以分泌脂质,在细胞上和细胞间的微小空隙中,覆盖上防水、防渗的“膜衣”。
这层膜有三项作用:形成另一重难以穿越的物理屏障;便于后续处理死去的皮肤细胞;富含名为“防御素”的天然抗体,有直接杀菌的功能。在短短1毫米的神奇旅程中,皮肤细胞就从一无所知的婴儿成长为了训练有素的卫士。在向表层不断迁移的过程中,皮肤细胞会开始准备迎接它们的终极使命:死亡。细胞会变平、膨大,更紧地粘在一起,直至融合成不可分割的一团,最后脱水并死去。
人体内的细胞自然死亡很常见,每秒钟就有至少100万细胞正经历着某种形式的程序性死亡。通常,细胞自然死亡后,其残骸会很好清理。不过死去的皮肤细胞还能派上大用场。你甚至可以说,皮肤细胞活着就是为了在合适的地方变成齐整的尸体。融合后的死亡皮肤细胞会被不断推向表层。足足有50层死细胞叠在一起,形成皮肤那“死去”的表层,覆盖整个身体。
所以你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其实是薄薄的一层死细胞,覆盖着身体活着的部分。死皮会随着磨耗和损伤不断脱落,并不断被从深层干细胞生发而来的新细胞代替。根据年龄的不同,皮肤细胞全部翻新需要30到50天。人体每秒会脱落约4万个死皮细胞。人体的外层屏障在不停地经历生发、涌现和丢弃的过程。想想这道防线有多聪明,多神奇。“边境之国”皮肤的屏障层,不仅仅会被不停地更替和修复,它在向上迁移时,也会被裹上一层脂质的天然被动“抗生素”。此外,就算敌人成功安家,开始吃死皮细胞,它们也会随死细胞一起不停地脱落,要想在皮肤表面立足是难上加难。天热的时候,人会大量流汗,在给人降温的同时,也把大量盐分带到体表。大部分盐分会被重新吸收,不过还有一些会留在皮肤上,这样一来,皮肤表面就变成了一片盐碱地,而许多微生物不喜欢这种环境。要是这还不够,那汗液中还有更多的天然抗生素,也能被动杀灭细菌。
所以,皮肤是在想方设法让自己变成阴曹地府。在细菌看来,这是一片干燥的盐碱荒漠,上面遍布着能喷出毒液把敌人冲走的间歇泉。
这还不够,皮肤还有一重被动防御。皮肤的表面覆盖着一层非常薄的酸性膜,叫“酸罩”,它由汗液和皮下腺体的分泌物混合而成。酸罩的酸性并不太强,不会损伤身体,它只是使得皮肤的pH值微微小于7,呈弱酸性,这样很多微生物就不喜欢了。想象一下你在洒满了电池酸液的床上睡觉。你很可能不会死,但会被灼伤,你也不会喜欢这种处境。细菌也是这么觉得的。
酸罩还有一重了不起的被动防御作用,主要针对细菌:体表和内部pH是有差别的。如果某细菌适应了体表的酸性环境,并通过适当的机会(比如开放性伤口)进入了血液,那么它将马上面临挑战:血液的pH要高一些。细菌会发现自己突然置身于不适应的环境当中,且留给它去适应的时间也很少,这对一些菌种来说可是个大麻烦。
好,我们现在知道,皮肤就是一片被酸、盐和防御素覆盖着的荒漠,“地表”就是死细胞的坟场,不幸落到上面的微生物会随着死细胞不停地脱落。听到这里,你可能会觉得细菌无法在皮肤上生存。事实远非如此。在浩瀚的微生物世界里,就没有不适合居住的地方。不管条件多恶劣,处处都是好家园。但人体也正利用了这一点,进一步加强了防守。肠道几乎是专为受邀前来的细菌而打造,并被后者统治着。在肠道之后,皮肤表面是微生物数量第二庞大的地方,这些微生物虽然不是你本身,但也是真正受欢迎的客人。健康人的皮肤上生活着多达40种微生物,而不同位置的皮肤也有独特的气候和温度,形成了迥异的环境。腋窝、手、脸和屁股这些位置都很不一样,生活的微生物种类都不同。总体而言,每平方厘米的体表平均生活着100万细菌。此刻你的体表总共就生活着100亿有益的细菌。你可能不愿意想这一点,但你很需要它们!
皮肤表面的细菌就像一群“门口的野蛮人”。皮肤筑起高高的城墙,邀请细菌部落在城外安家。尊重边境的细菌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享用免费的资源和空间。只要维持平衡,皮肤这片“边境之国”和细菌的各个“部落”不但能和谐共处,甚至还会合作共生。如果皮肤因受伤而破损,于是这些细菌想要侵入体内,免疫系统的士兵就会毫不留情地攻击、消灭它们。那么,这百亿细菌对人有什么好处呢?最主要的就是把位置占住:要强占有住户的房子,就要难上很多了。
皮肤上的“微生物组”对自己的居住环境很满意,可不想和陌生人分享。它们不光利用资源,占据地方,它们还会和边境部队以及体内的免疫细胞互相沟通、直接互动,起到调节后两者的作用。比如,有些细菌卫士能产生消灭有害的不速之客的物质。它们甚至能调节皮肤之下的免疫细胞,告诉免疫细胞要生产哪些抗菌物质、生产多少。
成年后,人体皮肤表面微生物的组成就相对稳定了,余生都不会有大的变化,这也意味着对细菌部落和人体来说,找到平衡、和平相处对双方都有利。双方都想维护这份约定。科学家们现在还没完全弄清楚细菌和人体怎样达成的一致,免疫系统怎样决定哪些细菌可以住下,细菌又是怎样对免疫系统表明自己意图的。不过我们知道双方确实有这样的关系,而且这种关系很重要。
哪怕拥有这层层的杰出防护,国家仍然可能被攻破。皮肤细胞是很强硬,但外面的世界更强硬。只要有机会,总有细菌要碰碰运气。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免疫系统是怎样出击的。
在讲故事之前,我必须指出:我们会用理想化的方式来讲述感染和免疫反应。理想状况下,事情是一步步、有条不紊地发生的,免疫应答是层层升级的,每一层都明确地由上一层的应答所激发。但你得记住:现实情况复杂得多。我们会做出简化,不牵涉太多细节,好让后面的讲述直接明了。好,这一点讲明白了,现在就让我们化身细菌,破坏你的皮肤防线,向免疫系统宣战!
从天而降的不明物体划破皮肤,数十万细胞居民因此死去,还有许多细胞受伤、遇险。和人类面对灾难时一样,细胞们也恐慌地呼叫,把警报和惊惶情绪传去所有等待接收这些的地方。这些恐慌信号、死细胞的尸骸和万千细菌的臭味都被传去了周围的组织,拉响了紧急警报。
先天性免疫系统立即做出了反应。最先出现的是哨兵细胞——它们正在周围平静地巡逻,“大撞击”发生后听到呼救,看到碎屑瓦砾,火速赶到了出事地点。这些细胞名叫“巨噬细胞”,是体内最大的免疫细胞。巨噬细胞的体型很是惹眼。假如把普通细胞比作人类大小,巨噬细胞就相当于黑犀牛。而且就跟黑犀牛一样,你最好不要招惹它们。它们的工作是吞噬死去的细胞和活生生的敌人,组织防御,并帮助伤口愈合。现在有大量的活要干,那些全无去意的细菌正在飞速繁殖,必须在它们形成气候前尽快阻止它们。
这一片混乱使得巨噬细胞变得前所未有地狂暴。几秒之内,它们就和细菌开始正面交战,整个扑到细菌身上——想想发狂的犀牛要把惊慌失措的兔子踩死的景象。兔子当然也不想被踩死,它们四下逃窜,要逃离巨噬细胞的魔爪。但它们的挣扎是白费力气,巨噬细胞可以像章鱼一样伸出触手,嗅着慌乱的细菌散发出的气味,变形延伸。一旦落入巨噬细胞手中,细菌的命运就毫无悬念了。巨噬细胞会牢牢抓住细菌,一切反抗都是徒劳,它会把倒霉的细菌拉到跟前,整个生吞。
尽管巨噬细胞高效有力地做出了无情的反击,可是伤情严重,伤口暴露的组织面积太大。巨噬细胞一个接一个地吞下敌人,但也意识到它们最多也只能减缓入侵,做不到阻止。巨噬细胞开始请求支援,发出紧急警报,为即将到来的增援部队准备好战场。幸好,后援部队已经在路上了。血液中有成千上万的“中性粒细胞”听到了呼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已经开始动员。在感染的地方,中性粒细胞从奔涌的血液海洋中游离出来,投身战场。和巨噬细胞一样,中性粒细胞也被恐慌情绪和警报信号激活,它们一改往日的平静,化身为疯狂的杀手。
它们马上开始追杀和吞食细菌,但不太顾及周围的情况。中性粒细胞的时间更紧迫:一旦被激活,几小时后它们就会弹尽粮绝、筋疲力尽而死。它们只得接受现实,不管不顾地去杀敌——不只是杀灭敌人,还会对原则上需要它们保护的组织造成不小的破坏。附带损害它们不会去管,现在和将来都不会去管,因为细菌感染扩散的威胁太严峻,顾不上考虑那些平民了。中性粒细胞不光会去杀伤,还会自我牺牲——它们中有些会破裂,在周围形成一张张有毒的大网。这些网包含大量杀伤性化学物质,可以封锁战场,困住并杀灭细菌,让它们难以躲藏和逃脱。
回到人类世界。你又一次坐下来检查伤势。小小的伤口已经被一层薄痂覆盖。现在伤口表面已经愈合,因为几百万特殊细胞——血小板——已从血液中赶赴到了前线。血小板这种血液细胞,主要作用就是充当应急救援人员修复伤口。它们会形成一张有黏性的大网,把自己和一些不幸的红细胞粘在一起,构建一道临时屏障,快速止血,阻止更多敌人的侵入,也为皮肤细胞再生、伤口缓慢愈合创造了条件。总体而言,你的脚趾有点肿,有点发热,还有点疼。烦人是肯定的,不过你心想不是大问题,一边埋怨自己不小心,一边准备跛着脚继续走。至少你是这么想的。你感觉到的轻微肿胀,其实是免疫系统有意做出的反应。它名为“炎症”,是抵抗感染的细胞展开的重要防御过程。
在炎症的指挥下,血管会增加通透性,让温暖的体液流向伤口处的战场,就像打开大坝向山谷放水。这样做有几个作用,其中一项就是可以刺激和挤压对处境已经深为不满的神经细胞,向大脑传递疼痛信号,提醒主人有状况,身体受伤了。
当然,这还是阻止不了数十万成功侵入的敌人,幸运的是,伴随因炎症而大量涌来的体液赶到前线的,还有一位无声的杀手。在它到达之后,许多细菌晕了过去,有些因为身体表面莫名出现了数十处微小伤口,造成内部细胞液渗出而开始抽搐——这很糟糕,会要了它们的命。后面我们会认识这位神秘的杀手。
激烈的战斗仍在继续,越来越多的细菌被剿灭,首批上场的免疫战士也纷纷阵亡。它们竭尽了全力,现在只想睡去。数百万数百万的细胞士兵源源不断地涌来,在牺牲之前尽可能多多消灭敌人。现在我们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战争可以往不同方向发展。在大多数情况下,如果一切顺利,损伤大体就到此为止了。所有细菌都被消灭,免疫系统协助平民细胞慢慢地修复。最后,伤口会变得毫不起眼,就像经常出现、而你甚至都不会注意到的伤口那样。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04 周二:
不过在这个故事里,情况可不顺利。入侵者中有病原体。那是一种土壤细菌,它们对付得了免疫应答,并能快速繁殖。细菌有生命,能对处境做出反应。它们启动了防御机制,变得更难杀死,甚至扛住了免疫系统的攻击。先天性免疫系统最多只能让情况不恶化。
于是另外一种免疫细胞就要做出重大决定,加入战斗了。它一直在后方静静地活动,密切关注着战场上的事态变化。灾难发生几小时后,感染开始出现,终于轮到它上场了。
它就是“树突状细胞”,先天性免疫系统强大的信使和情报员,它是不会对灾难袖手旁观的。人体边境的易攻破处,到处都驻扎着树突状细胞。周围的混乱和恐慌使它们受了震动,马上开始收集战场的样本。和巨噬细胞一样,树突状细胞也有长长的触手,可以抓住入侵者,把它们撕成碎片。但树突状细胞的目标不是吃掉敌人,而是收集死亡敌人的样本,呈递给免疫系统的情报中心。经过几小时的取样,它们会采取下一步行动,离开战场去找适应性免疫系统帮忙。树突状细胞要走差不多一天才能到,当它们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或毋宁说是要找的人后,一头猛兽将从沉睡中醒来,使得天昏地暗、风云变色。
我们先暂停一下,想想身体为了应对紧急情况做了多么充分的准备。我们不用太过担心生锈又锋利的东西造成的割划、擦伤、刺破等问题。生活中我们常常弄伤自己,几乎都不会引起大麻烦。要是感染没有得到控制,用上一个疗程的抗生素也就行了。不过人类历史上绝大多数时期,没有这样的特效药,一点小伤就可能致命。
所以,人体必须演化出一些办法,能够在外部防线失守后快速有力地粉碎入侵。先天性免疫系统表现得是多么出色啊!我们只是简单地认识了巨噬细胞、中性粒细胞、树突状细胞这些位于第一道防线上的免疫细胞,实际上先天性免疫系统能做的还多得多。还有那支击晕甚至杀死敌人的神秘隐身部队,我们还没有提它们的名字,讲它们的故事。
巨噬细胞和中性粒细胞是先天性免疫系统主要的杀伤力量。它们一起构成一类特殊细胞,叫“吞噬细胞”。这个名字不是免疫名词中最难懂的,西文字面意思就是“吃东西的细胞”。巨噬细胞的意思就是“大吞吃者”,这名字大大地适合它。细胞没有嘴,因此这个尺度下的“吃”自有不同的含义。
假如你没有嘴,要像吞噬细胞一样进食,情况就会是这样:你抓起三明治往身上送。身上哪里都可以,位置不重要。接着身上的皮肤凹进去一块,把三明治“拉”进去包起来,形成一个皮肤口袋,这口袋漂到胃的地方,融入胃里,三明治也就掉进了胃酸当中。
人这样吃东西可能有些可怕,不过细胞这样进食就很实用。整个过程其实挺有趣。吞噬细胞比如巨噬细胞要吞食敌人时,会伸出触手去紧紧抓住敌人,一旦抓牢,就会把猎物拉过来,这时细胞膜会向内凹陷包裹住敌人,像是把它关在了细胞内部的迷你牢笼中。某种意义上,巨噬细胞表面的一部分凹陷进去变成了某种从里面扎口的密封垃圾袋。巨噬细胞里有许多这样的“小隔间”,里面充满大量类似胃酸的物质,起溶解作用。这些小隔间可以和包裹着吞噬物的迷你牢笼融合,把致死性的物质泼遍猎物全身,将其分解成氨基酸、糖和脂肪等,这些分解物不但无害,还有用处:有些给巨噬细胞提供养分,有些会排出巨噬细胞再被其他细胞利用。生命可是最痛恨浪费资源的。
这个过程非常重要,是身体清除入侵部队及其产生的废物的主要方式。事实上,巨噬细胞的主要工作就是吞食身体不需要的物质,不管是否需要战斗。
有意思的是,巨噬细胞吃掉的大部分是人体自身的部分。身体的大部分细胞都寿命有限,这样它们就不至于出错或变成癌细胞一类的坏东西。所以每秒钟体内都有约100万细胞经历程序性死亡,这个过程称为“凋亡”(它很重要,我们后面还会提几次)。细胞觉得自己寿命已到的时候,会释放特殊信号,告诉大家它准备离开了。随后,细胞进入凋亡过程,自行分解成碎片,整齐地打包成废弃物。巨噬细胞被信号吸引过来,清理细胞碎片,回收零件。
巨噬细胞大概是免疫系统极为古早的发明,甚至有可能是最早的专门防御细胞,因为几乎所有的多细胞动物都有巨噬细胞式的细胞。某种意义上,巨噬细胞有点像单细胞生物。它们的工作主要是巡逻边境和清运垃圾,但也参与协调细胞合作、引发炎症从而准备好战场、在身体受伤后促进伤口愈合,等等。要是你有文身,可能很多染料都是被巨噬细胞吞了下去,才留在了你身上的。
巨噬细胞可以存活达数月。我们的皮下有几十亿巨噬细胞,负责在脏器表面比如肺以及肠道周围的组织中巡逻。身体里面还有几十亿巨噬细胞。肝脏和脾脏中的巨噬细胞可以捕获衰老的红细胞,将它们整个吃下,回收其中珍贵的铁。在脑内,巨噬细胞占到细胞总量的15%,在这里,它们非常平和,不会误伤那些不可再生的神经细胞——对理解电影或是呼吸这些头等大事来说,神经细胞都必不可少。
巨噬细胞的生活很平淡。它们在负责的区域内游走,四处吞食,也清理垃圾和死细胞。不过一旦被惹怒,它们就会变成令人胆寒的战士。一个被激活的愤怒的巨噬细胞,可以吃掉多达100个细菌,直至力竭而亡——长久以来人们以为巨噬细胞就是这样,像个坏脾气的保安,但后来人们发现其实它扮演了多种不同角色,也和许多其他种类的细胞有着互动,一起发挥一系列作用。
所以,巨噬细胞更像先天性免疫部队中的地方长官:在战斗中,它们指挥其他细胞该做什么,也告诉它们要继续还是停止作战。
最后,当感染得到控制后,巨噬细胞能下令减慢甚至终止相应部位的免疫应答,避免对身体造成进一步损害。持续的免疫反应对你可不好,因为免疫细胞一般都会让身体处于压力之下,并消耗大量的能量和资源。所以,战斗平息后,有些巨噬细胞会把战场变成工地,还会确确实实地吃掉剩下的战士。随后,它们会释放化学物质,促进平民细胞的再生和血管等受损组织的重建,这样伤口就能更快愈合。再说一遍,免疫系统讨厌浪费任何资源。
中性粒细胞就要简单一些了。它就是为了战斗和为集体献身而生的。它就好像是免疫系统的斯巴达战士,随时准备着发起疯狂的自杀式袭击。如果还是用动物打比方的话,它就像是嗑了兴奋药的黑猩猩,脾气暴躁,手里还拿着机枪。它是免疫系统的泛用型武器,是特为快速解决绝大多数常见敌人、特别是细菌而打造的。它是血液中数量最多同时无疑也是最厉害的免疫细胞。中性粒细胞的确很危险,因此都带有自毁装置。它们寿命很短,不发挥作用的情况下只能活几天,随后就会启动程序性死亡。
而在战斗中,它们只能活几小时。它们给身体的基础设施造成大灾难的风险实在太高了。每天都有1000亿中性粒细胞自行死去,同时也有约1000亿中性粒细胞新生,准备在必要时为你而战。
尽管可能危及身体,但它们对你的日常生存来说依然必不可少,没有它们,你的防御力量将大大削弱。在交战中,除了生吞敌人外,它们还有两大武器:向敌人释放酸,以及牺牲自己以制造死亡陷阱。中性粒细胞体内有大量“颗粒”,这些颗粒基本就是装满致命弹药的小包裹。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小刀小剪,能把敌人割划伤残。要是中性粒细胞碰到一群细菌,它就会发射大量的颗粒,把细菌的外表面割碎。这种方法的问题是它的针对性不强,可能误伤无辜,比如会误伤正常细胞。这也是身体有点怕它的原因之一。它们杀敌的效率很高,可一旦反应过激,就可能害多利少。
不过中性粒细胞在战斗中最令人不解的行为是不惜牺牲自己,用体内的DNA形成致命的网。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个过程,想象你是个盗贼,想要夜闯博物馆,让自己和同伙们大偷一把。你成功地躲过了摄像头和警报器,进入了满是珍玩的宝库。“事情太顺利了”,你一边往包里塞名画一边想。
突然,你看到一名守卫大叫着向你冲来,于是你做好了打斗的准备。可是守卫并没有朝你挥拳,而是撕开自己的胸膛,把肋骨劈成无数尖利的碎片,还掏出了肠子。你甚至来不及困惑,他就已经舞起扎满骨头碎片的肠子,像挥舞一条世上最恶心的鞭子一样,朝你打来。他狠狠地抽打你,你疼得大喊大叫,在茫然不解中就受了重伤,彻底被打晕,跑也跑不了了。接着他一拳打在你脸上。“这跟我想的不一样啊”,你心想,而此时守卫已经开始大口地生吞你了。
简而言之,中性粒细胞在制造“中性粒细胞胞外陷阱”(NET)时就和上面的守卫一样。它一旦觉得有必要采取极端措施,就会开始疯狂的自杀。首先是细胞核溶解,释放出DNA。这些DNA充满细胞后,大量的蛋白质和酶——相当于故事中尖利的骨头碎片——会黏附其上。随后中性粒细胞会吐出所有这些DNA,在细胞周围形成巨大的网。这种网不但能困住并伤害敌人,还构建出了一道物理屏障,阻止细菌、病毒逃逸及进一步深入体内。在这之后,英勇的中性粒细胞会一命呜呼——不死才怪呢。
有时候,这些猛士虽然已呕尽DNA,却仍在坚持战斗,朝敌人投掷酸性颗粒或是直接吞食敌人,发挥中性粒细胞的作用,直至力竭而亡。损失了所有遗传物质的细胞还是不是活细胞,这是个问题。不管怎样,它也就坚持到这儿了——没有DNA细胞就无法维持内在机制的运转。不管这个细胞是什么——是活物,还是无脑地服从最后一条指令的僵尸——它仍然在做它该做的事:为你而战,为你而死,让你活下去。不管中性粒细胞使用了哪套武器,它都是你最勇猛的战士之一,无论敌人还是你自身,都很有理由怕它。
你大概从没仔细想过炎症这个问题,因为它平平无奇。不就是受伤了伤口红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其实炎症对于生存和健康都至关重要,它使得免疫系统能处理突发伤害和感染。
炎症是免疫系统对所有类别的损伤做出的普遍反应,不管是烧伤、划伤还是擦伤,不管细菌还是病毒造成了鼻腔、肺部或肠道感染,也不管是新生肿瘤偷取了正常细胞的养分造成细胞死亡,还是对食物过敏,身体统统会出现炎症反应。任何真实或误判的损伤、危险都会引发炎症。昆虫叮咬后的红肿刺痒是炎症,感冒时的咽痛也是炎症。
简而言之,炎症反应的目标是将感染局限在一定范围内,防止它扩散,同时也协助清除受损和死去的组织,为免疫细胞和免疫蛋白搭建起直达感染部位的特快通道。讽刺的是,炎症一旦变成慢性,就成了健康的头号敌人。最新研究表明,每年一半以上的死亡都和慢性炎症有关,它是多种疾病的潜在原因,从各种癌症,到中风,再到肝衰竭。你没看错,当今,每两个去世的人中,至少就有一个死于慢性炎症引发的疾病。尽管慢性炎症会给身体施加重负,“常规”炎症本身对免疫防御功能来说还是必不可少的。
炎症是免疫系统的复杂生理反应,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旨在快速抵御损伤和感染。简而言之,炎症就是血管壁细胞变形,于是血液的液体组分“血浆”大量渗出,涌到受损或感染部位的过程。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堤坝开闸,含有盐分和各种特殊免疫蛋白的巨浪在细胞间隙疾速奔流,使得面积好比城市大小的组织肿胀起来。细胞一旦怀疑哪里不对劲,就会率先引发炎症作为快速应对措施。你可以凭五个标志来判断是否发炎:红、热、肿、痛和功能丧失。比如在前面踩到钉子的故事中,受伤的脚趾充血肿胀,于是皮肤发红。
血液还带来额外的体温,使受伤的脚趾发热。这对身体有好处:大部分微生物都不喜欢热,所以伤口的升温会让病菌变得不那么活跃,生存压力增加。对你来说,病原体们当然是越难受越好。与此相对,有修复作用的正常细胞很喜欢升温,这会加快它们的新陈代谢,促进伤口快速愈合。
然后是疼痛。炎症释放的化学物质让神经末梢对疼痛更加敏感,在局部肿胀的过程中,具有疼痛感受器的神经细胞应压力而激活,把疼痛信号传给大脑。疼痛是有力的刺激信号,因为我们不想感到痛。
最后是功能丧失。这很好理解,比如手烧伤后因为发炎而又肿又痛,你就不能用它好好做事了。踩到钉子也一样——你的脚肯定非常不喜欢这种事。功能丧失和疼痛使你只得休息,不去增加患处的负担。它迫使你给身体一些时间修复。上面说的就是炎症的五大标志。
后面我们也会一再讲到,炎症会给身体造成不利影响,它给受累的组织带去压力,激活中性粒细胞这些会造成损害的免疫细胞,因此炎症也自有一些自我平息的内在机制。比如引起炎症的化学信号分子会消耗得很快,免疫细胞要持续不断地释放信号才能引发炎症,否则炎症就会自行消失。你可能会问,具体是什么引发了炎症?那,好些机制都可以。
第一种是死亡细胞引发炎症。非常神奇,身体演化出了能区分细胞是自然死亡还是意外惨死的本领。免疫系统会把细胞非自然死亡和重大危险联系在一起,因此细胞死亡是引发炎症的一种信号。
通常,细胞走到生命的终点时,会通过我们前面提到的凋亡程序来自行了断。凋亡基本就是细胞平静地自杀,此时细胞的内容物会保持得完好有序。但如果细胞意外死亡,比如被钉子扎、被烧红的锅烫,或是被细菌感染产生的废物毒死,细胞内容物就会散落得到处都是。像DNA和RNA等类的细胞内容物,会高度激活免疫系统,引发快速的炎症反应。
趁此机会,我们正好来认识一种非常特殊的细胞,不过后面我们对它了解更多后,你可能会讨厌它——要是你曾经有过严重的过敏,身体明显水肿,那很可能跟这种细胞有关:它就是“肥大细胞”。它长得肥肥大大,细胞内充满了小炸弹似的颗粒,颗粒里都是超强效的化学物质,能在局部快速引发重度炎症(比如被蚊子咬了会痒,大约就是肥大细胞释放的化学物质引起的)。幸好大部分时候它们都待在皮下,各行其是(近乎无所事事)。而一旦人体受伤,组织受损,肥大细胞就会死去或被激活,释放出超级化学武器,大大加快发炎过程。
这就相当于皮下组织拥有引发炎症的紧急按钮。这里我们很应该提一下,有的免疫学家认为,肥大细胞在免疫系统中有着更直接和更重要的作用,尽管大多数教材上没有这样写。科学的伟大正在于,证明现有观念的错误对所有人都有好处,因此过些年后我们就会知道肥大细胞是不是值得更多的关注。
引发炎症的另一条途径更像是种主动策略:战斗中的巨噬细胞和中性粒细胞下令启动炎症反应。这样,只要战斗还在继续,它们就会释放化学物质冲刷战场,随时准备接收增援部队。不过,这也正是各种长时间的免疫战争都会造成损害的原因。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05 周三:
某种意义上,它们靠的是“闻”。对细胞来说,信息是实实在在的物理对象:“细胞因子”。简而言之,细胞因子是一类小分子蛋白质,用以传递信息。我们体内有几百种细胞因子,它们在几乎所有的生命活动中都发挥重要的作用——从胚胎在子宫中发育到人的衰老。但它们和免疫系统的关系最密切,在其中的作用也最重要。它们在疾病的进展和身体细胞的应对过程中扮演着关键的角色。可以说,细胞因子就是免疫细胞使用的语言。本书会一再谈到细胞因子,所以就让我们先了解一下它们会干什么。
假设某个巨噬细胞正在漂来漂去,结果被敌人绊倒了。它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免疫细胞伙伴,于是会释放细胞因子,携带的信息是:“危险!有敌人!快来帮忙!”这些细胞因子会被体液中随机移动的各种小东西带走。它们漂到别处,那里会有别的免疫细胞——可能是中性粒细胞——“闻到”它们,并“接收”到信息。中性粒细胞结合的细胞因子越多,反应也会越强烈。
在我们的故事中,锈铁钉扎破皮肤,造成数不清的死亡和破坏,于是,成千上万的细胞一同呼救,释放出大量惊恐的细胞因子,翻译过来就是出大事了,它们急需帮助,这样一来就能督促细胞们赶紧动起来。细胞因子的作用还不仅于此,它们的“气味”还有导航功能。
不过,我们其实轻巧地绕开了一组问题:细胞因子究竟是怎样传递信息的?传递信息指的又是什么?蛋白质分子怎么就能指挥细胞?前面我们说过,细胞就是受生化反应指挥的蛋白质机器人。生化反应会在蛋白质之间引发一系列相互作用,称为“通路”。通路一旦启动,就会引发行为。而细胞因子和细胞的相互作用,是通过细胞表面名为“受体”的特殊结构所介导的通路实现的。受体就是细胞的鼻子。
简而言之,受体就是插在细胞膜上的蛋白质识别装置。它们一部分在胞外,一部分在胞内。实际上,细胞表面有一半的地方分布着大量、多种的受体蛋白,负责执行吸收特定营养、细胞间通讯或触发各种细胞行为等不同功能。简单说,受体就像细胞的“感官”,可以让细胞内部知道外部的情况。一旦受体识别了一个细胞因子,就会在胞内启动一条通路。经过一系列的蛋白质相互作用,指示细胞内的基因上调或抑制其表达。
简而言之,就是蛋白质之间相互作用几次,最终改变了细胞的行为。免疫系统的生化反应本身复杂得可怕,我们这里只得略过细节(要是你有足够的耐心,也能忍受那些繁琐的名词,学一学也挺有趣)。
总结一下重点:细胞表面有几百万个名为“受体”的鼻子。细胞释放出携带着信息的蛋白质,即细胞因子,借此来彼此交流。细胞的受体(鼻子)闻到细胞因子后,会触发细胞内的通路,通路会改变细胞的基因表达,从而改变细胞的行为。因此在生化反应的指引下,细胞尽管没有意识也无力思考,却也能对信息做出反应。所以细胞哪怕实际上很笨,却也能做到很智慧的事情。有些细胞因子还有导航作用——免疫细胞可以闻出细胞因子的来源,跟随气味抵达战场。
所以免疫细胞只要看到鞭毛,就知道长着它的东西百分百是异物,必须消灭掉。在几亿年的演化过程中,许多动物的先天性免疫系统都记住了只有细菌这些敌人才会使用的特定蛋白质拼图块有哪些形状。这样说吧,它们“知道”有些拼图块总是意味着麻烦。当然细胞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它们很笨。但是它们有受体。人体先天性免疫细胞上有识别鞭毛蛋白质的受体,可以激活免疫细胞杀灭细菌。
构成细菌鞭毛的蛋白质和人类免疫卫士的受体是互相匹配的拼图块。巨噬细胞上的受体和细菌的鞭毛蛋白结合之后,会发生两件事:巨噬细胞牢牢抓住细菌,并在细胞内引发“级联反应”,告诉细胞发现了敌人,要把敌人吞掉!这种基本机制,就是先天性免疫系统识别敌人的关键。
鞭毛蛋白并不是免疫卫士能够识别的唯一一种拼图块。凭借少数种类的受体,先天性免疫细胞可以识别相当多的蛋白质。和细胞因子一样,这些特殊受体有点像感官,像蛋白质识别装置。机理其实很简单:受体本身也是特殊的蛋白拼图块,可以结合其他的蛋白——这里就是指鞭毛蛋白。巨噬细胞一旦结合到鞭毛蛋白,就会进入杀敌模式。
先天性免疫细胞就是这样识别细菌的,哪怕它此前从没遇见过某种特殊的细菌。细菌都有某种不可或缺的蛋白。而先天性免疫细胞上都配备有一组特殊受体,能够识别细菌的所有常见蛋白。
“Toll样受体”的发现值得获两次诺贝尔奖。“toll”在德语中是“了不起”“神奇”的意思,这名字很适合这种超神奇的情报装置。所有动物的免疫系统中都有某种形式的Toll样受体,这说明它是免疫细胞最早的组成部分之一,很可能出现了至少5亿年。一些Toll样受体能识别鞭毛,另一些能识别病毒上的细微结构,还有一些能发现游离DNA之类的危险、混乱的指征。
不管采取什么手段,细菌、病毒、原生动物或真菌都无法让自己在受体面前完全遁形。还有一些Toll样受体根本不需要直接碰到敌人。就像本章开始提到的,细菌会发出臭味。只要还活着,细菌就会分泌蛋白质,产生垃圾,这些信号都能被免疫细胞受体接收到,暴露细菌的身份和行踪。细菌当然会尽量隐藏自己,但做不到天衣无缝。先天性免疫系统已经和细菌共同演化了几亿年,知道怎么嗅出细菌身上的特殊蛋白质。巨噬细胞和中性粒细胞正是靠这种机制来发现敌人的,哪怕它们不知道入侵的究竟是哪种细菌。它们只是闻出了敌人的气味,知道要把敌人痛揍一顿。
细胞利用类似感官一般的受体来识别敌人的蛋白,这种原理叫“微生物模式识别”。它对我们后面要谈的适应性免疫系统来说更为重要,适应性免疫使用和先天性免疫相同的基本机制,但用得还要巧妙得多。
好!原理的解释就到此为止。有了这些知识,我们就可以重返战场,认识一下先天性免疫系统的另一个强大而残忍的武器。这种武器体积微小,哪怕对细胞和细菌来说都是如此。
还记得在山间徒步踩到钉子的故事吗?伤口发炎后,液体从血液中渗出,淹没战场,一支看不见的部队仿佛从天而降,开始杀伤敌人。现在是揭晓它们身份的时候了。很不幸,它们有免疫学中最糟糕的名字:“补体系统”。
补体系统是免疫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你大概从没听说过。这可有些奇怪了。要知道,免疫系统的许多部分都是为了和补体相互作用而存在的,补体系统功能失常可是会引发严重的健康问题的。
本质上讲,补体系统是由30多种不同的蛋白质(不是细胞!)组成的军队,它们通力协作,巧妙配合,阻止入侵者在人体内优哉游哉。大体说来,此时此刻,你的体液里到处都充满了大量的补体蛋白,数量约为1.5×10^19。补体蛋白体型微小,却遍布四处。跟它们比起来,病毒都显得很大。要是把细胞比做人,补体蛋白就只相当于果蝇卵。补体比细胞更没有头脑,更不会拿主意,完完全全受生化反应的指导,但它们也能完成多种目标。
简而言之,补体系统有三大作用:打击敌人,让敌人不好过。激活免疫细胞,引导免疫细胞发现并消灭敌人。往敌人身上扎洞,直至它们死去。
但它们要怎么做到这些呢?它们不过是一些随机漂荡的无脑蛋白质而已,毫无心意或方向。但这其实是它们战略的一部分。补体蛋白以某种被动的方式四处漂动,无所事事,直到被激活为止。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几百万根紧紧堆在一起的火柴,只要点燃一根,它就会引燃周围的火柴,这些火柴再引燃更多火柴,火就腾地一下烧起来了。
对补体而言,“引燃”就意味着形状的改变。前面我们说过,蛋白质的形状决定了它的功能,以及它能以哪种方式和哪些蛋白质相互作用。在未活化的形状下,补体没有功能。而活化后,补体可以改变其他补体蛋白的形状,从而激活它们。
这种简单的机制会引发自我强化的级联反应。一个蛋白激活另一个蛋白,2个激活4个,4个激活8个,8个激活16个。很快,几千个蛋白就被激活。前面我们聊细胞的时候简单提过,蛋白质移动得极快。几秒之内,原本全无作用的补体蛋白就活化起来,变成快速扩散、无法阻挡的杀伤性武器。
身体表面有一道设计巧妙、能自我修复的城墙,它固若金汤,极难逾越,非常好地保护着人体。而一旦敌人攻破了城墙,先天性免疫系统就会立刻反应。首先出战的是“黑犀牛”巨噬细胞,它们体型庞大,能把敌人整个吞下,结果它们的性命。要是发现敌人太多,巨噬细胞就会分泌细胞因子,这是一种信息蛋白,能召唤来中性粒细胞,这种“端着机枪的黑猩猩疯狂敢死队”。中性粒细胞活不了多久,而且它们在战斗中会误伤无辜,因而伤害身体。巨噬细胞和中性粒细胞都可以引发炎症,炎症会把大量的体液和援军带到感染部位,使得患处局部肿胀。援军之一就是补体,它们是几百万微小蛋白组成的部队,可以辅助免疫细胞杀敌,还参与标记、黏附、削弱和清除敌人。对大多数小伤口和感染来说,有这些强力的队伍协同工作就足够了。
可要是这些都还不够呢?毕竟我们假设的是所有的防御都有效。不幸的是,现实往往并非如此。细菌可不弱,它们已经发展出了一系列躲避第一道防线的策略。要是感染没有得到控制直至消除,小小的伤口也可能致命。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06 周四:
现在锈钉子造成的伤口情况开始恶化了。尽管巨噬细胞和中性粒细胞已经英勇奋战了几个小时,也杀死了十万百万的敌人,但感染没能完全清除。几乎所有入侵的细菌都被杀伤、吃掉了,只除了一种。这种细菌没有把身体的防御放在眼里,它有办法抵挡。伤口中这些致病的土壤细菌也有自己的防御力,而且繁殖迅速,足以站稳脚跟。它们抢走本属于身体细胞的养分,还到处制造垃圾,释放能伤害、杀死组织细胞和免疫细胞的化学物质。伴随第一波从血液中渗出的体液而来的补体蛋白,此时已经消耗殆尽,奋战了几小时甚至好几天的免疫细胞也正在失去斗志,力竭而亡。
新的中性粒细胞仍在不停赶来,而它们的鲁莽战斗也越发成了负担。它们进一步引发炎症,虽然补充了一些补体,但引起的组织肿胀也变得面积越来越大,造成的附带损害在快速加剧。现在,因为免疫系统攻击而死的平民细胞比被细菌杀死的还多。双方的死亡细胞数量都在飞涨,看不到冲突平息的希望。
现在人类尺度的你,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你已经结束了徒步之旅,有点闷闷不乐,回到家后冲了个澡,贴了一片创可贴。可到了第二天,走路还有点疼。脚趾明显地红肿起来,你还感到它在抽动。就算不按它,它也疼。你查看了伤口,挤了挤,伤口上的痂破了,流出一点黄色的脓液。
感染一两天后的伤口,可能流出气味很怪的脓液。它是上百万英勇牺牲的中性粒细胞的尸体,混以平民细胞的残骸、死细菌和残余的抗菌物质。脓是有点恶心,但也是免疫细胞们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地保护你的证据。要是没有中性粒细胞的牺牲,感染早就扩散了,可能还扩散进血流,这样一来入侵者就能进入全身,造成非常可怕的后果。
好在还有希望。此时战事正酣,先天性免疫部队的情报部门也正在埋头苦干:树突状细胞已经出动。
很久以来,树突状细胞都不太受重视,看看它们的长相,你就能明白缘由:它们长得太滑稽了。大大的细胞长着海星一样的触手,四处晃悠,吞吐不停。后来人们发现,它们承担了免疫系统的两项重要职能:一、辨别敌人的身份,看敌人是细菌、病毒还是寄生虫;二、决定是否激活下一步防御,即适应性免疫细胞,要是先天性免疫系统行将不堪重负,这些特化的重型武器就该上场了。
树突状细胞是一群行事小心又镇定自如的哨兵。它们遍布在皮下、黏膜下以及全身的“免疫基地”——淋巴结——当中。它们的工作就是尽情畅饮。它们就像细心的品酒师,专门品尝细胞间液的味道,就像在高级品酒会上对待昂贵的红酒那样。它啜上一口,让液体布满整个“口腔”,充分品尝不同的味道、辨出各种成分后,再把液体吐出来。
树突状细胞会一直寻找几种特别的味道:细菌或病毒的味道,濒死细胞的味道,以及作战免疫细胞释放的警示性细胞因子的味道。一旦从体液中尝出这些味道,它就知道危险来了,于是马上进入更积极的样本采集模式。它不再吐出液体,而是开始吞噬。取样时间有限,它要争分夺秒。和巨噬细胞一样,它会开启“吞噬作用”,抓住漂在战场上的一切垃圾和敌人,一口吞下。但它和巨噬细胞也有一点主要的不同:树突状细胞不会去“消化”敌人。它还是会把敌人进一步分解成碎片,不过这是为了收集样本,识别敌人。树突状细胞不光能识别出敌人是不是细菌等类,还能分辨出细菌的品种,而且也知道要采取怎样的针对性防御措施。
在感染的脚趾内,树突状细胞就这样忙了几个小时:在周围漂一阵,用它那古怪的长触手抓取样本,再把样本尽可能全吞下去。它把所能发现的各种化学分子和敌人残骸全都收集起来,加以分析并存储。几小时后,它内部的闹钟也到了时间。这时,它会猛地停止取样。想要的信息都有了,而它也嗅到战斗仍在继续,情况危急,于是立即移动起来。树突状细胞动身离开战场,赶去细胞情报中心这处大型集合地点,这里正待命着几百万友军。
一旦启程,树突状细胞就变成了某时某地的战场事态快照。它“鲜活”地承载着取样时感染处的信息。后面我们会进一步讨论这些,但简而言之,树突状细胞传给适应性免疫系统的是战斗的“背景”。假如赶路途中它还在取样,就可能会带来两个问题:首先,战场上的样本会被路上的样本稀释,快照反映的危险程度就会不明显;其次,树突状细胞假如在战场外取样,就可能会收集到身体中的一些正常物质,从而意外引发自身免疫性疾病。现在你不用管发病的原因和过程,后面我们会讨论这类可怕又复杂的病。
不管怎样,树突状细胞这种战场快照和活的信息载体,必须抵达淋巴结。为此,它要进入免疫系统的高速路:淋巴系统。
让我们再回想一下血肉之躯,单个细胞眼中的庞大人体。对它来说,你的身体就是比珠峰还高10倍的巍峨高山。这堆血肉并不是均一的整体,而是划分成了许多不同的国家,各自承担着截然不同的工作:高压电网传递大脑这片思想之国发出的命令和指示,胃酸之海和肠道联合王国加工初级资源,将其转变为齐整的营养包,再被含有许多漂浮细胞的体液汪洋送至全身。
而免疫系统的高速路和大都市网络,即“淋巴系统”,就是上述各种系统和国家的一部分。它不像心血管或者脑神经系统那样边界明确,重要性显而易见,因此不太受教科书的重视。它没有像肝脏那样的巨型核心器官,有的只是千百个小小的淋巴结。不过和心血管系统一样,它有分布广泛的淋巴管网和专门的淋巴液。人假如没有淋巴系统,也会像没有心脏一样无法生存。下面我们就来简单认识一下淋巴系统。
淋巴管遍布全身,有数十万公里长。它和血管及血液系统相伴而生。血液的主要职能是把氧气等资源送至全身每个细胞,为实现这一目的,部分血液要从血管中渗出到组织和器官中,直接运送物资(想一想,你会觉得这很合理,但还是有点古怪)。之后,这些血液的大部分又会被血管重新吸收,但有一部分血浆会残留在组织细胞之间,需要重新循环入血。淋巴系统会负责这项工作。它不停地回收身体和组织中多余的液体并运回血液当中,让它们重新循环起来。要是淋巴系统不做这些,人就会慢慢地肿成气球。
淋巴系统起于遍布全身的毛细淋巴管组成的紧密且复杂的网络。还有形状不规则的粗淋巴管。淋巴管的构造像单向阀:组织液可以流进,但不能流出。淋巴液也只朝一个方向流动,小淋巴管慢慢汇聚成大淋巴管,再汇合成淋巴干。因为淋巴系统没有心脏那样的器官,所以淋巴液的流速很慢。假如细胞相当于一个人,那血液的奔流速度就相当于音速的好几倍,而在淋巴管中流动则像是悠闲地乘船观光旅行。
心脏每天会将约7000升血液泵送到身体各处,而淋巴系统每天只回收不到3升的组织液入血。组织液的回流是靠负压和淋巴管壁上一层很薄的肌肉实现的。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是遍布全身、薄膜一样的微型泵,仿若心脏,不过每4到6分钟才跳一下。淋巴系统中流动的是淋巴液;你要是觉得血有点恶心,也不会喜欢淋巴液。淋巴液大部分是透明的,但在有些地方,比如肠道附近,淋巴液会带点黄白色,看起来就像变质的牛奶。之所以会有这种颜色,是因为淋巴系统不仅运送体液,它也是废物管理系统和预警系统。在回收细胞间多余体液时,淋巴系统也会收集各种残渣和垃圾:受损的残破体细胞、死去甚至活的细菌或其他入侵者,还有各种各样的化学信号及游离分子。
在有感染的情况下,淋巴系统的这种功能尤其重要,因为淋巴液会收集感染处的代表性化学信号,并把信号直接传回免疫系统的情报中心——淋巴结——来过滤和分析。不过,尽管淋巴携带各种各样的信息,但它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充当免疫细胞的高速公路。每秒钟都有几十亿免疫细胞在淋巴管中流动,寻找着“工作”,而“招聘启事”的发布都发生在免疫系统的大都市,也是淋巴液重新入血的必经之地:豆子形的淋巴结。一个人全身遍布着600多个淋巴结。
大部分淋巴结分布在肠道周围、腋下、头颈部和腹股沟。你现在就可以试着摸一摸。把头往后仰,轻触颌骨两角下的柔软地方。现在你的淋巴结可能很小,摸不到,但在咽痛或感冒的时候肯定可以摸到,那时淋巴结会肿,摸着像奇怪的硬块。淋巴结就像大型约会平台,在这里,适应性免疫系统和先天性免疫系统热情地相遇,或者更准确地说,适应性免疫细胞会在这里寻找理想的伴侣。这里也是从战场启程的树突状细胞在一天不紧不慢地旅程后抵达的终点。
淋巴系统中有一个不大的特殊器官,尽管它很重要,但很多人都不知道,它就是脾脏。脾脏就像一个大淋巴结,桃子大小,却是豆子形状。它像淋巴结一样,也是个过滤器,不过要大得多。首先,体内90%衰老、垂死的红细胞都在这里过滤回收。另外,脾脏中存有一点紧急血液储备,约有一茶杯的量,在发生意外、身体需要额外的血量时,这点血就弥足珍贵。还有,25%到30%的红细胞和25%的血小板(还记得这些能愈合伤口的细胞碎片吗)也储存在脾脏里以备急用。
不过脾脏可不仅仅是受伤时可资依靠的紧急血库,它还是免疫细胞的聚集地、“兵营”。还有一种免疫细胞我们前面没有提到,但它也参与了脚伤后的防御过程,那就是“单核细胞”,这种细胞主要就在淋巴结安家。单核细胞基本是增援部队,能转化成巨噬细胞和树突状细胞。一半的单核细胞在血液中巡逻,它们是心血管系统中最大的单个细胞。在受伤和感染导致巨噬细胞大量消耗时,单核细胞就会赶来增援。一旦到达感染部位,它们就不再是单核细胞,而会变成新生的巨噬细胞。这样一来,就算在激烈的战斗中损失了许多巨噬细胞,你仍然有源源不断的新细胞可以补充。
另一半单核细胞则待在脾脏,作为应急储备。我们容易认为单核细胞就是巨噬细胞的替代品,但其实有些类型的单核细胞有更特殊的作用,比如扩大炎症反应,或是在心脏病发作时驰援心脏,协助心肌自我修复。
除了是紧急储备库和兵营外,脾脏的确就只是一个巨型淋巴结,它过滤血液(不是像普通的淋巴结那样过滤淋巴液),也发挥淋巴结的所有功能。等我们详细讨论淋巴结的功能时,你别忘了脾脏也有同样的功能,只不过脾脏处理的是血液。
切除脾脏的情况很普遍,比如车祸时躯干遭受猛烈撞击导致脾脏破裂,医生就不得不摘除它。但这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危险。肝脏、普通淋巴结还有骨髓可以接替脾脏的大部分工作。还有30%的人有一个很小的副脾,在原脾脏切除后会长大取代它。
但失去脾脏总归不是一件好事,你可能也知道,多数器官的存在都有其理由。失去脾脏的人,面对特定的疾病,如肺炎等,易感性会大大增加,最严重时可能死亡。所以,虽然失去脾脏这个奇怪的小器官不会死,但还是尽量保住它吧!
