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知识账本
1.别骗自己了!用你的善良拿捏你,就是赤裸裸的霸凌!
你是不是常常遇到这样的场景:同事临时把工作甩给你,“你人这么好,帮一下吧”。家人总说“你懂事,就该为这个家庭多付出点”。朋友开口借钱,反问你一句“咱们关系这么好,你不会不帮吧?”你嘴上说“没关系”,心里却满是委屈。久而久之,你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好说话了?
别骗自己了!这些人不是在感激你的善良,而是在赤裸裸地利用你的善良。善良本没有错,但如果没有底线,它就会成为别人拿捏你的工具。
一、为什么善良会变成“软肋”?
善良的人最怕被讨厌,于是不断妥协,换来的是一次次被透支。心理学里有个现象:越是不懂拒绝的人,越容易被人得寸进尺。拒绝不是冷漠,而是自我边界的建立。正如《被讨厌的勇气》里说的:“你的人生不是用来取悦别人的,而是用来成就自己的。”
很多人嘴上说想要自由,心里却像绑了沙袋,迈不出一步。我们总把“原生家庭”“性格缺陷”“学历背景”当成借口,觉得自己注定活得拧巴。但《被讨厌的勇气》给你一记当头棒喝:“被讨厌”,恰恰是你行使自由、贯彻自己生活方针的证明。
勇气,不是取悦所有人,而是敢于被讨厌。善良,要有边界;没有边界的善良,是廉价的。
二、他们是怎么“拿捏”你的?
绑架你的套路永远换汤不换药:“如果你不答应,就是不近人情。”“你要是拒绝,就是没良心。”“大家都做了,就差你了。”久而久之,你成了那个“永远会帮忙”的人,却也成了最被消耗的那一个。
要想跳出循环,就得先看清这些心理博弈。《人性的弱点》会告诉你,真正洞察人心,才能在关系里守住主动权。卡耐基在这本《人性的弱点》书里揭穿了这些人性的“拿捏术”。它告诉你,人最容易被满足感、被认可感牵着走——想让别人帮忙,就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想让别人妥协,就制造一种“不答应就是坏人”的气氛。
如果你总被这种小心思拿捏,那你就得翻翻卡耐基这本书:它教你如何看穿表面话背后的真实意图,让你明白,人际关系不是“谁软谁吃亏”,而是“看清人性,守住底线”。学会读懂人心,你就不会再因为善良,被人耗干。
三、学会说“不”,是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一课
不会拒绝的人,一辈子都在替别人收拾烂摊子。但真相是:拒绝,是门技术活。不会拒绝的人,永远都在纠结要不要拒绝:这样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这样会不会让对方记恨我、这样会不会让人觉得我很自私。
其实,拒绝并不意味着关系破裂。关键在于——怎么拒绝。《麦肯锡精英的谈判策略》里教了很多实用技巧,比如:别说“我不能”,改成“我能做的是……”别直接“NO”,而是提供替代方案,让对方下台。
不动气,不推诿,但也不妥协,把界限画清楚。这套逻辑,让你既能维护关系,又能保护自己。记住,拒绝不是冷酷,而是一种成熟的沟通方式。这才是真正的高情商。
四、为什么你总被人拿捏?
你身边是不是总有这些人:有些人打着“为你好”的幌子,其实是为自己。而你却总在为这些人的“自私买单”。为什么?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你?答案很简单:因为你看不透人心。有些话听起来是请求,其实是操控;有些笑容看似真诚,背后却是算计。
《洞察人性》就是一本心理显微镜。它告诉你:·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算计会伪装成对你的“善意”;情感绑架的背后,是对你“心软”的精准拿捏;操控者最懂你的人性弱点,所以你才总被推到被动位。当你懂得从“表象”看穿到“动机”,你就能脱离那种被操控的疲惫感。看懂人性,才能在善良里加上护城河。
五、真正的沟通,不是妥协
尊严从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善良也不是忍气吞声,真正的善良,是敢于清晰表达。所以,别再把沉默当成善意,把退让当成和气。真正的沟通,不是一次次让步,而是:善良 + 清晰表达 + 坚定立场。