而扁桃体,在人们的心目中只是长在喉咙末端的两团东西,有时候孩子的扁桃体还要手术摘除。不过扁桃体可不只是两小块没用又讨厌的组织而已。它是口腔里的智能免疫系统中心。本书中提到的许多免疫细胞就在这里工作,守卫你的健康。扁桃体表面有深深的沟壑,食物碎屑会卡在里面,供免疫细胞取样。“微皱褶细胞”这种非常好奇的免疫细胞会收集嘴里各种各样的东西,再将它们拉去组织内部,供其他免疫细胞检查。
这主要有两方面的作用:在幼年时期训练免疫系统,让它能识别安全的食物种类,不对它们报以免疫反应;发现有入侵者时,能够制造武器。在后面的章节中我们会详细讲解各种相关机制,现在就不展开了。如果扁桃体太亢奋,过度工作,就可能发生慢性炎症并且肿大,这会带来一系列不适,有时还使得手术切除成为必要,不过这要具体分析,一般来说如果病人已满7岁,免疫系统已经稳固,那么切除扁桃体不会是大问题。简而言之,你需要知道的是,扁桃体是免疫基地,会主动对进入体内的东西进行取样。好,是时候返回战场了!让我们先保留点神秘感。适应性免疫系统正在醒来。它就像是太阳还没出来之前就被妈妈叫醒的少年,打着呵欠伸着懒腰,慢吞吞地钻出被子,准备起身。
在感染处,大家都在期盼它的到来。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07 周五:
回到锈钉子引发的战事这里。带着战场快照和信息的第一批树突状细胞已经离开了好几天,这对细胞来说简直是好几个世纪。先天性免疫系统的战士一直在奋力对抗活跃的入侵者:致病的土壤细菌。到现在为止,它们应该已经杀死了几百万细菌。它们一次又一次击退细菌的进攻,可细菌却往周围组织进一步扩散,随后再带着新生力量卷土重来。战场上一片狼藉,全是组织细胞和免疫细胞的尸体、中性粒细胞发射的胞外陷阱(就是那些看起来像网的自杀式陷阱)、细菌产生的毒素和废物、信号分子,以及消耗后的补体蛋白。死亡随处可见。几百万免疫细胞已英勇牺牲。总而言之,先天性免疫系统大约最终还是会赢,不过可能要几个星期,而且还有不小的变数,免疫系统依然有可能失利,致病菌会进一步侵入身体,造成更大的混乱和破坏。
有一只巨噬细胞已被这场俨然没有终点的战争消耗殆尽,它慢慢在战场上挪动,寻找着等它杀伤的细菌。但它已经快不行了。它太累太累了,只想停止奋战,放下一切,拥抱死亡,陷入永恒的沉睡。就在这时,它看到了些东西。成千上万的新细胞涌至战场,快速散开。不过来的不是免疫士兵。
是辅助性T细胞!
它们是来自适应性免疫系统的特殊细胞,专为这场战斗而打造,就为对付这种给免疫细胞带来了巨大麻烦的土壤菌。一个辅助性T细胞到处转了转,闻了闻,了解了一下环境。它好像在盘算着什么。随后,它径直朝疲惫的巨噬细胞跑去,用特殊的细胞因子轻声说出了它想说的消息。突然间,一股能量传遍了巨噬细胞肿胀的身体,眨眼间它就恢复了精神,焕发了神采。不过除此之外,它还爆发了白热化的愤怒。巨噬细胞知道它的使命:消灭那些细菌,马上!恢复了活力的巨噬细胞扑向敌人,要把敌人撕成碎片。此番情景在战场上到处上演,因为辅助性T细胞在疲惫的士兵耳边念了神奇的咒语,鼓舞它们振作精神,带着更强的战力重新对付细菌。
情况还不止这些,还有一些怪事。适应性免疫系统直接打造的另一支小型部队也加入了战斗。它们数以百万计,如潮水般涌入战场,扑向敌人。原来是专门的“抗体”部队赶到了!抗体尽管和补体一样,也由蛋白质构成,但又和补体完全不同。
如果说补体是用棍棒和利爪武装起来的武士,抗体就是带狙击枪的杀手。现在,它们的目标就是打击感染部位的特定这一种细菌,让后者缴械投降。这一次,这些细菌无路可逃。成千上万的抗体扑到细菌身上,黏着不放,让这些躲在细胞后面或是打算逃跑的细菌无力招架,只有哆嗦的份。更糟的是,细菌们还被黏成一团,动弹不得。
有了抗体的帮忙,战士们现在一下子就把敌人看得更清楚了,而且经过调理之后的细菌,吃起来也更美味了。
连补体系统都变得比之前更有攻击性了,它又开始打击敌人,往细菌身上扎洞。很快,一场持续数日的残酷绝望的战役,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致病菌完全无力抗衡免疫系统精心组织的攻击,只得一步步地被无情清剿。
直到最后一个惊惶的细菌也被恢复了力量的巨噬细胞整个吞了下去。免疫系统赢得了胜利。辅助性T细胞通过细胞因子吟哦的低语慢慢减弱,巨噬细胞开始有了倦意。周围的士兵,主要是那些英勇杀敌的中性粒细胞,也开始自杀。现在它们已然无用,它们也知道,自己若继续前行,实是弊大于利。后面,会有新生的巨噬细胞来清理中性粒细胞的残骸,并取代它们承担起保卫组织的职责。
第一项任务就是发出信号刺激普通细胞生长,好让伤口愈合。大部分辅助性T细胞也加入了大批程序性死亡的过程,但也有一些留在原地以保护身体组织,应对未来可能的袭击。
炎症消退,血管回缩,多余的组织液被淋巴管运走,离开曾经的战场。肿大的组织慢慢缩回原来的大小。受损组织已经开始生长,新生细胞替代逝去的细胞。身体正在修复。
在不幸被锈钉子扎伤几天之后,你一觉醒来,发现脚趾已经好多了。肿胀消失,伤口愈合,只留下一个淡红色的痕迹。一切正常了。伤口好了,问题跑了。你完全不知道细胞们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此番磨难对你来说不过是一点小小的不便,对几百万细胞来说却是生死鏖战。它们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舍身保护了你。
那么,战场上究竟又发生了什么?适应性免疫系统的增援部队怎么做到了大规模彻底扭转战局,彻底清除了细菌?当然你没想要抱怨,那免疫系统为什么会不辞辛苦来到战场上呢?
为了抵抗几亿种能不断变异的敌人的侵袭,我们需要既有适应性、又有针对性的武器。一种武器能对付各种敌人。你说怪不怪,免疫系统就有这样的武器。这似乎不可能啊。以人类这块血肉大陆的演化速度之缓慢,面对几亿种微生物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亿万种新微生物,怎么能发展出各个击破的专门武器呢?
答案既简单又复杂:免疫系统并不怎么能适应新入侵者,而是在人出生时就具备了适应性。新生儿体内预装着几亿不同的免疫细胞——其中一些负责应对此生可能遇到的每种威胁。现在,你体内至少有一个专门的细胞,用来对付黑死病、各种流感、冠状病毒甚至100年后火星上可能出现的首个致病菌。你已经为全宇宙每种可能存在的微生物做好了准备。
要明白适应性免疫细胞为什么能识别宇宙中所有可能的敌人,我们得回顾一下前面的章节“闻出生命的基本构件”。这一章讲过的原理对理解下面的部分非常重要,我们来复习一下。
我们前面讲过,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由同样一批基础部件组成,部件主体是蛋白质。蛋白质可能有无数种形状,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立体拼图块。免疫细胞要和细菌的蛋白质结合,才能识别并俘获细菌。
先天性免疫系统可以用前面说到过的“Toll样受体”识别出细菌表面的一些常见蛋白质。不过这也限制了先天性免疫系统的识别范围,因为它能且只能识别可以和Toll样受体结合的结构。
尽管微生物无法完全避免用到这些常见蛋白,但它们仍然可以将大量的其他蛋白质用作建材。用免疫学术语来说,能被免疫系统识别的蛋白块叫“抗原”。有几亿种可能的抗原先天性免疫系统现在还无法识别,而神奇的演化也决定了未来总会出现新的抗原。抗原是和后面内容密切相关的重要概念之一,所以我再重复一遍,加深印象:抗原是免疫系统能够识别的异物结构。
世界上有几亿种潜在抗原,这就是几亿种不同的蛋白质。适应性免疫细胞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此时此刻,你体内就至少有一个免疫细胞,有能识别这几亿抗原中某种特定抗原的受体。我再重复一遍:你体内当下就有识别全宇宙每种可能抗原的潜能。
好好想想这句话。人们很容易把这个事实一带而过,感受不到其中的神奇。这办法本身就够怪的了,更怪的是它真的奏效。
上学可能会相当不爽、烦人。要上课,要考试,有成绩的压力,要和他人相处,还要早起。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你正要从“青少年”这个人生中最糟糕的阶段(许能)长成大人的时候。
不过人类的学校毫无危险,甚至还有些好玩,而适应性免疫细胞的大学就不同了:它们必须从胸腺这所“杀手大学”中毕业。胸腺关系着人的存亡,某种意义上还决定了你寿数几何,因此你可能以为人人都知道胸腺,如知心肺肝然。但奇怪的是,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器官。或许是因为胸腺长得太丑了吧。
胸腺长得很无聊,毫无吸引力,就像两坨疙疙瘩瘩的老鸡胸肉拼在一起。尽管很丑,但它可是最重要的免疫细胞大学之一(其他还有负责教育B淋巴细胞的骨髓,不过这留待专章再讲),一些最强大最重要的适应性免疫细胞就在这里接受教育和训练:它们就是T细胞。我们前面提到过一类T细胞,它们赶赴战场扭转了战局,不过当时只简单一提,还没来得及介绍它们的特性。T细胞有各种各样的功能,包括指挥其他免疫细胞、成为抗病毒的超级武器、杀灭癌细胞等。后面我们会详谈神奇的T细胞及其功能,现在你只用记住:没有T细胞你就一命呜呼了,它们可能是你最重要的适应性免疫细胞。不过它们在为你而战之前,必须在胸腺中通过异常凶险的课程。在这里,考试通不过不是拿低分,而是死亡。
只有最最优秀的学生才能逃脱这可怕的命运。上一章我们讲过:适应性免疫系统混合基因片段,生成数不清的受体,这些受体可以和宇宙间每一种可能的蛋白质结合,这些可被识别的蛋白就叫抗原。这意味着,每个T细胞生来都有某一种特殊的受体,可以识别某一种特殊的抗原。但这种办法也有个致命缺陷:受体种类这么多,肯定有很多T细胞的受体能和自体细胞的蛋白结合。这不是理论上的威胁,而是真实存在的病因,能引发一系列严重的疾病,叫“自身免疫性疾病”,几百万人正饱受其折磨。
比如,假设有一种T细胞受体可以和表皮细胞上的蛋白结合,且它不知道自己结合的是盟友,而只会想办法杀死表皮细胞。还有更糟的可能:因为人体有很多表皮细胞,T细胞会以为遭到了大规模袭击,到处都是敌人,于是会激活整个免疫系统进入攻击模式,引发炎症和各种混乱状况。雪上加霜的是,心脏细胞和神经细胞也可能受累,导致更严重的病情。
超过7%的美国人患有自身免疫性疾病。不过相关内容我们后面再讲。简而言之,自身免疫性疾病就是适应性免疫系统把自身细胞当成了敌人和异物,说这是生死攸关的威胁,可是毫不夸张的。
和你想的一样,身体极为重视这种威胁,于是让胸腺这所杀手大学来解决这个问题。新生的T细胞会来胸腺大学接受训练,训练分三步,或者更准确地说包含三项测试:
第一项测试主要是确保T细胞能够生成有效的T细胞受体。这就像在普通的学校里,老师要确保学生都带了笔记本和学习材料——唯一的不同是,T细胞学生要是忘了,可没机会回家拿,而会被一枪爆头。
通过了第一项测试的T细胞都拥有功能正常的受体。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第二项测试叫“正向选择”:教练细胞会查看T细胞是否擅长识别合作细胞的受体。这就像是老师检查学生的笔有没有墨水,作业本是不是好的。同样,失败的惩罚就是死亡。
经过了前两关,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关正等着这些T细胞学生:“负向选择”。这可能也是最难的一关。这项结业考试很简单:T细胞会不会识别自身的细胞?T细胞的受体会不会和组成人体的主要蛋白质结合?正确答案只有“不,决不”。
因此在结业考试中,T细胞会见识身体细胞用到的所有蛋白质组合。顺便一提,安排的见面方式很巧妙:胸腺中主持考试的教练细胞有特权生成各种通常只在心脏、胰腺、肝脏等器官中才能生成的蛋白质,以及各种激素,如胰岛素等。然后它们会向T细胞展示所有这些被标记为“自身”的蛋白质。一旦T细胞能识别任一种自体蛋白,就会被带走直接一枪爆头。
总之,98%的学生通不过全部培训,没毕业就被干掉了。每天有一两千万T细胞从胸腺大学毕业,它们代表2%的成功幸存者。这些T细胞各不相同,最后,对于你在全宇宙中可能遇到的每种敌人,都会至少有一个T细胞能识别它。
但可惜,杀手大学已经在关停过程中了。胸腺在幼儿期就会开始萎缩,到青春期后退化得更快。每年都有越来越多的胸腺细胞变成脂肪细胞或干脆没用的组织。这所大学不断裁汰系科,随着人的老去情况不断恶化,到85岁左右,胸腺就永久关停了。对于想要健康长寿的人来说,这太可怕了。尽管身体也有其他一些地方能培训T细胞,但从今往后免疫力就大大减弱了。一旦胸腺失能,人就只能依靠现有的成熟T细胞了。胸腺功能的缺失是老年人比年轻人体弱,容易感染、患病、患癌的重要原因之一。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大自然不青睐不再拥有繁殖能力的人类,因此没有演化压力来让人活得更久。
好。这两章我们知道了适应性免疫系统有宇宙最大的图书馆。知道了T细胞在生成后可以选取并重排一些基因片段,造出十亿百亿不同的受体(每个T细胞只携带一种受体)。这许多携带独特受体的T细胞,能识别世间所有可能的抗原。为确保适应性免疫系统的细胞不会意外地识别并攻击自身细胞,T细胞必须接受严格的训练,只有极少一部分才能存活下来。不过最后,对于你可能遇到的每种敌人,都会有一些免疫细胞来对付它。
听着都挺棒的。但就像生活中的每件事一样,总还有一些小问题。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08 周六:
从前面小小的脚趾感染事故中我们知道,只用少量免疫细胞来应对全面进攻是不够的,总要几十万甚至几百万才能有效地杀灭强敌。尽管适应性免疫系统有几十亿不同的细胞,每个细胞都有独特的受体来识别某种可能的敌人,但是有同样受体的细胞可能只有十几个。
想一下,你就会发现这很合理。要是几亿可能病原体中的每一种都有几百万免疫细胞来对付,那人体就要纯乎由1000万亿级的免疫细胞构成,再无其他了。这样的话,一方面你大概永不生病,因为你做足了准备;但另一方面你将只是一团黏黏冻了。单纯活着很无聊的。因此,大自然想出了更好更妙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
发生感染时,免疫系统会决定要启动哪些针对性防御,程度要如何。适应性与先天性免疫系统会通力合作,一起从几十亿T细胞中找出有所需受体、能对付此种感染的少数,再快速制造更多同样的细胞。
这种方法不仅让每种潜在的敌人只用几个、十几个细胞就能应对,而且还确保了免疫系统不会制造过多的武器,浪费资源——考虑到免疫系统本来就是高能耗的,不浪费可是很有好处。那这种方法又是如何做到这些的呢?答案就是,通过“抗原呈递”。
适应性免疫系统不会直接决定由谁来作战,又何时激活它们——这是先天性免疫系统的职责。这时就轮到长着章鱼般的触手、体型庞大、相貌丑陋的树突状细胞出场了。感染发生后,树突状细胞会把自己用所选的敌人抗原包裹起来,努力去找辅助性T细胞——后者能凭特殊受体识别某个抗原。这也正是树突状细胞如此重要的原因。没有树突状细胞,就没有第二道防线。脚趾感染战役中最后关头的转折也就不可能发生。
感染后的头几个小时,树突状细胞会对战场进行取样,收集敌人的信息——这是委婉的说法,实际上就是把敌人吞了,分解成碎片。树突状细胞属于“抗原呈递细胞”,这名字的意思简单说就是把敌人的内脏涂到自己身上。树突状细胞会把病原体分解成抗原大小的碎片,并在细胞膜上进行包装。放在人类世界,这就好比杀死敌人,再把他们的骨肉内脏碎片涂在身上,给别人看。做法真的残忍,但对细胞来说效果很好,这就是它们的日常工作。
浑身涂满敌人内脏后,树突状细胞就经过淋巴系统把抗原呈递给适应性免疫细胞,或者更确切地说,呈递给辅助性T细胞。
所有的抗原呈递细胞都有一个共同点:细胞上都有一个很特殊的分子,和Toll样受体一样重要,所以尽管名字取得糟糕,还是值得讲讲:Ⅱ型主要组织相容性复合体,简写成MHC-Ⅱ——虽然也不好理解,不过用着方便一点。
你可以把MHC-Ⅱ类受体想象成一个可以夹香肠的热狗面包。香肠就是抗原。MHC-Ⅱ类分子很重要,它提供了另一重安防,另一层控制。
我们前面简单提过,适应性免疫细胞破坏力很大,后续几章对此还有进一步讨论。所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意外地激活这些免疫细胞,因此,只有满足一些特殊条件,它们才会活化,而条件之一就是热狗面包——MHC-Ⅱ类受体。
抗原只有包裹在MHC-Ⅱ类分子中呈递过来,辅助性T细胞才能识别,或者说,辅助性T细胞只吃夹成热狗的香肠。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非常挑剔的食客——光是一根香肠漂过来,它们连碰都不想碰。它们会说,不吃,太恶心了!只有好好夹在热狗面包中呈递过来的香肠,它们才会考虑吃。
这就确保了辅助性T细胞不会在只碰到血液或淋巴液中的游离抗原时就意外活化。只有那些包裹在抗原呈递细胞表面MHC-Ⅱ类分子中的抗原才能激活它们。只有通过这种方式,辅助性T细胞才能确定真有危险,需要马上动员起来。
这确实有点儿怪,你觉得有违直觉也没关系。让我们复习一下,不过这次让我们跟随锈铁钉事故中树突状细胞的脚步来看看全过程。
回到我们的战场,战士们正在打一场史诗级的战役。树突状细胞选取这里漂着的各种东西(包括敌人在内)的一个断面,一口吞下。如果抓到了细菌,它们就把它撕成碎片,再把这些抗原(香肠)夹在覆盖胞外的MHC-Ⅱ类分子(热狗面包)中。现在,树突状细胞全身都包裹着敌人的死尸小块和战场上的碎屑。
接着,树突状细胞开始迁移,经淋巴系统来到最近的淋巴结,寻找辅助性T细胞。还记得淋巴结大都市里的约会平台,那些来自战场的树突状细胞和游离的辅助性T细胞相遇相恋的地方吗?我们来看看它们是怎么约会的吧。
全身包裹着夹在MHC-Ⅱ类分子(热狗面包)中的抗原(香肠)的树突状细胞一次走过一个个辅助性T细胞,在它们身上蹭来蹭去,看对方有无反应。如果辅助性T细胞恰能识别抗原的T细胞受体,那它就会和抗原结合,就像两块拼图咔嗒一声完美地拼合了起来。
这是个非常激动人心的时刻。树突状细胞居然从几十亿淋巴细胞中找到了完美匹配的辅助性T细胞!不过要激活辅助性T细胞,这还不够,还需要在这两种细胞表面有另一种信号,它由另一组受体介导。
你可以把第二个信号想象成树突状细胞的轻吻。这是另一个确认信号,再次明确告诉了辅助性T细胞:“是真的,你真的、恰当地活化了!”这个过程重要到要提一下?对,因为这是防止辅助性T细胞意外活化的另一重安防:只有代表先天性免疫系统的树突状细胞被实际危险激活时,由辅助性T细胞代表的适应性免疫系统才应该被激活。
我们最后再总结一下,因为这些内容真的很重要也很难:要激活适应性免疫系统,树突状细胞首先要杀死敌人,把敌人撕成名为“抗原”的碎片,你可以把这些碎片想象成小香肠。抗原会被夹进特殊的MHC-Ⅱ类分子中间,这些分子就像热狗面包。
另一边,辅助性T细胞会重排基因片段,生成能结合特定抗原(香肠)的一个个特定的受体。树突状细胞要寻找对的辅助性T细胞,后者要拥有能结合相应抗原的特定受体。
找到之后,两个般配的细胞就会紧密纠缠在一起。但这时还需要另一个信号,就像一个热情温柔的吻亲在脸颊上,这会告诉T细胞一切都对,呈递来的抗原信号是真实的。这样辅助性T细胞才会活化。
啊!总算讲完啦。是不是搞太复杂了?配对的“舞动”过程这么复杂,真有必要吗?为什么要有这些额外步骤?我再说一遍:适应性免疫系统资源消耗高且威力强大,坦白说对你自身很是危险,免疫系统真的想要百分百确保它不会意外活化。
当然,免疫系统什么也不想要,它就没有意识。实际情况很可能是,免疫系统很容易活化的那些动物,最后都没活下来。
适应性免疫系统的活化还有一个非常有趣的方面。某种意义上,树突状细胞和辅助性T细胞的结合,就是感染信息从先天性免疫系统传递到适应性免疫系统的过程。
前面我们把树突状细胞叫“活的信息载体”。它在战场上取样,将样本保存在受体之中,就像是战场某一刻的实时快照。离开战场后,它就停止取样并把信息封存。
抵达淋巴结后,树突状细胞有一星期左右的时间找到合适的T细胞并激活它,之后其内部的凋亡程序会启动,树突状细胞随即自杀,命运和许多免疫细胞一样。它自杀时,也会抹除从战场收集来的过时信息。这种信息抹除是免疫系统自我调节的另一种机制。
树突状细胞就像一个报童,把刊登特大新闻的报纸送给适应性免疫系统。每几个小时就发新快照或说新报纸,最后再把这些资料都删除,这样免疫系统就可以不停地收集并且传递战场的最新消息。定期删除能确保免疫系统不会按过时的信息来行动。当天刊载特大新闻的报纸可能提供有用的消息,而昨天的报纸就是废纸,只能用来包东西。
随着感染不断平息,适应性免疫系统不再收到来自树突状细胞的新快照,旧的信息集也被删除,因此不再有新的辅助性T细胞活化。这是一条很重要的原理,后面我们会一再讲到:免疫系统需要持续的刺激才能保持活化状态,而发送来自战场的实时消息和信息的定期自行删除,可以让免疫系统做出强度刚好合适的应答。
讲下面的内容之前,再说一个特别有趣的事:负责编码MHC分子的基因,是人类基因库中多样性最丰富的,因此每个人的MHC分子都迥然不同。在人与人之间的许多差异中,为什么MHC分子对每个人都如此特殊?
不同类型的MHC会更擅长或更不擅长呈递不同的抗原,比如有的类型会特别擅长呈递特定的病毒抗原,而另一种会擅长呈递某种细菌抗原。这对人类这一物种来说非常有用,使得人类很难被单一种病原体消灭。
比如,在中世纪黑死病肆虐欧洲时,有些人的MHC-Ⅱ类分子天生就非常擅长呈递引发鼠疫的抗原“鼠疫杆菌”,这些人有更大的机会熬过疫情,从而确保人类这个物种得以延续。
这对我们种族的存亡如此重要,于是演化之力或许使MHC分子的不同成了择偶时的得分项。换句话说:和你有不同MHC分子的人会更有吸引力!等等,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好吧,你真的可以闻出不一样的地方!MHC分子的形状会影响身体分泌的一些特殊分子,我们从他人的体味中会无意识地接受这些信息,因此你可以用自己独特的气味传递免疫系统类型的信息!
德语中甚至流行说“能够闻出一个人的好”(直译),意思是“凭直觉喜欢一个人”。关于气味的这种说法可是真实存在的!不但从直觉上说就很有道理,还有许多研究证明各种各样的动物——包括人类——都喜欢MHC分子与己不同的伴侣的气味。我们就是觉得有不同免疫系统的潜在对象闻起来更性感。这种额外的吸引力也是一种保护机制,它让亲生兄弟姐妹彼此闻起来没有性吸引力,从而减少近亲发展出亲密关系的机会。这是有道理的:将能够造就出多样免疫系统的基因结合起来,生育健康后代的概率会大大增加。下次拥抱伴侣时,你要知道,免疫系统很可能是你喜欢他(她)的原因之一喔!
适应性免疫系统的唤醒是从淋巴结约会平台开始的,就在这里,树突状细胞——表面盖满夹香肠(抗原)的热狗面包(MHC-Ⅱ类分子)——希望找到合适的T细胞。T细胞的职能比前面详细介绍过的巨噬细胞或中性粒细胞丰富得多。首先,T细胞的种类就不少,有辅助性T细胞、杀伤性T细胞和调节性T细胞,每一种都还能特化成不同的亚类,以对付每种可能存在的感染。
T细胞的样子毫不起眼。它们中等大小,各方面都平平无奇。但它们对人的生存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有些人会因遗传缺陷、化疗或是艾滋病等问题而缺乏T细胞,他们死于感染和癌症的风险就相当高。可惜,就算是当今最顶尖的医疗手段,往往也不能挽救T细胞缺乏的病人。因为,就像我们后面会了解到的,T细胞是免疫系统的协调者。它们指挥其他免疫细胞,并激活最重型的武器。
T细胞是来源于骨髓的旅行者,它们在骨髓中混合不同的基因片段,创造出自己独特的受体,随后进入胸腺这所杀手大学受训。只有通过胸腺试炼的T细胞才能劫后余生,进入淋巴结大都市的网络,在这里等待匹配的抗原和树突状细胞的轻吻将自己激活。
树突状细胞离开战场一天后,几百万中性粒细胞和巨噬细胞还在冲锋陷阵,壮烈赴死。而此刻,可能只有一个活化的辅助性T细胞存在于某个淋巴结中。适应性免疫系统的情况就是这样,不过它现在必须来接管局面了。
要协助击退感染,辅助性T细胞不能孤身一个,所以它的首要任务就是增殖。后面两章我们会简单介绍“克隆选择学说”,该理论曾荣膺诺贝尔奖,也是免疫系统最重要的原理之一。简单来说是这样:
活化的辅助性T细胞离开激活它的树突状细胞,迁移到淋巴结的其他部分,开始自我克隆。它不停地分裂,极尽快速地增殖:1个变2个,2个变4个,4个变8个,以此类推。几小时内,就有了几千个同样的活化辅助性T细胞(每个克隆都有和最开始被激活的辅助性T细胞同样的特定受体,因此免疫系统现在就有了几千个具有此种受体、专门针对特定敌人的细胞)。这种增殖特别快,新生的辅助性T细胞很快就被挤出了淋巴结大都市的这个区域。
有了足够的克隆后,这些细胞就分成了两组。我们先来看第一组。它们需要点时间熟悉情况,好好闻闻由淋巴液运到淋巴结的细胞因子和危险信号,随后追随着化学物质的踪迹尽快奔赴战场。
受伤5到7天后,辅助性T细胞会抵达感染地点,开始指挥作战。尽管不亲自上阵杀敌,但它们能大大增强局部免疫细胞特别是主力们的作战能力。它们一边释放重要的细胞因子,发挥从召集增援到加强炎症反应等一系列作用,同时还能增强士兵的战斗力,直接影响战局。前面我们见识过它们的本领:对“黑犀牛”轻声低语,就让它变成了战斗狂——只有在辅助性T细胞的作用下,巨噬细胞才会如此愤怒。
想一想,你就会觉得这很合理——巨噬细胞就是危险的猛兽,要决心完全释放它的威力,必须经过再三考虑。要是它们一有感染就变身为战斗狂魔,身体可是会严重受损的。
但如果是辅助性T细胞下令让它们适当地愤怒起来,这就意味着感染严重到已经唤醒了适应性免疫系统的地步,这样,先天性免疫系统就要使出全部本领。因此感染处的辅助性T细胞指挥官就像放大器,它能释放先天性免疫系统的内在能力,来制服凶险的敌人。
辅助性T细胞不能只是启动巨噬细胞的杀敌模式,也要保证它们变成战斗狂后还能活着。辅助性T细胞要监控战场的情况,只要察觉到危险就要持续活化,知道还需继续战斗。疯狂杀敌的巨噬细胞体内有定时器,时间一到就会凋亡。这是保障免疫反应不会过激的另一重安防机制。而辅助性T细胞可以一遍遍地重设定时器:只要还有危险,它们就会不断激活疲惫不堪的巨噬细胞战士。
直到辅助性T细胞决定停下来。当它们发现免疫系统已经胜券在握时,就会叫停战斗,筋疲力尽的战士们也会一批一批地自行了断。辅助性T细胞不但能加快战争的步伐,也会决定何时终止,让所有细胞都平静下来。
一俟赢得战役,辅助性T细胞的最后使命就是像大部分免疫细胞那样自我毁灭,避免伤到人体。但其中一小部分不会。有些辅助性T细胞会变成“记忆T细胞”。每次你听说你对某种病免疫,意思都是,你体内有记住了特定敌人的记忆T细胞。此类敌人可能再犯,所以记忆T细胞就严阵以待,充当有力的守卫。记忆T细胞识别旧敌的速度比先天性免疫系统还快得多。万一再次感染,树突状细胞就不必再长途奔赴淋巴结,因为这些记忆T细胞能立即活化,并请求强力支援。
记忆T细胞的反应既快速又高效,所以大部分病原体只能感染人一次。就是因为适应性免疫系统有了经验和记忆。我们后面还有专章讲记忆细胞,此处就暂且不表了。
辅助性T细胞的重要性还远远不止于此。还记得吗,前面我们只是跟着其中一组辅助性T细胞从淋巴结前往了战场。还有另一组辅助性T细胞,它们马上要做的事甚至更为重要:激活你能调用的最强效武器。它们就是好比军工厂的无敌“B细胞”。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09 周日:
B细胞体积比T细胞稍大,二者有一些共同点:都起源于骨髓,都必须经历酷烈的训练——只是B细胞的训练场不在胸腺,而在骨髓。
和T细胞一样,所有的B细胞表面都附着有至少几亿到几十亿的受体,针对的是数百万不同抗原,且每个B细胞都拥有识别某一特定抗原的特定受体。
使B细胞卓尔不群、敌友皆惧的,是它们能生成免疫系统最强大的特化武器:抗体。抗体很古怪,复杂又有趣,所以这里我们浮光掠影地介绍一下,稍后再做应有的详述。简而言之,抗体就是B细胞的受体。抗体长得有点像小龙虾,作用好似狙击枪,专为结合特定抗原、打击特定敌人而打造,会宛如正中眉心一般精准打击病原体。
等等,抗体怎么能既是细胞上的受体,又是游离的武器呢?大致来说就是,抗体黏附在B细胞表面,起着B细胞受体的作用,即它们能够结合抗原并激活B细胞。B细胞一旦活化,就会生产并泌出大量新的抗体来攻击敌人——可以多达每秒2000个。所有的抗体都是这样生产的。我们介绍完生产抗体的B细胞之后,再来好好谈谈抗体。现在只用记住:抗体是B细胞表面的受体,活化的B细胞能以每秒数千个的速度生产并泌出抗体。
在往下讲之前,我先做一点免责声明。B细胞的活化和生命周期非常复杂,会融汇前面讲过的许多知识,免疫系统的许多部分会紧密交织起来,因而许多过程会同步发生。所以,后面的几段可能让你觉得:“唉,东西太多了。”别担心,我们会停下来总结并巩固讲到的知识。
这可能是本书中最复杂的过程,所以我们会慢慢地一步步来。这份努力非常值得:只需大致领略这层复杂性,哪怕只是皮毛,你都会真正感受到免疫系统的神奇,之后学习本书的其余内容也会一帆风顺。
好,我们马上开始!本章开篇我们说过,B细胞来源于骨髓,在这里,它们混合并重排一些基因片段,以使将来生产的B细胞受体能和特定的抗原结合(回想一下烹饪大餐的比方,每个带有特定受体的B细胞就好比一道菜)。此后,B细胞也要和T细胞一样,经历残酷的训练,以确保B细胞受体不会去结合自身的蛋白和分子。幸存的B细胞成为未激活的处女B细胞并踏上旅途,在淋巴系统中游动,也和T细胞一样,每天从纽约开车到洛杉矶,沿途停靠几百处城镇和服务区,看有没有人找自己。不过B细胞和T细胞就只有这些共同点了。
在淋巴结大都市中,有专门的B细胞活动区,它们会聚于此,喝咖啡聊天,看有没有人需要它们。B细胞威力太大,要激活它们必须严格满足双重认证,分别由先天性免疫系统和适应性免疫系统做出。
我们把这一过程分解成两步,最后再做总结。
第一步:先天性免疫系统激活B细胞
要理解这第一步,我们需要回想一下免疫系统的组成及内部关联。我们来回忆一下脚趾感染的故事,当时巨噬细胞和中性粒细胞跟入侵的细菌展开了一场持续一两天的大战。
战争造成了伤亡,大批细菌被杀死,其中许多是被巨噬细胞整个吞下的,还有许多被中性粒细胞的致命武器补体蛋白(隐形部队)刺伤扎破,流血身亡,另有一些在试图逃脱NET(就是中性粒细胞释放DNA,并掺入有毒的化学物质,形成的捕捉病原体的网状屏障)时被撕成了碎片。光是先天性免疫系统奋力杀敌,就已经消灭了大量敌人。
要是时间足够,免疫细胞会把战场清理干净,不过现在他们只想消灭那些还活着的细菌。战场上尸横遍野,大量细菌的碎片残骸漂在感染处,其中许多被补体蛋白覆盖。这幅场景,就像是战场上的士兵深陷于双方血淋淋的残破尸骸中,仍在奋力拼杀。
不过免疫系统已经开始动用各种巧妙机制执行起了清理和过滤任务。像我们前面提到的,免疫细胞和其他死细胞引发炎症,使体液从血管渗出,汇集到感染部位,冲刷战场。战斗持续得越久,聚集的体液越多。但体液如果不断聚集,组织是会破裂的,所以必须排出一部分。
前面我们说过,身体会把过量的组织液不断排入淋巴系统。这些体液及其携带的患处碎屑,其中还包括死细菌的残骸、用过的细胞因子和其他垃圾,都成了淋巴液的一部分。淋巴液是从全身组织不停渗出形成的有点恶心的怪液体。身体有感染时,淋巴液会运载所有死细菌的碎片,其中许多的表面覆盖着补体蛋白。如此,淋巴液就像是在你全身流动的液态信息载体。
这些信息会被送往免疫基地,就是身为大都市暨情报中心的淋巴结。流经淋巴结时,淋巴液会大量经过处女B细胞的聚集地。这些B细胞置身淋巴液当中,其表面的受体也充分接触这些液态信息流,筛滤、辨别来自组织的抗原和碎片。
处女B细胞要找的是能和表面独特的B细胞受体结合的抗原。找到可以结合的抗原,它就得到了激活的命令!
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不过你可能注意到了:这一过程没有涉及树突状细胞。这是不是说B细胞不需要和其他细胞结合呢?这和B细胞受体与T细胞受体的巨大差异有关,此项差异非常重要,我们现在就来解释。还是用香肠来打比方吧。
还记得MHC-Ⅱ类分子吗,那个把抗原香肠呈递给T细胞受体,从而激活T细胞的热狗面包?T细胞受体是很挑剔的食客,只吃夹在面包里的香肠。但这带来了一项严重后果:能激活T细胞受体的,必须是很短的抗原分子,因为MHC分子只能携带短抗原——树突状细胞表面的面包只能夹小香肠。相反,B细胞受体则没这么挑剔。
B细胞受体和T细胞受体都只能识别特定的抗原,不过B细胞不受那么多限制,因此B细胞和T细胞能识别的抗原在大小尺寸方面很是不同。B细胞不光能识别淋巴液中的抗原并活化,还能识别大分子抗原,如果还用食物打比方的话,就是它可以大块吃肉。
香肠是深加工肉类,看不太出是用什么肉做的。T细胞受体能识别的抗原也是如此。而B细胞受体能识别的抗原则有点像大大的带皮带骨的烤火鸡腿。T细胞太挑剔了,不吃鸡腿,B细胞却毫不在意。
B细胞也不需要MHC分子,不像T细胞那样需要别的细胞来呈递抗原,而是可以直接和淋巴液中的大抗原(火鸡腿)结合。
好,现在我们知道了两点:处女B细胞位于淋巴结内,沐浴在淋巴液中,可以和来自临近战场又流经此处的所有抗原结合。B细胞受体可以直接抓住淋巴液中的大块抗原,从而使B细胞活化。
不仅如此,B细胞还会获得先天性免疫系统更多的直接援助。我们前面一再提到细菌残骸表面盖满了补体蛋白,你有没有想过这其实别有用意?B细胞不仅能识别死去的细菌抗原,它还具有能识别补体蛋白的特殊受体。
前面我们提过,先天性免疫系统负责激活适应性免疫系统,并为后者创造背景,此处的原理也是这样。补体蛋白黏附在病原体上,就像是在跟B细胞正式确认有危险。所以,若遇到补体蛋白结合抗原的情况,B细胞的活化效率会提高100倍。免疫系统的各个部分巧妙互动,谨慎沟通,此种多层次的复杂性,正是免疫系统如此优美和神奇的原因之一(你可以把抗原上的补体蛋白想象成酱汁,它能让火鸡腿在B细胞尝来更觉美味)。
有趣的是,这尽管只是B细胞活化的第一步,却已经关键非常:它能触发针对感染的快速反应。没有任何多余步骤,这些可以自行发生的简单机制就可以快速应答,因为全身组织液在一直不断地渗入淋巴系统。在感染初期,树突状细胞还没有大批抵达淋巴结、激活辅助T细胞时,这些机制尤其重要。
现在我们稍作休息,复习一下讲过的内容:敌我交战、细菌表面盖满补体、淋巴液带走残骸、淋巴结内的B细胞识别抗原,最后,终于到了B细胞的早期活化阶段!
这早期活化是什么样的呢?首先,所有活化的B细胞都迁去淋巴结中另一片区域,开始自我复制:1个变2个、2个变4个、4个变8个,以此类推。直到生成近2万个一模一样的克隆,每个都带有能和第一个处女B细胞最初识别的抗原结合的特定受体副本。这些克隆B细胞随即制造抗体,分泌到血液中,送至感染部位,冲刷战场并协助歼敌——尽管它们不是最厉害的抗体。它们干得也不错,但不惊艳,比较像狙击手主要射中身体,少有一枪爆头。
如果没有第二步、二次激活,大部分克隆B细胞会在一天内凋亡。这意义重大:没有被二次激活,B细胞就会认为感染很轻,自己派不上大用场——为避免浪费资源,造成不必要的损伤,它们会自行毁灭。
B细胞要真正苏醒,还须满足双重认证中的第二重。这是由其在适应性免疫系统中的伙伴,准确地说就是辅助性T细胞来完成的。
第二步:适应性免疫系统激活B细胞
上一章我们讲了,辅助性T细胞活化后会自我复制,克隆出的细胞分成两组,一组前往战场,另一组来真正地激活B细胞。
简而言之,活化的辅助性T细胞要和活化的B细胞相遇,且双方都要能识别同样的抗原!等一下。这两种不同的细胞随机混合基因片段,生成几亿到几十亿种不同的受体,等病原体入侵后,它们又碰巧都要分别活化再彼此相遇,而只有在如此特殊、几近不可能的情况下,免疫应答才会全面启动——这也太难以置信了吧?那,尽管这套机制有点费解,但这就是自然界的事实,确实巧夺天工。
大致来说,B细胞要真正活化,必须变成抗原呈递细胞。这是因为,B细胞受体和T细胞受体截然不同,后者只能识别夹在面包中的小片抗原,前者则不是。两者一个挑剔,一个不挑剔,还记得吗?
B细胞和大块抗原(火鸡腿)结合后,会像树突状细胞一样将其吞下,并在自己内部将抗原分解。它把火鸡腿切成几十甚至几百段小香肠,再把这些小块抗原夹进B细胞表面的MHC分子(面包)。就是说,B细胞会结合一块复杂的抗原,将其转化成许多深加工的简单小块,再呈递给辅助性T细胞。
来自战场的抗原流经淋巴结,在这里与处女B细胞结合。B细胞被第一阶段激活,开始大量自我复制。B细胞把抗原分解成小抗原,再用MHC-Ⅱ分子呈递它们。同时树突状细胞拾取抗原,也用MHC-Ⅱ分子呈递出去,激活适配的T细胞。B细胞与这些活化的T细胞相遇,后者可以凭借其特定的T细胞受体识别B细胞表面的某个抗原。现在,B细胞完全活化,成为浆细胞!
免疫系统的这些所作所为,大大增加了B细胞和T细胞彼此匹配的机会。B细胞呈递的不是单个抗原,而是几十、数百个和MHC分子结合的不同抗原!几百个面包里夹着几百根小香肠。所以严格地说,B细胞和T细胞识别的不是完全相同的抗原。对适应性免疫系统来说,这样就足够了,因为这意味着,如果辅助性T细胞可以和B细胞呈递的抗原结合,那么敌人入侵时,两种细胞就都能识别敌人。这就是B细胞完全活化的秘密:必须满足双重认证。
好,先停一下,信息太多啦!
要是你已经头顶升烟,眼冒金星,这就对了。我们刚讲的是许多事情,发生在很长的时段内,涉及了许多身体部位和不同类型的细胞。你会糊涂,一点也不奇怪,是时候做个总结了。
第一步:战事不可避免,敌人的尸体作为大块抗原(火鸡腿),就要流经淋巴结。淋巴结中有B细胞,它带有特定的受体,要和抗原结合。如果死去的敌人被补体覆盖,那么结合会容易得多。B细胞会因之活化,大量自我复制,生成初级抗体;但如果没有下一步,这些B细胞一天内就会死去。
第二步:同时,树突状细胞要在战场上吞噬敌人,将它们分解成抗原(香肠),把抗原夹在表面的MHC-Ⅱ分子(面包)中,再前往淋巴结中的T细胞约会平台。在这里,树突状细胞要找到某种辅助性T细胞,它能借助特定的T细胞受体识别抗原(吃掉夹在面包中的香肠)。找到后,相应的辅助性T细胞会活化,开始大量自我复制。
第三步:B细胞把大块抗原(火鸡腿)分解成几十甚至几百片小抗原(香肠大小),再借助MHC-Ⅱ分子(热狗面包)来呈递抗原。
第四步:一个活化的B细胞呈递几百个不同抗原(小香肠段);它还要遇到一个T细胞,后者要能识别这些小抗原中的一个,才能成为B细胞的第二步激活信号。
这一系列事件要严格按顺序发生,B细胞才能真正活化。现在你会不会感叹身体的神奇?你能体会到这其中的精妙程度吗?生成几十亿T细胞和B细胞,然后经不同的途径挨个儿激活它们,再指望它们彼此相遇,这是有多疯狂?时间和演化简直太神了,能造就出如此复杂巧妙的机制。要在这一系列事件之后,适应性免疫的终极强大武器才会真正启动。现在,免疫系统所需的一切条件都满足了,它确信体内有大量敌人在活动。
满足了双重认证并充分活化的B细胞开始发生变化。这一刻它已经等了太久。它开始肿胀膨大,变成几乎原来的两倍,化身为B细胞的最终形态:浆细胞。浆细胞开始生成真正的抗体。它每秒可以释放多达2000个抗体,进入淋巴液、血液和组织液当中。就像二战期间苏联的火箭炮可以朝敌人发射无穷无尽的火箭弹一样,浆细胞也可以生成百万千万的抗体,成为细菌、病毒、寄生虫等所有敌人的噩梦。甚至癌细胞都会惧怕于它。而如果你不幸患有自身免疫性疾病,它也会攻击自身细胞。
好了,天哪!这一切实在是太复杂了。但稍等一下,B细胞的活化过程中还有最后一个方面,更增添了这一过程的巧妙。两种细胞的共舞让免疫系统变得更优秀、更强大,在它们结合后,免疫系统开始真正大显身手,杀灭微生物。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10 周一:
到现在我们一直故意没提B细胞受体有多么擅长识别抗原。前面我们说,受体和抗原就像拼图块一样,彼此能完美结合。但是对不起,实际情况不是这样。所谓“完美是优秀的敌人”,在严重感染的紧急关头,免疫系统可等不到完美匹配的出现,不错甚至凑合的匹配都可以。这样的话,只要B细胞的受体足可 识别出抗体,它就能活化。
受伤以后,尽快找到可用的武器,而不是等待完美武器的出现,这才是更明智的,也是免疫系统演化至此的原因。但这也会削弱防御力。我们前面说过,对蛋白来说,形状就是一切。拥有形状非常合适、能和抗原出色结合的抗体,是很大的优势,能一举决定成败。快速反应和完美防御,这两者免疫系统想都兼顾。
于是免疫系统这样办:先尽快生产出凑合的抗体,但也用一套精妙的系统来微调、改进这些抗体,让它们变成近乎完美的抗敌武器。这一过程,始于一番舞蹈。
前面我们讲过,B细胞需要被辅助性T细胞激活后(而辅助性T细胞需要先被树突状细胞激活),才能变成浆细胞,实际上整个过程可比这要稍微神奇、精妙一点。免疫系统会确保只有能生成惊艳的抗体的B细胞才会变成浆细胞。但这是怎么做到的?
实话实说,这里面有点纷乱,所以我们会稍微简化一下。简而言之,T细胞一旦识别了B细胞呈递的抗原,就会激活B细胞——就像一个轻吻或是一个温暖的拥抱。这不但能延长B细胞的寿命,还能促使B细胞努力改进抗体。
每次B细胞收到辅助性T细胞的阳性信号,就会开始一轮有目的的突变。这个过程叫“体细胞超变”(也叫“亲和力成熟”),我们后面再也不会用这些拗口的字眼了。
就像得到美食评论家的称赞后,厨师会改良菜肴一样,受到激励的B细胞也会开始提升它的菜单。B细胞之内负责生成受体的基因片段会发生突变,于是生成的抗体也会随之变化。
这里,B细胞所做的,就像是厨师在晚宴进行当中回到后厨。此时宾客已经到场,也清楚自己想吃什么。于是,厨师们就开始随机微调菜谱。就像三星米其林餐厅的厨师一样,他们的目标也是要做出完美的菜品。不是好吃,不是惊艳,而是完美!也许原来的菜谱里,胡萝卜是切丁的,牛肉是烘烤的;而现在,胡萝卜要切成条,牛肉用炭烤。没有新的原料,只是微调制作方式来呈现成品。
这一切的目标就是为客人奉上完美的大餐,让他们品尝之后欣喜若狂——就是生成能和抗原完美结合的抗体。那B细胞大厨怎么知道客人们会更喜欢改良后的菜谱——新抗体能比原先的更匹配抗原?就和B细胞的活化方式一模一样:新生的改良受体会充分沐浴来自战场、又流经淋巴结的淋巴液。如果战斗还在持续,应该会有大量抗原顺着淋巴液流过。
假如经过随机突变(菜品微调)的B细胞受体变差了,它结合抗原会变得更难,就不会得到来自T细胞的刺激和轻吻。于是,这个B细胞受体就会情绪低落,随后自我了断。
要是突变提升了B细胞受体的抗原识别力,B细胞就会再次收到激活信号。活化的B细胞会把大块抗原(火鸡腿)分解成小块(香肠),再一次呈递给辅助性T细胞。就好像B细胞大厨对改良后的菜谱非常满意,兴奋得想要告诉全世界。
继续用烹饪作比的话,辅助性T细胞就像是从餐厅走来后厨的美食评论家,对厨师大加赞许、亲个不停。而这一番鼓励,肯定让B细胞更有动力改进菜品。这样就进入了良性循环。
慢慢地,自然选择就会出现。B细胞越是擅长识别流经淋巴结的抗原,就越容易得到刺激和鼓励。与此同时,那些没有进步甚至越来越差的B细胞,就会自行凋亡。
最后,只有胜算最大的B细胞能留下来,并大量自我复制。这些能够微调自身受体、并制造最有力武器的B细胞,最后就变成了浆细胞。这正是抗体有如此强的杀伤力、能像狙击枪一样正中眉心的原因。抗体是经过打磨和不断改进而直臻完美的,不是随机挑选的。这也是你大体从医学界人士那里听过好些次“抗体”一词的原因,就算你对免疫系统一无所知。抗体是人类的超级武器,是人从严重感染中幸存下来的主要原因。
凭借这种机制,适应性免疫系统真的能实时适应敌人的情况。前面我们问过,面对着几十亿能够变异的病原体,人是怎样做到有效应对的。这就是办法之一:让免疫系统拥有能迅速自我复制的细胞,有明确的目标并能对其做出快速适应,能不断改良武器直至完美。适应性免疫系统应对敌人的方法巧妙又智慧,真是名副其实。它确实可以在和微生物的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要是前面这两章你都看完了,那恭喜你,你非常厉害。真的,这些知识可不好懂——我们这里讲的还只是简化版而已。很遗憾,免疫系统乃至整个宇宙都不是为了让玩智能手机的巨猿能轻松理解而生的,有时候深入学习很困难,哪怕是学习很重要的主题。你并不需要记住读过的所有细节。
其实我敢打赌,要是只读了一遍,你是记不住这章所有内容的。这完全正常。你已经掌握了原理,而且学完了整本书最难的部分!这就是本书的复杂度巅峰了,接下来的内容大多都很轻松。很快,我们又可以讲述战场上那些激动人心的故事了!
要了解免疫系统的全貌,现在就只剩下抗体这种货真价实的狙击枪等我们见识了。
抗体是免疫系统最厉害、针对性最强的武器之一。它们由B细胞生成,本身杀伤力并不大,不过是能黏附抗原的蛋白质小块而已。但它们黏附抗原的效率极高。
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死亡标签。常见的抗体长得像有两只钳子的小龙虾,体积真的很小:把免疫细胞比作人体,抗体就相当于一颗藜麦那么大。某种意义上,抗体和补体有点像,都是游离的微小蛋白质;不过两者有一项巨大的区别:补体蛋白没有针对性,而抗体有。
这种针对性使得病原体在相应的抗体面前无所遁形。抗体就像磁铁,会把相应的病原体都吸出来,再用小钳子牢牢抓住它们。抗体一旦和抗原结合,就再也不会放手——抗体就是小龙虾形状的微小蛋白,特别擅长抓住其所针对的敌人不放,因为,就像上一章简单提过的,它们就是B细胞受体,所以在人体内有着最强的抗原结合力。
抗体的构造决定了它们和病原体的结合非常高效。每个抗体都有两只钳子,可以牢牢地钳住特定的抗原。而抗体尾端又可以很方便地结合到免疫细胞上。钳子用来御敌,尾端用来结盟。
有了这些装备,抗体就可以发挥许多作用。首先,和补体一样,抗体也可以“调理”病原体。也就是说,抗体可以围住、攫住敌人,这会让免疫细胞觉得敌人更加美味。就像受到惊扰的小龙虾会牢牢地夹住人一样,抗体也会抓住病原体不放。要是你身上满是扭来扭去、乱作一团的小龙虾,怎么甩也甩不掉,那你还怎么愉快地生活?简直就像恐怖片里的场景一样。
抗体部队赶到感染的脚趾附近时,那里的细菌也是这样凄惨和无助。抗体不光会抓住病原体,还可以攻击后者,令其动弹不得。如果是病毒感染的话,抗体会直接中和病毒,让它们无法再感染细胞。
更厉害的是,抗体有两只钳子,所以就能同时抓住两个敌人,这样一来,这两个病原体就被绑在了一起。几百万抗体涌入战场的话,可以把大量的病原体黏成一大堆,巨噬细胞和中性粒细胞就更容易发现这些病原体,并吞食或用酸液喷淋它们,让它们越发无助和惊惶。试想一下,你想去袭击敌人,结果和几十个同伴一起被小龙虾钳兵捆成了一团。你动弹不得,无计可施,敌人则狂笑不止,拿着火焰喷射器走了过来。
和补体蛋白一样,抗体也可以直接支援免疫细胞。细菌肯定不想被抓去投入强酸池中惨死,于是演化出了逃脱巨噬细胞和中性粒细胞魔爪的机制:它们就像受惊逃窜的小猪,身上油汪汪的、滑溜溜的,可不好抓。而抗体就像特殊的强力胶——免疫细胞,特别是吞噬细胞,很容易就能和抗体尾端结合。没有抗体,就像用湿漉漉的手去拧泡菜罐头瓶一样;有了抗体,就相当于把手擦干了去拧。
在此过程中,免疫系统还另有一层安防机制。抗体兀自漂浮时,用来黏附免疫细胞的尾端处于“隐身模式”,免疫细胞无法从淋巴液中拾取抗体。而一旦抗体的小钳子捕获到病原体,其尾端就会变形,并能与免疫细胞结合。这种机制很重要,因为每时每刻体内都存在大量抗体,如果免疫细胞可以随意和抗体结合,会引发各种各样的混乱。
抗体的尾端还有一个功能就是激活补体系统。尽管补体和细菌的结合很高效,杀伤力也很大,但只有补体的话,它就不能充分发挥作用,要发现敌人全凭运气。因为它只是在淋巴液中随波逐流。有些细菌可以躲着补体系统,补体也不能去主动接近它们。而抗体能激活补体系统,将补体引向细菌,大大增加其杀伤力。从中我们能再次看到免疫系统两部分的原理:先天性免疫系统负责作战,而适应性系统让进攻更快、更准、更狠。
题外话 四类抗体
IgM——第一道防线
B细胞活化后,生成的抗体大部分是“免疫球蛋白M”(IgM)。它们很可能是几亿年前就出现的最早一批抗体。IgM基本是5个抗体将尾端连在一起而形成的,有5个尾端结构也成了它的优势:其中两个联合起来,可以激活额外的通路——补体旁路。活化的补体蛋白越多,被吸引到病原体周围的免疫细胞也会越多。在感染早期,这有积极的作用,因为此时适应性免疫系统还在启动过程中,没有完全进入战斗模式,而IgM已经可以提升先天性免疫系统的攻击力和精准度。在病毒感染早期,IgM尤其还是强效武器,可以延缓感染的进展——它的10个钳子可以轻松地把病毒抓到一起。因此,IgM是上阵最早的——同时也是受突变、B细胞与T细胞共舞等的修饰改造最少的。这也没关系,因为它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在更有效的抗体就绪之前拖延时间。
IgG——专才
IgG有几种不同的类型。我们不用详细了解每种亚型,就当它们是同一种冰激凌的不同口味好了。第一种口味的IgG有点像补体,也很擅长调理病原体,它们会像一群果蝇似的覆盖在细菌表面,扰乱它的正常功能和行动。IgG的尾端像特殊的胶水,吞噬细胞可以轻易将其抓牢,进而吃掉无力还手的敌人。总体而言,IgG激活补体的能力远不如IgM,但也还不错。
另一种口味的IgG,在慢性感染中能发挥重要作用。此时,许多免疫系统激活物很可能已经引发了大量的炎症。就像我们前面讲的,炎症尽管在抗感染过程中很重要,但对正常细胞和身体有不利影响,特别是慢性炎症。因此这一亚型的IgG专为感染后期而设,它们不会激活补体系统,这就能限制炎症进一步发展。
IgG的另一个特色是,唯有此种抗体能经胎盘由母体传入胎儿的血流。这能保护胎儿免受母体遭遇的病毒感染,而且这种保护作用还能持续到出生以后。IgG是衰减最慢的抗体,它能给新生儿建起抵抗病毒感染的被动免疫屏障,在出生后的头几个月里保护婴儿,直到婴儿自身的免疫系统获得充分发展壮大的机会。
IgA——制造粪便,保护婴儿
IgA是体内数量最丰富的抗体,职责主要是清洁黏膜。换句话说,它在呼吸道、性器官特别还有包括口腔在内的消化道里大量存在。在这些部位有大量特殊的B细胞生成IgA。IgA就像门卫,守护着眼睛、口鼻等通往身体内部的入口。它可以中和病原体,把敌人拒之门外,不让它们有机会入侵和立足。
它们是唯一一种可以从体内自由穿出黏膜屏障,铺满黏膜外表面的抗体。重感冒的时候,鼻涕里面就饱含IgA,它们会让病毒和细菌的日子不好过。
IgA和其他抗体有一个主要区别:IgA的各个尾端是融合在一起的,因此完全不能激活补体系统。这并非偶然:补体系统一旦活化,就意味着会有炎症。而肠道又会不停地生成IgA。要是IgA能激活补体,肠道就会一直处于炎症状态之中。这会造成疾病,让人腹泻,严重影响生活。像是克罗恩氏病等会导致肠道慢性炎症的疾病,会给患者带来极大的痛苦和伤害,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IgA擅长攻击多个目标,并把它们黏成一团,这样这些细菌就会被鼻涕、黏液或粪便等带走。粪便的1/3其实都是细菌,都是在废物向远端移动中被裹挟进来的。一旦被裹进大便,细菌就无处可逃了。除了保护和清理肠道,IgA也能够保护婴儿。妈妈在喂养母乳时,会经奶水给孩子提供大量的IgA抗体。这些抗体随后会覆盖新生儿的肠道,让他们还很脆弱的肠道免受感染。
IgE——很有用,但让人爱不起来
说实话,IgE看起来很普通,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是在用小钳子对你竖中指。要是你曾发作过敏性休克,罪魁祸首就是IgE。没那么要命的、对无害物质的过敏反应,也是IgE造成的。花粉、花生、蜂螫等,都可能造成过敏。当然,IgE不是为了让你无缘无故地过敏而演化出来的,它原本的目标是抵御寄生虫、特别是蠕虫这样的巨型敌人造成的感染。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11 周二:
现在你可能纳闷:有这么多类型、亚型的抗体,B细胞怎么知道需要的是哪一种?毕竟,每一类抗体都有专擅的任务,换岗可不行。
前面我们讲过,树突状细胞会携带着反映战场情况的快照,把相应的信息传递给辅助性T细胞。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不断有来自战场的新树突状细胞,带来反映新战况的快照。感染情况在不停变化,一种抗体在某个阶段可能适用,随后可能就不适用了。
因此B细胞不会固定只生成一类抗体——它们总是先生成IgM,而在辅助性T细胞的请求和鼓励下,会改产其他类抗体。得了重感冒或者肠炎,需要大量抗体?那就生成IgA!肠道有寄生虫?生成IgE!伤口有大量细菌感染?生成一型IgG!病毒感染了大量细胞?生成三型IgG!(不过抗体种类变过之后,就不能再变回去了。)
免疫系统能够如此神奇地采集和沟通信息,其协调程度实在是精彩和美妙:所有组成部分都通力合作,又随时调整,而这一切全都是无意识地进行的。
好了,你已经读完了这本书的前一半!你已经对身体的许多部位都有了大量知识,也学完了本书最难的部分!现在让我们好好回顾一下前面讲过的内容。
我们讲了身体的疆域,讲了细胞,还有常见的敌人——细菌。我们讲了守卫身体内部的细胞,其发现和杀灭入侵者的机制,以及它们如何利用炎症为人体开辟好战场。我们讲了细胞怎样识别不同的对象,又怎样彼此交流。我们介绍了遍布血液和体液的补体系统。我们讲了能在必要时召唤援军的哨兵细胞。我们讲了身体的内部结构,讲了人体是怎样重组出几十亿种不同的武器,这些超级武器又是被怎样使用、怎样经突变获得改良的。当然,我们还讲到了人体的第一道防线——皮肤,那是怎样一个不适合生存的地方。
不过想一想,和其他情况相比,你很少听到说有人因伤口感染或皮肤感染而患病吧?皮肤是非常有效的边防,基本能轻易地驱逐病原体。生活中需要特意医治的感染,往往是自其他部位、另一片国土入侵的。这个王国要面对整套防御网中最棘手的问题。而最危险的敌人也是从这儿发起攻击的。
沼泽之国:黏膜
人不管怎样生存和行动,都离不开世界本身及世上的一切。温馨私密的枕头城堡,偏僻的森林木屋,遥远的社交距离,都无法让你免于和世界打交道,哪怕你是最叛逆的电脑少年——最起码你需要稳定的食物来源,因此总要和外界有最基本的互动。
人体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因为细胞需要氧气和营养来维持生存和运转,并排出代谢产生的有害废物。就是说,资源要从外面进来,废物要从里面出去。因此,人体不可能是封闭的系统,内部总要有和外界直接接触的地方。
而这样的地方也就是人体的薄弱环节,从这里,不速之客能偷偷入侵血肉大陆。事实上,绝大部分的病原体入侵都发生在这些内外交界之处,包括从口腔一直到肛门的消化道,还有通向和外界进行交换的“洞穴系统”的多分支管道。
开头我们就说过,人体的肺和呼吸道、口腔和肠道,以及生殖道,其实是身体的外部,只是被卷到了里面。按理说,这些“管道”里铺的东西应该叫“内皮”,可惜,正确的名字是黏膜。为了听起来更酷一些,我们就叫它“沼泽之国”。
沼泽之国要解决的一大难题,就是它要方便营养进来、废物出去,同时又要让病原体难以逾越。这意味着,沼泽之国的免疫系统要和身体其他地方的不一样。
人体大部分都是无菌的,没有微生物,没有异物,而沼泽之国却在持续接触着各种“异物”:有待吸收的食物碎块,由此通过的可消化物质,可以自由进入并在肠道安居的有益菌,还有从空气中吸入的各种颗粒物,如污染物、灰尘等等。
这样一来,当然会有数不清的不速之客想要偷偷潜入,越过防线。其中一些是不小心闯入的无辜过客,另一些则是专门攻击人体的危险病原体。这使得这些部位的免疫系统有着格外艰巨的职责,要维持平衡更是难上加难——因为沼泽之国的免疫系统要有一定的宽容度。
与此相反,身体多数部位的免疫系统对异物是毫不留情的。划伤之后,细菌侵入软组织,免疫系统就会发动猛烈的还击。皮下或者肌肉组织是容不得细菌的,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它们消灭掉。而这在黏膜附近就不可能了。想想看,要是免疫系统像在锈铁钉扎脚的故事里那样,狂暴地攻击食物上夹带的每一丁点无益细菌,情况会有多可怕;也想想看,要是你吸入的每一粒微小灰尘都能引发免疫系统的剧烈反应,又会发生什么。黏膜处的免疫系统不能像其他部位一样有攻击性,否则这些负责气体和营养交换的部位会遭到严重破坏,从而影响正常生活甚至造成死亡(许多患有自身免疫性疾病或过敏的人,就会遇到这种情况,不过我们后面再详细讲)。黏膜的免疫系统必须小心行事,被激活后要尽量把免疫反应限制在最必要的范围内。但同时,黏膜又是身体最薄弱的地方,免疫系统必须要能发挥保护作用,不能太过散漫。真是非常棘手。
针对入侵的第一项反制措施,就是把黏膜变成不适合危险微生物生存的死亡之地。为此,黏膜动用了一系列不同的防御系统。
如果说皮肤像广袤的荒漠,又像一道无法逾越的边境长城,黏膜就像一大片沼泽地,遍布着陷阱和巡逻的卫兵队伍。黏膜比皮肤容易入侵,但这也并不轻松。那么黏膜究竟是什么,又是怎样保护你的呢?