《沟通的艺术》告诉我们:沉默不是高情商,而是无形的自我消耗;把话说清楚,把界限亮出来,反而更容易赢得尊重;沟通不是一味妥协,而是找到“既不委屈自己,也不伤害关系”的平衡点。很多时候,你不是被善良拖累,而是因为你不会开口。当你学会把善意说出来,把底线表达出来,你才真正拿回了主动权。
善良要带上“护城墙”善良要有牙齿,温柔要有棱角。否则,你的善良,只会变成别人得寸进尺的理由。别再让“善良”变成别人拿捏你的理由。从今天开始,让你的成长有牙齿。
2.社会科学的任何一个道理,都不是说绝对你就应该这么办。我们应该把每个道理理解成一个关于倾向性的建议。这个倾向性是好的,但是它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跟另一个好的倾向性发生矛盾,那么到时候你就得随机应变,做出取舍。
比如说,「尊重生命」,是个很好的建议,「为了活下去必须吃饭」,也是个很好的建议。那你说一个素食主义者如果饿极了,眼前正好有一只兔子,他是否应该把兔子杀了吃肉呢?我相信他活下去的倾向会战胜他尊重生命的倾向。在这件事里你不能说这个人不尊重生命,他只不过是还有另一个合法的倾向性而已。
同样道理,超然世外,不跟人争,是个很好的倾向,但是为了老婆孩子争取一点资源也是个很好的倾向。你不能说池大为变了——我相信他坐公共汽车肯定还是不会跟老太太抢座的——他只是有了更多的优先级而已。
说到这里,我想引出一个我最近发现的具有更高优先级的视角——宇宙视角。宇宙视角能让我们有个超越自我的倾向性。这个倾向性不会在所有情况下都是最优先的,但是有这么个倾向性,你会更幸福一点。宇宙视角也并不是预测未来,而是,为了让我们看到不一样的、更大的可能性,从而变得更自由。
3.接着引申一点关于宇宙视角的话题。给我们造成痛苦的往往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我们对事情的情感反应。宇宙视角对生活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情绪反应。
比如一个外科医生。他刚入行,第一次有患者在他手中死去的时候,他非常受不了,哭的死去活来,大病一场,下次做手术手都在发抖。时间长了以后,他看过太多的生死,慢慢意识到有些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他有了更大的见识。
那你说他会因此而漠视生命吗?当然不会。他还是那么认真地做手术,但是他的情绪没有那么多不必要的波动,他专注于手术本身而不是手术导致的生死,他的手干燥而稳定。
有再大见识的人,也得认真生活,踏踏实实面对每一件小事。但你不会被小事消耗。
4.生活能够并且一定会给你带来伤害,这是你无法选择的,它一定会发生。一个事故会给你带来身体上的痛苦;一场疾病会给你造成残疾;至亲的死亡会给你带来失落感。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各种各样不确定的事情发生,而有些事情,会激发出我们最强烈的情绪冲动。
我想说的是,最好不要在情绪冲动闪现的瞬间,就试图“咣叽”砍掉自己的情绪冲动,就急于去把造成问题的人和事给解决掉。这种着急恢复所谓的“生活原貌”的心理,本身就是一个全能自恋的幻想,是注定会破灭的。
以某个冲动的情绪特点为例,不要尽全力杀死自己的这个特点,这是因为老天给一个人最大的特点,往往有正面也有负面,要尽量保持平衡,要尊重自己的内在本能和情绪,把它当成自己的能量之源。这种过度反应,往往是老天给你的最大能量,如果要成大事,必须有大能量。没有能量,什么事也做不了。而这能量之源,就来自于你内在的某个你一直想对抗、想消灭掉的特点。
马太福音中表达过类似的观点,“若将你内在的东西活出来,它们必能拯救你;若不把你内在的东西活出来,它们必将毁灭你”。当然,这里的“毁灭”不是说让你真的死亡,而是说你辜负了自己的生命,你没有成为更深刻的自己。
换个角度来说,其实在日常顺遂的生活中,人是很难去体感到自己的内核的,只有在面临艰难的时候,只有当碰撞上了外界的某个压力源的时候,你真正的生命内核性、你真实的生命主体性才会显现出来。我们永远无法真正认识世界,我们认识的只是自己的投射。当风波来袭,最剧烈的表象可能只是深层内核的回声,表面的震动往往暴露出深层的内核危机。
遭遇逆境,生活是一定要改变的 —— 与其害怕未知的改变,不如让假设的脆弱暴露,去主动迎接新的生活。关键在于,我们怎么去通过面对并重构一个新的现实,去通过与生命复杂质感的碰撞来延展自我的生命边界,从而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深沉有力。而普通人总是在错误的层面寻找答案,他们其实一直在问错问题。