沼泽之国动用的第一道防线就是它本身的黏液层。黏液是细胞分泌的黏滑的物质,有点像水凝胶。你可能知道鼻涕,鼻子里面黏糊糊的东西,感冒时会流很多,看起来有点恶心。实际上黏液遍布身体里的各个地方:口腔、肠道、呼吸系统(包括肺部)、眼睑内侧等等。
与外界进行物质交换的通道表面上都有黏液。持续生产黏液的是杯状细胞,它们的样子很好玩,但我们主要讲免疫系统,就不过多介绍它们了。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被踩扁的怪虫子,不停地吐出黏液,形成了黏液层。
湿滑的黏液发挥着几方面的作用。最显见的,它是一道阻止外敌入侵的物理屏障。假设你在满是污泥的泳池里游泳,还要潜到池底,而污泥有近百米深(要是这画面让你不舒服了,请多包涵)。黏液不仅是一层黏糊糊的屏障,还和皮肤荒漠一样充满了陷阱:有盐,有可以溶解微生物外部结构的酶,还有一些特殊的物质能耗尽细菌赖以为生的关键营养,从而饿死细菌。
大多数部位的黏液都富含杀伤力强大的IgA抗体。所以黏液层本身就不是宜居之地。而且,黏液层不仅能为你抵御外敌,还能让你免受自身的伤害。比如,你是否想过,胃里有那么多胃酸,你为什么没事?因为胃黏膜就是一层屏障,能保护胃壁细胞,令其不与胃酸接触。
还有,黏液也不是静止不动的,它可以移动。黏膜表面是一层名为“上皮细胞”的特殊细胞,你可以把它们看成“内皮的皮肤细胞”。它的细胞膜上覆盖着形如发丝的纤毛,这种微小的细胞器聚在一起,连成大片的网。上皮细胞位于黏膜的最外层,就像“身体里的皮肤”,表面只有一层黏液。
有些地方黏液和身体内部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一个上皮细胞的厚度。上皮可没有皮肤那么奢侈,能让好几百个细胞一层层摞在一起。也正因为这样,上皮细胞可不好对付。它们尽管不是真正的免疫细胞,但也发挥着重要的防御作用:它们特别擅长激活免疫系统,以及释放特殊的细胞因子以请求支援。它们就像民兵组织,虽不能与敌军旗鼓相当,但在身体遭遇入侵时,是非常有用的补充性防御力量。
上皮细胞的任务之一,就是借助细胞膜上的纤毛让黏液流动。有些微生物会借助纤毛移动,而上皮细胞则是摆动纤毛让表面的黏液一起有节律地流动。摆动的方向取决于上皮细胞的位置。呼吸道、鼻腔、肺里的黏液,要么从口鼻排出体外,要么绕个弯被吞进胃里。我们在一生中会吞下相当多的黏液,虽然听起来可能有点恶心,但这种机制很是有用。毕竟,胃里充满了强酸性的胃液,绝大部分病原体都无法幸存。而肠道上皮细胞纤毛运动的方向也很清楚:从胃向肛门——吃进来的东西都从这里要排出去。
不过黏膜形成的沼泽之国不是单一国家,而更像彼此迥然不同的多个国家,为了共同目标而结成的合作联盟。这很有道理。比如在荒漠之国皮肤的情况中,脚底和腰部的皮肤厚度就有很大差异。相应的,肺部黏膜和肠道黏膜有着完全不同的功能,而女性生殖道黏膜的功能又大不一样。根据不同部位黏膜特化情况的不同,相应的免疫系统也各有特点。在讲病毒之前,我们先看看肠道这个神奇的国度,看看它是怎么和足足几十万亿细菌相处的。
对免疫系统来说,肠道是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因为在这里,免疫系统要应对许多复杂的挑战,才能保持身体健康和正常运转。
我们还是来把肠道想象成贯穿人体的长管道,它把一点“体外”裹进了“体内”。在这些“外”表面,即肠道黏膜上,生活着1000多种细菌,数量多达三四十万亿,还有几千种病毒,它们共同组成了“肠道微生物群”(绝大多数肠道病毒攻击的是肠道细菌而非人体)。
关于免疫系统和肠道微生物组各自的功能及其相互作用,我们还很缺乏了解。我们知道,许多疾病和失调都跟两者间的失衡有关,不过要完全理解两者间的各种关系,还需要大量的研究。未来几年,我们很可能会有重大突破。
在本章中,我们会探讨免疫系统是怎样和如此众多的微生物和平共存的。
首先,肠道免疫系统是一个半封闭系统,它会试图和身体其他部位免疫系统保持一定的界线。某种意义上,它有点像被欧盟成员国包围的瑞士。瑞士当然也是欧洲的一部分,不过还是保留了一定程度的自主,严格地说是独立于欧盟的国家。肠道沼泽国的免疫系统就有点像瑞士,它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完成许多任务。
肠道黏膜遇到的最大挑战,就是它的防线一直在被攻破。对肠道来说,外界的侵扰永不停歇,肠道免疫系统要持续响应,分辨敌友,这和身体其他任何地方都不一样。你大概也能想象,肠道是个繁忙的地方。这里除了生活着组成肠道微生物组的几十万亿有机体之外,还有嘴巴吃进来的所有东西。
食物要被消化吸收、变成身体和细胞养分,第一步就是被牙齿磨碎,并被唾液浸润、炮制。唾液中含有一些可以分解食物的化学物质,因此消化从你吃第一口的时候就开始了。这很有意义,因为从进食到把废物排出体外,吸收营养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越早开始越好。嚼碎的食物接着会被吞下去,在胃酸之海里停留片刻。胃酸不仅可以帮助消化,分解结实的肉类和植物纤维,它还能淹没并杀死大量微生物,从而大大减轻免疫系统的负担。
经过胃部后,食物就到了肠道。肠道长约3—7米,是最长的一段消化道。90%以上人体所需的营养都是在肠道吸收的。这里生活着大量人体必需的细菌伙伴,它们进一步分解食物,便于身体吸收营养。但这些可不是随便什么细菌。几百万年以前,人类祖先和某些微生物种类做了个脆弱的约定:人允许它们住在温暖的肠道里,并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作为交换,这些微生物负责分解人类自己无法分解的碳水化合物,并生成人体自身不能合成的维生素。肠道细菌就像租客一样,生成的营养物质就是租金。
这些细菌就叫“[偏利]共生细菌”,“共生”(commensal)一词来自拉丁文,意为“同在一张桌前”。就和生活在皮肤表面的那些细菌“部落”一样,肠道的共生细菌也是我们的朋友。这些细菌只要不危害人体健康,免疫系统就不会攻击它们,这就是双方守约定的最理想情况。为了维持秩序与和平,肠道细菌也像皮肤表面的细菌那样,生活在肠道黏膜的表面之上。只要肠道细菌不越线,不侵入上皮层,双方就相安无事。当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12 周三:
细菌可不是人类真正的朋友,它们不知道什么约定,也不会去遵守任何东西。而肠道面积辽阔,细菌多得惊人,时刻都有一些共生细菌侵入肠道内壁。这就不太妙了。要是这些细菌进入血流,即进入真正的“体内”,会带来可怕的后果,甚至危及生命。而黏膜的一大目标就是防止这种情况。
简而言之,肠道黏膜有三层。先是黏液层,内含大量抗体、防御素(前面讲皮肤时提过,它们就像微型针头,能杀死微生物)和其他一些能杀伤或杀灭细菌的蛋白质。肠道的黏液层很薄,且要有一定的通透性,好让食物中的营养物质通过,要是第一层保护太厚,你可能就要饿死了。
黏液层之下是肠道上皮细胞,它们是人体内外之间的真正屏障。和肺部相似,肠道的上皮层也只有一个 细胞那么厚。为了更好地起保护人体内部的作用,肠道上皮细胞彼此连接得非常紧密,被特殊的蛋白紧紧粘在一起,就像真正的墙一样牢固。免疫系统严密监控着这里的情况,对于一切企图黏附到上皮细胞上的微生物,它都会毫不客气。
共生细菌突破防护墙的情况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所以上皮细胞下面还有第三层,“固有层”,这里是肠道免疫系统的大本营。在紧贴着黏膜表面的固有层之内,有特殊的巨噬细胞、B细胞和树突状细胞随时待命,等着收拾那些不速之客。
若非有绝对的必要,免疫系统会极力避免引发炎症,因为炎症会让肠道产生大量多余的液体,造成腹泻。腹泻不仅会使大便呈水样,还会损伤负责从食物中吸收营养的、敏感纤薄的上皮层,并迅速导致重度脱水。
很多人不知道,腹泻现在仍是重要的死因,每年约有50万儿童因此死去。所以,从几百万年前,人类这一物种登上演化的舞台开始,人体和人体免疫系统就明白要谨慎对待肠道炎症。
因此,守卫肠道的巨噬细胞有两个特点:一、很擅长吞噬细菌;二、不会释放召集中性粒细胞进而引发炎症的细胞因子。这里的巨噬细胞更像是无声的杀手,不慌不忙地吃掉越界的细菌,不会大呼小叫。
肠道的树突状细胞也很特别。大量树突状细胞直接待在上皮细胞下面,将长触手从上皮细胞之间挤过去,直接伸入肠道黏液。这样,它们就能对不安分的调皮鬼,即想侵入体内的细菌,不断进行采样。
这里就埋藏着免疫学中的一大未解之谜,将来解开谜题的人定能获得诺贝尔奖:树突状细胞怎么知道它采样的细菌是危险的病原体,还是无害的共生细菌?目前我们还不知道答案;我们知道的是,采样是共生细菌时,树突状细胞会让肠道免疫系统保持冷静,不要为这些细菌携带的抗原而烦恼。
除此以外,肠道还有特殊的B细胞,它们只生成大量的IgA,这些抗体特别适合在黏液中工作,简直就是为肠道的环境而设的:IgA可以穿过上皮细胞的屏障,大量进入黏膜层;它们也不会激活补体系统,不会引发炎症,这两点对肠道来说都很重要。
IgA还有别的长处:它们有四只钳子,伸向两个相反的方向,这让它很擅长抓住两种不同的细菌,并把它们粘在一起。于是,大量IgA可以把无法反抗的细菌黏成大团,这些菌团会成为粪便的一部分,被排出体外。毕竟,粪便有三成多都是细菌,其中相当多的细菌是被IgA粘在一起的(而最让人担心的是,其中约一半的细菌在被排出时仍然是活菌)。肠道免疫系统默默地守护着你,确保内部和外界的细菌不会作乱。有了这些机制和特殊细胞,免疫系统就保证了肠道黏液不会被野心太大的共生细菌所侵扰,同时自己也不会因过激而损伤身体——肠道免疫系统可真是一支维和部队。
但要是有真正的敌人入侵,比如有致病菌经受住了胃酸的洗礼,存活到了肠道,这些机制就成了可怕的漏洞。此时,为了尽快捕获敌人,肠道有一种名为“派尔集合淋巴结”的特殊淋巴结,它们直接长在肠道上。会有“微皱褶细胞”(讲扁桃体时我们遇到过这种细胞)直接伸入肠壁,对免疫系统可能感兴趣的对象进行采样,某种意义上它们有点像电梯,装上乘客后会直接把它们送进派尔集合淋巴结,让适应性免疫细胞能检查肠道的各种情况。这样一来,肠道就相当于拥有了超快速的免疫筛查,可以持续地密切监测肠道的细菌组成。
好了,关于细菌和人体的相互作用就讲到这儿。现在该认识一下日常生活的另一大常见敌人了。它们不仅侵入体内,还会更进一步,感染人体细胞本身,这样,它们就能躲开免疫系统,继续干坏事。这种策略狡猾又危险,免疫系统必须想出全新的对策,打造全新的武器。
让我们来看看(或许是)人类最阴险的敌人:病毒。
病毒是最简单的能自我复制的生物,不过关于病毒是不是生物还存在不同看法。前面我们讲过,细胞没有思想意识,只是生化过程的复杂集合,被遗传编码,以及细胞组分间的化学反应所驱动。细菌也是如此,这种蛋白质机器人有各种神奇的行为,尽管某种意义上它们没有细胞那么复杂。
而病毒连这些都不是。病毒能给人类造成麻烦,这件事可谓既糟糕又神奇。病毒只是个壳子,里面装着少许几条遗传编码和一些蛋白分子而已。它们完全依赖其他真正的生物而“活”。
而且它们非常擅于此道。
我们不清楚病毒是何时或具体怎样出现的,不过它们很可能非常古老:几十亿年前,当所有生物的共同祖先还存在于地球上时,就已经有病毒了。有些科学家认为病毒是生命涌现的必经阶段,有些则认为约在15亿年前,某种远古细菌没有往复杂的方向演化,而是选取了变简单的路径,于是成了病毒。按后一种说法,病毒曾是生物,但选择退出了生存竞争:它们决定节省能量,减少麻烦,不再构建功能完整的细胞,转而依赖其他生物供养。
不管事实究竟如何,反正病毒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事实上,病毒或许是地球上最成功的存在。据估计地球上有10^31个病毒——100万亿亿亿,10后面跟31个零。
病毒怎么会这么成功,它们怎么做到的?也许可以说,答案就是它们什么都不做。它们没有新陈代谢,不会对刺激做出反应,也不能自我增殖。病毒太基本、太简单了,不可能主动去做任何事。它们其实就是飘在环境中的微粒,完全靠运气等着撞到倒霉的宿主身上。
如果所有其他生命形式都灭绝了,病毒也会随之消亡。它们需要细胞、真正的活细胞,来为它们做那些算得上“活着”的事情。甚至有些科学家建议把病毒微粒只看作是处于复制阶段的结构,就像精子细胞一样,而被病毒感染后的细胞才是真正的生命形式。不管怎样,病毒都是鬼鬼祟祟、不怀好意的入侵者,专为寄生而存在,因为很明显细胞不想被它们感染。为了自己的繁荣昌盛,病毒要做的就是钻进细胞内部。为达到这一目的,它们利用了一个所有细胞共有、生物绝无可能护卫周全的弱点:它们攻击受体。
关于受体,我们已经有所介绍,它们是细胞用来识别蛋白质的部分,覆盖了细胞约一半的表面。但受体的功能还不仅于此,它们还可以和环境相互作用,协助细胞内外物质的转运,是细胞必不可少的成分。病毒的外壳上长着特殊的蛋白质刺突,可以和宿主细胞表面的某类受体结合。这意味着病毒不是任何细胞都能黏附,这些细胞必须有它们可以黏附的受体才行。可以说,每个病毒上都有许多不同的蛋白拼图块,它只能和恰好有匹配受体的细胞结合。
病毒不会攻击所有细胞,它有专长,专门攻击特定的猎物。这对人类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就像前面说过的,病毒实在是太多了——但能感染人类的病毒只有200左右种。
病毒感染目标细胞后,会无声无息地接管细胞。不同种类病毒感染的机制有很大差异,不过大体上是病毒把遗传物质注入宿主细胞内,让宿主细胞不再生成细胞自身的东西,转而开始生产大量的病毒。有些病毒并不会导致宿主细胞死亡,而是把它变成持续制造活体病毒的工厂;另一些病毒则会迅速将宿主细胞消耗殆尽。通常8到72小时后,细胞的物质就全部被变成了病毒的组件,进而被组装成新的病毒,直到整个细胞被几百到几万个新生病毒占据。
有了外壳的病毒会通过出芽的方式离开宿主细胞,也就是说它会“掐下”一点细胞膜,作为自己的另一重保护壳。还有的病毒会导致感染细胞解体,释放出细胞内容物,这其中就包括细胞被“洗脑”后制造的大量新病毒,这些病毒随后会去感染更多的细胞。
细胞要是有意识,会非常害怕病毒。你可以想象有些蜘蛛不是在墙上爬,而是飘在空中,想趁你一个没注意飘进你的嘴里,钻进你的脑子,强迫你体内制造出几百只小蜘蛛,直到你整个身体都被蜘蛛占据;随后皮肤裂开,这些小蜘蛛从里面爬出来,再去感染你的亲朋——病毒对细胞犯下的恶行,就和这些蜘蛛一模一样。
致病的病毒非常擅长躲避免疫系统,因为它们有绝招:繁殖得无比快。这也意味着,没有什么变异或突变能快过病毒。在这方面,病毒可以说没有对手,因为它大大咧咧,毫不在乎。病毒结构非常简单,基本没有细胞那些复杂机制来防止突变,所以它时时刻刻都在突变。
总的来说,生物发生不利突变的概率比有利突变要高。不过病毒不在乎:它有着惊人的增殖率,每个增殖周期生成的病毒数量也极大,因此,在每个被感染的细胞中,几千次病毒突变中出现一个大大有利于该病毒生存的突变,概率都相当高。这是老式的演化策略:蛮力尝试,撞对为止。但特别有效。
病毒和细菌不同,二者的手段也大相径庭,所以,免疫系统不能用对付细菌的那套武器来对付病毒。病毒个头更小,自身没有新陈代谢,不会释放化学废物供免疫细胞识别,所以比细菌更难发现。在病毒的生命周期里,它大部分时间都藏在细胞之内,并努力操纵被感染的细胞,好骗免疫系统卸下防备。病毒的变化比细菌快得多,一个病毒一天之内就能变成上万个,实现指数级增长。致病病毒可是极度危险的敌人。
所以无怪乎免疫系统会大肆投入,打造病毒防御系统。
说到细菌,当脚踩到钉子上感染了细菌后,细菌和免疫细胞的交锋非常直接;可病毒感染的情况大不相同。
细菌感染伤口时,情况很明白:损伤会很快引发炎症,并激活免疫系统。而很多细菌又不会特别小心,就像糖果店里的一群两岁小孩,甚至还喝醉了酒。病毒可不想引起注意。甲型流感病毒感染不是正面交战,而更像是突击队偷袭,悄悄地解除你的防御。
我们可以想一下几千年前古希腊人凭借木马攻占特洛伊城的故事。要是把人体看作特洛伊城,那么,在城门前的开阔战场上发动正面围攻就是大部分细菌的做法——它们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而被惹恼了的守卫就会给它们迎头痛击。
流感病毒更像是躲在特洛伊木马中的士兵,只想尽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城里,会想方设法隐藏自己。进去后,它们会等到天黑才从木马里钻出来,溜进特洛伊人的家里,杀害熟睡中的平民,不给后者向城防力量报信的机会。每所房子被接管后,都变成了入侵者的基地,并制造出更多的入侵者士兵,此后每天晚上都会有更多侵略军出动,试图悄悄占领更多房子,杀害更多熟睡的平民。啊,比喻在这里出了破绽,不过没关系,你应该明白了我的主旨。
简而言之,这就是病毒感染的主要特点。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也意味着严重病毒感染与细菌感染的情况大不相同。肺部组织在感染不久时,是看不到任何异常的。看似健康的细胞在正常工作,实际上潜藏的敌人正在细胞内部大肆屠杀,瓦解防御。这样说来,病毒感染确实比细菌侵入伤口要残酷和隐蔽得多。
病毒真的很可怕。它们攻击人体最脆弱的环节,躲在普通细胞内部疯狂地增殖,增殖速度远超过任何其他病原体,每个增殖周期都能感染无数细胞。在病毒感染的高峰期,体内可能有几十亿病毒。所有这些特性,都要求免疫系统必须用和抵抗细菌不同的方式来防御病毒。
不过你不用太害怕。人体免疫系统演化出了特殊的病毒防御机制。
在我们的故事中,此刻或许已经有几十个细胞被感染了,不过第一项反制措施也已经启动。感染早期,被感染的细胞会试图警示免疫系统,而病毒会努力让它们噤声,双方就要展开一番搏斗。
还是用特洛伊木马作比,酣睡的平民被潜入家宅、意欲行凶的敌人惊醒了,于是在敌人下手之前跑去窗边,想向守卫大叫示警。但正当平民要放声大叫时,敌人就把他们强行从窗边拖走,一顿乱刀让他们陷入了永远的沉默。这一番控制权争斗在家家户户的每个人身上上演着。要是城里的平民赢了,呼救成功,免疫系统就会苏醒;要是偷袭的敌人赢了,它们就有时间打造更多的战士,真正威胁到整座城市的安全。
好了,又是家宅、士兵和平民,又是呼叫、争斗和行凶,这究竟是在发生什么,这个比喻是要讲何种事情?接下来,我们又要见识一种解决超复杂问题的超巧妙办法啦。
身体对抗病毒的第一招动真格的防御,是发动化学战!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13 周四:
化学战:干扰素,干扰起来!
和抵御希腊士兵偷袭的特洛伊人一样,人体细胞也拼命抵抗着入侵的流感病毒。
斗争的第一步,是细胞要能意识到自己遭到了袭击。因为黏膜上的上皮细胞是病毒入侵的主要目标,它们其实早有防备。前面我们说过,上皮细胞有点像民兵。正因为如此,它们也拥有能识别特定结构的受体,和前面讲过的Toll样受体类似。Toll样受体来自先天性免疫细胞,可以识别病毒一类敌人的最常见形状;上皮细胞也有一些不同的受体,可以扫描自己的内部,看看有没有危险信号。
如果这些受体结合到特定的病毒蛋白或分子,细胞就会知道自己受到了某种攻击,情况大大不妙,这会立即触发紧急响应。
此刻,身体面临着病毒感染的巨大挑战。先天性免疫系统对付病毒远不像对付细菌那样厉害。所以病毒感染(或是被能躲进细胞的细菌感染)时,身体急需适应性免疫系统的援助,来赢得清除感染的机会。 但我们已经知道了,适应性免疫系统反应很慢,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苏醒;考虑到病毒惊人的增殖速度,这种情况可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所以,在严重病毒感染时,先天性免疫系统就要和被感染的细胞一起争取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时间。它们必须减慢感染的速度,尽可能阻止病毒向更多的细胞扩散。
现在终于要讲细胞是怎么做到的了:发动化学战。
本书中,我们数次提到了细胞因子,这种神奇的蛋白分子可以传递信息,激活细胞,指挥细胞前往战场,或是改变免疫细胞的行为。简单地说,细胞因子就是激活并指挥免疫系统的分子。病毒感染时,它们也发挥同样的作用,甚至作用更大。
一旦某个细胞发现自己被病毒感染,它马上就会朝周围的细胞和免疫系统紧急释放出一系列细胞因子。这些细胞因子就像看到入侵者站到自己床边后尖叫的平民。
这种情况下,细胞会释放许多不同的细胞因子,它们功用各异,而这里我们要重点介绍一类非常特殊的因子:“干扰素”。顾名思义,它们是干扰病毒的细胞因子。
某种意义上,你可以把干扰素想象成回荡在大街小巷的警示,它呼吁大家锁好大门,再用家具顶住,窗户也要用木板钉上,防备敌军的袭击。干扰素等于是“准备迎接病毒来袭”的确定信号。
所以,细胞一旦接收到干扰素的分子,就会激活各种旁路,令细胞的活动发生剧变。这里我们必须知道,此时此刻的身体,是无法得知有多少病毒入侵、多少细胞已遭感染,或者有多少细胞已经开始偷偷合成新病毒的。
所以细胞活动的第一批剧变中,就包括暂停蛋白的生产。每时每刻,细胞都在回收和重建细胞内部构件和材料,确保蛋白的形状和功能都正常。而有些干扰素会让细胞休息,减缓新蛋白的合成。细胞如果不再大量合成蛋白,那么在已被感染的情况下就也不会合成大量病毒蛋白。所以通过让细胞慢下来,干扰素就可以明显减慢病毒的合成。
我们可以举出更多干扰素有针对性地干扰病毒的例子,并详加介绍,因为细胞可以生成几十种具有不同功能的干扰素。不过这些总归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干扰素可以干扰病毒复制的每一步。
干扰素不太可能独力消灭感染,但它们也不用这样做。它们只要让周围的细胞对病毒的抵抗力大大增强,从而减慢病毒的复制就行了。有时,这样就可以很有效地阻止病毒感染扩散,身体甚至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可惜,这次茶歇间甲型流感的情况不是这样。流感病毒已经适应了人类的免疫系统,有备而来。病毒在注入自己的遗传信息、接管细胞的同时,还准备了一些“病毒‘攻击’蛋白”。这些蛋白武器可以摧毁和阻断受感染细胞的内部防御机制。它们就像闯入家宅的敌人手中的利刃,敌人用它捅几下,平民就无法出声呼救(释放细胞因子)了。
尽管甲型流感病毒并不总能成功阻止细胞释放干扰素,但它很擅长加以阻挠,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想一想是不是很有趣?病毒和人类细胞,两个死对头,都在拼命压制对方,为自己赢得时间。
甲型流感很有斗争经验,几小时之内,几十个病毒就能增至数万个。不过,病毒最开始采取的尽力隐藏自己的策略还是有不利的一面,哪怕这个方法一开始奏效,后面还是会失败:病毒不可能永远藏住。病毒感染的平民细胞越多,发动化学战的细胞就越多,最后死亡的细胞也越多,这将引发炎症,激活免疫系统,同时细胞外液的病毒颗粒也会增多,引起身体的警报。因此,最狡猾的病毒迟早也会被发现。
通常这都不会太迟,因为化学战会触发先天性免疫系统抗病毒级联反应的下一个步骤:浆细胞样树突状细胞(pDC)的出动。
在细胞受体的帮助下,上皮细胞发现自己已经被病毒感染。为了警告其他细胞并赢得时间,它们会释放名为“干扰素”的细胞因子。细胞识别出这些干扰素后,就会停止合成蛋白质,延缓感染的进展。
这些特殊细胞会随血液流动,或是驻扎在淋巴网络中,专门扫描病毒的指征——平民细胞释放的报警干扰素或直接是体液中的病毒颗粒。不管是哪种情况,只要发现了病毒感染的迹象,它们就会活化,转变为化学“水”电厂,释放出大量的干扰素,这些干扰素不仅会使细胞启动抗病毒模式(停止合成蛋白质等),还会使免疫系统活化并做好应战的准备。你可以把pDC想象成移动的烟雾报警器:甲型流感等病毒或许可以抑制细胞自发释放化学武器,让自己不被发现。但pDC却可以探测出微弱的病毒迹象并充分放大,从而拉响警报。
实际上,pDC对病毒感染非常敏感,第一批普通细胞被感染几个小时后,它们就会打开干扰素洪流的闸门。整个过程非常快;血液中的干扰素激增,往往是病毒感染的最早指征,远远早于出现身体症状或检测到病毒本身。在我们的茶歇间故事中,这一切都发生在你被咳嗽的飞沫感染的几个小时后。而在人体层面,你根本还没注意到甚至想到有什么异常,更不用说感受到任何症状了。
尽管第一波防御成效卓著,大量的干扰素开始激活免疫系统,但甲型流感依然在整个呼吸系统中快速蔓延。几十万病毒冒了出来,留下几千进而几百万被感染而死去的上皮细胞。现在,病毒已经不必再偷偷摸摸,它们已经为大量增殖赢得了足够的时间。最后一次借用一下特洛伊木马的故事:入侵的敌人已经出现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敌军、守卫、平民展开了街头巷战。而免疫系统可要比特洛伊的平民表现得更好,否则病毒很快就会击垮你的身体。
这时已经到了周末。你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先玩一会儿电子游戏,再做些其他重要的事情。但你注意到了有些不对劲:咽痛,鼻水长流,还有点头疼和咳嗽。平常你一醒就饿,可今天你一点儿也不想吃早餐。“肯定是感冒了。”你带着毫无根据的信心给自己下诊断。
“啊,偏偏赶上周末,生活真不公平!我这感冒好重啊,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你兀自哀叹,期盼上天垂怜,不过没有任何回应。你振作了一下,心想这不算什么!吃两片阿司匹林,好好享受放假,我不会被感冒打败的!当然,你是对的——感冒不能打败你。但这不是普通感冒。
在你对事态的性质做出严重误判的同时,甲型流感病毒正在快速地攻城略地,在你的肺部四处蔓延。这下感染真的严重了,而且仍然没有得到控制。免疫系统已经进入了全面应答模式,你自己很快也会发现这一点。我们已经提过好几次,在感染事件中,最严重的损害往往是免疫系统本身造成的,流感时也不例外。你即将经历的痛苦,都会是免疫系统拼命阻止病毒对肺部的野蛮入侵而带来的。
现在,战线已经从上呼吸道延伸到了下呼吸道,战场上一片忙乱。本地的巨噬细胞忙着清理死去的上皮细胞,吞噬碰到的病毒颗粒,同时释放细胞因子,呼叫支援,引发更多的炎症反应。
中性粒细胞也加入了战斗,而它们的存在好坏参半(病毒感染时,中性粒细胞究竟是真的有用,还是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害,这一点免疫学家们仍在研究,尚无共识)。中性粒细胞似乎不能有效抵抗病毒,所以它们的作用主要是间接的:它们无所顾忌,可以增强炎症水平。
先天性免疫系统提供背景信息、做出重大决策的一般性作用,在这里再次表现了出来:免疫细胞意识到它们面对的是病毒感染,需要更大规模的援助,于是释放出另一组细胞因子:“热原质”。
大致解释,热原质就是“产生热的物质”,这个名字非常贴切。简单地说,热原质就是引起“发热”的化学物质。发热是系统性的全身反应,它会形成不利于病原体生活的环境,让免疫细胞能更有力地战斗。发热也会促使人卧床休息,保存能量,给身体和免疫系统修复和抵抗感染的时间。
热原质有着厉害的起效方式:它们直接影响大脑,给大脑下命令。你可能听过“血脑屏障”,它是精巧的结构,能阻止大多数细胞和物质(当然也包括病原体)进入脆弱的脑组织,保护大脑免受损伤和干扰。不过大脑中有些部位的血脑屏障,可以让热原质一定程度上通过。热原质进入脑内,会和神经细胞发生作用,引发复杂的连锁反应,改变人体的内在恒温设定,从而升高体温。
而大脑会通过两种主要方式升高体温:一种产热方式是让人打寒战,即让肌肉会快速收缩,同时产生热作为副产物;另一种是让体表的血管收缩,减少皮肤的热量散失,从而保持热量。这也是发热时会感觉很冷的原因:皮肤的确变冷了,因为身体内部正在升温,好在战场上形成对病原体非常不利的温度环境。
尽管如此,发热对身体来说依然不是小事,因为要让体温升高几度,会额外消耗许多能量,体温升得越高,耗能就越多。平均而言,体温每升高1摄氏度,代谢率就会增加约10%,就是说,就算什么都不做,身体耗能都会增加。要是你想减肥,这听起来可能不坏,但在自然状态下,额外消耗能量多数时候不是好选择。这是一项投资,身体必定期望终有回报。而多数时候,发热的回报确实不错!
大部分能感染人类的病原体都很适应人体的正常体温,而发热时,更高的体温会让它们过得很痛苦。想一想在春日的清晨跑步,和在炎夏的正午且毫无遮蔽的情况下跑步的差别,就明白了。太热的话,做什么事都会更消耗。因此,体温升高可以直接减慢病毒和细菌的增殖,让它们更容易被免疫系统攻击。
我们还不了解所有相关机制和发热对免疫系统的影响,但总的说来,发热时,先天性和适应性免疫系统在好些方面都表现得更为出色。中性粒细胞会更快集结,巨噬细胞和树突状细胞吞噬敌人的效率会提高,杀手细胞提升了杀伤力,抗原呈递细胞也能更好地呈递信息,T细胞可以更自由地在血液和淋巴系统之间游弋。发热似乎激活了免疫系统,全面增强了它对抗病原体的能力。
体温升高究竟是怎样做到让病原体不好过,同时又让体细胞的抗病能力更强的呢?这和细胞内的蛋白及其工作机制有关。简单地说:蛋白质之间的某些化学反应有一个最佳温度区间,在这个温度范围内反应效率最高。发热时体温升高,病原体就只得在最佳区间之外行事。那为什么发热不会影响人体细胞,反而还有帮助呢?前面我们讲过,人体细胞比细菌更大、更复杂,有更精巧的机制(如热休克蛋白)保护自己免受高温损害。此外,人体细胞有更多的冗余,某个内部机制受损后,往往还有别的机制可以替代。这也是发热有益于免疫细胞的原因,因为免疫细胞可以耐受升高的体温,而高温常会加快某些蛋白之间的反应,免疫细胞可以利用这一点。因此和许多微生物不同,人体细胞的复杂程度让它们可以耐受高温,并且效率更高。当然人体可以耐受、不致机体崩溃的温度和时间,也有其限度。
回到不断升级的战场上。树突状细胞吞噬并扫描体液和残渣,发现了流感病毒的踪迹。它们也会被病毒感染,但它们比上皮细胞更坚强,可以继续工作,这在后面的过程中会变得很重要。树突状细胞作用关键,因为如果没有适应性免疫系统,身体很难招架住病毒、特别是流感病毒这样威力巨大的敌人。在树突状细胞出现以前,身体都是在努力减缓而非制止感染,因此病毒仍会扩散,感染越来越多的细胞。
日常里,有人会说鼻涕的颜色可以判断是哪种感染,是普通感冒还是流感,但这种说法不对:颜色只能反映鼻内炎症的严重程度,不能判断病因。颜色越黄,说明牺牲的中性粒细胞越多。
好好想一想:你每擤一次鼻涕,喷出的不光是几千到几百万病毒或细菌,还有许多英勇杀敌并牺牲的免疫细胞。鼻涕擤到纸巾上的时候,里面可能有还活着的中性粒细胞。它们的命运太可悲了,就像被射入太空的宇航员。它们拼尽全力为你而战,最后却和敌人一起被抛弃,扔进垃圾桶。要是细胞有意识的话,这种死法也太惨了。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14 周五:
把肺比作气球是很有趣,但事实上,肺并不是两个大气球,而更像是两块有很多坑洼空隙的厚海绵。肺部负责气体交换的部分有很大的表面积,超过120平方米——是皮肤表面积的60多倍。
而这一大片区域都会和环境不停接触,因为人每天都会吸入十几、二十立方米的空气。因此,肺是全身暴露最多的器官。人每次的吸气量约为500毫升,里面不但有人体所需的氧气,还有其他一些无用气体和各种微粒。至于吸入何种空气成分,其中每种物质各有多少,这与你生活在哪里密切相关。
在寒冷的南极,空气非常新鲜,几乎没有污染;而在城市中心的繁忙街道上,你就会吸入各种有毒废气、汽车排放的多种颗粒物、石棉或自轮胎磨损而来的橡胶等有害物质……除了这些人造污染物,空气中还可能有大量的植物花粉、夹杂螨虫排泄物的室内灰尘等过敏原。
细菌、病毒和真菌孢子可以吸附在空气中的颗粒物、水蒸气上,或干脆直接飘在空中,寻找新的栖息之地。所以肺的内皮细胞时刻面临着大量有毒化学物、颗粒和微生物的侵袭。身体其他部位的免疫系统在遇到这么多东西时,会做出大规模的反应,不在乎造成组织的损伤;可是在肺脏,这样不太行。因为无论如何,你不能停止呼吸。
肺部的免疫系统必须更谨慎,不能太粗暴。它必须演化成一套平衡的系统:既能赶跑入侵者、清除污染,同时又不能阻碍气体交换。
鼻腔是呼吸系统的第一道防线。鼻子里有大型过滤装置——鼻毛——它们尽管不能阻挡太小的东西,但可以把较大的异物,如大颗的灰尘、花粉等挡在外面。另外,和其他黏膜一样,呼吸道表面也有一层黏液,打喷嚏的时候会一下子喷出来。
黏液都会被不停地排出体外或吞进肚子。但这种机制在肺脏深处发挥不了作用,因为储存气体的“小袋子”肺泡表面不能有黏液,否则人就无法呼吸。因此,在肺的最深处,同时也是最脆弱的地方,仅仅有一层上皮细胞,把身体内部和外界隔开。它暴露在外,是各种病原体的完美目标。
为了守护肺泡,这里生活着一种非常特殊的巨噬细胞:肺泡巨噬细胞。它的主要职责就是在肺部巡逻,清理垃圾。大多数的残骸和其他有害物质都被上呼吸道黏膜困住了,但还是有一些抵达了下呼吸道。肺泡巨噬细胞非常沉着冷静,和皮肤上的巨噬细胞相比,要激活它们可难得多。在呼吸道,它们会下调中性粒细胞等免疫细胞的敏感度,让免疫系统更平和。更重要的是,肺泡巨噬细胞会缓和所有的炎症——你可不想肺里有液体对吧。
有证据表明,肺部可能具有微生物组,或者起码有生物群落短暂生活并与人相安无事。不过与肠道微生物组不同,我们对肺部微生物组了解得还非常之少。这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对微生物来说,人的呼吸就像持续不断的飓风,它们要在肺里安家,比在宁静的肠道中困难得多。另外,肺部的资源也少得多,对人体有益的细菌在这里谋生也更加艰难。而最大的阻碍是,我们很难对肺部深处的微生物组进行取样。相比之下,真是要庆幸从肠道采集样本之容易:肠道又长又宽,每天都有粪便排出,这就是肠道所有内容物的绝佳样本。肺就远远没有这么合作了,而且要从肺部深处取样,要在拿出来的一路上避免污染,这有很大的难度。因此,关于肺部微生物组及其与肺的相互作用,还需要大量的研究。
在“闻出生命的基本构件”一章中我们讲到,凭借能识别不同敌人分子形状的Toll样受体,细胞能从周围环境中闻出敌人及其排泄物。这样一来,免疫细胞就能发现敌人,干净利落地消灭他们。尽管这种机制非常有效,但仍有很大盲区,那就是被感染细胞的内部,或者“堕落”的异常细胞的内部。
判断该不该杀死体细胞的能力,不仅与病毒感染有关。有些细菌,如结核分枝杆菌,也可以侵入细胞内部,躲过免疫系统,从内部瓦解细胞。还有癌细胞:表面看上去没有异常,实际上内部已然坏掉。这些感染细胞或异常细胞必须被揪出来、清除掉,免得感染扩散或出现肿瘤,从而造成大规模的破坏。当然还有原生动物这些单细胞“朋友”,如引起昏睡病的锥虫,或是引起疟疾及每年多达50万人死亡的疟原虫。
为发现这些堕落的细胞,免疫系统想出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办法,让免疫细胞可以了解其他细胞内部。简而言之就是,免疫细胞会把其他细胞内的东西拿出来看看。等一下,你说什么?这要怎么做到?
为详解这一过程,我们需要简单回顾一下细胞的本质:细胞是复杂的蛋白质机器,必须不停地重建和分解自身内部的结构和部件。细胞里有成百上千万个功用不同的蛋白质,它们共同奏响了生命之歌。
细胞核中的DNA是生命之歌的指挥,指挥的手臂就是传递命令、指导蛋白质合成的mRNA。这些蛋白质不仅仅是细胞的组分,它们还讲述着细胞内的故事。要是可以看到细胞内所有蛋白质的一段切片,就能知道细胞在做什么,在合成什么材料,乐队指挥想要乐队演奏什么音符。当然,也能看到细胞内部是否出了问题:细胞如果在合成病毒蛋白,那很明显就是被病毒感染了;而细胞如果堕落成癌细胞,就会生成错误或异常蛋白。
免疫细胞不能透过结实的细胞膜来观察细胞内部合成了哪些蛋白,是不是一切正常。但大自然提供了别的办法:让一种起窗口作用的特殊分子,把细胞内部的情况呈现出来。 这种分子有一个复杂拗口的名字,你可能似曾相识:Ⅰ型主要组织相容性复合体(MHC-Ⅰ)。你可能会觉得它和我们前面讲过的MHC-Ⅱ类分子关系密切。这里免疫学显得格外复杂和烦人:这两种分子都很重要,但有本质差异:Ⅰ类分子是窗口,Ⅱ类分子是呈递抗原的面包。它们名字很像,功能却天差地别。
首先,MHC-Ⅰ类分子也和MHC-Ⅱ类分子一样,可以呈递抗原。它们的最主要区别在于:只有抗原呈递细胞才有MHC-Ⅱ类分子,包括树突状细胞、巨噬细胞和B细胞——它们都是免疫细胞!别的细胞都不能拥有MHC-Ⅱ类分子。而与之相反,所有含有细胞核的体细胞(那就不包括红细胞了)都有MHC-Ⅰ类分子。好,那为什么会这样,这种机制又是怎样发挥作用的呢?
我们前面讲过,细胞在不停地分解自身的蛋白,好对分解后的成分进行被回收利用。其中关键在于,在回收蛋白的时候,细胞会随机采集蛋白碎片,转运到细胞膜上,对外部呈现出来。
就像精致的橱窗会精选商店的各种商品来展示那样,MHC-Ⅰ类分子也会对外展示那些蛋白。这样一来,外面就能知道细胞内部的情况。为确保展示的都是最新情况,细胞有成千上万个展示窗(MHC-Ⅰ类分子),每个窗口大概一天换一个新蛋白。这一切在每个含有细胞核且能合成蛋白质的细胞内都在不断上演。也就是说,细胞会不断地展示其内部情况,让免疫系统知道自己正常。在后面几章中我们会看到,此刻就有免疫细胞在抽查体细胞的橱窗,确保细胞内没有怪事发生。
想想看这种原理多聪明,解决了多少麻烦。比如感染甲型流感时,它就会这样运作:还记得病毒成功入侵细胞后,第一件事就是占领蛋白质合成工厂吗?病毒会利用细胞的产线和资源来合成病毒蛋白,即病毒抗原。部分病毒抗原作为背景噪声,也会被自动采集起来,转运到细胞外面的展示窗,即MHC-Ⅰ类分子上。这样一来,细胞遭到感染的情况且造成感染的元凶就都一目了然了——尽管敌人藏在里面看不到,但其抗原出卖了它们!
细胞不停地借MHC-Ⅰ类分子展示蛋白,于是,感染的细胞就能暴露其内部的情况,哪怕它们并不“知道”自己被感染了。“橱窗展示”是一个自动的过程,作为细胞正常生活的一部分在后台持续进行。当免疫细胞想要确定细胞是否遭到感染时,它就凑过来,透过小“窗口”往里看,给细胞内部拍张快照。一旦它发现窗口内有细胞里不该有的东西,这个受感染的细胞就会被杀死。
不仅如此,MHC-Ⅰ类分子的数量还是可变的。在干扰素引发的化学战中,重要的事件之一就是受到刺激的细胞会开始生成更多的MHC-Ⅰ类分子。所以在感染中,干扰素可以让周围的细胞开辟更多的窗口,变得更“坦白”,更多地讲述内部蛋白质的故事,让免疫系统看得更清楚。
MHC-Ⅰ类分子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们非常体现你的个性。在书的前半本我们已经提过,编码MHC-Ⅰ类和Ⅱ类分子的基因是人类最为多样的基因。如果你不是同卵双胞胎之一,那么你的MHC-Ⅰ类分子很可能只为你所独有。所有的MHC-Ⅰ类分子在健康人身上都有同样的作用,但组成这些分子的蛋白有成百上千种差异细微的形状,于是,每个人的MHC-Ⅰ类分子都有些许的不同。
这一点非常重要,但对器官移植来说又很不幸。因为免疫系统可以通过MHC分子识别出慷慨捐献的器官上的细胞不是属于你:不是“自身”,而是“异物”。一旦确定是异物,免疫系统就会发动攻击,杀死移植的器官。而器官移植的本质,也使得这种情况更有可能发生。
用来移植的器官必须取自活体,从活体上分离而来。而分离器官,往往要用到锋利的器械。这一套过程很可能会造成小伤口。而体内的伤口会引发什么?对,炎症,而炎症会激活先天性免疫系统。在情况不妙时,适应性免疫系统也会被动员到移植器官周围,并召集更多的免疫细胞检查器官细胞的展示窗,最终会发现移植器官不属于你。
这也是接受器官移植后,病人只得终身服用强效免疫抑制剂的原因。这是为了尽量不让自体免疫细胞发现异体MHC-Ⅰ类分子并杀死异体细胞。但是这无疑会大大降低病人抗感染的能力。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15 周六:
几亿年前免疫系统演化形成的时候,它完全没想到将来某些猿类会演化成人并且发明现代医学,开始移植器官。偏题了。还是接着讲细胞展示窗口MHC-Ⅰ类分子吧。让我们来认识一下一种完全依赖MHC-Ⅰ类分子且威力巨大的免疫细胞。它是适应性免疫系统的杀手,是对抗病毒的强有力武器之一。它就是职业杀手“杀伤性T细胞”。
杀伤性T细胞和辅助性T细胞都由成熟的T细胞分化而来,但职能不同。如果说辅助性T细胞是擅长做决策的规划者,那杀伤性T细胞就是一边狞笑着一边用锤子锤击敌人的暴徒。“杀伤性”这个名字非常适合它:它是毫不留情的杀手,又快又狠。
在T细胞中,杀伤性T细胞占40%。和辅助性T细胞一样,它们也可以有几十亿种独特的受体,用来识别各种可能的抗原。在进入循环之前,它们也要在胸腺这所杀手大学中通过测试。
就和辅助性T细胞需要“热狗面包”(MHC-Ⅱ类分子)才能识别抗原一样,杀伤性T细胞要靠细胞的“橱窗”(MHC-Ⅰ类分子)来激活。
那么在甲型流感中,这个过程是怎样的呢?
回顾一下战场,大量病毒已经杀死了几十万正常细胞。树突状细胞从漂在战场的残骸和病毒中取样,把它们分解成抗原,夹在热狗MHC-Ⅱ类分子中呈递出去。但这只能激活辅助性T细胞,对杀伤性T细胞没有用处。这个地方有点复杂,因为关于确切的机制还有很多问题悬而未决,不过这些细节在这里不太重要。
你只需知道树突状细胞能够做“交叉呈递”就行了,就是,它哪怕自己没有被病毒感染,也能采集病毒抗原,并在MHC-Ⅰ类分子的橱窗中展示出来。因此,通过把抗原夹在面包中并展示在橱窗里,树突状细胞可以同时激活辅助性T细胞和杀伤性T细胞。
这些树突状细胞满载着病毒感染的战场快照,能呼叫三类增援:它们可以激活能杀死感染细胞的杀伤性T细胞,能协助战斗的辅助性T细胞,以及能激活B细胞生成抗体的辅助性T细胞。这一切靠的都是一个树突状细胞,它带来了适应性免疫系统渴求的各种情报和抗原。
树突状细胞的这些作用很重要,还有一个原因:杀伤性T细胞要真正苏醒,还需要另外一个信号。你可以想到,杀伤性T细胞非常危险,绝不能意外活化。和B细胞类似,它们也要满足双重认证,才能完全活化。单纯被树突状细胞激活的T细胞只能少量地自我克隆,它们也能作战,但动作迟缓,而且很快就会凋亡。
第二个激活信号要来自辅助性T细胞。这和激活B细胞的双重认证很像:要真正激活适应性免疫系统最强大的武器,需要先天性和适应性免疫系统达成一致,需要两者的共同许可。
辅助性T细胞只有先被树突状细胞激活,才能接着去二次激活杀伤性T细胞,才能真正发挥它的所有潜力。完全活化的杀伤性T细胞会快速增殖,产生大量的克隆,大家一起上阵杀敌。
从茶歇间感染了流感大约十天之后,你还是病得很重。免疫系统一直在战斗,但这个过程也让你很难受,而感染仍在走强。这时,杀伤性T细胞终于抵达了被感染的肺部。它们夹杂在巨噬细胞和死去的普通细胞当中,缓慢而小心地移动着,一个个地扫描细胞,看它们是否被感染。可以说,杀伤性T细胞对普通细胞做的是“脸贴脸”的近距离检查,它们透过普通细胞“脸上”的一个个展示窗,仔细扫描后者内部的情况。如果没有发现自己的T细胞受体可以结合的抗原,它们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而是继续检查后面的细胞。
而一旦发现某个细胞的展示窗中有病毒抗原,杀伤性T细胞就会马上给这个细胞下达一道特殊指令:“自行了断吧,干净利落点。”拟人化地来说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杀伤性T细胞平静庄严,没有发火,没有动怒。感染的细胞必须死,这改变不了——得体的死亡有重要的意义。这是对抗病毒感染的关键一环:
感染细胞怎样死很重要。假如T细胞也像中性粒细胞那样,四处投放化学武器,周围的细胞就会被撕开并且破裂,散落出内容物及内部构件,引起严重的炎症反应;而感染细胞内一直在合成的病毒,也都会被释放出来。
所以杀伤性T细胞不会这样做,而只是在感染细胞上扎一个洞,传递死亡信号,下达特殊命令:凋亡,就是我们前面提过的细胞有序死亡。这样,病毒微粒仍然完好地包裹在死细胞之内,不会造成进一步破坏,直到路过的巨噬细胞把死细胞的遗体吃掉。这个办法很有效,随着成千上万的杀伤性T细胞在战场上游走,检查每个细胞是否感染,病毒的数量也就急剧下降。这个过程叫“连环杀”。免疫学家真的把T细胞叫“连环杀手”,这名字可是取得很好,该表扬的时候就要表扬。成百上千万的病毒,还没来得及感染更多细胞,就这样被消灭了。但同时也有几十万受感染的平民细胞听从命令,自行了断。免疫系统是不会退缩的,它只做该做的事。
可惜,这套机制有一个很大的漏洞:病毒们可不笨,它们有办法破坏细胞的展示窗,从而让自己不被杀伤性T细胞和免疫系统发现。许多病毒会抑制受感染的细胞生成MHC-Ⅰ类分子,能卓有成效地让这种免疫策略失效。
那这样的话,人类是不是就完了?当然不是,因为即便如此,聪明的免疫系统仍有对策。
就让我们来认识一下“自然杀伤细胞”(NK细胞)吧,它名字取得真是一流。
“天生杀手”自然杀伤细胞很可怕。
它们与T细胞有亲缘,但发育成熟后会脱离T细胞家族,加入先天性免疫系统。你可以把它想象成这样的年轻人:他们的家族世代都是战斗机飞行员,但他们要违背传统去加入地面部队;他们不想继承家族志业,加入地位更高的空军,反而特意去能直面敌人的残酷战场寻求自我实现。
自然杀伤细胞相当低调,但却是拥有正式“杀人执照”的少数细胞之一。某种意义上,你可以把它看成幅员辽阔的免疫帝国的检察官。它总在搜寻腐化堕落的迹象,同时充当法官、陪审团和行刑人的角色。简而言之,它要找两种敌人:被病毒感染的细胞和癌变的细胞。
它的招数也很巧妙。
自然杀伤细胞不看细胞内部的情况。就算它想也做不到:它无法透过细胞的展示窗(MHC-Ⅰ类分子)去看里面发生了什么。相反,它们这样做:检查细胞有没有MHC-Ⅰ类分子。仅此而已。这种办法是专为反制病毒和癌细胞对抗免疫系统的绝招而设的。为掩盖细胞的内部情况,感染的或异常的细胞不会生成MHC-Ⅰ类受体。许多病毒感染细胞后,一项侵占策略就是阻止细胞生成MHC-Ⅰ,而许多癌细胞也会停止生成MHC-Ⅰ类分子,这样它们就不会被我们讲的抗病毒免疫应答发现。
突然间,适应性免疫系统就对这些细胞完全没了威胁。没有了展示窗,感染细胞的内部漆黑一片,无法探查。想一想,你会发现,这个办法很棒:病毒或者癌细胞只需阻止一类分子的生成,就能让强大的免疫武器失效。
所以,自然杀伤细胞只检查一点:细胞有没有展示窗?有?“太好了,请您继续保持。”没有?“请马上自裁!”这样就行了。自然杀伤细胞专门搜寻那些不分享内部信息的细胞,弥补了免疫系统的致命漏洞。这一原理虽然简单,但效果强大。
别的免疫细胞都是寻找异常的、非自身的东西是否存在,而自然杀伤细胞却是找正常的、自身的东西是否缺失。这叫“自我缺失”假说。
和这个方法本身一样有趣的,还有它的运作机制:自然杀伤细胞会时刻待命–它接近体细胞时,是带着“杀意”的。为防止误杀正常细胞,它们有特殊的受体来抑制自己的冲动。这种受体可以识别细胞释放的阻止信号–就是细胞的展示窗MHC-Ⅰ类分子,它能和这种受体很好地结合。
当自然杀伤细胞检查细胞是否感染或癌变、有没有健康的细胞应该拥有的大量MHC-Ⅰ类分子时,抑制受体就会被激活,让自然杀伤细胞冷静下来。如果体细胞没有足够的MHC-Ⅰ类分子,没有冷静信号,那自然杀伤细胞就会大开杀戒。
这里的“杀”是指自然杀伤细胞会命令受感染的细胞自行凋亡,即有序死亡,把病毒颗粒困在死细胞之内。自然杀伤细胞有点像神经质的特工,它们在城里巡逻,随机盘问路过的平民。他们不打招呼,而是直接拿枪指着你的头。假如你没有很快出示身份证,他们就会把塑料袋套在你头上,照头就是一枪。
它们简直太恐怖了。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敌人没有隐藏MHC-Ⅰ类分子,自然杀伤细胞就没用了呢?完全不是,情况比这复杂,但最重要的是展示窗。自然杀伤细胞会寻找压力所在,寻找健康不佳的细胞。而且,它不是只在感染时才会检查细胞,就在此时此刻,身体中就有成百上千万的自然杀伤细胞在巡逻,检查细胞有没有压力和恶变迹象,有没有行将或已然癌变的细胞。
细胞有不少办法让外界知道它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一切顺利。它会用一些细微的方式来展示自己的内部状态,这些方式没有直接求助那么明显,不像展示窗那么一目了然。
比如,你的一个朋友遇到了困难,还没打算告诉别人,可你发现她不怎么笑了,或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听到好消息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兴奋。因为非常了解她,你会注意到这些信号,私下里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什么你可以帮忙。
某种意义上,自然杀伤细胞也可以这样对待体细胞。细胞如果有很大的压力——这里是指由成百上千万的蛋白质构成的复杂的细胞工作机制受到了干扰,比如病毒扰乱了蛋白的合成、细胞正在癌变或是没有正常运转——就会在细胞膜上表达一定的压力信号。
这些压力信号的细节不重要,你可以把它们想成朋友的脸色越发忧郁。压力越大,忧愁越多,脸上的皱纹也就越多。自然杀伤细胞可以发现这些压力信号,也能把体细胞叫到一边好好和它谈谈。只不过自然杀伤细胞不会像你一样直接问发生了什么,有什么能帮忙。要是发现了太多的压力信号,自然杀伤细胞会把已经承受不住的可怜细胞直接爆头。要是有人形自然杀伤细胞的话,在他们身边你一定要多笑!