每个限制里都藏着它自己的自由,因而任何一次压力源激发之下的焦虑,都是世界在叩问你,希望你做出新的回答。不要只问“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更要问的是你想借由此事修炼出怎样的自己。那么你的成长会更加积极主动。这样一个好的N+1层的视角,能让十个N层的问题同时消失。
也许最恰当的改变,恰恰是允许自己被改变,只要你愿意想去做一做试一试,只要你愿意和生命的艰难性去互动去搏斗,它就会有事情发生。栖息在世界的广袤和生命的展开之中,把能量投入到顺遂生命的剧烈变革、天天都有新东西、有无数悬念、有各种困惑不解、到处都可以探索的境况里才有意思。我们始终有权利,也有能力,在人世风波中活出自己的风格,行使自己的精神主权,给世界留下自己的生命印记。在这样的一个复杂的主体叙事下,你将会有能力调用起很多原来看似彼此之间无关或者矛盾的生命资源。
人总是先改变自己,再成为英雄。
正因为经历过、挣扎过、解决过那些残缺和痛苦,正因为付出且承受过代价,我们才配拥有意义和价值。所有不带伤疤的认知,都是借来的。每一次反馈都是一次小型死亡——杀死昨天的执念。熬过了你就会发现,有福之人,必有背叛伤害,生离死别之痛。多数人在经历了劫难之后,丢掉了半条命,但正是这场劫难让他完成了救赎和涅槃,学会了放下和释然,读懂人心,看透人性,找回了那个强大的自己。
5.同样的表象,不同的人看到的是不同的本质。
人每时每刻都会冒出各种各样的感觉,其中有些感觉还会表现为强烈的情绪。智者不崇拜自己的感觉。这是因为他们知道感觉太多、也太不可靠了。智者会抓重要的“点”,然后他们会忽略自己剩下的那 500 个感觉。而愚者的感觉很重要,他们必须表达最强烈的那个情绪。其实他们翻来覆去就那么几种情绪,抓住一切机会表达。表达了,痛快了,殊不知失去了一个成长的机会。那是他们自己的损失。
对普通人来说,日常发生的事件是个共同的表象。但能从中得到什么,取决于各人看到的本质是什么。
举个通俗的例子:《西游记》第二回,孙悟空跟菩提祖师学了七十二变和筋斗云,有时候在同学面前卖弄,被祖师批评了。祖师担心有同学妒忌孙悟空,但是那个担心好像是多余的。孙悟空的同学们对那些功夫的理解,跟孙悟空和菩提祖师很不一样。比如祖师教孙悟空筋斗云就是当着众人的面教的,祖师还特别说了「一筋斗就有十万八千里路哩。」可是同学们对此有什么评论呢?大众听说,一个个嘻嘻笑道:「悟空造化,若会这个法儿,与人家当铺兵、送文书、递报单,不管那里都寻了饭吃。」
这么厉害的仙家手段,在这帮人眼中只是个送快递的谋生技能。
现在有了AI,表象就更不是问题了。东西就在这里,你可以随便看,全方位地看,不怕你看。问题是你选择看什么。而这取决于你心目中这个东西的本质是什么。表象是客观的,本质是你自己发挥出来的。
再举个例子:当谢家华刚从大学毕业就拿到了甲骨文公司每天只要工作十五分钟、而且待遇优厚的那份工作的时候,难道他不知道那个工作很难得吗?他当然知道。谢家华出身于普通人家,他跟别的青年一样需要好工作。但是他从那个工作的表象中看到的本质不一样:他看到的不是事儿少钱多,而是这种工作——没意义。
事实上甲骨文那种工作在美国挺多的。这样的工作不裁员你就没事儿,一旦工作十几年被裁员就会很绝望,因为人已经废了。但那是另一个角度的本质,对比之下还是谢家华看到的那个本质厉害。
这个道理是,在你所经历的事件背后,那些酸甜苦辣咸的每一种本质都有道理,没有绝对的好坏对错高低,这不是辩论议题 —— 但是你抓住的是哪个层面的本质,就直接决定了你的命运。
从表象看到本质,还包括你对当前局势的趋势的选择。注意是选择而不只是判断,你可以选择趋势。趋势有很多。不同的视角能看到不同的本质,不同的本质代表不同的趋势。人做事总要符合一定的趋势,所谓「不随波逐流」,意思不是让你违背趋势,而是让你不要跟着大众都能看见的那个趋势走,要去寻找别人没看见的趋势。
量子力学的实验结果大家都承认,物理学家争论的是实验表象背后的本质是什么。本质之外的东西,什么技能、学习、努力之类,都是次要的事情。
同一个表象,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本质。哪怕只说事实不说谎,也能用真相误导。其实我们大脑没有太强的信息处理能力,我们一切有意识的体验,都是大脑主观解读出来的。压力也好挑战也好,真正影响你身心的不是那个东西本身如何如何,而是你对它的感受是什么:你看出来的本质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真正客观的现实不存在,只存在人们对现实的不同角度、不同维度、不同能级的解释。表象就是这么一个表象,本质是你怎么看。你怎么看一个事物,更多地是决定了你 —— 而不是那个事物 —— 的选择和命运。
世间万物当然有区别,宇宙视角不是否定区别,强行平等,而是让万物“各安其位”。所谓破除分别心,是让你不要因为自己的主观偏见,又再给世间万物再加上一个区别。
给我们造成痛苦的往往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我们对事情的情感反应。宇宙视角对生活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情绪反应。当你看过太多的生死,慢慢意识到有些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你便有了更大的见识。那你会因此而漠视生命吗?当然不会。你还是那么认真地生活着,但是你的情绪没有那么多不必要的波动,你专注于生命本身而不是随机波动导致的创伤,你的心干燥而稳定。
6.恐惧是一种互相缠绕的心理体验,因为担心恐怖的事情会发生而预先感到恐慌,这种先兆的恐慌感又会加重你的恐惧心理。正如我们为失眠而焦虑,焦虑又让我们更加难以入睡一样。人类经常会处在这种混乱的心理感受里,自我预感,自我求证,再自我建构,由此产生丰富多彩的心灵现实。
人类的恐惧也是一种恐惧饥渴,明知自己不喜欢恐惧,却总是全神贯注地在内心去体验,去寻找。一个恐惧蜘蛛的人,眼睛会比不恐惧蜘蛛的人更多地关注房子的顶角,桌椅的背面底面,墙缝,地角,凡是蜘蛛喜欢待的地方,怕蜘蛛的人都喜欢去找,在找的过程中体验一种先兆般的恐惧不安。相对来说,怕蜘蛛的人发现蜘蛛的几率比一般人大很多。害怕恐惧的人,恐惧当然也会比一般人多很多,这是精神贯注的结果,是自自然然的事情。简言之,焦虑和恐惧侵袭我们的时候,往往是我们的意识开始关注它的时候。
人们的内心世界往往存在一种先占般的预感,这种预感有很强的建构能力。恐惧既是一种害怕也是一种渴望,内心害怕会发生什么,其实也在潜意识中渴望发生点什么。对现在的世界来说,真正让人不安全的不是外界,而是一个人自己的内心,是你内心的的恐怖幻象总是在吓唬你。当你对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感到恐惧时,你一定能在恐惧中发现你自己内心的影子。
我们的很多恐惧其实是对自己内心的恐惧,我们害怕它,想永远逃离它,又怎样都逃离不了,于是我们的潜意识就非常渴望外部世界能发生点什么让人惊骇的事情,来击碎自己内在的恐惧幻象,来让自己从内在恐惧的牢笼中逃离出来。
如何让自己摆脱这种自己吓自己的烦恼?那就是换一个解释系统,把恐惧解读为挑战,在接受恐惧挑战的过程中获取源源不断的生命能量。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对恐惧的过度反应正是能量之源”,这种过度反应,往往是老天给你的最大能量。
为什么这么说?正是生命中发生的真实困境,才能激发我们最深刻的过度反应,这种过度反应是一种非常有用的能量杠杆,能够激活我们对外在事物和内在感受的高度觉察能力,让我们有机会打开更宽广、深刻的世界。
如上所说,正因为经历过、挣扎过、解决过那些残缺和痛苦,正因为付出且承受过代价,我们才配拥有意义和价值。所有不带伤疤的认知,都是借来的。每一次反馈都是一次小型死亡——杀死昨天的执念。熬过了你就会发现,有福之人,必有背叛伤害,生离死别之痛。多数人在经历了劫难之后,丢掉了半条命,但正是这场劫难让他完成了救赎和涅槃,学会了放下和释然,读懂人心,看透人性,找回了那个强大的自己。
巨大的恐惧会震慑我们,使我们制造出许许多多的防御;但巨大的恐惧也能敏锐和扩展我们的感触觉与意识,让我们有机会觉察自己的内心,有机会破除自己的妄想执著,有机会完成自我的超越。而这两个极端有时候只隔了一层纸,恐惧的对立面转瞬就是勇气。这层纸就是接受-觉察-重构-超越。
这不是自我欺骗,这就是现实扭曲力场。表象就是这么一个表象,本质是你自己发挥出来的。在你所经历的事件背后,那些酸甜苦辣咸的每一种本质都有道理,没有绝对的好坏对错高低,这不是辩论议题 —— 但是你怎么看一个事物,你抓住的是哪个层面的本质,直接决定了你接下来的命运走向。