自然杀伤细胞的作用还不止这些呢!还记得IgG,这种有不同口味的全能抗体吗?自然杀伤细胞还可以和IgG相互作用!
身体患上甲流后,它们会珠联璧合地合作!还记得病毒会从感染细胞上出芽,并带走部分细胞膜吗?这个过程需要花一些时间,不会马上完成,于是IgG抗体就有足够的时间在病毒完全脱离前抓牢它。而自然杀伤细胞可以在病毒颗粒脱离前和这些抗体结合,下令让感染的细胞凋亡。
面对自然杀伤细胞,感染细胞无处可逃。好,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了病毒防御部队的所有主要成员,让我们把它们全部召集在一起吧!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16 周日:
上次我们离开战场的时候,情况正在变得越发可怖。百万千万的细胞纷纷死去,先天性免疫系统正在绝望而徒劳地力图遏制感染的迅速扩散。大量的化学信号奔涌在体内,请求调高体温,让你烧得浑身发烫,好令免疫系统加速运转,更努力地战斗。各种系统都被激活了,产生更多黏液,也让你剧烈咳嗽,这个过程把几百万的病毒微粒排出了体外,但同时也让你也有了很强的传染性。大量的化学武器、细胞因子和已死或垂死的细胞让你筋疲力尽,造成各种不适。
不过这一切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自然杀伤细胞需要两三天才能抵达战场,开始为拼命奋战的免疫细胞分担重任。它们盖满组织表面,杀死感染的上皮细胞,特别是被甲流病毒操控、不再显示MHC-Ⅰ类分子“橱窗”的那些上皮细胞,同时也攻击其他细胞。它们会让更多奄奄一息的感染细胞死个痛快,在结束它们的苦痛之余,也防止它们造成进一步破坏。
自然杀伤细胞的到来明显增强了战场上的防御力量,大大降低了感染细胞的数量。但哪怕是这些冷酷无情的杀手,也不足以终结感染。它们也只是在拖延时间,虽然成效比巨噬细胞、单核细胞和中性粒细胞大得多。
战斗过程中,成千上万的树突状细胞在战场上取样,它们俘获病毒,再将其撕成碎片,放入自己的MHC-Ⅰ类分子(及MHC-Ⅱ类分子)中。树突状细胞会一路来到淋巴结,激活杀伤性T细胞和辅助性T细胞,辅助性T细胞继而再激活B细胞去生成抗体。
现在,在你一头倒在床上一个星期后,重型武器终于来了。
成千上万的杀伤性T细胞,装备着能识别甲流病毒的受体,涌入肺部。它们一个个地检查细胞,热情地拥抱后者,从细胞的MHC-Ⅰ展示窗仔细地往里面看,倾听细胞讲述内部蛋白质的故事。一旦发现病毒抗原,它们就会下令让感染细胞自尽。巨噬细胞则加班加点地吃光死去的朋友和敌人。
千百万的抗体也赶到战场,清除细胞外的病毒,不让它们感染更多的细胞。在B细胞和T细胞的神奇共舞之下免疫细胞生成了多种类型的抗体,从方方面面攻击病毒。
病毒表面有和上皮细胞结合的结构,而中和抗体会和这类结构牢牢结合,从而让病毒失去攻击性。病毒被数十抗体覆盖后,就不能侵入细胞,而会变成一团没功能也没有危害的遗传编码和蛋白质,最后还是会被巨噬细胞清除掉。
其他的抗体则可能有非常专门的作用,会以各种有趣的方式阻挡病毒。比如有一种名叫“病毒神经氨酸酶”的病毒蛋白,它能让新合成的病毒从感染细胞中释放出来。我们前面讲过,甲流病毒会用出芽的方式脱离感染细胞,带走部分细胞膜。在这一过程中,抗体能与病毒神经氨酸酶结合,从而阻断出芽过程,于是新合成的病毒就会大量黏附在感染细胞的表面,无法与之脱离并感染新的细胞:这些病毒就像苍蝇被粘在了粘蝇板上。
抗体和杀伤性T细胞的联手果然奏效,肺部的病毒迅速溃败。接下来的几天,免疫系统各部分携手并进,清除了大部分感染,并开始充分打扫战场。战争似乎已经结束——不过情况并非如此。
与前面的细菌感染故事相比,病毒感染引起的免疫应答是颇为不同的:它波及全身,牵涉更多的系统、器官和组织,感染也更凶险。当你躺在床上、浑身难受的时候,可别忘了,大部分不舒服的症状都是你的免疫系统为清除感染而造成的。如果任其随意使用这些反制手段,免疫系统会对身体造成严重损害,甚至比甲流病毒的危害大得多。
因此,身体必须还要能下调免疫应答,使其强度得当,一旦不再需要就马上关闭,恢复内部“稳态”。
你可能想过一个问题,特别是在目前COVID-19全球大流行的背景之下:为什么我们没有有效的抗病毒药?我们有那么多可以治疗鼠疫、尿路感染、败血症等大多数细菌感染的抗生素,为什么就没有治疗流感、普通感冒或新型冠状病毒的特效药?问题根本上在于:病毒和人体细胞太像了。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说单个病毒本身像人体细胞,而是说病毒可以模仿细胞或是与细胞结合。
现时代,我们已经习惯了“用药治病”这一观念。在发达国家,人们已经基本摆脱了严重的感染性疾病,因此没有抗病毒感染的特效药,这一情况让人有点难以接受。那为什么没有呢?我们应该从细菌这种生物讲起,很久很久以前,它们就和人类踏上了不同的演化之路。
借此机会,我们介绍一下抗生素的机理。就像从众神那里盗取火种交给人类的普罗米修斯一样,科学家们也从自然界“盗来”了抗生素,并开始培养。在自然界中,抗生素一般是微生物生成的、用来杀伤其他微生物的化合物。它们就像是微观世界中的武器。最早取得成功的抗生素“青霉素”由“产红青霉”生成,它可以阻止细菌生成细胞壁。细菌在生长、分裂的过程中要形成更多的细胞壁,而青霉素的形状可以干扰这个形成过程,抑制细菌的繁殖。用青霉素治疗细菌感染很安全,因为人体细胞没有细胞壁,只有细胞膜,它和细胞壁完全不同,所以青霉素不会对人体细胞有任何影响。
你可能还听说过“四环素”,它来自“金色链霉菌”,通过抑制细菌的蛋白质合成而发挥抗菌作用。回想一下蛋白质的生产过程,你可能会想起名为“核糖体”的细胞器。核糖体是利用mRNA的信息来合成蛋白质的结构,因此对人类细胞和细菌的生存都很重要:没有新蛋白的合成,细胞就会死亡。人类和细菌二者的核糖体尽管功能基本一样,但形状不同,因此四环素能抑制细菌核糖体,而不影响人体细胞。
简而言之,细菌细胞和人体细胞非常不同。它们赖以存活的蛋白质不同,生成的细胞壁等特殊结构也不为人体所有,繁殖方式也不同。其中一些差异给了我们攻击和消灭细菌的大好机会。基本上,有效的药物要具有这样的分子:它可以和病原体拥有的特定形状结合(与受体结合抗原不无相似之处),而这种形状又是人体没有的。原则上,这就是许多药物、特别是抗生素的工作机制,它们专门攻击细菌那些和人体细胞不同的构型。
“好啊,这些我明白,这和我们为什么没有抗病毒的特效药,关系很大吗?”嗯,关系很大。其实我们有几千种对付病毒感染的药物,但问题是,这些药大部分都很危险,甚至会致人死亡。许多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只有在病人命悬一线的情况下才能用。
再想一想病毒的本性。我们可以在两个地方攻击病毒:体细胞外,或是体细胞内。要在细胞外攻击病毒,就要攻击那些能和体细胞受体结合的病毒蛋白。而这种方法最大、最突出的问题,就是能够抑制病毒蛋白的药物,也会跟人体的许多部分结合。因为病毒要和体细胞受体结合,就必须伪装成人体的一部分,这一部分还要具备某种关键功能。要是我们针对某类能结合这种体细胞受体的病毒来开发药物,那么,这种药物就很可能攻击所有能结合该受体的人体蛋白。要在细胞内攻击病毒,道理也是这样——我们无法生产扰乱病毒各新陈代谢环节的药,比如对付核糖体的药。因为病毒利用的就是人类的核糖体。好讨厌,但病毒太像人了,因为它就是利用人体的结构来自我复制的。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17 周一:
在被流感狠狠击倒大概一星期后,早上醒来时,你感觉自己好多了:没完全好,但已经好一些了。体温下降了,也有了胃口,总的来说恢复了不少。接下来的几天里,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让免疫系统清扫战场,再自行平息下来,你就享受最后几天生病的时光,主要就是看看电视,再被越来越烦你的家人好好照顾。
免疫应答的“平息”过程和激活一样重要。活跃的免疫系统会造成附带损害,消耗大量能量,因此越早消停越好。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免疫系统停战太早,这时病症还没有败北,病原体还有机会死灰复燃、击溃撤退中的免疫部队,那又该有多危险?
因此,关闭免疫应答,要选在非常合适的时机,这可是说着容易做来难。毕竟有数以亿计的活化免疫细胞参与了战斗,而它们既无管理中心,也无思想意识。就和激活过程一样,免疫系统要靠自身的力量来结束防御行动。
免疫系统的激活,一般是从它接触到细菌这样的入侵者,或是死亡细胞内容物这样的危险信号开始的。比如,发现敌人时,巨噬细胞就会活化,释放出细胞因子,这些因子再召集起中性粒细胞,引发炎症。而中性粒细胞自身会释放更多细胞因子,引发更广泛的炎症并再次激活巨噬细胞,让它们继续战斗。补体蛋白也从血液中源源不断地涌向感染部位,攻击、“调理”病原体,协助免疫细胞吞噬敌人。
树突状细胞对敌人进行取样,再一路来到淋巴结,激活辅助性或(和)杀伤性T细胞。辅助性T细胞进一步激活先天性免疫细胞,让它们继续战斗,引发更广泛的炎症。杀伤性T细胞在自然杀伤细胞的帮助下,开始消灭感染的普通细胞。同时,活化的B细胞化身为浆细胞,释放出千百万的抗体,涌向战场,中和、打击病原体,让它们更容易被清除。这就是“简而言之”的免疫应答过程。
随着越来越多的敌人被消灭,敌人的数量大大减少,战场上的细胞因子也释放得越来越少,因为被战事激活的免疫细胞也更少了。
这意味着,在前一批战士相继死去或停止战斗时,不再有新的战士集结过来。引起炎症的细胞因子很快就会耗尽,而没有新的活化免疫细胞不停释放细胞因子,炎症反应自然就会消退,补体系统也会慢慢消停下来。
来自战场的信号越来越少,新发的T细胞活化过程也就越来越慢,进而完全停止,而已经活化的T细胞活动得越久,也会越难被刺激到,直至大多数T细胞都自行赴死。
整个免疫系统都需要刺激才能持续运行,因此,一旦激活链条停止,免疫应答就会逐渐平息下来。
许多免疫细胞为清除感染、守护健康而英勇捐躯,最后,它们的尸体会由巨噬细胞吞噬和清理掉。因此,免疫系统在赢得胜利的同时,就已经开始关停自身了,无需任何中心规划。
当然,这其中也有意外,因为人体有一类细胞,能主动关闭免疫防御机制,下调免疫应答,这就是“调节性T细胞”。它们只占T细胞总数的5%,某种意义上可说是“反向辅助性T细胞”。
比如,调节性T细胞可以下调树突状细胞激活适应性免疫系统的能力,或是抑制辅助性T细胞从而减少其增殖。它们可以让杀伤性T细胞变得不那么凶恶,阻止炎症反应,让炎症更快消退。简而言之,它们可以终止免疫反应,或是干脆防止免疫系统被激活。
在肠道中,调节性T细胞尤为重要。想一想,这非常合理,肠道不就是有人体所需的共生细菌生活其中的长管状大都市吗?肠道免疫系统如果不受任何约束,会严重危害健康,会引发持续的炎症和免疫战争,而调节性T细胞可以维持和平。不过,它们的首要任务可能是抑制自身免疫性疾病,防止免疫细胞攻击自身细胞。
人们对免疫系统还有不少地方不了解,调节性T细胞就是其中之一。在本书中,我们会尽量把内容讲得清楚明白,描述出系统、有序的免疫反应过程。可惜,有些内容很难以这种方式讲述,调节性T细胞就是这样。我们不会再深入更多细节,因为调节性T细胞很复杂,还有许多没有研究清楚的地方。
好,我们现在知道了免疫应答是怎样被激活的,它会怎样清除感染,又怎样在战斗结束后平息下来。不过,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没有讲:人体的长效保护机制,也就是“免疫力”。为什么很多病你得过一次就不会再得?对某种病“免疫”,又是什么意思?
记住旧对手,并保持记忆的鲜活,是免疫系统最重要的能力之一。只有靠记忆才能获得免疫力。“免疫”一词的大致意思,就是说你被“免”除了某种“疫”病,不会被同一种病击垮两次(当然也有例外,任何情况都有例外……)。
不过,说人得过某种病并活了下来后,就对这种病有了免疫,这不是新的概念。2500年前,人类历史上第一位现代历史学家修昔底德记载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时,就观察到在鼠疫流行期间大病不死的人,后来就对鼠疫免疫了。
没有“免疫记忆”,人就永远不能对任何疾病免疫,想想看,这可是大噩梦。每击退一次严重感染,身体都会变虚弱。生成种种免疫细胞,以及修复这些细胞造成的损伤,都要大量耗能,况且还有病原体本身造成的破坏需要清理。假如人感染了埃博拉、天花、黑死病、COVID-19或者就是流感等病毒,并幸存了下来,可几星期后又再次感染了……就算是健康的成年人,又能一连承受几次这样的打击?没有免疫力,以城市和大规模人口聚集为特征的现代文明就不可能存在——那样一来,被最危险的病原体一再感染的风险就太高了。
因此,人体有着免疫记忆,而且这种记忆有其生命,或者说是由许多有生命的细胞,即“记忆细胞”组成的,前面我们曾简单介绍过。人体有近1000亿记忆细胞,它们分布于全身,专注于记录你的患病经历,此外什么都不做。免疫就意味着身体的一些细胞会记住你付出的艰辛,并且会让你变得更强大,这是不是还有那么点儿诗意?
记忆细胞也是有些病对小孩来说致命、对成人却不构成威胁的主要原因之一:他们小小的身体里还没有足够的记忆细胞,因此轻微的感染也能扩散,进而危及生命。而成人的适应性免疫系统记得成千上万次的侵袭,大可依靠这些鲜活的记忆。同样,随着我们老去,越来越多的记忆细胞也无法像它们年轻时工作得那么出色了,或者说它们都退役了,这也让我们在老年阶段更容易生病。
我们简单复习一下:B细胞需要双重激活信号才能完全活化。第一个信号来自流过淋巴结的抗原,它可以部分激活B细胞。如果这时被激活的辅助性T细胞也加进来,提供第二个信号来确认感染很严重,B细胞就能真正活化,并变成浆细胞,快速大量自我复制,并开始生产抗体。这些都还记得吧,我们再多加一层细节!
B细胞被T细胞激活后,有一部分B细胞就会变成各种类型的记忆细胞,成为会在以后的岁月甚至余生中守护你的鲜活记忆。
第一类叫“长寿命浆细胞”,它们会跑进骨髓,而且就像它们这漂亮的名字一样,能活很久。它们不像其他浆细胞吐出尽可能多的抗体,而是舒舒服服地给自己找了个家,住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生活在骨髓中的长寿命浆细胞可以持续生成一定量的抗体。所以它们的全部职责就是保证体液中时刻都有特定的抗体,能对抗一度战胜过的敌人。
敌人要是再次出现,会马上遭到这些抗体的攻击,也就不太有机会再造成真正的威胁。这种方法特别有效,事实上,你的每一滴血液中都有13000000000000抗体。13万亿啊。这份蛋白质记忆中,包含着你一生中战胜的所有疾病。
这还不是全部,还有“记忆B细胞”。它们,什么都不干。这些记忆B细胞被激活后,也待在淋巴结中,只是休息。在漫长的岁月中,它们就这样待着不动,静静地扫描淋巴液,寻找记忆中的抗原。一旦发现抗原,它们就会突然苏醒,无比严肃地投入工作。它们会快速大量增殖出成千上万份克隆,并无须辅助性T细胞激活而化身为浆细胞,并立即开始共同生成百万千万的抗体。
这就是为什么人能对遭遇过的那么多疾病和病原体免疫——记忆B细胞可以直接活化,无须经过我们前面讲过的复杂共舞和双重确认。它们是能一下子激活适应性免疫系统的捷径。
记忆B细胞之所以一开始就这么厉害,是因为我们在前面“T细胞和B细胞的共舞”一章中讲的受体微调,在它们身上已经完成了。它们已经经历了这个过程,已经非常擅长针对病原体生成完美的抗体。所以敌人要是再次来袭,会遭受杀伤力最强的抗体的攻击。
与之相似,活化后的T细胞也会生成记忆细胞,不过有几个主要区别。首先,感染结束后,大约90%参与作战的T细胞都会凋亡。剩下的10%会变成“组织驻留记忆T细胞”,成为静默的卫士。这些记忆T细胞是沉睡的特工,躺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等着;一旦发现敌人,它们就会醒来发起攻击,并立即激活周围的免疫细胞。
但这样还不够,这只能保护感染部位而非全身,所以我们还另有“效应记忆T细胞”。它们常年在淋巴系统和血液中巡逻,不是为了惹是生非,而只是寻找曾经激活过先辈细胞们的抗原。最后还有“中心记忆T细胞”,它们驻扎在淋巴结中,只储存战斗记忆,此外什么都不做;一旦活化,它们可以快速生成大量能立刻发动攻击的效应T细胞。
这些听着都还挺简单的(相对来说)。不过记忆细胞的威力确实远超想象。它们杀伤力极强,你要是再次感染险的感染。身体有了相应的记忆细胞,你可能几十年甚至整个余生都对某种病基本免疫。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18 周二:
为什么记忆细胞威力如此巨大?首先,它们数量众多。前面我们讲过,身体为每种可能的敌人都只准备了少量的B细胞和T细胞。再回想一下我们那个为数百万潜在客人办晚宴的例子。免疫系统这位厨师,努力准备好了数不清的菜品,每种可能的组合都有。每道菜都代表着独一无二的T细胞或B细胞,它们各自都带有独一无二的受体,针对的是特定的抗原。因此初次遭遇某种感染时,体内可能只有十几个能识别相应抗原的免疫细胞。
这很合理,因为在几十上百亿的B细胞和T细胞中,绝大部分一辈子都用不上。免疫系统是想为所有的不测都做好准备,不管可能性有多小。一旦出现了带有特定抗原的病原体,免疫系统就会知道这种抗原的存在,也就有理由着力生成大量能攻击此种病原体的特定细胞。
在晚宴的例子中,这就相当于厨师确定了客人喜欢哪些原料和菜品。将来,免疫系统厨师就可以储备这些菜品,等客人再来的时候就能很快给他们上菜。
单纯因为记忆细胞数量众多,同样的病原体再次袭击时,某个记忆细胞早早活化、快速捕获敌人的概率就相当高。这些特性一起,使你对曾经得过的绝大多数病有了免疫力,大大提高了存活机会。但是,有些病能破坏免疫记忆,杀死记忆细胞。令人心痛的是,其中有一种病如今又卷土重来,它就是麻疹。
有些疾病颇受争议,其命运也和反疫苗运动紧密相关,麻疹就是其中之一。本来麻疹即将成为继天花之后第二个被根除(eradicated)的传染病,可是近几年,越来越多的人决定让孩子不要接种针对麻疹病毒的疫苗,让它有了回潮的苗头。
讽刺的是,反疫苗运动主要发生在发达国家,这里的人已经忘记了麻疹依然是多么可怕的疾病。2019年,全球有超过20万人死于麻疹,其中多数是儿童,自2016年以来增加了50%。死亡率的上升令人痛心,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不过,在发达国家总归有较好的医疗条件,在这里得了麻疹,还是大有康复的希望。
未引起足够重视的不但有麻疹本身,还有它的一大后续危害:从麻疹感染中恢复的孩子,患上其他疾病的概率更高,因为麻疹病毒会杀死记忆细胞。觉得有点吓人?这就对了:麻疹病毒可是会大大削弱“获得性免疫”的。现在我们已经学习了免疫系统的所有组成部分,可以来了解一下这一削弱机制了。
麻疹病毒的传染性非常强——比新冠病毒还强得多。和其他许多病毒一样,麻疹病毒会借着咳嗽和打喷嚏形成的飞沫飘散到空气中,并在空气中停留多达两个小时。麻疹患者有很强的传染性,90%易感者只要接近患者,就会被感染。和麻疹患者同处一节地铁车厢或一间教室,又没有打过疫苗的人,都极有可能被感染。
麻疹病毒最喜欢攻击T细胞和B细胞,特别是易感的长寿命浆细胞、记忆B细胞和记忆T细胞。麻疹破坏的是免疫系统真实鲜活的记忆,最严重时会感染百万、千万甚至数十亿免疫细胞。
幸好,免疫系统往往能控制住局面,消灭麻疹病毒。只是感染了麻疹病毒的记忆细胞都死掉了,无法复生。感染前,体内有各种各样的特定抗体,此时,许多抗体都不好像免疫系统突然得了严重的失忆症。
结果就是,感染麻疹之后,免疫系统就失去了让你对曾经得过的疾病免疫的能力。雪上加霜的是,麻疹感染还会清除掉人体因接种其他疫苗而获得的保护,因为大多数疫苗都会产生记忆细胞。所以,就麻疹而言,杀不死你的让你变得更脆弱,而非更强大了。麻疹会给健康造成不可逆的长期损害,威胁儿童的健康乃至生命。
如果我们放弃对麻疹斗争的主动权,因可预防疾病而死的人数、特别是儿童死亡人数将逐年上升。不过,现在倒是一个好时机来谈谈人类历史上的一大创想了:怎样让人不得病就能获得免疫力。
被动免疫就是从其他的幸存者身上获得对某疾病或某病原体的免疫力的过程。我们不可能轻易借用别人的免疫细胞,因为自身免疫系统很快会将其识别为异物,进而攻击并摧毁它们,所以,这里借用的是抗体。在被蛇咬伤、蛇毒入血的情况下,这一过程是怎样进行的呢?
首先,我们还没有讲过,抗体不光能对抗病原体,还能对抗其毒素。在微观世界中,有毒物质其实就是某种分子,它们会扰乱生命的自然过程,或是破坏、溶解一些结构从而造成损伤。抗体可以用它的钳子跟这些分子结合,中和掉这些分子,让它们不再有毒性。
生产此类抗体的过程很奇特:人们从毒蛇身上采集毒液,注射进马或兔子这些哺乳动物体内,毒液的剂量在动物可以耐受的范围内,并且慢慢增加,让动物有机会产生免疫力,也就是说,它们体内会生成大量抗蛇毒的特殊抗体并释放到血液中,从而让它们对蛇毒免疫。人再采集这些动物的血液,把抗体分离出来,去掉动物血液的其他所有组分。好啦,这样就得到了可以给被蛇咬伤的人注射的抗蛇毒血清。你或许也能想到,这个过程不是毫无风险:如果抗体中还残留太多的动物蛋白,免疫系统也会做出反应。不过比起蛇毒的危害,注射抗蛇毒血清的风险通常不值一提,所以条件允许时,一般都会给伤者注射。
怀孕的时候也会发生被动免疫,某些抗体可以通过胎盘进入胎儿体内,让胎儿获得母体的免疫力。
更有趣的是,婴儿出生以后,大量抗体也会通过母乳传给孩子。
抗体采集也可以直接在人类身上进行,比如名为“静脉注射免疫球蛋白”(IVIG)的疗法,就是从血库的捐献血液中采集抗体、汇集到一起,再把它输给有免疫缺陷、不能自主产生抗体的病人。
被动免疫的缺点是,它的效果只是暂时的。抗体输入人体以后会产生保护作用,可一旦抗体消耗完或是自然代谢掉之后,保护效力就会消失。因此,尽管被动免疫作用很强大,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产生免疫力的最好选择。
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要让人体真正形成免疫力,我们要刺激免疫系统自行形成免疫力。
最后,我们也提一下最新型的“mRNA疫苗”。其基本原理非常巧妙:让人体自身细胞生成抗原,供免疫系统识别。还记得mRNA吗?这种分子会告诉细胞内的蛋白质产线生成哪些蛋白。注射mRNA后,少数体细胞会生成病毒抗原,然后展示给免疫系统。免疫系统会被这些抗原激活,发起防御。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19 周三:
有一个例子很可怕,但同时也能绝佳地说明免疫系统崩溃后身体会发生什么,那就是“人类免疫缺陷病毒”,简称HIV。事实上,它影响的不是整个免疫系统,而主要只是非常特殊的一种细胞:辅助性T细胞。HIV和艾滋病(AIDS)造成的恐怖,都是因为它会击倒辅助性T细胞。你要是已经读到了这里,大概了解这种细胞的重要性以及免疫力有多么依赖它。
作为一个物种来说,我们极其幸运,因为HIV的传染性不是特别强。它不是飘在空中或活在物体表面,而是需要通过血液等体液或是性行为等密切接触才能传播。大部分HIV都是通过性行为、通过肉眼见不到的小伤口感染的,病毒会通过破损的上皮侵入人体。
HIV是通过一种名为“CD4”的特殊受体进入人体细胞的,这些受体主要位于辅助性T细胞表面,巨噬细胞和树突状细胞上也有少量表达。HIV属于“逆转录病毒”,意思是它会侵入人体最核心最个性化的表达——遗传编码——并与之融合。某种意义上,一旦感染HIV,它就会永远成为你的一部分。不过是“恶变”的你。
人类基因组计划发现,人类DNA中含有数千种病毒的基因遗迹,宛如活化石,它们占人体遗传编码的8%。所以某种意义上,你有8%是病毒。这些遗传编码大都没有功能,基本也没有危害,但它们表明,逆转录病毒一旦感染就会伴随终身。
还记得我们在前面把病毒比作趁平民熟睡时取他们性命的无声士兵吗?HIV就像是这样的士兵在杀害了无辜以后,还剥下受害者的皮披在自己身上,在白天招摇过市。
HIV感染过程有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急性期。现在认为,树突状细胞属于HIV最先感染和接管的一批细胞。这对病毒来说非常有利,因为树突状细胞在履行职责时,就会把HIV带到细胞的聚会之地:淋巴结大都市中的T细胞约会区。这正是病毒梦寐以求的。
一旦受感染的树突状细胞抵达淋巴结,HIV就能轻易接触大量辅助性T细胞。HIV就像披着受害者人皮的间谍,要侵入敌国的总部。
一旦病毒接触到最爱的目标,其数量就会暴增。在HIV感染早期,病毒的复制几乎不受遏制,先天性免疫系统试图延缓感染进程,但并不成功。在这一阶段,身体和面对其他病毒的时候反应一样,会动用常规的免疫机制和武器,激活适应性免疫系统——就是在这时,你可能会注意到一些感染反应。
HIV感染的早期症状没有充分的记录,因为病人往往在感染几周、数月甚至几年之后才被诊断出来。我们只知道,早期症状很轻微,有些无妨的普通感冒症状。人往往感觉疲劳,可能伴有咽痛、低热——就是普通人每年都会经历几次的症状,不会引起重视,没什么大不了。
到某个时候,体内会有足够的杀伤性T细胞和浆细胞活化起来,杀死周围的感染细胞,摧毁、清除几十亿病毒。症状消失了,你可能觉得小感冒已经好了。对大部分普通的病毒感染来说,感染确实到此为止。所有病毒都被清除,体内也生成了记忆T细胞和记忆B细胞,几年内甚至从今往后你都不会再被这种病毒感染,免疫力就这样出现了。要是你非常走运,在十分罕见的情况下,HIV感染也会被这样清除。
到某个时候,体内会有足够的杀伤性T细胞和浆细胞活化起来,杀死周围的感染细胞,摧毁、清除几十亿病毒。症状消失了,你可能觉得小感冒已经好了。对大部分普通的病毒感染来说,感染确实到此为止。所有病毒都被清除,体内也生成了记忆T细胞和记忆B细胞,几年内甚至从今往后你都不会再被这种病毒感染,免疫力就这样出现了。要是你非常走运,在十分罕见的情况下,HIV感染也会被这样清除。
可惜在HIV的情况下,这往往才只是开始。
后面的阶段就是感染的慢性期。许多病毒都无法在免疫系统的攻击下幸存,但HIV有很多奇招:它不仅仅是通过大量自我复制直到细胞破裂来传播——它小心得多,会努力尽可能延长感染细胞的生命。
此外,它还有一些极其狡猾的方法来寻找新目标。在细胞间传播过程中,HIV可以直接从一个细胞传给另一个细胞。它利用了免疫细胞的一种重要机制:“免疫突触”。免疫细胞在彼此直接相互作用、互相激活的过程中,会脸贴着脸,舔对方的面颊,就是说它们会彼此靠得很近,伸出许多短小的触手触摸对方,这些触手叫“伪足”。这看起来有点可笑,就像细胞表面伸出来许多短手指——许多免疫细胞就是用这种方式检查彼此的受体。而HIV可以劫持这一过程:它会利用免疫细胞间的这种紧密接触,从一个细胞跳去另一个细胞。
这种方式有许多好处。病毒无须杀死细胞,从而导致细胞破裂并发出危急信号,引起免疫系统的愤怒和警觉。病毒也无须大量游离到细胞外,从而被免疫细胞发现并引发警报。比起大多数病毒使用的随机乱漂策略,这种方法感染新细胞的成功率很高。就这样,HIV利用细胞间的接触,从被感染的树突状细胞跳去T细胞,从辅助性T细胞跳到杀伤性T细胞,也从T细胞跳到巨噬细胞。
最后但也同样重要的是,用这种方式,HIV可以很好地隐藏自己。就算免疫系统时常暴起,杀死大部分感染细胞,但病毒只需要舒舒服服地躲在淋巴结里的少数几个免疫细胞内,就会再次被运送到全身,就会一直在它想要接近的目标细胞附近!这也使得开发克服HIV的药物和疗法格外困难,因为它有各种各样在目标细胞间传播的办法。
HIV可以休眠在体内潜伏很长时期,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度活跃起来。细胞不增殖的时候,蛋白质合成会进入低速模式,只为维持细胞的正常代谢;而一旦细胞开始增殖,蛋白质合成机制会增强数千倍。
于是,当感染后的辅助性T细胞开始增殖时,HIV就会苏醒,并在几小时之内生成几千个新病毒。HIV复制得非常快,就算附近有杀伤性T细胞正在搜寻它,它也能成功生成大量逃离抓捕的新病毒,感染大量新细胞。
前面我们讲过,微生物会带给免疫系统巨大的挑战是因为它们有一项核心能力:它们能比多细胞生物更快地变化和适应,因此我们要靠适应性免疫系统才有获胜的可能。HIV的遗传变异性处在完全不同的级别上,这就是它如此危险的原因。HIV的遗传编码极易发生复制错误:平均每次复制都会出错。这意味着,单一个细胞里面,就有好多不同的HIV变体。
病毒突变会有三种可能的后果:1. 变得无法复制或是传染性降低,于是自毁;2. 没有损益,维持原状;3. 能更好地躲避免疫系统的攻击。
HIV感染人体后,每天就可以生成约100亿新病毒——因此纯凭概率,每天都会产生大量感染性更强的病毒。更糟的是,细胞还可能同时被不同毒株的HIV感染,这些毒株又可以重组生成新的病毒。每天都生成百亿新病毒,其中出现几种能避开免疫应答的,机会就很大。
想想看这意味着什么:适应性免疫系统一周才能生成几千个杀伤性T细胞和几百万擅长清除HIV的抗体,可体内早就有了数不清的新生病毒,都带着完全不同的抗原!这些抗原的种类,多到刚生成的杀伤性T细胞和抗体可能已经对它们毫无用处。
新变异的病毒又感染新一批细胞,再复制出几百万病毒。对这些新病毒来说,免疫系统适应的病毒已成过去,跟它们毫不相关。HIV总是比免疫系统快上一步。因此在HIV感染的慢性期,体内仍然有大量病毒。这个阶段,每毫升血液中平均有1000到10万个病毒颗粒。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20 周四:
在往下讲之前,我们快速总结一下HIV的策略:通过感染树突状细胞,它们就搭上了便车,能来到“病毒天堂”——淋巴结——这里满是辅助性T细胞,病毒能在其中不断蓄积,并一直躲在里面。辅助性T细胞的大量增殖会发生在淋巴结中,此时,淋巴结也成为HIV生成千百万新病毒的绝佳地点。淋巴结本来是构建病毒防御力的关键核心,现在却被彻底接管,成了免疫系统的软肋。
这还不是最坏的。想想看HIV专门攻击T细胞造成的真正后果:它摧毁并杀死了适应性免疫系统要充分激活B细胞和杀伤性T细胞所必需的细胞。
免疫系统仍未放弃。一场将持续多年的斗争拉开了帷幕。每天,HIV都会生成十亿百亿新病毒,免疫系统相应地生成新的抗体和杀伤性T细胞。这是一场死亡与重生间的拉锯,是双方的生死较量,可以持续十年甚至更久,却几乎对身体没有任何影响——这也糟糕地使感染者成了病毒库,可以感染他人。
尽管免疫系统用尽了全力,但局面对它却很不利。辅助性T细胞不光是不断地被病毒感染,还被杀伤性T细胞凶残地追杀(因为如果辅助性T细胞在细胞橱窗中展示HIV抗原,杀伤性T细胞就会令其自杀)。这本来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对抗HIV的武器在不断消耗殆尽。
不只是辅助性T细胞,树突状细胞也受伤惨重,而后者对激活免疫系统也同样重要。没有了这两种细胞,适应性免疫系统的动员能力就会开始瓦解。免疫系统的衰亡过程会持续多年,在此期间,身体也在拼命生成新的辅助性T细胞,但长期看,新生弥补不了死亡。岁月流逝,辅助性T细胞的总量慢慢下降,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到了某个关键阈值,适应性免疫系统就会崩溃。血液中的病毒颗粒爆炸性增长,遍布全身,因为此时的身体已几无抵抗之力。
这就来到了最后一个阶段:重度免疫抑制,身体出现“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即“艾滋病”。这意味着适应性免疫系统已经基本失效,当然也印证了这套系统的重要性。曾经通常对你不会有丝毫影响的千百种病原体、微生物、癌细胞等,现在变成了致命的威胁。你还不仅仅是极系统,特别是辅助性T细胞和杀伤性T细胞,现在没有了它们,癌症就能在体内肆无忌惮地发展。一旦出现艾滋病,情况就变得非常危急。艾滋病人的主要死因是各种癌症、细菌或病毒感染,往往三者皆有——基本上就是通常免疫系统能为你抵挡的所有疾病。
HIV感染曾无异于死刑判决,最终都会进展到艾滋病暴发阶段,一旦暴发艾滋病,患者很快就会死亡。但因为有了科学界和医学界前所未有的巨大努力,对接受了恰当治疗的患者来说,艾滋病已成为可控的慢性病。几乎所有疗法都是在设法阻止HIV感染进入最后阶段,即设法阻止艾滋病暴发,因为一旦暴发,病人就难逃一死。
人们是这样理解的:人类太执着于摆脱病原体,结果变得太过干净、无菌,对自然犯下了罪愆,正因为如此,人类如今才会遭遇免疫障碍!免疫系统需要经历有害的感染才能充分生效,这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解决方法也同样简单直接:别太干净,别总洗手,或许可以吃点变质的食物,挖挖鼻孔。简单说就是,要让自己和孩子接触各种微生物,甚至要多感染、生病,以此训练免疫系统!