客观来说,恐惧是全人类共有的意识与感觉要素,每个人潜意识中都存在着未解决的恐惧,这些恐惧或多或少地影响着我们内心的和谐。生活在现代安全感中的人尤甚,我们的恐惧感、恐惧表达和恐惧释放一直处于被压抑的状态,因而潜意识就会借由一些非致命的危机场景来帮助我们感觉它和释放它。从这个角度来看,生命中出现的那些人事困顿和情绪风波,其实可以帮助我们体验到内心深藏的恐惧,并借由这些场景尽可能地释放它,由此获得内心的平衡。
从这个角度来看,人其实是需要通过面对恐惧来释放内心焦虑、保持精神稳定性的,生命系统也需要通过容忍小的、非致命的危机,来防范潜在的系统性风险。因此,在恐惧来袭的时候,不要尽全力杀死自己的过度反应,要尽量保持平衡,要尊重自己的这套内在本能和情绪,把它当成激活心智、敏锐感知、扩展意识深度的力量。如果要成大事,必须有大能量。没有能量,什么事也做不了。而这能量之源,就来自于你内在的某个你一直想对抗、想消灭掉的特点。
此外,你还需要意识到的是,当前的这些心理困境和过度反应,只是你过往的思维模式发展至当下这一阶段、这一时刻的变现,它们是你过往业力模式的产物,因而我们要做的不是逃避、否认、对抗它们,而是要学会换一套解释系统,把这些过往积聚的能量给释放出来。
正如弗洛伊德所说,所有的痛苦都是未被发现其意义的痛苦,我们若能借由这些心理困境来加深对内在自我的感知,来破除妄念执著,来优化自己的心智模式,来完成自我的成长与超越,何乐而不为呢?传统命理学也讲过,命中带煞不好,命中无煞的人也没有大作为,有煞又能将其制服并为己所用的人才能大富大贵。心理困境犹如煞,能体验这些苦痛又能利用这些苦痛去丰满自己就是福气。
人啊,心头一定要有个怕、有个躲。那些让你害怕和痛苦的点,都是因为触及到了你思想与情感上的盲点与陷阱,因而你要好好利用这些惶恐与焦虑,带着对这些压力源的过度反应,用它们来帮助你驱散观念的迷障、突破人性的桎梏,来为自己打开一个愈来愈宽的人生视野,使自己的生命格局愈来愈宽阔、深远而有价值。这差不多如史铁生所言,“这不值得惊慌,也最好不要逃避,莫如由着它日日夜夜惊扰你的良知,质问你的信仰,激活你的思想;进退维谷之日正可能是别有洞天之时,这差不多能算规律。”
7.怎么解决棘手问题呢?首先你就不应该指望解决棘手问题,你最多只能应对——你得做好跟它长期相处的准备。这就如同当代医学对癌症的治疗:全部杀死癌细胞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医学手段可以在相当的程度上控制病情不让它扩大,你可以追求管理这个问题。你就这么应对着,跟着它演化。
那你说棘手问题怎样才能被解决呢?解决不了。一个棘手问题后来之所以不再是问题了,通常并不是因为它被解决了,而是因为局面变了,它被别的、可能是更棘手的问题给取代了。
职场经常有各种痛苦和烦扰,比如,形势不稳定、事情不顺心、办公室政治、同事难以相处、官僚作风等。这些都不好,但如果想做成一件事,你就要在一定程度上接受它们。有些管理人员对痛苦和烦扰采取零容忍的态度,认为这样才显得他们长于管理。他们说,我追求卓越。但这不现实。这样的人通常事业不会蓬勃发展。
忍耐是在积蓄力量。从容面对各种荒诞不经,不是一种人格缺陷,而是一种包容烦扰的最佳境界。经营企业也一样。经营一家公司就像一边吃着玻璃一边被人打脸。业务时常不顺利,人也容易因此情绪失控,一片混乱。经营企业就像是上战场——每天早上醒来就要拿起武器,应对各种挑战,祈祷能平安回家。但解决这些痛苦和烦扰才能赚到钱。哪里有痛苦,哪里就有利润。我们要经常提醒自己,学会接受合理范围的痛苦和烦扰,甚至要拥抱它。
这样做的另一个好处是,一旦接受了一定程度的痛苦和烦扰,你就不会再否认它的存在,你会对世界的运转规律有更清晰的认识。如果连一点小麻烦都忍受不了,那你很难往前迈进。
对于很多事情,一个好的经验法则就是明确代价,然后欣然买单。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代价就是忍受恰到好处的痛苦和烦扰。
8.过度的保护是病态的,只能带来越来越无故的焦虑。你以为你在解决问题,实际上你的那些行为,不过是错进错出的情绪冲撞罢了。你以为把孩子严密保护起来就是安全的,殊不知那是最大的不安全 —— 因为他没经历过事情。那么一旦稍微遇到一点挫折,他就会受不了。他很脆弱。因此,执着于解决一个个浮于表面的问题,就像是一次又一次推倒立方体一样,推倒一面,同样的另一面又再次浮现。
现代人经常为远在天边的事情担心,动不动就焦虑,担不起事情,可能就是因为从小被过度保护。你严密保护孩子的身体,他的情感就会变得异常敏感而脆弱,结果必然是既没有强大的情感也没有强大的身体。这难道不是人生中最可悲的事情吗?
要打破牢笼,唯一的办法是自己主动出去探索。成长本来就是要冒险的,磕一下碰一下都不叫事儿。你会遭遇挫折和不解,你会反复失败和痛苦,你会意识到自己的种种不足,你会自我质疑。但你会见识真正的好东西是什么,你的精神内核会随着认知边疆扩大。
因此,微创伤是必要的。微创伤的功能应该是什么呢?当一个人把生活看作是一场冒险,当一个把危机视为一次挑战的时候,他想要的是让眼下这个事件来为自己赋能,而不是让自己失能。他想让自己学会做以前做不了的事情,而不是更不敢做事情。
凡是墙皆是门,所有的压力源都会倒逼你去探索和反省内在世界,让你开启潜藏的力量——一种终于选择正视内心声音的力量。愣着干嘛,该你上场了!
9.有一件事大部分人到死前才能想明白:生命只是为了体验一切而来,所有的经历都是来丰富自己,圆满自己的。你接纳什么,什么就消失;你反对什么,什么就存在。
你抗拒的事物将会持续存在。生命从本质上来说是“无为”的。
①所谓“无为”,就是你的机体和心灵系统都是在自组织式的运行,是自发秩序。②“无为”不是说它无所作为,而是没有任何人去操作,它只是“不被看见的作为”,是“天为”,它时时刻刻都在自动自发地在运转。
③“无为”不是说你不做事情,而是说你要去顺应这个“道”,在行为上与“道”进行连接,让自然之力解决80%的问题。然后你就会被高度地赋能,你的轨迹就如同一个看不见的传送带,会把你带到充满生机的地方,这就是因为知道“无为”,所以才能“无不为”。
④而一旦你偏离了“道”,试图以“人为秩序”来代替“自发秩序”,那你就“妄作”,就是“不知常,妄作凶”,然后就会是“凶”,你的生活就会乱;你不仅一无所得,而且将导致灾难。
10.我推荐所有陷在生活泥潭中,混沌、找不到出路的人,都想想这句话:“不是事情让你痛苦,是你选择了痛苦。”
这世界确实经常会有这种乱七八糟让人难受的事情。而且以后还会有,甚至更让你难受、让你不能理解。但这就是这个世界啊,有这些东西,就像有台风、有雨、有风一样自然。所以呢?所以咱们要拼命珍惜好的部分。这大概是唯一能做的事情吧。
是啊,这世界很讨厌的一点就是有生老病死。反正,咱们就努力珍惜啊。
我们有太多割舍不掉的东西了,真正重要且值得我们在乎的东西不会越来越多,只会越来越少。当我们闷着头去追逐“查尔斯、帕彻、玖茜”时,别忘了身边还有爱你的“爱丽西亚”。和时间做伴,与自己和解,珍惜眼前人。其实想幸福并不难,你只是陷在了自己的思维局限里,冲破局限,你会惊讶地发现原来一切都那么简单明了。
不理解导致恐惧感。对未知的恐惧控制了你的思想,阻碍了你的进步。改变的起点是接纳,而不是对抗或者逃避。我们要认识自己当前的恐惧,明白它们一定是源自过去,然后试着接纳它们。当你能做到接纳时,就能洞见当下事物的本质,然后这洞见力会自动告诉你,你该怎么做。
印度哲人克里希那穆提的书,譬如关于悲伤,他写道:有没有可能完全不逃避悲伤呢?也许我的儿子去世了,这的确是很大的悲伤、震惊,然后我发现自己实在非常寂寞。我无法面对这件事,我无法忍受这件事,因此我逃避……有没有可能不采取任何形式来逃避这样的疼痛、寂寞、悲伤、震惊呢?而且还要怀着苦恼,完全与这个事件同在?你有没有可能握着任何问题,不想办法解决它,而是看着它,仿佛握着某颗珍贵的宝石、手工雕成的精美宝石……如果能够的话,思想不运动、不逃避,握着我们的悲伤,不离开事实,就会引出一股全然的释放,叫人摆脱所谓的“痛苦”。
11.心智跃迁不是往上爬,而是为了成为更丰盛、更完整的自我,让你有能力在更多维度里自由呼吸。成长不是把自己撑得更大,而是让能容纳自己的空间变得更广阔。
“情绪视差”假说:情绪不是敌人,而是升级信号。每一次主体‑客体的位移都伴随显著情绪视差。如果把焦虑、羞耻等视为“超频电压”,则有效的成长训练应放大可管理的视差,而非消除它。
12.人与人之间好奇心的差异的确既有先天装备的因素,也有后天成长的因素,而且还有特定时刻心境的因素、有具体领域的因素。
首先,关于什么是好奇心,学术界并没有给出一个大家公认的定义。但我们大概知道好奇心不是什么。“想知道”,不等于有好奇心。比如你最近正打算买房,对你感兴趣地区的房价变动很关注,做很多调研,这是外部需求驱动,不是好奇心。
再比如有些人特别喜欢打听身边人的小道消息,这是人类的舆论监督本能,这也不是好奇心。
还有一种人,是因为忍受不了“不确定感”,遇到一个问题非得找到答案,哪怕是不靠谱的答案也行。这种情况严格说来,学术界有个新名词,叫「匮乏性好奇心」。他们寻求答案不是因为对新事物感兴趣,而是为了填补一个危险感,获得一个安心之感。这样的人喜欢确定性的答案,容易受到假新闻和阴谋论的影响,研究表明他们的智力水平、头脑开放性甚至记忆力都不是很好。这也不是我们想要的好奇心。