不过就和免疫系统中经常发生的一样,实际情况要复杂和微妙得多。今天,许多科学家都很无奈:卫生假说太深入人心了。它让普通大众凭“直觉”就得出结论,而这个结论不说全错,也是极为成问题的。比如有一个很普遍的观点就是生病有好处,因为病好之后人会变得更健康,毕竟过去的人就是这样的,这种方式更自然。
不过就和免疫系统中经常发生的一样,实际情况要复杂和微妙得多。今天,许多科学家都很无奈:卫生假说太深入人心了。它让普通大众凭“直觉”就得出结论,而这个结论不说全错,也是极为成问题的。比如有一个很普遍的观点就是生病有好处,因为病好之后人会变得更健康,毕竟过去的人就是这样的,这种方式更自然。
或许,我们是需要致病菌来做陪练,让自身变得更强大;或许,当今的先进药物和科技已经破坏了免疫系统的这种训练机制。
我还是要说,措辞很重要,卫生和干净不是一回事。比如,如果认为我们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赶走所有微生物,就能生活在无菌环境里,这就太离谱了。拖过地、也仔仔细细擦完厨房和浴室之后,家里还是会立刻充满各种微生物,哪怕你用了抗菌清洁产品也是一样。微生物是地球的主宰,也统治着你的家宅。
好了好了,我讲得够多了。就是说,卫生是很好的。但如果不是卫生的错,那又是什么导致了近50年来免疫失调发生率的飙升?可能有点反直觉,因为这一切还是都和微生物有关,不过微生物是以另一种方式起作用的:应该说,我们需要接触无害的微生物来训练免疫系统。免疫系统需要友好的玩伴,来学习什么时候要温柔和宽容。这种对人和微生物的关系更微妙的描述有好几种名称,其中“老朋友”假说 可能最贴切,它更关注人类的演化。
人体和人体免疫系统跟那些生活在泥土里和周围植物上的微生物共同演化了几百万年。在本书开头我们说过,人体是一个生物圈,周围都是想要入侵的微小生物。但远不止如此,人体还是一套生态系统,有各种各样的微生物伴生。其中有些是人体不想要但又摆脱不了、只能学着共存的,有些不好不坏,但许多都对人有直接的好处。这些共生微生物群体对人的生存和健康来说,就像人体器官一样不可或缺。它们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训练免疫系统。
人刚出生时,免疫系统就好比一台新电脑。它有硬件和软件,理论上可以做许多事情。但它没有多少资料,也需要学习何时运行哪些程序,谁是敌人谁又可以容忍。在人幼年时,它从周围收集信息,从遇到的微生物那里收集资料。
它通过和微生物接触来收集资料,进而处理这些资料,借此完成训练。如果没有获得足够的微生物资料,免疫系统就无法充分学习,日后出现过激反应、攻击花生或花粉等无害物质的风险就会增加。
上个世纪,全球城市化急速发展,发达国家的绝大多数居民都生活在了城市里。尽管并非所有城市都是混凝土丛林,但远离了包括各种小生灵的自然环境,使微生物组成出现了巨大变化。从演化上看,这种改变是非常新近的,因为直到19世纪早期,绝大多数人口还住在乡村。同时,在过去几十年里,随着电视、互联网等一众娱乐和信息技术的出现,我们慢慢地越来越习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室内。
在发达国家,“室内”指的是用各种加工材料建造出的人工环境,尽管这些加工材料不是完全无菌的,但它们之中的微生物和人类祖先所适应的那些完全不同,因而形成的也是迥异的生态系统。
就像我们说过的,直到不久前,人类住的房子都还取材于木头、泥巴、茅草等天然材料,材料中都是免疫系统再熟悉不过的微生物。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的用药。我们的祖先不使用抗生素,更遑论滥用,因为当时没有抗生素。不是说抗生素有害,它毕竟为我们打造了一个太平世界,让我们都忘了受伤和感染有多么要命,因为我们吃点药片就不会死。但抗生素不太擅长区别有害和有益的细菌,所以也会杀死体内的共生细菌,我们的老朋友。抗生素滥用除了会导致病原体耐药问题,也极大威胁着健康的微生物组。
母乳喂养比过去更少,也是早期影响因素之一。母亲的胸膛皮肤上和乳汁中含有丰富多样的物质,可以滋养新生的微生物组,滋养多种细菌。过去,演化之力会确保新生儿和母亲身上那久经考验的微生物组充分密切接触。剖宫产和欠缺母乳喂养,都和过敏等免疫失调问题的高发生率有关。
从演化角度考虑,现在和过去最重要的区别之一,可能就是现代饮食中所含纤维大大少于过去。纤维是许多有益共生细菌的重要食粮,我们吃的纤维越来越少,也就意味着人体无法供养足够的益生菌。
好,总算讲完了,内容可真不少。可惜没有单独一条简单又令人满意的答案。免疫系统就是很复杂。
人类生活方式的种种改变所带来的影响,可不是一夜之间出现的。微生物环境的变迁和微生物组的发育不足,大约是在上世纪之内逐渐发生的。每一代人都比上一代人离自然环境更远一点儿,微生物组多样性也就一代比一代更贫乏,后代也只能越继承越贫乏。渐渐的,发达国家居民的微生物组平均多样性就明显降低,比起仍保有传统乡村生活方式的人来尤为明显。
所有这些因素放在一起,大概就造成了今天人类不甚理想的免疫状况。不过,只要人长大的地方能接触到更多和人类有多年交情的微生物,他的免疫系统就能发育得更好,事实上许多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即使在发达国家,一系列研究也表明,在农村长大,特别是住在农场、经常置身户外和动物之间的孩子,免疫失调的发生率会显著降低。房子干不干净没关系,但房子周围有没有牛、有没有高矮树木、有没有四处撒欢的狗,很重要。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21 周五:
希望现在免疫系统对你来说已经不那么神秘莫测了。它不是能量盾或激光武器那种可以被唤醒的神奇力量,而是千百亿细胞的复杂共舞,是遵循严格编排从而和谐演绎出来的动人乐章。整个过程稍有偏差,就会造成免疫功能低下或是亢进,危害人的健康乃至生存。读到现在,你已经比99%的人都更懂免疫学了。现在请你想想:要是可以的话,你最想增强免疫系统哪些部分的功能?
想让巨噬细胞或中性粒细胞变得更进取、更厉害吗?这意味着会有更多、更严重的发炎、发热、不适和乏力,即使你遭遇的只是轻微感染。那让自然杀伤细胞变得超强,杀灭更多的感染细胞或癌细胞怎么样?可以,不过这样的自然杀伤细胞可能太过激进,会侵蚀掉恰好在附近的健康细胞。想提振树突状细胞,让它们更频繁地激活适应性免疫系统吗?这样一点儿小危险都会大大消耗免疫系统,真碰到严重感染时却没有了丝毫保护能力。
可能这都不在话下,你还想让肥大细胞和能生成IgE抗体的B细胞变强。它们可是过敏的罪魁祸首。本来只是会让肠道轻微不适的食物,现在则会引起严重腹泻甚至过敏性休克,几分钟之内就让人丧命。这些都还不够刺激?索性放飞创意,强化免疫系统的调控功能,关闭免疫反应,让你连最温和的病原体感染都抵挡不了?
你可能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强化免疫系统不是好主意,都是那些骗你买没用东西的人想出来的!
幸好我们不大可能真的强化免疫系统,这种风险很小,因为基本上所有你能合法买到的产品都做不到这一点!就连“强大的免疫系统”这种说法都不成立。不说别的,免疫系统应该是平衡的,处于稳态,既有一定的攻击性又能保持冷静。你需要的是把动作牢记于心的优雅舞者,而非力大如牛、四处冲撞的橄榄球员。大多数情况下,免疫系统都是在恰好发挥应有的功能。
等等,如果强化免疫系统这么复杂、危险,那为什么网上到处都是承诺能增强免疫力的产品呢?
从浸渍咖啡、蛋白粉,到采自亚马孙雨林的神奇根茎,再到维生素片,有数不清的商品能“强化”免疫系统。
事实上没人知道,哪些种类的细胞,在多少数量和怎样的活化水平下,才能让某一个人的免疫系统在最佳状况下运转。任何宣称知道的人,大概都是想要卖产品。
至少目前,没有任何科学方法能证明任何一种触手可得的产品可以强化免疫系统。而且要是有的话,不咨询医生随便吃也会很危险。
要想拥有健康的免疫系统,你最需要做的事就是平衡膳食,摄入人体所需的各种维生素和营养。原因不过是:免疫系统会不停地生成千百亿的新细胞,而这些新生细胞都需要营养才能正常工作。营养不良和免疫功能低下有很强的相关性。饥饿的人更容易感染生病,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身体会不得已牺牲某些机能,免疫系统就会受累。
但只要你的饮食还比较均衡,有蔬菜水果,你就能获取让免疫系统正常工作所需的各种微量和常量营养素。滑稽的是,就连发达国家的人,特别是老人,也会缺乏微量营养素。也就是说,缺乏必需的营养和维生素,常常是因为进食不足或者饮食太过单一。只吃比萨是不健康的饮食习惯,这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只要你吃得还比较健康,免疫系统就能维持应有的功能。
除了均衡饮食,规律运动对健康的好处也早已广为人知,即使运动量不大也有效果。人天生就是要动的,经常活动一下,可以使身体各系统、特别是心血管系统保持在较好状态。锻炼也可以直接强化免疫系统,因为它能促进体液的全身循环。简而言之,和整天躺在沙发上相比,活动、伸展、按压各身体部位,都能让体液流动得更顺畅。良好的循环也有益于免疫系统,因为这时细胞和免疫蛋白可以更快更自由地流动,从而更好地发挥作用。
不过我们能做的基本也就是这些了。
的确会有人缺乏营养,服用补剂对他们有好处,但一定要听医生的意见。人与人之间差异巨大,饮食或生活习惯的改变为何能促进或损害健康,原因又非常复杂,不可能在这样一本关于免疫系统的科普书中加以总结。我们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现在我们知道了,即便对专家而言,提振、增强免疫系统都很复杂;对普通人来说,除了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之外,更是别无他法(要么就是不明智的)。不过有件很有意义的事是可以做的,起码可以避免损害健康。其实,有很多人都在无意中抑制自己的免疫功能
为了理解应激的作用和免疫系统运作的方式,我们可以回到几百万年前,人类发展史上更简朴但也更残酷的时期。为了生存,人类祖先必须应对环境施加的种种演化压力。在野外,应激往往关乎生死存亡,比如有敌人闯进了你的地盘,或是猛兽想要吃了你。
因此,人类祖先会对感知到的危险做出强烈反应是有好处的,行动越快,活下来的希望越大——如果判断错了,实际上没有危险,也没什么损失。要是面对潜在的危险时反应较慢或是估计错误,结果,情况确实危急,那人就很可能被什么大家伙吃掉。这样一来,不管危险的可能来源,或者叫“应激源”,是不是真实存在,能对它做出快速反应的生物,比做不到的更容易存活和繁衍。
经年累月,在选择压的作用下,我们的祖先变得很擅长快速识别应激源并迅速做出反应,这往往是自动过程。比如哺乳动物身上就有可以快速释放应激激素的腺体,这些激素可以加速对心脏和骨骼肌的氧气及糖分供应,让身体即刻就能有力地应对威胁。像“或战或逃”反应这样的适应性行为,节省了更多宝贵的时间,帮助祖先们在野外活了下来。因为,要是你觉得视野之内好像有狮子,比起仔细考虑一下那究竟是狮子还是看起来像狮子的灌木丛,当即拔腿就跑或是投掷长矛是更好的生存策略。
在行为适应的背景下,免疫系统会对应激状态做出响应也就很合理了。不管你是战是逃,受伤的风险都大大上升,就是说你有可能被病原体感染,这就一下子和免疫系统有了关系。所以对应激的适应,表现之一就是让各种免疫机制有些加速,有些减慢。
现在的我们可说是无比幸运,不用再按祖先们的方式生活。我们创造了文明,享有食品配送服务和舒适的住所,也把所有会吃人的大家伙清出了我们的生存空间(可惜,那些仍然想入侵人体的小家伙就不太好对付了)。虽然拥有了这么多伟大的发明,但人体却没有适应,仍在按原先的机制运转,仿佛我们仍然在热带草原上求生、经常被迫面对狮子的追赶似的。所以,哪怕现代社会食物丰足,身体仍会尽可能囤积热量;所以,在实际上需要保持冷静和清醒的情况下,身体仍会出现应激反应。逃跑不能帮你通过第二天的考试;期限临近时,你也不能真的和客户打一架(原则上你也可以,不过这样大概于事无补)。可惜我们的身体不明白这些,这种不幸的误会就造成了应激。心理应激会对免疫功能产生真实而直接的生理影响,而且很多都没有益处。
应激和免疫应答在一个极为重要的方面是相似的:在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时,应激是一套帮你解决紧迫问题的机制,问题解决后它就会消失。不过我们在现代社会遇到的应激源,性质和过去我们习惯的那些不同。过去,你要么被狮子抓住要么成功逃脱,不管是哪种结果,应激状态都会消失。不像应付考试季或者给挑剔的客户做大项目,应激状态会持续几周甚至数月。应激本来只是推动短暂的暴发性行动的机制,现在却变成了持续存在的背景噪声。
长期的慢性应激对免疫系统有什么影响呢?就和前面经常说的一样,影响很复杂。谈到应激及其对健康的影响,就会涉及抑郁、孤独、特殊的生存境况以及人们对待应激状态的不同方式。一旦涉及人的行为,事情就会变得困难又模糊:你不能简单地说慢性应激会引起自身免疫性疾病,因为情况或许甚至肯定要更加微妙。
比如说,我们知道应激状态可以是人抽烟更多的因素之一,而吸烟又是关节炎等自身免疫性疾病的一项风险因素。所以在这个部分,我们要格外小心措辞,因为这里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不考虑这些“免责声明”的话,很明显,慢性应激非常不利于健康,且与许多疾病有关。
总的说来,慢性应激会干扰身体终止炎症反应的功能,从而导致慢性炎症。前面我们说过,慢性炎症和癌症、糖尿病、心脏病及自身免疫性疾病等一系列病症的风险增高有关,同时也和全身性衰弱及高死亡率有关。慢性应激会改变辅助性T细胞的行为,这也很不妙,因为辅助性T细胞是重要的指挥,会影响其他多种免疫应答。辅助性T细胞可能会因此做出误判,从而导致免疫反应的失衡。
应激也会导致皮质醇等激素的释放,这些激素会抑制和关闭免疫系统,让免疫系统变弱,在很多方面都不能很好地发挥作用。身体原有的感染或疾病不再能得到有效的控制,人可能会长疱疹,等等。更严重的,原有的HIV感染进程会大大加快。慢性应激意味着身体会持续释放皮质醇,总体上拖累免疫系统。最近科学家们还发现,应激和自身免疫疾病之间有很强的关联,也是肿瘤进展的众多风险因素之一。
这个潜在疾病范围没法再大了——慢性应激对免疫系统要保护的身体所有部位、所有方面都有不利影响。
如果你还在寻找强化免疫系统的办法,那么,消除生活中的应激源,呵护自身心理健康,就是你马上可以做的实实在在的事。这个建议听上去好像没意义,因为它显而易见,但是,心态和健康的确有非常真切的联系。帮助人们活得快乐、充实,减少抑郁和应激状态,很可能对社会整体的健康水平有相当大的促进。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22 周六:
对许多人来说,癌症很可能是最可怕的疾病,甚至提到这个词都会唤起一些人的恐惧。它是身体对你最大的背叛:你自己的细胞决心不再做你身体的一部分。
简而言之,癌症就是某些部位的细胞开始不受控制地生长和增殖。癌症可以分成两种,一种发生于肺、肌肉、大脑、骨骼或性器官等实质性器官当中,形成肿瘤。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细胞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村落并且进一步扩张发展成了身体大陆上的一个大都市。
顾名思义,“肿瘤”本来只是说“肿”;就像身体各部位也会肿一样,肿瘤也不一定会要命。有所谓的“良性肿瘤”,它和癌症这个糊涂近亲颇有相似之处。二者的主要区别在于,良性肿瘤不会像癌细胞一样侵犯其他的组织和器官,而是基本局限在某个部位,形成一个瘤子。此类肿瘤的预后都很好,通常只需观察即可,不用切除甚至不用治疗。但有时候良性肿瘤也可能危及生命,比如长得太大,压迫大脑等器官,或是影响血管、神经等重要系统。这时,医生一般会尽量在不损伤周围组织的情况下切除肿瘤。是的,长肿瘤确实很倒霉,不过如果一定要长的话,就长良性肿瘤好了。
和长成肿瘤的实体癌不同,还有非实体癌,它们往往起源于骨髓,会影响血液、骨髓、淋巴液、淋巴系统这些“液体”部分。此时,患者的血管系统、淋巴系统这些高速路上,会挤满大量无用的癌细胞,从而不堪重负(非实体癌也是由癌细胞构成的,自身并非液态)。这类癌症往往被统称为“白血病”,或者“血癌”。
基本上,所有的组织和细胞都有可能癌变。既然人体是由许多种不同的细胞构成,所以癌症不是一种,而是有几百种。每种癌症都不一样,各有其危害性。有些癌症进展缓慢,可以有效治疗,有些则来势汹汹,恶性程度很高。在世的人中,有近1/4会在一生中患癌,1/6的人会死于癌症。所以基本上,每个人早晚都会认识某个癌症患者。
尽管癌症会严重伤害身体,癌细胞却并非十恶不赦。它们并不想要伤害你。实际上它们什么都不想要。就像我们讲过的,细胞就是受程序控制的蛋白质机器人儿,只是会不幸地损坏、堕落。
或者不是细胞的问题,而是程序出了错。我们长话短说:DNA携带着生命的编码,含有蛋白质和细胞构件的合成指令。这些指令会从DNA中被复制、转录进蛋白质合成工厂“核糖体”,在这里形成蛋白质。不同蛋白质有不同的数量和生产周期,这使得细胞可以行使一系列功能,如维持细胞自身代谢、对刺激做出反应及其他一些行为。
这个过程对生命非常关键,一旦遗传编码受损,会引起连锁反应。比如蛋白合成得不正确,合成得太多或太少,等等,都会影响细胞的表现。DNA的这些改变叫“突变”——尽管这个词容易引起联想,但指的基本就是遗传编码有少许变动。人体的DNA每时每刻都在受损和改变,平均每个细胞的遗传编码每天都会受几万次损伤,也就是说,一个人每天都会承受总共数亿亿次的微小突变。这听起来吓人,实际上倒也还好,因为几乎所有突变都会很快被修复,或者并不构成问题。因此大部分累积的突变不会造成什么后果。
但这些损伤还是会随着生命的进展和细胞的增殖而慢慢累积起来。还记得上学的时候,老师发的那些复印效果很差的习题纸吗?字迹的边缘都有点糊了。要是把复印件的复印件拿去复印会怎么样?一遍遍地印,一年年甚至几十年地印。也许某天有根头发落在了复印机上,或者文档边角磨损了,这些错误都会成为新复印件的一部分,并且留在后续所有的复印件上。
此类细胞损伤就发生在基本生命过程中,在细胞的分裂和维持人体运转的过程中,没有任何特殊的原因、理由,就是概率和坏运气。许多生活方式会损伤基因编码,增加患癌风险,如抽烟、喝酒、肥胖、接触石棉等致癌物,或只是不涂防晒霜在烈日下暴晒等等。
总的来说,患癌的最简单办法就是活得足够久。从统计上讲,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毫无癌变,哪怕最后他并非死于癌症。
细胞要发展成癌症,必须发生适当的突变,使得联合抑制癌症的三种不同机制都失效。
第一种关键突变发生在“癌基因”中,这种基因监控着癌细胞的生长和增殖。比如,当你处在胚胎期,还只是一小团细胞时,有些癌基因的表达就非常活跃。一颗受精卵要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变成万亿级的细胞,就必须要快速地分裂和生长,最终发育成一个小小人体。当胚胎发育充分,足以形成小人儿后,这些能引起快速增殖的基因就会关闭。几年或几十年后,当某个突变重新开启了这些癌基因时,“堕落”的细胞就会开始快速分裂增殖,就像受精卵在子宫内变成人体那样。所以第一个突变就是:快速增长。
第二种关键的突变要发生在修复遗传编码损伤的基因上,这种基因被恰当地叫作“肿瘤抑制基因”。这种基因能提供保护和控制机制,不停地扫描DNA,看有没有异常和复制错误,一旦发现,马上修正。如果此类基因恶变或出现故障,细胞基本就失去了自我修复的能力。
不过只有这两种突变还不够。
细胞在自身遗传编码严重受损、可能癌变时,往往会有所察觉。要是发现及时,它们就会启动自毁程序,自行了断。所以第三组必须“堕落”的,是能让细胞通过凋亡而有序自毁的基因。我们已经讲了好几次“凋亡”,大部分细胞都是这样死去的。它是细胞持续的自我再循环过程,可以避免细胞长期下来累积太多错误。
一旦细胞失去适时自毁的能力,无法修复遗传编码中自然累积下的错误,并且开始无限制地生长,它们就会癌变并产生威胁。当然我们对这个过程是有所简化的。三套机制中的某一个突变是不够引起癌变的,必须要三套机制中的多个基因都发生了恶变。但这只是癌症发病的基本原理。
某种意义上,一旦这些损伤累积起来,某个细胞变成了癌细胞,它就变成了别的东西。一种既古老又陌生的东西。几十亿年前,演化把细胞打造得可以自我优化,能在恶劣的环境中存活并茁壮成长。它们互相争夺空间和资源,直到涌现出了一种激动人心的全新生命形式:合作。这种合作使细胞的分工和特化成为可能,细胞们作为一个整体变得更为成功。但合作也需要牺牲。一个多细胞的有机体要生存,集体的团结和利益比单个细胞的存活更重要。
癌细胞逆转了这个过程,它不再是这个集体的一部分,而是某种意义上又变回了个体。原则上,这样也没问题。少数细胞自行其是,身体是能应付的,甚至可以和它们和谐共处。问题是,癌细胞往往贪得无厌,会不断地分裂再分裂,直到再变成一团集体,宛如身体里的一个新生物。它既是你的一部分,又完全不是你。它夺走你的身体所必需的营养,破坏原本从属的器官,抢夺你的生存空间。
你或许觉得,演化早就该让这种恶变绝迹,但因为人一般是过了生育年龄才得癌症,所以发展、优化对抗癌症的机制,没有什么演化上的好处。2017年,死于癌症的人当中,只有12%年龄在50岁以下。所以你要是幸运地活到了老年,体内基本上会有一定量的癌细胞,只是可能在这些癌细胞有机会大发展以前,你已经因其他情况而死了。
因为癌症是持续的风险和既有的生存威胁,所以一般而言,人体——或者更准确地说,免疫系统——其实很擅长对付它。几乎可以肯定,就在你读这最后几章的时候,你的免疫细胞就干掉了体内某处的一批癌细胞。
在你的一生中,有些癌细胞可能长成小肿瘤,但最后会被免疫系统清除。说不定当下就在发生这样的事,只是你毫不知情。所以你可以放心,体内长出来的癌细胞,绝大部分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消灭掉。这固然很好,但我们关心的不是99.99%的正常情况,而是那0.01%的可能:免疫系统落败,新生癌细胞长成了威胁生命的真正肿瘤。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23 周日:
让我们来了解一下“肿瘤免疫编辑”,免疫系统和癌细胞之间的拉锯、较量。总的说来,它分为下面几个阶段:
- 免疫清除阶段
现在恭喜你,你身体里有了真正的癌细胞。它不能再监控并修复自身的遗传编码,也不再能自毁,已经失去约束,开始快速增殖,每复制一代就发生更多的突变。情况不妙,但也不糟。
在几周之中,这个癌细胞疯狂地自我克隆,先是生成了几千继而几万个拷贝,形成一块儿微微小的癌组织。这番快速生长需要大量的养分,所以这颗迷你肿瘤开始偷取身体的营养,方法是指挥生成专为自己供血的血管。于是,癌细胞的自私行为就对身体造成了损害,周围的健康体细胞因为缺乏营养开始死去。
不过我们前面讲过,普通细胞的非正常死亡会引来关注,它会引发炎症,让免疫系统高度警觉。
为了说明这个过程,我们可以设想一幅场景:假设有一群布鲁克林的居民不想再当纽约人,要在原来的地方成立一个名叫“肿瘤城”(这名字挺含蓄吧哈哈)的新定居点。
肿瘤城的市议会雄心勃勃,要打造一个惊艳的城镇中心,于是订购了大量的钢筋、水泥、预制板、石膏板等建材,就在布鲁克林的原址开始兴建新的公寓楼、便利店和工商业。当然了,这些楼宇、建筑都不是按照规范来修建的——它们缺乏规划、质量很差、歪歪扭扭、边缘毛糙,不但丑陋不堪,而且颇有安全隐患。修建过程也全无逻辑可言,楼就修在道路中间,耸立在休闲空地和现有设施之上。为连接新建筑,原有街区或是要拆除,或是要叠床架屋,好为新公路让道,把纽约的车流人流引来肿瘤城。许多布鲁克林的老居民就被困在了里面。老奶奶们的家被墙体围住,无法出门买吃的,开始挨饿。
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因为有大量投诉说老奶奶的尸体发出了恶臭,于是纽约市房屋检查员和警察赶来调查施工人员。
我们把这番景象带回人体内部。癌组织的疯狂生长带来的骚乱引起了免疫细胞的注意,其中的第一批,即巨噬细胞和自然杀伤细胞,会赶到肿瘤所在部位并发起进攻:它们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癌细胞的一项标志就是,它们会展现出“异常”迹象,比如细胞膜上没有展示窗,或者只有很多应激分子。这样的话,自然杀伤细胞会马上开始工作,杀死癌细胞,释放细胞因子,引发更广泛的炎症,而巨噬细胞则开始清理尸体。
自然杀伤细胞释放的信号也让树突状细胞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后者也被激活为紧急状态。它们采集死亡癌细胞的样本,激活淋巴结中的辅助性T细胞和杀伤性T细胞。你大概会纳闷,既然癌细胞是身体的一部分,适应性免疫系统怎么会有针对癌细胞的武器呢?
就像我们前面说过的,癌细胞总会有一些特定的基因恶变,从而导致蛋白质的异常。一些适应性免疫细胞有能与这些蛋白结合的受体。不过等适应性免疫细胞赶到时,肿瘤反正已经发展成了几十万个细胞,但事情即将出现转机。T细胞开始抑制新生血管的生长,彻底饿死了许多癌细胞,或者至少让肿瘤极难继续生长。这就好比房屋检查员在肿瘤城设立路障,阻止人流和资源进入这座违建的新城。
杀伤性T细胞会扫描肿瘤细胞的展示窗,一旦找到不该出现的异常蛋白质,就会命令细胞自毁。自然杀伤细胞会杀死那些隐藏了MHC分子窗口的癌细胞。癌细胞无处躲藏,也无法从血液中获取新鲜的养分,肿瘤于是开始塌缩。数十万癌细胞死亡,尸横遍野。癌细胞的残骸会被巨噬细胞清理、吞食。就像纽约市下令拆除违规建筑那样,免疫系统也会碾碎不该长的肿瘤——除非发生了一些意外。
- 平衡阶段
眼看战斗即将结束,但自然选择机制阻碍了免疫细胞大获全胜。免疫系统一开始的反应非常有效。免疫细胞杀死了那些好心公示自己情况很不妙的癌细胞——细胞就是这样设计的,它们要能在自己坏掉的时候报信,这其实是细胞还没有完全堕落的表现。通常情况下这样就够了,肿瘤会被清除掉。
不过要是事态进展不顺利,癌细胞就有机会进一步恶变,有点儿像我们前面讲过的病毒。随着癌细胞快速疯狂的增殖,其遗传编码有更多的机会出现新错误,而它们的自我修复机制又早已损坏。
癌细胞活得越久,增殖越多,获得新突变的机会就越大,这些突变能让它们更善于躲藏,不被免疫系统发现。演化就是这样,免疫系统尽力摧毁癌组织,同时就是在选择生存能力最强的癌细胞。最后,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癌细胞死了,但仍有一个癌细胞活了下来,而且找到了有效反击的办法。
比如癌细胞要保护自己不被免疫系统攻击,有一个巧妙又恐怖的方法:干扰杀伤性T细胞和自然杀伤细胞上的“抑制受体”。顾名思义,这种受体会“抑制”免疫细胞的杀戮。它们就像某种关停按钮,可以在杀手细胞攻击并杀死细胞前令其失活——从原理上说,这可是个好主意。我们一再提到,免疫系统威力很大,必须有阻止其反应过激的机制,因此抑制受体在免疫系统的复杂配合中有重要作用。很不幸,癌细胞可以发生某种突变,让杀手细胞失活。
现在能抑制免疫系统的癌细胞出现了。于是,新的肿瘤开始生长,再次生成了成千上万个不断变异、突变的新癌细胞。
- 逃逸阶段
经免疫系统锤炼而成的新癌细胞,才是最终引起大问题的罪魁祸首。它们竟然对免疫系统有了免疫力!它们不会表现出内里的异常,不会释放太多引起身体警觉的信号,就安静地藏在众目睽睽之下。它们释放恶意信号,主动关闭了免疫系统。它们还会越长越大。随着肿瘤的增长,它又开始造成健康组织的死亡,并再次引起注意——但这一回它可不好对付了。现在就到了肿瘤免疫编辑的第三个阶段:逃逸。
癌细胞开始打造自己的世界,形成“肿瘤微环境”。
还是用布鲁克林的肿瘤城来打比方的话,我们会发现,这次情况已经大不相同。市议会重建了肿瘤城,而且这一次它们还伪造了所有的许可文件,骗过了房屋检查员。检查员不再能下令拆毁不断扩张的肿瘤城,于是它开始缓慢地接管原来的城市。癌细胞们竖起了新的路障,让检查员无法进入这些快速扩张的非法定居点来检查伪造文件的真伪。可以说,它们建起了免疫细胞难以穿越的边境地带。
如果这一切都实现了,癌症就基本上成功驯服了免疫系统并取得了胜利。免疫系统的攻击方式悉数关停,唯有癌细胞肆无忌惮地生长。如果不做治疗,最终这些优化后的新癌细胞会变得有“转移性”,即想去探索天下,扩散进其他的组织和器官,继续生长。一旦转移到肺、大脑或肝脏这些重要器官,身体这台精密又复杂的机器就会开始崩坏。
就好比每天往汽车发动机里加装一些没用的零件,车是还可以跑一段时间,但总有一天发动机会无法启动。癌症最后就是这样取人性命的。肿瘤侵占大量空间、窃取大量营养,让你真正的身体再无正常运转的余地,受累器官只得关停。简而言之,癌症就是这样打败了免疫系统。不过,正如我们在本书最后一章要讨论的,免疫系统或许也正是战胜癌症或减轻其恶性程度的关键。
和任何一段美妙的旅行一样,抵达与启程同样重要。在本书中,我们见识了许多许多东西,认识了许多互相交织的复杂系统。我们学习了皮肤、黏膜等人体的各种表面,人体的内部和外部,以及它们共同形成的错综复杂的防御网。我们了解了体内形形色色的战士,像多数时候都很平静的“黑犀牛”巨噬细胞,拿着机关枪的“疯狂黑猩猩”中性粒细胞,等等。
我们讲述了受伤时免疫系统是怎样迅速做出反应的,复杂系统的各个组成部分又是怎样互相合作、跨越了对微小的细胞来说无比遥远的距离并组织起有效进攻的。
我们见证了冷酷无情而又有着强大破坏力的病毒是怎样对身体内部发起偷袭的。我们探讨了免疫系统是如何记住曾经的战斗而我们又可以怎样帮助它。我们讨论了免疫系统没有发挥应有功能或者功能亢进引起疾病时会怎样。尽管有时我们已经讲得比较深入,但仍有那么多神奇的地方和系统来不及探索。不过要是你已经读到了这一页,你应该对你的身体和一些从没想过的重要的事情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免疫系统很烦人的一点是你必须要同时了解很多相关知识后整个系统才变得有意义,才会展示出它真正的美。要是你知道了巨噬细胞、MHC分子、细胞因子、T细胞受体、淋巴系统和抗体,它们就会共同形成一个巧妙复杂的系统,既充满逻辑又令人惊叹。
然而刚开始是非常艰难的,免疫系统本身就设计得非常复杂难懂。我再三吐槽过免疫学的术语很艰深难记,希望你看的时候觉得好笑,不过对我来说可一点都不好玩。为写书做准备的时候我只能用新生的速度来看免疫学教材和试卷,这样我才能勉强看懂。免疫学要是能采用更简洁明了的语言并且试着让大众更容易看懂,将会大大有助于这一学科的发展,且远大于其他学科。说到底免疫学的确是最有魅力的学科之一。
你可以在科学的海洋里畅游,那里有众多的选择。在流行文化中看似更宏大的话题和领域是最受欢迎的。比如关于浩瀚无边、蕴含着黑洞和庞大星体的宇宙的纪录片和科普书籍就很畅销。宇宙很吸引人,但是它并不比生物学更有趣。星体就是一团没有生命的燃烧的气体,最复杂最有趣的行星也不能和细菌试图躲开巨噬细胞攻击的奇妙和惊险景象相提并论。
免疫学不像其他的通俗科学一样简单易懂、新奇有趣。它对读者有要求。你必须要先花时间下功夫掌握一些知识才能真正体会到它的美。在这样一个认为知识要既好玩又好懂的年代,这些要求似乎太高了。尽管面临着这些困难,免疫系统仍然是最值得学习的主题之一,因为它如此复杂,包含了许多以巧妙的方式发生相互作用的不同部分——它就像是宇宙的一扇窗。一扇揭示周围世界以及你自身奥妙的窗口。能活在世上并拥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躯体是极其幸运的。
我觉得这些付出是值得的,因为你会得到巨大的回报,如果你已经读到了这儿我希望你也有同样的想法。一旦爬上山顶,对整个免疫系统有了全面的了解,看到的风景也将是无与伦比的。不同生物之间的竞争构成了这个世界,它们丝毫不在乎你的想法,而你也将体会到生存于其间意味着什么。
免疫系统之美带有隐隐的伤感。生命太短暂太匆忙,我们无法真正了解世间万物的真相,明白这一点让人痛心。算了,反正最后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们能做的只有时时迎难而上,试着去了解那些比人宏大得多的存在。
哪怕我们永远也无法穷尽其奥秘。
本文来源:《战斗细胞:人体免疫系统奇妙之旅》,菲利普·德特玛 著,海南出版社。
2025.03.24 周一:
这一阵子,我不时看到有人轻生的社会新闻。跳楼的,跳桥的,一些人在面对苦闷、绝望时,选择自绝于生活。
他们大概都有一些具体的痛苦。但是,面对痛苦时,也许有更好的“解法”。
日常生活中,我们总会有一些困惑、焦虑、苦闷、烦躁甚至是绝望的情绪。当这些我们称为“想不开”的负面情绪聚集在一起时,人总要寻找一个出路。
对多数人而言,出路无非就那么几种。
第一种,一些人索性就信教,变成宿命论者。把一切交给超然世外的“造物主”,一切秉承所谓神的旨意去做,自己再不思考,也再不负责任了。
第二种,进庙。进不同的庙里,去问“大神”。然后接受庙里“大神”的各种说辞,什么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忍耐放下等等,以求得心安或者避世忍让、躲过纷扰。
如果这还不行,就找专家,也就是看医生。比如看精神科医生,拿药来治抑郁症,把稳定情绪变成一种物质化的过程,通过吃药让神经的某个系统得以修复,使某些不愉快的因素得到抑制。或者去找心理医生,把自己内心最隐秘的部分,最不齿向他人展示的一面,向心理医生倾诉,聊天之后得以释怀,把一些压力给宣泄掉。
还有一个办法是去请教“大师”。生活中总有很多自诩无所不知的“大师”。另外,网上还有很多在某一领域知识深厚的博主,家庭伦理、男女关系、职场就业、个人成长……哪个领域都有人钻研。他们的说教,也可以作为一种安抚心灵的“汤药”,有需求的人吃下去之后也会有一些效果。
如果以上几种办法还是不能让人释怀、减压,在迷茫中找到一些光亮,在绝望中找到一条生路,那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和哥们儿、姐们儿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倾诉宣泄一番,以求得一些同情,获得一些具体的指点、帮助。也许闺蜜、兄弟的一两句话,随口说出的一两句常识,就可以让人茅塞顿开,解开迷茫,或者得到某些宽慰。
总之,人生中的困惑、焦虑、苦闷、烦躁、绝望,总要找到办法去化解。其实,困惑、焦虑也好,苦闷、烦躁、绝望也好,可以统称为“想不开”。
人生中会有很多想不开的时候,碰上很多想不开的事,遇到很多想不开的人。这个时候怎么办呢?怎么样才能想得开?
刚才提到的这些方法,信教、进庙、找“大师”、问专家、与闺蜜哥们儿聊天……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解开心结,找到一个能够想得开的精神出路。解开心结、找到出路的过程,其实是一个重新解释和说服自己的过程。
很多时候,一个人受到生活经历、教育背景、知识水平、人际关系的限制,面对困境时,不能够正向地说服自己,而是否定自己,认为自己是错的,没有机会、没有希望,就可能会想不开。
但如果换一个角度,换一种思维和方法,所谓的困境其实没那么复杂,是可以解决的。随着想开了,便会有新的希望。
换一个思维,就是信教、进庙、找“大师”、问专家、跟闺蜜哥们儿聊天的理由。他们都是在提供一些超出你经验的新解释。
当然,世俗生活中也会有很多新解释。这些新解释不提供系统的理论,也不提供系统的方法,往往只是一种歪理,但我们通过这些通常认为的歪理,有时候也会让自己想开。
我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对青年男女相亲时,女方提出要30万彩礼,她说:“我妈养我不容易,所以你得掏这笔钱。”
这个时候男方本该想不开了,心想:“凭啥要这么多钱呢?”
但是这个男的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来,而是换了一种解释。他说:“你妈不容易,那是你爸的责任。我们俩之前也不认识,所以你妈不容易,跟我没有关系。你妈不容易是你爸造成的,你应该找你爸去。你爸要是李嘉诚,你妈早就容易了。那你还差我这点钱吗?”
女方一听,反倒想不开了,气得不行,觉得这男人耍赖。
但这么一种新解释,使这男的想开了,想不开的变成了女方。一个说法的改变,使得这两个人角色发生了变化,心情也发生了变化。一场相亲下来,男方没有受到任何心理伤害,反而变得理直气壮了。
这就是一个从想不开到想得开的角色转换过程,其间的解释非常重要。
所以,想开的关键在于解释。我们有很多种方法来获得新解释。通常的方法就是上面说到的那些:找个庙去求签,问专家,找“大师”,信教,而短期内的解决办法,则是找闺蜜或者哥们儿喝顿大酒。
总之,人生有很多想不开的时候,有很多想不开的事。把阻碍想开的障碍消除,自然就能想得开。想开之后,生活就依然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心里的爱也就多了,脚下的路也就宽了。
这本书,实际上就是我怎么想开的一些体会。
我经历了几十年的世事沧桑,见过很多人,去过远方,经历过人生的跌宕起伏。在这个过程中,我在不断地找解释,希望对每件事都能想得开,于是我一个一个地梳理,把我想开的过程、想开的新解释、想开的新说法,集中起来,变成了这样一本书,我把它叫作《人生的逻辑》。
这些逻辑,事实上就是专治想不开的“药”。对有需要的人而言,服下这味“药”,我相信,应该还是有用的。
这样的“药”,我还在不断地“研制”,也希望未来还能够把自己对不同事物的新解释变成更多的“逻辑”、更多的说法,然后和大家一起来品味和疗愈,从而找到更多追求幸福、自由与创造的力量。
是为序。
这种陪伴奶奶的经历和生活,让我觉得其实精神病人或所谓“疯子”也有正常的一面。奶奶疯是因为人格上或自我的认知上出现了错位,出现了不可解的冲突。但在我进入她的角色和世界,和她同步的时候,她似乎又不疯了,会回到正常世界,做正常人被要求做的事情。我一直弄不清楚疯与不疯之间的界限到底在哪里,但我确实就这样一直陪伴着疯了的奶奶。我偶尔也跟着她疯一下,我们两个因此相处得越来越好,越来越互相理解,越来越可以互相交流,甚至可以互相鼓励,互相照顾。
首先,她总怀疑有人要加害她,这种怀疑和恐惧让她有了很多假想敌,她会产生幻觉、幻听,觉得有人跟她说话,有人要害她。她每次发病后,一直会说有很多小人、坏人、敌人纠缠着她,所以她很生气。但是她性格又很软弱。这种病症的诱因就是性格自卑又软弱,在公开场合不敢说,才演化为后半夜突然爆发的“演讲”。医学上把这叫作幻听、幻觉症,或者叫被迫害妄想狂。假想敌太多,这是导致困扰奶奶一生的疯病的主要原因。
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在那样的年代,疯了的人其实很幸运,因为人既然已经疯了,记住的事也就有了局限。奶奶只记得1953年以前的事,导致她疯的大部分原因是民国时期发生的事;而1953年以后的事,她就听不懂也不关心了。我跟她说革命,说考大学,说工人,她都不知道,她就只是听,听完了没有任何反应,不会多问一声,于是,面对后来发生的更多的事,她就可以不纠结、不痛苦,不会因而变得更疯。这个病真的是很神奇,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居然可以在一个年代突然就停滞、定格了。
奶奶过世已经38年了。今年如果她还健在的话,应该是119岁了。我这会儿想她,想起她疯和不疯的那些岁月,想起自己陪伴一个疯的奶奶,并在她的照顾下成长和思考的那段经历。有时候我会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幻想去跟这么奇特的奶奶再次对话。在当今这个社会,人们工作、做生意、为生存打拼,到底哪些人疯了?哪些人不疯?哪些人其实是疯了,但由于必须扮演好自己的社会角色而没有表现出来?而那些不疯的人,或许也只不过是暂时被所扮演的角色激励、限定,因而其表现比较符合大家的期待而已。我有时候会恍惚,有时候会清醒,有时候会因此特别怀念奶奶。我多么希望今天能跟一个疯了的奶奶讨论当下不疯的事情!