我们想要的,是所谓「兴趣性好奇心」。这种好奇心只是想学习新东西,探索未知领域,是从探索的过程中获得乐趣。这里的关键特点是那个东西对我有没有好处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知道它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悖论在于,恰恰因为你愿意探索没有明显好处的地方,你才有可能得到意外的好处 —— 这就是「好奇心算法」的精义所在。
从逻辑上来说,这是因为感觉有好处的地方早就探索过了,探索价值很低。但是从生物学角度来说,好奇心之所以高级,就是因为你的“初心”是没有功利性的,是内部驱动。从逻辑出发去探索未知领域很难坚持下去,因为风险很大,毕竟如果那个地方真的很有可能有好处,别人也早探索过了 —— 你常常会觉得得不偿失。所以你必须能从探索活动本身得到乐趣,才能把这条路走下去。
想清楚好奇心是什么,我们就容易理解为什么有的人缺少好奇心。
好奇心是一种认知上的驱动,所以它肯定要求一定的认知能力,这就意味着好奇心强的人必须有很好的信息处理能力,善于运用注意力,智力水平比较高。这跟“先天设备”有关。
再者,如果你眼前有个大麻烦需要立即解决,你大概不会对远在天边的事情感到好奇。所以好奇心需要一定的闲情逸致。这跟生活条件有关。
还有,如果一个人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外边的世界是危险的”,做事处处怕出错,以安全为第一,甚至以“祖宗之法”为教条,他很难主动探索。所以好奇心跟教育、跟文化传统都有关系。
好奇心还跟当下心境很有关系。人处在安全舒适的状态,感到快乐的时候,更有可能探索未知;而在饥饿、害怕、担心、窘迫的状态下,会更想防守、对抗或者逃跑,要么就是拼命填补匮乏性好奇心,而不是开放性的探索。
以上这些条件可能已经筛掉了不少人,但我想现代社会中大多数人的日子都不错,都具备增长好奇心的硬条件。对这些人来说,好奇心的大小大概主要跟“你已经知道多少”有关。你知道的越多,能接触到“够得着的未知”才越多,你才会对更多的事情感到好奇。这是一个正反馈过程。
而正反馈过程都有先发优势。那些从小被允许读“课外书”,自行探索过一些东西的人在好奇心方面有先发优势。但开启这个过程什么时候都不晚,成年人如果真能发力,小时候那点差距很轻松就能补回来。
我能提供的一个心法,还是要在自己头脑里长出一棵“知识树”,也就是对当前各路学问有个大概的脉络,这样你就非常清楚现在最大的悬念在哪里,学者们最关心什么。这就好比说,如果你对国际政治一无所知,你不会对乌克兰和俄罗斯的战争感到好奇 —— 但如果你能把俄乌战争放到一个认识国际政治的框架之中,你会非常非常感兴趣。
13.强烈的内卷,一味地追求最优解,会带来系统性的危险。
社会主流意识都是喜欢秩序,讨厌混乱,希望把一切都管起来,让大家各安其位,事情井井有条。但我们将会看到,高水平的秩序恰恰会让系统更不稳定。
先来个例子。咱们中国历史上,据统计,每三年就有一场蝗虫灾害,是农业社会最大的问题之一。一到干旱季节,蝗灾来的时候简直是遮天蔽日,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人类历史有记录以来最大的一次蝗灾发生在1875年的美国。当时是3.5万亿只蝗虫组成了一个面积相当于整个加州的军团,横扫美国。据说现场的人都能听见无数蝗虫啃食东西的声音,就像成千上万把剪刀在那不停地咔咔作响。
它们不但吃光了农作物,而且啃光了树皮,连羊背上的毛、人的衣服都不放过,甚至会啃食房屋……这场蝗灾吞噬了美国四分之三的农产品。当时没人理解蝗虫。尤其令人困惑的是,谁都无法预测这个蝗虫军团的走向,你永远不知道它们明天去哪里……
一直到最近,研究才解开了蝗虫的秘密。原来蝗虫如何行为,完全是由它们的密度决定的 ——如果每平方米的蝗虫少于17只,这些蝗虫之间就没有任何协调,它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想往哪飞就往哪飞,走不远。如果密度达到每平方米24到61只,蝗虫会形成一个个的小群体。每个小群体集体行动,但是队伍之间不协调,还是各自为政。但是,如果每平方米的蝗虫超过73.7只 —— 这是一个非常精确的数字 —— 所有蝗虫就会形成一个统一的军团,协调一致地行动。
这是因为那种情况下蝗虫们会挤在一起,谁走逆行线就会立即被别的蝗虫吃掉。蝗虫整体表现出极高的秩序,队形整齐,步调一致,要走可以走很远。这是最可怕的局面。