我坐在车里,感觉世界都在往上飘,而我的生命在往下沉。这是一种独特的感受,面临生死的时候,会觉得生命很重,而其他事情都轻飘飘的,在往上飘。
另外一件事情,转完北京城以后,我在积水潭医院附近最好的一家火锅店(山釜餐厅)请主刀医生、麻醉师、护士等相关人员吃了顿饭。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潜规则,还是什么样的约定,总之我被安排买单就是了。
我把腿翘在轮椅上,陪着他们吃,看着他们吃,觉得这样一个行为非常奇怪。但是命运就是这样,人被推着走。
第二天,备完皮,我被推进手术室,打了麻醉,就完全失去了知觉,可是等我醒来后,一摸腿还在,我很诧异,于是问护士,怎么没锯?护士说,医生说了,你那个腿炎症太厉害,要先消炎,消完炎以后还得锯。
我心想,原以为是“立即执行”,现在变“死缓”了。本来是一次就锯掉的事情,变成了消完炎再锯,痛苦被分成了几次,心里更加煎熬。
但没办法,从那天开始就不停地消炎,打一种强力消炎药,几天之后,红肿居然消失了,炎症没有了,而且我也没有任何身体生病的感觉。我感觉似乎活过来了,就问医生什么时候再锯,结果医生说,看这样子,得再观察一下。
于是从那天开始,每天有两拨人,专家带着实习生,来检查我的小腿,然后判断是肿瘤还是炎症。每次检查时,大家都窃窃私语,研究接下来的治疗方案。两拨人的意见不统一,一拨医生认为是癌症,另一拨人认为就是炎症。
不知不觉,一个月、两个月过去,我看他们没有结论,自己也没有什么症状,索性就出院了。啥事没有就好了,这样一个误诊,太滑稽了。
更诡异的是,8个月之后,主刀医生自己得癌症去世了。
这件事给我巨大的震撼和冲击,让我去想到底什么是健康,什么是病,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在医院期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不停地和医生讨论。有一个医生跟我讲了一个观点。
他说,其实所有的病都不是治好的,是检查好的。任何病,发病都有一个时间,你只要检查得早,检查得准确,就能在病的初期把它解决掉,而不至于酿成后来的大病。而且病在初期的时候,人是没有症状的,所以怎么解决呢?就是靠体检的密度。30岁前后,应该一年查一次;四五十岁期间最好半年查一次;60岁以后争取每隔3个月查一次。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免疫力在下降,病的生长速度会加快,你就要更密地筛查,然后及时在早期把它处理掉。总结起来,就叫“花钱花时间体检,省钱省时间看病”,这是保持健康的一个重要方法。
但是,抑郁跟感冒发烧这类疾病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它不仅是物质层面的,还有精神的一面。得了抑郁症的人,往往负面情绪特别大,总是在责备自己、埋怨自己,对自己的存在感、成就感、生命的意义都持负面看法,不断给自己负反馈,怀疑自己生存的意义、价值,在一些极端的情况下,一些严重的抑郁症患者甚至会选择离开人世。
我也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有抑郁症的人往往对自己要求很高,都是在责怪自己。那些在道德情操、职业、家庭等各方面都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容易抑郁,而江湖中的一些“烂仔”,好像从来不抑郁。
我问医生,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怪自己的人都抑郁了,怪别人甚至是祸害别人的人都不抑郁?
医生说,祸害别人的人,对自己存在的价值并没有否定。这些人不管偷盗抢劫,还是打架斗殴,都是在积极地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条件,想改善自己的环境,这仍然算是一种积极的心理,所以这些人确实不会抑郁。
医生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关键在于要振作,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生命的意义,相信自己是有价值的。这样激励自己,精神会更健康。
经过与医生的讨论,我也明白了,精神健康是身体健康的一个重要部分。要想精神健康,有几点特别重要。
第一,得乐观。
怎样才能乐观?对身边所有的事情,要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叫自洽。比如说被领导批评,做生意赔钱,或者是公司破产……遇到的事都得有个解释。要没有解释,就会认为这是无妄之灾,是被人迫害,然后让自己陷入悲情之中。有一个正常合理的解释以后,就会释然、放下。这在别人看来就叫豁达,就叫乐观。
当一个人突然遇到意外、困难、悲剧时,如果没有解释,他就会怨恨、愤懑、绝望、自卑、封闭,最后就归于沉寂。
所以有解释很重要,没有解释的人生是一个走向死亡的人生。我们常常说,想通了,想开了,然后心安了。所谓通和开,就是找到了好的解释。
有了好的解释,为什么就心安了?是因为理得了,理得才有心安。当你没有一个合理解释的时候,心是不能安的。找到合理的解释,使自己理得,从而心安。心安之后,我们才能坦然,才能看开,才能豁达。再进一步,就能增强毅力、积极面对、改善现状、解决问题。
纵观这个过程,乐观是外在的,内在就是找到解释,得到理,然后心安,放下,看开,最后面对问题、解决问题,实现进步、发展,从而进入更高层次的精神循环。
第二,要融入群体。
这就需要我们顺乎人情、合乎事理。用一个大家常说的词汇,叫作有情商。
在一个群体或组织当中,你与人打交道,要能融入,要被接纳,同时要被需要。这个过程中,你的价值观、做事方法、性格、语言表达,甚至专业背景等等,都要能融入进去。
比如说,我不会踢球,但是我会研究,我对足球研究了很多。当我跟一群人一起看球的时候,大家就不会对我另眼相看,我就融入了。
但是,如果我不会踢足球,又从来不研究足球,然后大家都在一起看球时,我一个人只能在一边刷手机,大家就觉得“你这人什么意思,你在这里又不说话,要不你回家吧”,这个时候你就会感受到被孤立,被打击,会有挫折感。
另外,当一个群体的价值观比较一致时,如果你跟他们的价值观相同,你也能比较容易融入。
如果别人的价值观一致,而你的价值观跟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你就很难融入这个群体,甚至语言对立、互相指责谩骂,起冲突。这个时候,万一你被骂、被打了,你也会觉得没有成就感,很失败。
很多宗教氛围或者意识形态氛围很强的环境下,价值观冲突带来的不接纳和挫败感是普遍存在的。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找到跟你价值观接近的群体,你才会被需要、被接纳,你就会有成就感。
第三,要有进取心。
如果一个人有很大的企图心,对自己的成就欲望期待比较高,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未来能干成大事,一定要干成大事,那么,在面对眼前的挫折时,往往会很有毅力,能坚持下去。
远大的张跃默默坚持14年,砸进去90亿元,做了一个叫活楼的业务。
有人说,你做了这么久,好像也没多少人知道你这个事,商业上似乎不是很成功,你会有巨大的压力和挫折感吗?
他说没有。别人问他为什么没有,他说,因为我有更大的梦想。他还说,一个人的梦想越大,想的事情越长远,就越能坚持,眼下的困难就越微不足道。
这话真是太对了,而且和古人讲的是一样的。苏轼写过一篇《晁错论》,里面有一句话:“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也就是说,一定要有远大的志向,然后你才会能够为此奋斗,才有毅力去坚持。
如果你没有这样一种状态,没有任何企图心,什么事都可以放弃,那你当然就没有存在感。来到这个世界,你没有任何使命,不负责改变任何外部环境,你觉得每件事都跟你没有关系,那你当然就会放弃,就会绝望,就会自我毁灭。
所以想要精神健康,还得有志向,有企图心。
第四,要有兴趣,有雅兴。
有的人不一定非要有多么远大的理想,但是他有一个小兴趣,比如,喜欢美食,喜欢旅游,喜欢音乐,喜欢做手工,喜欢打游戏,喜欢养花鸟鱼虫,喜欢打掼蛋……他就很容易融入群体里,也容易觉察到生命的意义跟乐趣。
也就是,要有一些雅趣。好的爱好,我们称之为雅趣。
有一次,我在护城河边上,看到一位大爷在钓鱼。面前摆了三四根鱼竿,但是并没有钓起来几条鱼。 我就问他,这么待一下午,烦不烦哪?他说,不烦,钓鱼可有意思了。钓没钓到鱼在其次,浮漂一动,我就觉得兴奋。哪怕一条鱼没钓起来,我也挺高兴。
这就是雅趣,不在于结果,而是乐在其中。
第五,同理心、同情心很重要。
如果一个人在生活当中能够理解别人、同情别人,然后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也会觉得生活更有意义。帮助别人时,会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我记得我小时候,大家的生活还都比较窘迫。但即使是这样,有时候遇到要饭的敲门,我奶奶也会给他们一点吃的。
那时候我们在西安生活,但奶奶还保持着浙江人的习惯,吃剩的米饭会留到第二天做泡饭。这时候,奶奶便会把米饭热一热,给要饭的。陕西人习惯吃面食,我奶奶有时也会把家里的馒头给他们。
所以,一个人有同情心,在与人相处时还有同理心,时常帮助别人,给别人温暖,反过来也会让自己感到温暖,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总之,一个人的生命健康,不只有肉身的健康,还有精神的健康。肉身的健康与基因、环境、行为三件事有关,而精神的健康与五件事有关,分别是:乐观、融入、进取、雅趣、同理心。
这八件事都做好,我们就更容易获得一种健康状态,我们的人生就是快乐、健康的,而且对其他人是有帮助、有贡献的,这是一种幸福的人生。
本文来源:《人生的逻辑》,冯仑 著,四川文艺出版社。
2025.03.25 周二:
有时候,当一个家庭的经济条件很好时,父母会觉得,我就应该这样照顾孩子,就要富养。所谓的富养,其实就是把孩子当宠物养。
实际上,一个孩子在人类社会中的成长过程,是让他逐渐成人化,学习成人的技能,以及学会并掌握进入成人社会以后的成人规则。进入成人社会之后,他在成人社会里扮演他的社会角色,最终成就一个事业。
很多学生,在学校学习技能的过程中,成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把获得的技能、知识,紧紧地和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活连在一起,而忽视了教育的另外一种使命,也就是用学到的知识推动社会文明的进步,以及关于如何运用知识的挑战,比如知识运用到什么方向、知识是否具有启发的可能性以及再创造性等等。
因为真正决定孩子前程的,是他的价值观、人生观,怎么运用知识,怎么激发启发性的思维和创造性的思考,以及未来进入成人社会以后是否拥有改变某种不如意局面的能力。
如果是我来选择学校,某个学校可能在技能传授这方面一般,但它有非常好的传统和校风,哪怕不是重点,我也愿意让孩子去。
这样的学校,在教授怎么运用知识方面,是有方向性、指向性和使命感的。在这样的校园里成长,能激发孩子的创造性,培养孩子的道德感,能潜移默化地让他们在未来把能力用于为社会服务。
所以,回过头来说,教育的本质,其实不是知识的简单传承,而是传授怎么运用知识,怎么创造新的知识,怎么开拓人类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我们在读书的过程中,最大的得益其实在于“改变”——生命历程的改变,观念的改变,以及我们所接触的世界带给自己感受的改变。
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当时读过的东西有不少后来都忘了,忘了那些句子,忘了自己写过的感想,但是它们就像我吃过的饭一样,实际上变成了重要的营养。
据我的观察,长期不读书和坚持读书的人,差别很大。打个比方,这就类似于长期锻炼身体和长期不锻炼身体的区别。
锻炼是对身体的保健,能让身体健康。读书是对精神的保健。长期读书,能让人聪明,并且精神愉悦。所以,书是一种精神的保健品。
长期不读书,容易价值观模糊、错乱,对一些事物理解偏狭,遇到问题也常常难以搞定,最终导致生活出现诸多不顺利。如果你想成长,想变成一个有意思的人、精神健康的人、眼光独到的人、生活愉悦的人,那就多读点书。
真正的圈子,是在以事谋人和以人谋事的过程中,一批彼此认同的人,逐渐建立的一种彼此加持的友谊关系。这种天然形成的圈子和刻意营造的圈子是完全不同的。
现在有些人刻意去做圈子、跑圈子、钻营圈子,其实一开始就错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通过在各种圈子里钻营,最后获得很大成功的人。那些混圈子、跑圈子、钻营圈子,然后把圈子拿出来晒,再利用圈子来牟利,甚至获取一些不正当好处的人,往往会被自然形成的圈子唾弃。
醋在饮食中的地位非常清楚。绝大部分时候,醋是一个配角,不管什么样的菜,只要放点醋,它就能调味。做鱼,放点醋可以去腥;炒土豆丝,炒豆芽,最后都要来一小勺醋。它不是主味,它是调味,调别人的味。什么叫调味呢?没它也不是不行,但有它更好。它的存在使主要的角色变得丰富,变得高大,甚至完美起来。比如调甜,糖和醋在一起,我们称之为糖醋。没有醋的话太甜,有了醋,这个甜就变得曼妙起来,甚至让人感觉这个味道中的糖,和传统的糖、一般的糖居然不一样了,身价提起来了。
人在社会中也是这样。我们年轻的时候,在组织、单位、企业,在社会里的存在,也只是一个“调味品”。我们调了什么味呢?我们初出茅庐,难免有许多青涩的地方,我们会犯错误,会做傻事,会冲动,但这些,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是创新的动力。而且我们的酸涩,也正映衬了成熟者的周正、稳妥,年轻的我们正如醋,没有我们这坛醋,衬不出别人的甜。
各种配角里头,醋是最重要的。当然了,在一个组织当中要演好配角很不容易,要是你没演好,演砸了,你就不是“醋”,而是“咸”,是“辣”,也可能是“腥”,甚至是“臭”了。行走在社会中,我们得去演好配角。有的时候,我们得做好二把手、三把手乃至群众的角色,然后反衬出主角,反衬出红花,反衬出美女,反衬出明星。我们看电视剧,配角其实就是个“醋”的角色,没有它好像也行,有了它主角更牛。
有些人,比如一些大学毕业生,刚步入社会开始工作,为了功名强出头,不愿意经历一段时间来做“醋”的角色,上来就想“甜”、想“咸”、想“辣”,就要自己做主角,这样做往往会和社会原有的秩序发生冲突,自然会受到打压和排挤。
回想起来,这顿饭吃完,我可是长了学问了。人生何处不吃醋?人生何时不吃醋?吃醋乃人生第一大学问。你想要做好大哥,做好领导,先要学会做“醋”,先要学会做配角,先要去衬托别人,先要去抬举别人,先要去赞美别人,先要去举荐别人,先要去支持别人,先要去让别人成功,然后自己这罐“醋”才算尽到了责任,才算演好了配角。
人生总有很多痛苦。我们可以感受到痛苦,但往往并不自知,不知道自己的痛苦是从哪里来的,不理解痛苦为什么偏偏找到自己,使自己陷入一种进退、生死、是非的旋涡当中。这是生命中特别负面,有时候甚至会毁掉自己的一种状态。
然而痛苦是与生俱来的。实际上,人类自从直立行走以来,不论是作为群体,还是作为个体,必定要经历某些痛苦,没法逃避。
我们不想经历痛苦,我们希望快乐、自由、富足、舒展、被爱,可这些恰好就是痛苦的反面。
佛家专门从“苦”的角度解释我们的生命过程。佛家认为苦分为两类。
一类是身体的苦,生老病死。生命的过程,总会面临很多苦。生的时候,弱小,很容易因为自然或者外力的原因死掉,这是苦。老当然也是苦,病更是苦,死虽是苦,但是也离开了苦,离苦得乐。
另外一类是生命状态中的行为的苦。这一类苦又包括三种。一是怨憎会,你和某个人有怨,互相憎恨,却还老见面,这是苦。二是爱别离,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或者是被外力分开了,这是苦。三是求不得,你有一个欲望,你很想要一样东西,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比如你可能没钱,或者说你被限制了自由,你没办法满足欲望,没办法得到想要的,这也是一种苦。
当然,我们知道,人经历的痛苦,其实并不止这些。
人是有思想的动物。大脑这个器官在持续地工作,进行判断、推理、感知、表达,大脑在运转的过程中,人在精神上就会感知到很多苦。
除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还有很多状态、行为让人苦,比如,没解释。一个人,一旦在很多事情上没有解释,就会陷入矛盾、悲悯、焦虑,甚至绝望。没有解释带来的苦是一种特别的苦。有些人很豁达,原因就是,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他们能够坦然接受,而且能够自洽,有解释。
举个例子来说。
为应对考试,你费了很大的劲。和同学相比,你更聪明,下了更大的功夫,结果你没考上,一些不用功的同学考上了。你会嫉妒,会有不满,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最后,家长可能会安慰你说:“是你太重视这场考试了,过于紧张,导致发挥失常。下次放轻松点就没问题了。”这样一解释,你的痛苦或许就没有了。
但是,还有一些事是没法以常理解释的。比如说,有的人一生当中总是会遇到很多悲惨的事。比如生下来就缺一条胳膊,然后被父母遗弃,好不容易活下去,磕磕绊绊长大,立业成家,在青壮年正有力量的时候,又得了癌症,无钱医治,还被家人嫌弃,然后在病榻上苟延残喘。
面对这样一连串的不幸,他很难解释,然后就痛苦。最后只能找到一种解释:“这就是我的命。”归结为宿命,意味着“这个事不怪我,而是上天的安排”,他接受了这种解释,也许就释然了。
在现实生活中,有些时候,由于组织内部的人际关系处在一个固定的状态,以及一些伦理关系、法律关系不能逾越,造成一些事情得不到解释,或者说,在旧的解释里,人会陷入矛盾、冲突、痛苦之中,唯有得到新解释,人才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这样的事,最常见的是民间的捉奸行为。按照过去的道德来解释,人们会天然地认为原配打小三是天经地义的行为,在这种观念下,小三是一个过错方。
如果换一个解释,也可能是一个渣男骗了两名女性,原配和小三都是受害者,那么原配也就不会去打小三了。这就是有了新解释以后,人的行为由此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冲突变成了和谐,你死我活变成了相互理解,甚至能开辟新的合作和生活。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每天都有可能与他人发生矛盾。在网络上,我们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辩论甚至对骂。每个人都执着于自己的那一种解释,觉得很自洽,很舒服。突然看到别人提出一个跟自己完全不同的解释时,就要去争论,去批判。如果不敢说,不能批判,或者被对方用言语压制,用不文明的说话方式甚至是暴力压制,就会陷入痛苦。
世界上很多事情,当我们不理解,没有办法解释时,就会陷入痛苦。或者我们自认为能解释,但是外力又不让我们这样解释,只能被迫接受别人的某种解释,违心地去接受那种解释,这也是一种痛苦。没有选择解释的自由,更是一种痛苦。
还有一种痛苦,既不是没解释,也不是钱的事,而是没办法。所谓没办法,就是说,人陷入一种状况,有钱也解决不了问题。
比如说,你遭人陷害,卷入法律纠纷之中,你口袋里其实是有钱的,但是恰恰可能是因为你有钱,你才遭受这个迫害,陷害你的人,可能是贪赃枉法的权势者,或者是勾结一些有权势的人打压你、迫害你,这个时候,你没办法。
还比如说,前些年有一桩很知名的案件,内蒙古的一个年轻人,因为司法部门的误判,被认为是杀人案的凶手,被枪毙了。多年以后,真凶落网,大家才意识到,他是被冤枉的。但是,他已经枉死多年了。在被冤枉到枪毙的过程中,我相信,他有无限多的痛苦,但是他没办法解脱。
人在陷入一种特别的困境,在被压迫、被摧残、被折磨、被陷害的过程当中,面对的这种痛苦就叫作没办法,你只能任人宰割。在这个过程中,痛苦比没有钱时的痛苦更强烈,因为此时还有冤屈、愤怒,甚至是仇恨积压在心头。
此外,还有一种痛苦的来源,不自由。比如说,在一些婚姻里,两个人不断吵架,每天还得见面,陷入一种没有自由、无法逃离的痛苦。最后终于分开,两个人各自自由了,痛苦就减少了,所以过去流传这样一句话:结婚是误会,离婚才是理解。相互误会,不理解,痛苦就多;理解了,痛苦当然就少了。
还比如,在一个公司里,同事之间不太愉快,有些人总是被算计、被排挤,这个时候,被算计排挤的,如果拥有了自由,避开了,眼不见心不烦,痛苦就没有了。
还比如,过去,当一个人追求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主张、观念、见解、理论时,不见容于社会,最后被抓起来,成了政治犯,他会因为不自由而感到痛苦。相比于那些因为杀人越货而蹲监狱的刑事犯,政治犯的痛苦往往是更深重的。除了身体的不自由,他还有精神上被奴役的感觉,会有更大的痛苦。
还有一种痛苦,源自没有爱。一个人如果始终得不到爱,会觉得痛苦。爱是什么?爱是一种价值上的肯定,是生命中的温暖和精神上的激励。一个人被爱,实际上意味着三件事情。
首先,一个人得到另一个人的爱,会有成就感。为啥?因为被肯定。如果爱你的人还特别优秀,你就会有更大的满足感,觉得自己也很优秀。
其次,生命中的互相温暖和依恋,会让人在心理上得到一种安慰。
最后,被爱也意味着激励,会让人觉得自己的生命不仅有价值,还可以更有意义。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故事,一个人因为感觉到被爱,于是变得更勇敢、更努力,拼尽全力去做好自己的事,最终也变得更优秀、更成功。这都是爱激励出来的力量。
所以,当我们没有解释,或者没有钱,或者没有办法,或者失去自由,或者没有爱的时候,我们就会彻底地陷入痛苦。如果这些同时加之于身,那一定会被击垮。
在我们的一生当中,这些问题总会轮流出现。我们得通过自己的力量,找到解释,挣到钱,想出办法,获得自由,赢得爱,这样就可以解除痛苦,使生命不断地往前走。人生就是这样,在痛苦和快乐的不断交替中,实现自己的价值。
一个社会,当多数的人普遍在这几个方面都得到满足的时候,他们就会拥有幸福,就会有所成就,就能去创造,就会拥有快乐、自信的人生,这就是一个文明昌盛的美好社会。
那么,这种相对稳定、长期的满足感带来的幸福的生命状态是如何获得的呢?在我看来,大概有三件事,决定一个人是不是很幸福。
第一件事,对自己遇到的事情,以及自己生命的存在状态,是否能有一个很好的解释。如果对自己的收入、所处的状况、人际关系等,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种解释会让人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和所做的事情具有正当性、合理性。同时,这种感受,这种正当性、合理性又被外界给予某种承认或者道德上的褒奖,人就会感觉到幸福。
这就是解释系统所起的作用。举个例子,在封建社会,有一种解释系统叫“男女授受不亲”,按照这种解释,妇女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家人以外的男人的手,就会觉得没办法向家里的丈夫、老人做解释,更“无颜见乡亲”,于是只有以死明志,上吊或者跳井里了。
到了现在,都市生活中到处可见娱乐场所。一些人在这些场所里搂搂抱抱,不仅会碰到陌生异性的手,甚至有更大面积的肢体接触,对这种接触,大家不仅不抵触,反而开怀大笑、放声歌唱,认为这是娱乐,是欢乐,是友谊。更有甚者,比如社会上存在一些有偿陪侍场所,人们与陌生异性的身体接触就更多了。对于这些行为,有些人却给予了包容,一些人也因此得到了快乐。
从过去到现在,解释发生了变化。解释不同,结果就不同,人的幸福状态也不同,前者带来了痛苦和生命的终结,后者带来了快乐和生命的绽放,两种不同的解释带来两种不同的结果。
还比如那个特别著名的“隔壁老王”的段子。这个故事当然带有某种虚构成分,但不管怎么样,这个故事同样说明一个道理,一件事可以有两种以上的解释,而不同的解释导致的后果是不一样的。
所以,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是不是幸福,主要就取决于要面对的生活、所处的处境,以及做人生选择的时候,是否有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的解释。所谓心安理得,事实上应该倒过来,先有理得,于是心安。如果没有理,没有自洽的解释,是很难让自己心安,也很难有满足感、幸福感,以及充满自信的存在感。
所以,如果要寻找幸福的起源,最重要的是先要给自己的生活境遇或所面对的事情,找到一个很好的解释,让自己能够理得,然后心安。
当然,也有一些人经常感到不幸福。
我有一个观察,很多感到不幸福的人,往往会做这几件事:去庙里上香,找“大师”或专家请教,或者找心理专家做心理咨询。
当“大师”、专家、心理咨询师都不能让自己心安时,还有一个办法:找兄弟、闺蜜一块儿吃饭、喝酒、聊天。反复聊,保不齐就会蹦出一句话来,得到一个新解释,让自己一下子豁然开朗,于是有了幸福感。
人生的很多困境,以及不幸福,往往都来源于观念的堵塞,如果得到疏导和新的解释,人生会很不一样。
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
一个村里,有一个寡妇偷人,生了一个孩子,她很害怕,因为在那样的环境中,村里人议论的口水都能把她淹死,她很难把孩子拉扯大,于是她就把孩子放到了寺庙门口。庙里的和尚以乞讨的方式把孩子抚养长大。很多年以后,这个寡妇找到庙里的和尚,想把孩子领走。她感谢和尚为了抚养孩子,多年来一直承担着骂名——大家都骂他是花和尚,身为出家人竟然有了孩子。和尚却说:“你不用感谢我,我没有任何损失,因为我一出家就已经断了是非,他们说什么都跟我无关。我还要感谢你,给了我一次考验的机会。”
这个故事里,寡妇和村里人有一套解释,和尚有另一套自洽的解释。同一件事,这两种解释带给个人的感受,却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当我们想要进入幸福的状态时,一定要在各种解释中,找到一个对自己来说好的解释,从而做到理得,然后心安。
我们要想获得幸福,除有解释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也很重要,那就是在面对问题、解决问题和处理问题的时候,手段要大于这些问题本身。简单来说,就是你要有足够的手段来解决这些问题和麻烦。
本文来源:《人生的逻辑》,冯仑 著,四川文艺出版社。
2025.03.26 周三:
因此,如果你已经跑过很多场全马赛事,想要发掘身体更深层的潜能,那么,超马将是一次非常有益的尝试。它将让你知道自己身体的极限在哪里?当你对于里程的概念逐渐模糊之后,你更在乎的一定是身体的持久性、耐受性。与标准马拉松赛事的固定里程相比,超马的长度和赛道,都没有明确规定:可以是公路,也可以是山野,可以是双倍于标准马拉松的长度,可以是100公里,200公里,甚至更长!超马的魅力就在于人类对极限的不断突破与追逐。
这本书的英文原名是Turning Right:Inspire the Magic,原意为“右转:激发魔力”,作者将“右转”的理念穿插在书的很多片段中。“右转”是克服身体、心理和职业上的挑战,为了目标倾其所有,一次次突破、摆脱那些阻碍梦想达成的自我限制,拒绝所谓的“合理”,重塑所谓的“逻辑”。换言之,“右转”是不走寻常路,一次次创造神奇的时刻。
我在阅读间隙总会下意识地思考:到底“右转”的核心要义是什么?
其实,从我十年前最初接触马拉松运动时,生命已在不经意间“右转”,之后这些年里,我一次次地“右转”,一次次地挑战那个走在直道上的自己。“右转”就是强迫自己离开那条可以一眼看到结局或终点的舒适大路,去寻找生命中更加精彩的非凡意义。
改变自己,是很多人都有过的想法。但是改变绝非一闪而过的念头,而要有持之以恒的劲头。安于现状,活在舒适区中的人,很容易丧失斗志和对生活的热忱,固步自封,越来越懈怠、散漫。有些时候,多逼自己一把,去不断突破自己,敢于面对未知生活的挑战,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奇迹,才能更好地实现自我。
人要愿意和敢于去做自己恐惧的事情。这是一种心态,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这也正是当初我决定在冬日凌晨5点的寒风中,在北京六环路上开启一场超马挑战的初心所在。
回想起出发时的自己,当然会有兴奋,有期许,有昂扬的斗志,但不可否认,作为一个从未尝试过如此长距离超马赛事的跑者,我的心中不可能没有畏惧。
有过那段六环路上挑战的经历,我也更加能理解这本书中描述的很多细节,诚如本书英文副标题,它的潜台词就是:“人的一生中,如何才能拥有创造神奇的魔力?”
要想拥有这种能力,首先,你要学会“右转”。
在比赛结束后的那几天,我和凯聊起在赛道上发生的事情,他对我说:“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我们无法控制,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态度和心态。”凯的独特能力是,在压力之下坚持按照计划完成比赛,并保持对比赛过程而非对比赛结果的控制。此外,凯还向我讲述了一个故事,他在某天突然右转的决定永远地改变了他的生活:多年来,他在离家出门时总是习惯性地向左转,有一天他突然决定向右转,自此踏上全新的旅程,那一刻也永远改变了他的生活和心态。
直觉告诉我:如果无法摆脱恐惧,那就带着它踏上旅程。
我的整个人生观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不仅仅因为我无须再担心“新婚之夜尿床”一事,更因为我窥见了我拥有的巨大力量。一旦窥见,我就再也无法忽视它。更重要的是,这一发现点燃了我的信心,使我想要不断探寻:如果全力以赴,那么我还能发现自己的哪些新的可能性?这些可能性并不限于我能够实现哪些目标,还关乎“我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甚至关乎“我究竟是谁”。
我突然明白,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错误的地方寻找答案。我一直想要从外界寻求帮助或尝试习得不同技能来解决问题。然而,真正的答案就藏在我身体里,我必须转向一个新的自我。我需要做的不是学习新技能,而是抛弃旧经验。我需要的是蜕变,就像毛毛虫破茧成蝶那样。想要做到这一点,我必须抛弃自我怀疑。我必须相信自己,不再把自己当作受害者。
顿悟令我解脱,但同样令我愤怒: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我们内心所蕴藏的力量?我所经历的这一切,远超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我无法向人倾诉,也无从知晓我内心深处的声音究竟来自何方,我甚至羞于告诉任何人这个奇迹。
在参加完一连串疯狂的赛事之后(我将在本书中对这些赛事进行详述),我开启了内心探索之旅,并学会了如何培养在我还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时拯救过我的内心之声——我的直觉。我热切地想要深入探索自己曾窥见过的神秘力量。我想摆脱对自己所设的限制,永远地、彻底地。我将面临一段可怕的旅程,我需要把自己作为一名成功超跑者和高管的经历抛到脑后,否则这些经历最终会成为我实现梦想的阻碍。当我从一名业余马拉松运动员成长为一名世界顶级马拉松运动员时,我对我自身能力极限的看法发生了转变。
但本书的主旨与田径运动或“超人”表现无关。当我们面对一些十分棘手的挑战时,无论是习得更多技能,还是借助有利的外界条件,似乎都不足以解决问题。其实,解决方案并不在外部,而在自己的内心。只有离开熟悉的世界,去拥抱未知,我们才能找到通往答案的路。其中最关键的一步正是跨入未知的门槛。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我们接受了转变。
如果计划得过于周密,就不会给机会留下任何余地。遗憾的是,由于我们不愿意在学习和改变中暴露自己的弱点,因此能够让我们有效发展领导力的方法常常无法落实。
同事们经常问我如何挤出如此多的时间来跑步。我回答说,不谈恋爱为我省下不少时间,当然还有其他原因。跑步对我来说不是浪费时间,相反,不跑步会让我状态欠佳。当我偶尔懈怠一天,不去跑步时,我的工作效率反而会下降。甚至我的团队都注意到,我需要靠跑步来维持工作和生活的平衡。我越坚持跑步,生活的各个方面也就越有条不紊。
即便如此,我仍深感身处困境。这些成就无法给我带来持续的满足感。甚至在我取得一些成就的当下,满足感就会立马消失。没错,我是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我缺乏满足感。每次当我攀登上更高的山峰时,我都会意识到这并不是我最初想要的结果。然而,除了在工作和运动中不断突破自己,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没有。因此我自忖需要加倍努力,期待着下一个高峰能令我感到满足。有前进方向总好过茫然无措。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方法能够重新点燃我生命中的“魔力”。
弗里曼解释了参赛选手间的心态差异将会如何影响他们的比赛成绩。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动力。一方面,我们可能会努力战胜挑战,专注于比赛过程,尽力而为。在这种心理的驱动下,一切皆有可能,弗里曼称之为“获得成功的动力”。另一方面,我们可能会集中精力规避负面结果,弗里曼称之为“避免失败的动力”。当实力不相上下的选手相互竞争时,输赢便将取决于他们的心态。有的种子选手在比赛中发挥失常,很可能就是因为无法遏制内心的恐惧。也就是说,他们比赛的动机是“避免失败”,而不是“获得成功”。弗里曼总结:优秀运动员和卓越运动员之间的关键区别就在于他们能否在压力下保持稳定的表现。
弗里曼的话唤醒了我身体中某些沉睡已久的东西。有那么一刻,我开始用全新的视角看待生活,我闻到了空气中冒险的味道,而不再受困于当下固定的生活模式。精英运动员们通过不断锻炼自己,来克服困难、迎接挑战。我多么希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延迟满足,但我依然认为,只有经历过前期的艰辛之后,成功的滋味才会更加甜美。但我的驱动力又是哪一种呢?是“获得成功”还是“避免失败”?同事和朋友们一直认为我是一个积极的人。这么说来,我就是以“获得成功”为驱动力的人吗?
我猛然发觉,我将太多精力花在了“避免失败”上。有没有可能我的驱动力其实是“避免失败”?纵然我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或许我根本没有成为卓越运动员的潜质?
做一些无法控制的事
我是我自己最大的敌人
当我们不再坚持惯常行为模式时,便打开了通向未知可能性的大门。当肆意破坏的能力与创造性技能相结合时,将会产生最大威力。
科里显然是想让我坐上情绪的过山车,接受精神上的折磨,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摇摆不定。
这次,科里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我,我们以非常快的速度跑完2公里。科里显然很享受对我的“控制”。对我来说,令我痛苦的并非跑步速度。这种速度我完全跟得上,令我痛苦的是我脑海中不断铺展开来的独白。我做着最坏的打算,但不确定究竟应何时放弃。
我试图理解右转究竟意味着什么。每次离开家时,我都会选择左转。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路线开始固定化,一切行动都像是条件反射。虽然每天都可以去探索不同路径,但我始终都在选择不会出现意外、烂熟于心的路径。科里带我在门口向右转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获得了某种极为重要的启示;然而结束后再回想,我依然看不出右转带来的任何益处。当我理性地回顾自己曾经的选择时,我认为坚持选择左转似乎也没有任何问题——我无数次的成功正得益于持之以恒。选择右转会让我跑得更快?这根本说不通。不过,更重要的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我向弗里曼汇报神秘跑进度时,他非常高兴,甚至对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有所突破而感到喜出望外。他着实有点夸大其词,因为除了科里扰乱了我平时的跑步路线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迫切希望弗里曼对这一切作出解释,但他再次拒绝了。他只说,如果我们的目标是让我从优秀走向卓越,这就意味着必须进一步提升我在压力下保持稳定表现的能力,给出解释只会阻碍我进一步提升。
本文来源:《长跑启示录》,凯·布雷茨 著,浙江教育出版社。
2025.03.27 周四:
然而这一次,好胜心和直觉掌控了我的行动。我既没有在脑子里跟自己对话,也没有评估这样做是否明智,最重要的是,我不再害怕被科里超越。最终,神秘跑的结果带来了我的理性大脑无法预测的惊喜。我做的只是集中精神全力跑步,让奇迹自然而然地发生,我感觉自己当时几乎像个旁观者。
那天早上,科里试图在跑另外两座山丘时找回他丢掉的面子,但我的好胜心已被点燃,所以在之后的两座山丘上,我都毫不留情地跑赢了他。这使科里给我冠以“山羊”的称号。仅经历两次神秘跑之后,我就已进入弗里曼在《商业奥运选手》中所描绘的新世界。那种“一切皆有可能”的感觉如同一股势不可当的力量,将我推向成功的另一个层次。我再次体验到,获得超乎想象的成就是一种怎样的神奇感觉。我之所以能够在莱斯特菲尔德公园的山丘上跑赢科里,并不是因为我的身体状况处于最佳状态。答案并不在于我的双腿,而在于我的大脑,我在脑中解锁了一些新元素。我知道“右转”和这种“魔力”之间存在某种关联,但我仍无法弄清楚其中原因。我只知道,我一直以来对自己能力的判断,在第二场神秘跑中产生了动摇。既然我能跑赢科里,那我或许还能做些什么?
然而那天晚上,我确定我的内心发生了一些变化。我再次“右转”了。甚至连科里也开始指出我现在经常“右转”了。每当我不按常理出牌或表现得不像自己时,他就会提到“右转”这个词。
弗里曼神秘跑的建议使我无法继续按惯常的行为模式和条件反射来行事。我无法做出计划,无法控制自我,也无法全面筹谋。我根本不知道科里的下一步举动,因此不得不见机行事。此中诀窍就在于不再听从自己理性的声音,因为它充满自我批评、判断和既定期望。当我完全停止理性思考时,我便将信念中的不可能之事抛之脑后,体验到一种完全不同的行为模式,思想随之也达到了意想不到的高度。
弗里曼尚未说完,我已经对人的内心世界竟如此复杂而感到惊讶。为了重置信念,我必须亲身体验自己惯常行为模式存在的缺陷,而只通过理性论证来改变我对训练所持的信念,将毫无效果。这也正是弗里曼之前拒绝给出任何解释的原因。
我的亲身经历开启了重置信念的大门,我也因此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拥抱不确定性。我必须走出舒适区,应对陌生环境带来的种种不适,才能将不可能变成可能。在第一次神秘跑中,当我在花园门口右转,进入一片未知的领域时,我之前根深蒂固的行为模式就已被打破。自那以后,形象地说,我便经常“右转”。无论我是无意识还是刻意,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每次“右转”都是一次跨入未知领域的探险。我总是将不确定性视作危险,因此需要足够的勇气才能继续前进。有付出便有回报。通过“右转”,我的思维发生极大的转变,甚至可能是一种范例式转变。
回想起我在莱斯特菲尔德的山丘上与科里比赛的情景,此前我之所以从未挑战过他,是因为我心里“知道”他跑得更快,我的理性大脑告诉我,挑战科里无异于自取其辱。主动向他发起挑战并遵从自己的直觉行事,这完全不像我平时的行事风格。“右转”的本质,意味着我无法预测结果。当我不再坚持惯常行为模式时,便打开了通向未知可能性的大门。我不再执着可预测的结果,而是踏上了一场不可预测结果的冒险。对我们任何人而言,这一发现都将使我们的心态产生变化,使我们摆脱僵化和可预测的行为模式,消除我们的恐惧,让我们充满好奇心,变得勇敢、充满干劲。当我们停止过度思考,开始遵从自己的直觉时,解决方案便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并且让我们收获意料之外的精彩表现和成长。
一时间,我觉得有许多信息需要消化领悟。如果总结成一句话,那便是:我是我自己最大的敌人。我的思维模式正是阻碍我获得非凡体验的罪魁祸首。想要见证更多“魔力”,我必须更加频繁地实现“右转”,不断去克服自己的不适应和恐惧。勇气便是我的解药。之前,我一直将主要目标放在逃避失败上,结果却陷入由此形成的行为习惯和思维模式之中。
我必须学会跟随内心的渴望,去主动迎接挑战,而不是被动地在恐惧状态下对出现的问题做出反应。对弗里曼而言,到目前为止,我取得的成绩证实我们训练的方向是正确的。而对我而言,“右转”能使我进入一个新的领域,这一切甚至远远超出了从优秀到卓越的预期目标。“魔力”与卓越是截然不同的。
起来状态很好。的确,准备这次比赛过程本身的价值远远超过了比赛奖牌。“右转”使我受益匪浅,它不仅仅教会我如何在压力下保持稳定表现,更重要的是,我在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口选择了新的方向,并自此踏上一条非凡的旅途。尽管不能确定这趟旅途通往何方,但我深知自己的心态正在转变。
弗里曼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这件事对他来说比我送给他的T恤更有价值,因为此事是我取得长足进步的终极证明。放在以前,此类事情会牢牢抓住我的注意力,并很可能会进一步毁掉整场比赛。我会感到愤怒和沮丧。因为一辆汽车根本没有权利出现在那里,也根本不应该在马拉松赛时在参赛者中穿行而过,然而我并没有因现实情况与预期不符而感到愤懑,相反,我完全接受了已然发生之事。后
想要有所改变的话,拥有从困境中恢复过来的强大力量是必不可少的。
如果我们能减少惯性思维的影响,那将能解锁多少新的可能性呢?我们认识到,这一切都取决于我们如何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生交叉口做抉择。我们既可以选择“自动驾驶”模式,让惯性思维做主,也可以选择去探索未知的道路,而只有后者才可能激发“魔力”。
最佳的学习方式,就是沉浸在巨大的挑战中,以未知的体验为师,有意识地不去刻意避开任何可能失败、尴尬或痛苦的情况。
我在比赛中获得的成功能够暂时缓解我的不安全感,但用不了多久,不安全感就会重新袭来,而我必须以更大的成就感来加以缓解。
这一次,我已经彻底失去平衡。我认识到,不断追求成功永远不会给我带来真正的满足感。对我而言,这是一个深刻又略显戏剧化的领悟。然而,在弗里曼的帮助下,我体验到另一种选择可能产生的结果。我已经超越了单纯追求比赛结果的层次,同时也收获了成长,或许还挖掘到了某种更深层的意义。在陷入瓶颈期多年之后,我终于重新找回那种令人振奋、相信一切皆有可能的精神状态。
这个比赛远远超出我的舒适区,决定参赛几乎算得上一种愚勇了。然而,应对这种将参赛者的控制权降到最低的挑战,可能是见证奇迹必须付出的代价。以前在探索未知领域时,我经历了一定程度的个人成长,也熬过了其中的不安时光。显然,大红跑将要求我更大幅度地“右转”。
挑战自身极限是不再陷入瓶颈期的秘诀。我想摆脱过去那个慎重仔细、步步为营的自己。我想要把从运动中学到的技能广泛应用到生活中去,而且那时,我亟须一些能够打乱我习惯模式的事物、一些能让我感到畏惧的事物。最佳的学习方式,就是让自己沉浸在巨大的挑战中,让未知的体验成为我的老师。
“右转”的发现如同燎原的星火,让我更加勇敢地追求自己对生活的向往。当我接受训练以保证能够在压力下稳定表现时,我成功实现从优秀到卓越的转变。虽然稳定表现能够带来卓越,但“右转”能够带来的远不止如此,它可以引发奇迹。在墨尔本莱斯特菲尔德公园的越野跑道上,我跑赢科里便是一个奇迹。“右转”使我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并使我学会顺其自然,跟随直觉行动,似乎我整个人都变了。毋庸置疑,“右转”激励我成长,赶走了工作给我带来的阴霾,使我的生活更加明朗,或许我还能经历更多意义非凡的体验,这些将永远改变我的人生。
我对“右转”抱有一种近乎浪漫的愿景,我要追随神秘的召唤,离开舒适区,迈上新道路,探索未知之境。我将响应召唤,开启另一场刺激、神秘、充满乐趣的冒险之旅。如果我在柏林马拉松赛的表现堪称卓越的话,那么我还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达到更高的水平呢?是否只需放手一试,克服自身不安,就那么简单?如果真如此简单的话,那我能否开启更多的可能性?如此种种,便是我在柏林体验过“右转”之后的感受,所以我异常兴奋,并准备报名参加大红跑。此时,我还只有空想,尚未付诸实践。
然而当天晚上,恐惧就找上门了。自我怀疑在暗夜中袭来,爬进了我的脑海。白天的时候,我还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开始一场新冒险的英雄;到了晚上,当我回到家躺在床上时,心里只剩下恐惧。我辗转反侧,试图摆脱那种不知所措的难受感觉,我低估了恐惧,没想到它来得如此之快,一下子就将我之前的兴奋感驱赶殆尽。任何理性的认知告诉我的参加比赛将带来的许多益处,在恐惧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午夜将至,我依旧被恐惧支配,整个人束手无策。每隔几分钟,我就会打开灯,坐到电脑前查询能在网上查到的任何关于大红跑的信息。然而这么做毫无用处,因为我无法相信大脑中任何一个“小人”的声音。“弗里曼会怎么说?”我不由得自言自语,然后意识到他只会简单地反问我:“凯,你的动力究竟是来自获得成功还是避免失败?”这正是我问题的答案。“安全感”和“个人成长”不可兼得。尝试新事物,就意味着失败不可避免。每个人的学习和成长道路皆是如此。
但现在,我正不惜一切代价地避免失败。那种激动人心的想要成长的欲望,悄无声息地变成“不要搞砸一切”的命令,此次挑战似乎对我的生存哲学构成威胁。成功是我在定义自己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能的失败将会给我带来巨大的焦虑感。这也正是为什么我内心那个“功利小人”想要将我拖回安全又熟悉的浅水区。危险让我避免去挑战极限。如此一来,我便不用面对风险,以免参加极限马拉松赛最后落得个和上美术课一样的下场。恐惧使我躲在一个窄小而安逸的角落里。我不想茁壮成长,只觉得能够存活下去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深知如果我继续做同样的选择,那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会不可避免地陷入瓶颈期。我仍然记得在神秘跑训练之前的自己,执着于可预测性和控制权,每天都以相同的思维模式思考。但当下,按老一套方法行事的代价太大了,而且我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去生活中寻找更多活力。为此,我必须充分发挥想象力,并接受不确定性。
列出利弊清单只会让我沉浸在一个盘算筹谋的世界中。理性的大脑会以追求安全、可预测性和控制权为出发点。它能给我描绘一幅栩栩如生的地狱图景,却不能给我描绘一幅同样清晰的天堂景象。然而我知道,只有当我停止思考并相信自己的直觉时,奇迹才会发生。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十分明确。如果我还想睡一会儿的话,就必须立即报名参加比赛,断掉所有后路。不能再多想了,也不能再听“功利小人”的冷嘲热讽了。我要放下理智,放手一搏。我要站起身来直面恐惧。在十几岁第一次报名参加马拉松赛时,我就是这么做的。
这不禁让我回想起1998年发生的事情。那是我在高中的最后一年,我已经不再是经常做些愚蠢决定的学生了,我会从各种可能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并由此做出明智决定;换言之,我是一个典型的缺乏安全感的优等生。至于怎么会做出参加马拉松赛的决定?老实说,当时我吓坏了,但同时我又异常兴奋。我忽略了内心的理性建议,跟随我的直觉行事。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一个神来之笔,我当时决心已定,只是简单地向朋友宣布:“斯文,我要参加这场马拉松赛。”
不妨听我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斯文自6岁起就是我的朋友,那时我和斯文刚刚开始每星期一次的跑步训练。在一个阳光明媚但又有些闷热的春日,我们在一起为期末考试和大学入学考试做准备。对我们来说,跑步是一种在学习之余让精神放松的好方法。我们此前不久才开始做严肃的长跑训练:每星期跑一次,每次大约跑一小时。跑步不仅能帮我更好地集中注意力,还能减轻压力。令我着迷的是,每次跑步对精神产生的影响与对身体产生的影响正好相反。跑步虽然会让我筋疲力尽,但能够让我在精神上平静下来,变得更加专注。
本文来源:《长跑启示录》,凯·布雷茨 著,浙江教育出版社。
2025.03.28 周五:
眼下在墨尔本,我再次做出选择,而历史也在重演。我决心报名参加大红跑,并结束自己的马拉松长跑生涯。这种做决定的方式,与我最初决定参加马拉松赛的方式如出一辙:我在没有地图指引的情况下扬帆起航,下定决心去探索未知的水域。唯一的区别是,作为一个成年人,我学会了更加尊重自身的局限性,或者说我认为自身存在的局限性。然而在给自己设限的过程中,我是否放弃了曾经拥有的、最宝贵的、勇敢探索新领域的心态呢?我又得到什么回报?我得到的回报只有更强的控制欲,以及无须再经历痛苦失败的错觉。
当我找到信用卡并登录大红跑官网时,已经过了午夜。我内心的“功利小人”差点就说服我放弃比赛了,但“探险者小人”及时挺身而出,勇敢追求他内心的渴望。我点击了报名按钮。我感觉更像是这场挑战选择了我,而非我选择了接受这场挑战。当下我只能希望历史能够更盛大地重演。20多年前,当我在雄伟的科隆大教堂下蹒跚着冲过终点线时,我觉得自己简直是无敌的。相对于完成比赛的自豪感,我对自己完成了一项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感到骄傲。
在我的生活中,似乎不断经历类似关口。我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跨入未知领域对我来说能够变得更加容易。踏上冒险之旅不仅意味着我会暴露弱点和缺陷,还总是伴随着无法预知的结果,这种状况到现在依然令我感到不适。要是有人能告诉我冒险的结局是怎样的,让我能准备充分就好了。不过至少当回忆起高中时代那一段往事时,我找到了勇气,决定听从内心的召唤并踏上似曾相识的冒险之旅。
此番冒险并非为了追求成功,而是为了使我的人生从内到外重新焕发生机。正如我第一次参加马拉松赛一样,参加大红跑也并不是一项技术上的挑战。我不需要掌握更多技能,而是需要掌握一种完全不同的心态。柏林马拉松赛的经验为我参加大红跑奠定了基础,接下来我需要提升应对混乱局面的能力。前路未知固然可怕,但它为我的成长创造出最佳的外部张力环境。参加大红跑,意味着我需要直面适应性挑战,这种挑战要求我必须有能力转变成任何我想成为的人,以缩小完成挑战所需的能力和我本身能力之间的差距。
朋友们得知这个消息后很惊讶,但都表示十分支持。有人问我决定参赛是不是由于我喜欢在沙滩上跑步。“恰恰相反,”我回答道,“我不喜欢陷入停滞、无法取得任何进步的状态。”我该如何解释我参赛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自我呢?许多奥运选手也是如此,他们通过深入了解自己,从而在所参加的项目上获得了惊人的成绩,我也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彻底重塑我的内心世界。
将自己视作实验室,去寻找自己究竟是谁、能做些什么。
逻辑不一定正确,不可盲目相信我们的理性大脑。
为了应对大红跑的挑战,我需要的不仅仅是新技能。任何适应性挑战都需要以一种新的心态来应对,更何况我即将面对的还是一个巨大的适应性挑战。我当下的心态对完成这个挑战而言仍有很大局限性。大红跑的比赛环境十分复杂,对参赛者的能力要求也很高,这些要求远远超过了我目前的能力范围。因此,我的单页纸的计划很简单。在计划书中,我指出自己将按照以下3个原则做准备工作:适应性、全面性和稳定性。
“哇,穿越沙漠的250公里极限越野跑?”弗里曼发自内心地惊讶。当我阐明3个原则之后,他立即承诺将在整个准备阶段给予我全力支持。我又可以与弗里曼合作6个月了!此前在他的指导下,我经历了一个逐步成长的过程,体会到了我们的内心如何限制我们,又如何推动我们达到意想不到的表现水平。弗里曼委婉地说,此前种种训练可能连皮毛都算不上,而我即将要学习的是如何掌控内心世界。
我深知,大红跑带来的挑战与我在日常生活中应对的挑战没有什么不同,恐惧、怀疑、无法集中注意力、失望,当然还有身体疼痛,这些都会出现,因此大红跑同样也是学习如何应对生活挑战的绝佳机会。此外,竞技环境与商业环境也没有什么不同,两者都具有四大特点:易变性、不定性、复杂性与模糊性。
我无法躲避意外。多想无益,我们都认为大红跑将是一次完美的冒险之旅,我也将实现更多次“右转”。内心之中,我感觉“右转”的作用远不止从优秀提升至卓越那么简单,我还可以将所学经验应用于职场。令我意外的是,弗里曼未对我的方案做任何修改,这还是头一遭。看来柏林的经历的确给我带来了回报。
除了在沙滩上跑步,我还做了一个最重要的改变,那就是每天花15分钟来练习静坐冥想。即便此前我并未经常练习冥想,但我已然感受到它的巨大力量。冥想能为我提供更强的专注力、更好的适应力,以及帮我树立更积极的观念。也许更积极的观念能够改变我的消极思维模式,甚至还可能减轻我的控制欲,让我能更自如地去处理我所面对的状况。在大红跑中,我不停思考的大脑才是我最大的敌人,甚至比遇到蛇还要危险。
在最初的适应阶段过去之后,我们加大了训练强度。在一个周末,我想跑两场马拉松训练,目的是让我能从体能和自信心两方面更好地应战。第一场训练由科里领跑,他带着我穿过莱斯特菲尔德进入丹顿农山。仅跑了10公里后,我突然感到十分吃力,将速度降了下来,最终不得不以走代跑。无论科里如何鼓励我,如何让我振作起来都没用,我们不得不缩短行程,我甚至没有足够的力气走回停车的地方。我们只跑了32公里。我不由得想到,自己应如何面对大红跑第五天的84公里沙漠跑。跑84公里,这太疯狂了。我回到家,信心全无。最糟糕的是,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感到如此吃力。
尽管如此,晚饭之前我又将跑鞋穿上,将这一天本该完成的马拉松训练剩余的里程跑完。虽然我依旧感觉很糟糕,但我想向自己证明:即便被彻底打倒,我依然能够重新站起来。日落之前我就上床睡觉了,到了第二天早上,我感觉好多了,并决定继续第二场马拉松训练。这次我能坚持跑完全程吗?我不确定,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为此担心。我能做的,就是放手一试。
我跑到奥林匹克公园,在田径跑道上跑了几圈。起初我跑得很慢,随后我的兴致终于逐渐高涨起来,我一鼓作气,竟然只用3个多小时就完成了全程马拉松。前一天令人失望的痛苦经历,反而成为我前进的推动力。此番经历成为我在整个准备阶段中自信心的最大来源。因为它让我认识到,即便我在某个比赛阶段跑得极为吃力,也丝毫不会影响我在第二天的表现。这一认识来得很及时,它使我不再盲目相信自己的理性大脑,使我明白逻辑不一定正确,而且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脑中强大的、限制自我的假设随之转变成一种更积极有效的信念。
训练自己的身体,也要训练自己的内心。让“探险者小人”掌控大权。
任何突发状况的发生,都是一个自我成长的契机。
本文来源:《长跑启示录》,凯·布雷茨 著,浙江教育出版社。
2025.03.29 周六:
可是这种种意料之外不正是人生、世界的常态吗?每个人的人生也正是在与不断变化的世界的相互作用中写就的。
我用了4个小时一口气从头到尾读完这本书。这就是一个人21年的人生经历——不端不装,真实有趣。正如我一个朋友说的——看到一诺也这么纠结,我就安心了——原来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恐惧,都有一次次的“不敢”,然后盯着这个“不敢”的脸,闯过去。
这才是这本书的价值吧。没有什么能通向真诚,除了真诚本身。这本书里没有心理学概念,没有概率公式,更没谈风口和红利。因为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心理学家,每个人都要活出100%独特的自己,每个人都活在每个当下里。
那你呢?如果这样一直追寻,你又会成为谁?一诺给出的答案,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面前的这个“不敢”和你找到的自己背后的力量。
推荐每一个心里有光却面临“不敢”的人看这本书。里面有你自己的智慧和勇气。
此刻的你也有许多外在标签,它们来自社会的评估体系。用好标签,有时候可以提高我们认知事物的效率。但是人何其复杂?外在可见的只是皮毛。
每个真实的人都远远不是这些标签可以定义的。
今天我们能因这本书相遇,是借由了这些标签。但我想让你能真正看进心里,能和我一起经历这趟寻找人生力量之旅的,不是性别、学历、职业、成就等表象,而是我们内心深处的那些情感共鸣,那些不间断的自我怀疑和恐惧,那些在自我怀疑的空隙里对人生价值与意义的渴求,那些在孤独中发出的对生命和世界的追问。
说实话,这一路走来的过程不是由一个个奇迹故事串起来的,恰恰相反,是从一个个“不敢”中跌跌撞撞而来的。
每一个“不敢”在当时都理由充分、天经地义。但陷在那些天经地义里时,我却看不到出路。
最终,每一次走出“不敢”,都是因生活的推动,从“不敢”到不得不转身面对困境,不得不“敢”。
这些问题,不仅你有,大家有,我也有;以前有,今天有,以后也会有。
我们每个人面对的各种人生难题看似不同,但背后其实有共性。如果刨根问底,就会发现问题的底层总是我们无法面对的某种恐惧。
我们遇到困难的第一反应常常不是直面,而是逃避或者求助,几乎有一个固定句式:
这是我的情况。这么难,你说我该怎么办?
其实,我给不了你答案,也没有人可以给你答案。一个看似残酷的真相是,人生所有的难题最终都要自己去面对和处理。说看似残酷,是因为一旦你开始面对,就会发现以前不曾了解的新大陆。
如何面对这些难题其实是有方法的。比如,你可以问自己几个问题:
-
面对这个选择,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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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的这件事,为什么对我重要?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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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那么重要,那真正重要的是什么?我更深层的恐惧是什么?
-
这件让我恐惧的事,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些问题似乎没有直接回答你的问题,然而经由这些问题,我们才会慢慢接近困境的本质,而所有困境的本质,都是我们内心底层的某种恐惧和不自洽。
从错位到自洽,正是通往真正的人生幸福的道路。
走这条路需要的是一遍一遍地“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这是圣严法师的十二字箴言。 这条路,便是通往光的路径。
有一次读者线下聚会,一位读者朋友对我说:“一诺,你就像我们的太阳,任何问题到了你这里,似乎都可以迎刃而解。”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一方面,我觉得这似乎是极其重大的信任;另一方面,我觉得有问题。因为我们每个人生命里真正的太阳不应该是别人,而应该是我们自己。这不是说我们不可以从别人的身上收获力量和勇气,而是这些力量最终要变成我们自己的光和亮,才能照亮我们自己的人生路。
这些年,我们经常看到各种媒体报道人生赢家,也有人说我符合人生赢家的一些定义。
但人生赢家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赢谁呢?如果向外求,那你永远不会赢。
我们需要的是找到和发挥自己的心力。当能够面对内心恐惧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坐在一座大金矿上,这里面有光,有热,有无限的包容和能量。你也会意识到,原来自己如此富有。让更多人意识到这一点,大概就是我这些年运营公众号、写文章、做教育的初衷吧。
所以,本书虽然是讲我个人从“不敢”到“敢”的故事,但我希望你能在这些并不光鲜的突破历程里,看到你自己。
那个坐在金矿上,可以成为太阳、照亮世界的你自己。
但是他们都给了我感动和力量,因为他们有超越社会标签的善意行为。行为目的很纯粹,仅仅是给他人带来快乐。
我想,其实对每个人来说都一样,最终让我们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的,是对世界的善意和行动,不管我们姓甚名谁。
于是在2021年,我有了难得的奢侈,可以回顾人生这些年,汇成这本书。
在这本书里,我想分享我的来路和内心的旅程。
这趟旅程,是从面对一个个“不敢”、一个个“不会”开始的:职场起步,不敢开口,不敢成功,不会当领导;人到中年,不敢要孩子,不会教育孩子,生活、工作无法平衡;职场成熟期,不敢不同,不敢离开,不敢做梦,不敢想“大问题”;面对生活,不敢“臣服”,不会面对自己的情绪,不能和时间做朋友;面对自我,不知道“我是谁”,因而不敢“不完美”。
现在回看,这些年生活和工作中各种外在发生的事可以串起一条线,这条线就是在转身面对这一次次“不敢”后,看到光,得到力量的旅程。
虽然我讲的是自己的经历,但是我相信这些内心的“不敢”有普遍的共性。你一定可以从中看到自己,也一定可以像我一样去面对,找到自己的光和力量,照亮人生路。
这条向光之路,和你一样,我也远远没有走完。
但是请你相信,一旦开始,向光前进,就会越走越勇敢,越走越光明。
回顾这些年的经历,并非一段被网络文章总结的励志之旅,恰恰相反,是由一个一个的“不敢”、一次一次的退堂鼓、一次一次的“不得不”、一次一次的“我怎么这么差”串起来的。
这样的状态至少持续了半年,我才慢慢重新“学会”英语。
所以,我在读博期间每年做学校志愿迎新的工作,先要做的就是宽慰新生“这是正常现象”,以及应该怎样重新“学”英语。包括后来做“奴隶社会”公众号提出的“不端不装,有趣有梦”这八个字,也是那时候种下的种子:既然听不懂,就不要炫耀自己英文优秀了。遇到新情况,自己不行就承认不行,从零开始好好学。
我用4年读完博士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实验室的博士后研究生帮我预演答辩。其中几位美国人听完都说:一诺,你的英语怎么讲得比我们都快,慢一点儿,慢一点儿!说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所以英文这道坎,我真的算是过去了。
初出国门的语言障碍似乎不是大事,你也许会说,所有出国的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但人生的挑战就是这样的,外人看上去不起眼的事,对自己来说很可能是一道大坎。更多时候,这对别人来说可能也是一道大坎,只不过你不知道。所以成长的第一步,就是诚实面对自己感受到的困难,不管别人怎么看,对自己来说如果是挑战,就从接受自己的“不会”“不能”“不行”开始,不要试图装作云淡风轻。一旦我们直面问题,应对挑战就不难。有方向、有努力,战胜困难就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诚实是面对困境的真正“捷径”。
们之后做反馈时,他说:一诺,你很聪明,但真正的聪明人并不是会挑毛病,而是会找解决方案。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重要的一课。
第二个场景是我与一个印度裔的咨询师一起和客户做工作坊。他仅仅比我早入职半年多。而我们面对的客户是十几个中层管理者。工作坊的内容是大家看一轮数据,然后讨论。客户里有一位50多岁的男性,一直叉着双手站在外围,很不屑的样子,并不积极参与讨论。但是大家讨论激烈的时候,他总会评论几句,基本意思就是你们不懂、不靠谱。
这种情况发生几次之后,大家都有些尴尬。我就想硬着头皮赶紧把这个工作坊做完,你不合作,我们就找愿意合作的人。就在这时候,让大家都震惊的一幕出现了。我那个印度裔同事从外面拉了一把转椅,推到那个客户的后面,把他按到椅子上,又推向房间中央,对他说:现在你不是乘客,你在驾驶座上(You are in the driver’s seat.),说说你的建议吧!
大家都震惊了,当然包括这个客户,他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来,工作坊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他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欢迎会后和我讨论。
那个场景让我至今印象深刻。我被这个同事的勇气、智慧和当机立断的行动折服,这样一个动作再明确不过地传递了他的意图,也被当事人完全领会了。
这把转椅教给我的一课是,做事时,你不是乘客,也不是副驾驶,你要做那个坐在驾驶座上的人。
本文来源:《力量从哪里来:面对每一个不敢》,李一诺 著,中信出版社。
2025.03.30 周日:
就是这个“图什么呢”,让我有了一个和自己对话的机会。
我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是在中国工作的经验。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这种经验会让我放慢升职速度,我能接受吗?
我一开始觉得不能接受,但是后来想,不能接受是因为我被挟持在一场比赛里,这场比赛在我所在的小环境里似乎是事情的全部。
但真相是这样的吗?
并不是。
所以,如果我因为想要经历、经验而在这场比赛里“落后”,我可以接受吗?
经过一番思考,我觉得可以接受。
所以回头来看,那“慢”半年的差距并没有那么重要。
首先,这半年的“延误”换来的是花钱买不来的经历,是财富而不是缺憾。其次,长远来看,这对我的职业发展来说是件大好事。没有人会揪着我说:你当年升职为项目经理晚半年,所以你不行!我反而因为在那个阶段的选择,有了不一样的视野和积累。我做到合伙人位置的时候,不过是进公司的第六年,所以就算用原有的标准,我也没有耽误什么。
这种对“慢下来”的恐惧,其实源于我们误以为每一段经历都有明确的标准和时间表。
真实的人生,以及职业和事业的发展,都不是线性的。它们有停顿,有曲折,也有跃迁。在这下面其实有一条隐形的道路,这条隐形道路的主线,是我们对自我和世界的认知。所以从这个角度讲,人生最重要的是真实丰富的经历和思考。因此,我们在做选择时,一个重要的原则就是这个选择会不会扩大视野,加深认知,如果是,就选择这条路。明确了这条内在的隐形道路,我们就知道外在的快和慢其实都是暂时的。
我反思自己,有三个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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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皇冠。潜意识里,是我们一直被教导的“是金子总会发光”——如果我的能力强、业务好,“上面”自然有人能看到我的能力,“钦点”我做合伙人。这就好像一位公主等待有人给她戴上皇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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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耻感。自己要求晋升?那是可耻的!我们被教育的处世哲学是,想做领导如果是为了个人的晋升、名利,那就是可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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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务正业”。我脑子里有个根深蒂固的概念,花时间跑业务是正事,而为了晋升,花时间“跑关系”是浪费时间、不务正业。
当时和我敬重的领导的几次谈话,让我打开了这三个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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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皇冠思维”。被“上面”看到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且不切实际。现实是每个人都很忙,尤其是高层领导,不一定看得到你。所以我们做了事情,要主动说出去,有一说一,不卑不亢,这也是工作该尽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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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羞耻感。晋升是为了有更大的影响力,不是为了个人名利,个人只是做成事的一个工具。如果事情是对的,能做好,那自己的姿势好不好看并不重要。事实是,除了你自己,没有人那么在意你的姿势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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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取支持也是做事。所有职场环境里都有复杂组织,复杂组织的信息流通往往并不高效、顺畅。所以在做具体业务之外,争取更多领导和同事的理解和支持,不是额外的动作,而是做事的一部分。
迈过那道坎,再回头看,我发现很多女性在职场上没有再上升,实际上败给的是不“想”。我们的能力、业绩当然也要成长,但把我们往后拉的往往不是能力不够,而是上面说的三种心态——等待皇冠、羞耻感和对业务的狭义界定。这三种心态对很多男性来说都不是问题,但很多女性深受困扰却不自知。
真正的成长都来自看到和面对自己内在的困境。比如,为什么觉得羞耻?为什么要等待皇冠?为什么觉得有一些事情不值得做?和自己的对话会让我们发现潜意识里坚信的很多东西不一定是正确的。而这些潜意识里的条条框框,我们往往意识不到,因此从不挑战,认为它们是天经地义的。
其实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的,很多“天经地义”的限制都来自我们的内心而已,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时,在职场的路才会越走越宽。
建立自信的前提是我知道自己大概做到了什么程度,这时同事和领导对我们的评价是很重要的。但是一旦自己有了概念,就不能永远处于这种心态。如果一直在寻求外界认可,就很难在职场上获得成长。 我们在教育里一直灌输的理念就是什么都有一个客观标准,世界处处是标尺,我们要经常去量一量,看看我们在哪里。
但这把标尺在哪里呢?我们一般以为在领导手里,在权威人士手里,在机构手里。哪怕这个人或机构并不存在,我们也习惯性地认为有一些个人和机构在做标尺。之所以会这样想,深层的心态是把评判自己的权利拱手让给别人。
我们为什么这么在意外界的评判?其实讲到底是对自己不接纳,所以希望通过别人的接纳来证明自己还不错。但是“向外部寻求认可”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即使一些人接纳了你,还会有一些人不接纳,你不可能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好的。去追求所有人的认可,既不可能做到,更不可能给你带来真正的成长。每个人的成长都需要从外界认可带来自信过渡到内生的自我接纳和自信心。
她说自己做教育很多年后才意识到妈妈有多么了不起,父母对孩子的不断认可、教会孩子的自我接纳,是孩子人生无价的珍宝。这些支持她走过了人生很多关键且艰难的时刻。
所以前文讲的我给自己打满分,不是说自己真的完美无瑕,而是全然接纳真实的自我。我当然会努力,但努力的原因不是你告诉我满分是100分,我只有80分,而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我们不需要盼着谁来告诉我,“今天你很棒,可以开心舒畅”,而是我自己就可以判定“今天我很棒,可以开心舒畅”。
只有能接纳自我的人,才能真正地从内而外领导自我,从而做出卓越的成就,吸引真正意义上的追随者,成为外在的“领导”。
“激发”和引领,似乎是一个在前面摇旗呐喊的领导者的形象,其实真正有效的激励并不是豪言壮语,而是你真实的选择和言行。这时候,我们不仅会影响身边人,还会影响看似与我们无关的人。
我以为他听完之后会告诉我该怎么做,没想到他问:你要做的已经这么多了,为什么还同意做这个投标?
我很诧异地说:副董事不就是需要做很多事,经历这个痛苦的阶段吗?他说了一句我终生难忘的话:如果你觉得这两年会这么痛苦地过,那你痛苦就是活该。
这一句话点醒了我。在任何阶段,都不要把主动权交出去——不管是交给一个职位、一个人,还是一个阶段。在任何阶段,我们都有自己如何度过的主动权,哪怕看上去有很多限制,我们还是有做决定的空间,不要轻易放弃。如果放弃了,反而是没有可能成功的。
其实多想一步,我们为什么把主动权交出去,根本原因是恐惧,觉得我“只有这样,才可以……”当我们被恐惧裹挟的时候,就看不出还有别的路可走。我们也许会听到一些故事,说别人都是这样做才获得成功的,但其实这些故事也是被转述者的恐惧心理加工过的,并不一定是事情的原貌。
现在回看,我可以负责任地说,真正成功的人,走的都不是这一条被恐惧裹挟的路,原因很简单:这条路走不远。自己的全部能量都被无穷无尽的恐惧消耗了,如何能走远?何以谈成功?
所以做领导的道路不是必然痛苦的。这么说不是让我们逃避困难和痛苦,而是提醒我们,任何时候,主动权都可以在自己手里。
相比职场“坏人”,我更怕“老好人”领导,因为他们言之无物,没方向,经常以“民主”为名,靠团队提供方向。 方向感从哪里来?我们普通人怎么变成有方向感的人?我总结出3个方法。
→ 多观察,多提问。
关注领导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决定,依据是什么。如果看不出门道,那就问,问几次就明白了。这里最忌讳的是猜,然后根据办公室谣言和蛛丝马迹自圆其说,这样不仅没有学到精髓,还可能误入歧途。
→ 多实践,多犯错。
我们的经验和判断力是在一次次经验和错误中积累和提升的,没有捷径可以走。
我工作的这些年里有过无数次尴尬的无知,和很多不知道如何着手应对的问题。每一次的出路都是去做,出了错,就反思和总结,不断改进,方向感因此慢慢形成了。
我在麦肯锡做的第二个项目,是帮一家电信运营商做零售店的绩效提升,当时我对这个领域一无所知,问的问题都很傻。为了提高认知,我进店观察,看到店长和顾客侃侃而谈。我一问才知道店长刚18岁,从15岁开始做兼职工作。我请教他怎么做好销售,他说了一个金句:“Everybody needs SOMETHING, it’s your job to find out.”(“每个人都需要一些‘东西’,而你要自己弄清楚那是什么。”)
我后来在麦肯锡的许多年,服务客户,参加竞标,回想这个18岁的小伙子说的话,可以称之为我在客户关系方面经受的第一个培训。
→ 多琢磨,多思考。
很多人会迷失在忙碌里,觉得自己出了苦力,就会有回报。真正优秀的人,是不停地深入思考的人。相比身体的忙碌,更重要的是勤于思考。对重要的问题,早思考、早讨论,早在核心假设和核心问题上形成观点。这时候花1个小时,比后来走错方向之后花10个小时应对都有效。
对组织:会“砸墙”;创造环境和条件
好领导需要看到“围墙”在哪里,包括组织内外部的墙,且能够“砸墙”,还要能建造。因为每个人,即便是最高位置的人,能力和能量都是有限的。所以领导力的精髓是为团队的成功创造环境和条件。
“墙”大多是因为组织结构制造了障碍,很多事推进起来低效是因为资源遭到了低效分割。
如何做一个“砸墙者”,我有几条经验。
从人开始。要意识到,不管多么吓人的头衔,拥有它的都是真实的人,认识他们,了解他们的视角,聊聊天,从他们的角度看这堵“墙”。
共赢。我的成功不意味着你的失败,不必零和。“砸了墙”不仅能帮助我,也能帮助你。
找到“发力点”。知道组织的内在结构以及“发力点”在哪里。谁是决定者,谁是参谋,我们需要去影响谁。
会讲故事。有时候有“墙”存在,是因为别人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事。所以把故事讲好,要做什么、为什么、怎么做,讲通这些,“墙”就不攻自破了。
“砸墙”之后如何建造呢?有两条经验。
创造坦诚的文化。其实对个人也好,组织也好,最大的成本是不信任带来的各种内耗和管理成本。所以从自己做起,言而有信,有意见就当面谈,创造一个以信任为基础的组织环境。
本文来源:《力量从哪里来:面对每一个不敢》,李一诺 著,中信出版社。
2025.03.31 周一:
为什么做不了?
因为我觉得那个是大领导的事,不是我的事,我只是小领导,我做不了。
是没能力吗?
其实不是,就是觉得自己不够格。
但是那次落选也让我看清楚,如果不能做“建造”者,跨越这一步台阶,我就永远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副董事,也就意味着要被解雇。
既然不是能力的问题,那是什么?
我想,是我对自己的能力和角色做了内心的限制,觉得这样是我,那样就不是我了。
为什么不是我?
因为如果具化“大领导”的形象,在我心里,就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性,严肃且理智——远不是我这样的形象:女性、母亲、爱笑、爱聊八卦。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还是很震惊的,我们说社会限制女性职业发展,其实我们自己内心对女性的限制往往更加苛刻。
除非我内心放下这些限制,否则我不可能走出来,所以我要开始想象那个“大领导”的样子,不是别人,不是那个身材高大的男性,而是我!
但这是很难的,我的内心总有自我否定的声音。所以,只能是独处的时候,做贼一样地遐想一会儿。
有时候开会之前,我要去一趟卫生间,其实就是在里面坐一会儿,在脑海中想象我这样一个“大领导”,会怎样讲话——既是我本人,又是领导。
这些在卫生间里展开的想象,让我慢慢走出了内心的限制和舒适区——不是在办公室里坐着等,而是事先主动约客户去推动进展。这种努力让我从不适应、不舒服,到慢慢习惯。
敞开和防御状态最大的不同,就是承认有些事我不懂、不知道、没想明白。
能做到听的前提,是“敞开”的状态。我们总在不停地输出观点,其实内心底层的状态常常不是防御就是攻击,是证明“我懂、我对”的状态。
麦肯锡是一个高能量、高竞争、高压力的环境,很多职场环境也是如此。在这种环境里,人经常会处于一种“备战”状态,是防御性的,也是攻击性的,像披了一层厚厚的铠甲,总准备着应对向我飞来的各种挑战,要做最完美的应对,好打胜仗。这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效的,但有效性其实有限。因为我们的内在状态是关闭的,外面穿着铠甲的时候,动作范围必会受限。这样的状态还会让人很累——不仅我累,团队也累,客户同样累。
而能看到真正的底层问题并聚焦于此,做有效的讨论和决定,需要人处于“敞开”的状态。
敞开不是“松散”,这种状态和防御状态最大的不同,就是承认有些事我不懂、不知道,而不是说我什么都想到了,成竹在胸,有问必答。
但是这种状态很难在咨询业立足。因为客户付给我们咨询费,就是要答案、要方案的。你似乎要把答案给得滴水不漏,方案做得无可挑剔,才“值”这不菲的咨询费。怎么敢说“我不懂”“我不会”呢?
所以在这种情形下要“敞开”,或者说认怂,是很需要修为和勇气的。
这里的认怂不是推责,而是在做了足够多的功课和思考之后,坦陈我们当下认知的边界在哪里。
这个“敞开”的实质,就是从说到听。
说的状态往往是防御性的,是证明“我行”的状态,非常以自我为中心,其实也带有隐形的进攻性。因此,别人只能挑战你:你表现得这么厉害,那我就试试你到底有多厉害。我们需要调整状态到“我就是想知道你的问题和困难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会出现,我怎么才能帮到你”。这和“我知不知道、厉不厉害”没关系。
一旦我们调整到“敞开”倾听的状态,就会发现对方也是“敞开”的,你可以听到他们真正的想法和真正的困扰。
开放性的问题寻求的不是表面的答案,而是和客户一起“走”一趟,一起面对棘手的真实问题,特别是对方不愿意面对的难题,进而找到解决的路径。
在“人”的层面,“敞开”才可能有联结,有联结才可能有信任,有信任才可能有“事”的层面的变化。
承认“我也不知道”,再进一步敞开,可以通过分享自己的痛苦和纠结与对方产生联结。其实,当我们分享自己“弱”和“不堪”的体验时,就是给对方一个张开双臂的邀请,对方会意识到他也可以对你这么做。事情的层面才能往更深处推进。
C先生“逼着我”学会了“放下”和“敞开”,在职业生涯里向上走了一个台阶,我对此无比感恩。正因此,我才了解他在“人狠话不多”的背后,其实是一个非常善良、侠义的人。他和我分享为什么在医药行业工作,是因为他年轻时遇到的一个荷兰老板在西藏收养了两个孩子。别人收养都是挑健康的,而他收养的孩子都不健康,其中一个患有眼部的癌症。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他们都在照顾这个病孩子。C先生非常不理解,问他为什么这样做,这不是给自己增加负担吗?没想到荷兰老板说:不是这样的,这两个生命是上帝送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我们收获的远比付出的多。C先生说那对他有特别深刻的影响,于是他也开始用不同的视角看待人生。
在讲这个故事时,我看到他的眼角泛着泪光。如果没有之前的“敞开”,我怎么会知道那个居高临下的严峻老头的内心如此柔软?所以“敞开”就打开了一片新天地,能看到更真实的人和内心。做到这一点,才真的能“领导”。
当然,我们能敞开接纳别人的前提,是先看见和接纳真实的自己。
职场人,特别是女性,非常在乎别人对我们的评价和态度。不管别人说什么话,我们往往都会代入,也往往会有很大的情绪起伏,甚至就像海绵一样对这些评价照单全收,吸到自己身上,最后自身变得越来越沉重。
一个重要的成长就是意识到别人说的话都是他们内心的投射而已,和你并没有关系。我们需要做的,不是见什么吸什么的海绵,而是一面镜子,将投给你的评判反射回去。
做镜子的这个转变也是成为“教练”的核心能力。一方面需要我们自己内心清明,可以关注周围人的底层心理状态;另一方面,是相信对方可以凭借自身的力量去他应该去的地方。要想做到这一点,可以借助一个重要的工具,不是给答案,而是问问题。我在麦肯锡成长关键期的心态转变,其实都是被领导这样问了好问题的结果。
如何问?
→ 多问“为什么”。我最近这几年一直在倡导要问“五次为什么”,一层层问,问五次,往往就可以找到真实的问题所在。
→ 保持真正的好奇心,不要想当然。因为很多事背后的真正缘由常常不是我们想当然的那样。
→ 警惕脑海中常出现的一个词:应该。
不问的核心是不自信,而不是对方忙,解决方案也并不困难。
在这里有两个原则,一是带着善意,放下评判,以无限可能的眼光看眼前的人;二是不要急于给出自己的方法和答案。相信每个人只要愿意向内看,都有能力找到前进的路径。你只需要做一个能展开对话的伙伴。
2010年,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后这些年,我真的是无比感恩自己当初那个决定。当然有很多苦和累,但是从生命的角度看,孩子既是我们的延续,更是我们的镜子,用不经意的方式照见我们自己真实而完整的生命状态,让我们看到不曾看到的自己,也让我们理解了生养孩子实际是每个成人的自我完成之旅。
到2013年,我开始接触自我探究,考虑如何能成为一个更快乐的自己。那时候,我开始意识到,人最终的成功不是外在的标签,而是灵魂和外在一致,是活出人生的无限性。
而从这个角度讲,孩子生来就是“成功”的。孩子天生就是“自由、无限”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时刻生活在想象里的:过家家能玩一天,拿着一根树枝就可以将其想象成她想要的任何东西,一堆沙子就可以是整个世界。孩子天生也是无畏的,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为什么要害怕,于是什么都要尝试、要突破边界,而且乐在其中,不会退缩,屡败屡战。所以说,每个孩子都自性光明。
而成人向往的“成功”,讲到深处,无非是能活得像孩子一样——即使有了时间的概念,还能够“活在当下”;即使了解物质需要的必要性,还能不忘追求自由和无限;即使知道险恶,还能无畏;即使看到了各种问题,还能没有分别心地投入。
有了这番醒悟,我对孩子的期望就又变了,希望他们不论外在如何,都能成为一个“灵魂和外在一致”的幸福的人。希望他们每个人的灵魂都能够最大限度地绽放,在这个基础上吸收知识,锻炼能力,认识世界,在和世界的相处中推动良性的发展。
如何能让孩子成为这样的人呢?其实只有一条路,就是父母自己在这样生活。
因为孩子心理状态的底色,不是靠上课、说教形成的,而是他们从生活的“场”里吸来的。这个“场”,就是他的周围成人的真实状态:成人的生活态度、世界观和自我认知。我们的状态构建起的家里的“场”,对孩子的影响其实远远大于有形的“课程”和说出来的“道理”。
本文来源:《力量从哪里来:面对每一个不敢》,李一诺 著,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