在这个群体中,每个个体蝗虫的行为是高度可预测的 —— 但有意思的是,蝗虫群体的行为却是不可预测的。这个现象叫「蜂群悖论(paradox of the swarm)」,在大规模群体中普遍存在。而这其实也是协调的结果,椋鸟鸟群也是如此,整个群体会突然转向。转向其实是互相模仿的结果,也许某一时刻在某个角落的几只蝗虫碰巧往同一方向一起转了一点点,于是整体就跟着转过去了……
这里没有任何个体在指挥全局,但是每个个体都在影响全局。这正是复杂系统的特点。
所谓复杂系统,关键在于它内部的各个部分之间有耦合。每个部分都有一定的能动性,你影响我,我影响别人,别人反过来又会影响你,有正反馈有负反馈,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整体不是部分之和,只了解各个部分不能说就理解了整体。
五万年前的采集狩猎时代,人口密度很低,大家都是以小部落的形态生活,各个部落距离很远,互相没有耦合,谈不上复杂系统。
进入农业时代也就是所谓「前现代社会」,有了国家和宗教,有军队有社会组织,人群有一定程度的整合,有点像密度中等的蝗虫。这时候的特点是局部状态不稳定,但全局状态稳定。在局部,老百姓靠天吃饭日子经常朝不保夕,一旦来场瘟疫或者洪水就全完了 —— 但是国家整体很大,地方上出点问题对全国影响很小,甚至国家还可以搞搞救灾,全局不容易出事儿,是长期稳定的。
而到了现代社会,我们每个人过的局部生活是高度稳定的。你几乎每天都在上班下班,不愁吃穿也不怕什么天灾。而且我们的生活有高度的组织性,连买点东西都会自动排队。那么你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社会是高度可控的。上市公司会对下季度营收有个估算,政府会给明年经济增长定个指标,更何况还有大数据帮助预测……
而殊不知这种局部的稳定,恰恰加剧了全局的不稳定。
现代社会越来越容易进入全局不稳定,有三个原因 ——
一个是效率,我们倾向于把杠杆用到极致。如果你手里有60万,市场上一套房子值100万,稳妥的做法是交60万的首付,贷款40万,可以保证安稳生活。但更高效的做法是交30万首付,买两套房,这样如果房子升值你会跟着赚钱……但这等于是往沙堆上多放了一粒沙子。
一个是连接。一个地方的房产过热是小事儿,如果全国房产市场会互相影响呢?如果大家都从一家公司手里买房,这家公司又从全国的银行贷款呢?
一个是交易速度。信号传递越快,不稳定性就越高……
沙堆还不够高的时候,多一粒沙子根本不叫事儿。但如果你知道沙堆的原理,你会意识到让系统不那么高效地运行,让各地有点局部的混乱,甚至在沙堆还很小的时候允许它坍塌一下,也许能距离临界点远一点,增加全局的韧性。
但是容忍局部的混乱,可不太容易。局部混乱会让系统显得不一致、不统一、不规范,局部混乱主导的局面可能是不可预测的。你不知道它会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原因而出现。你能容忍这样的混乱吗?
但是系统终归会自动淘汰那些脆弱的人。系统总要演化。如果太脆弱,系统就崩溃了谁也好不了。如果稍微好一点,系统会慢慢淘汰那些不行的部分。所以真正的学习都是用淘汰的方式进行的。进化要想有效,不行的基因就必须得被淘汰。
你对混乱有多大的容忍度,你敢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谈得上能有多大的力量。只有那些能适应各种新局面的系统才是有活力的,你会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强大。
每个理论都有适用范围,每个模型都是对世界的有限近似,真实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你的身心系统也十分复杂,一环套一环,变量太多现在没人知道结局,没有人真能控制,所以我们最好不要轻言“灭绝”。
14.贫穷和匮乏会让人渴望获得确定的收入,表现为希望对周围环境的全面控制。但很多时候人们不只是想要控制东西,更想控制事情、控制局面,特别是控制人。
这种控制欲大约来自两方面的心理需求。
一个是权力。群居哺乳动物,比如狒狒,内部有个社会等级排序,最高级的个体拥有优先、甚至垄断的交配权,同时对其他个体形成压制 —— 大约可以说是压迫性的控制。那些被压制的个体内心很难受,而它们唯一能纾解这种难受感的方式,就是去压制比它们更弱小的个体。这种现象在人类社会中也存在,只不过人类有了政治手段,不再单纯依赖武力排序,而且发明了像儒家的礼法之类的手段让等级更温和,但是等级仍然存在。
那么在某些内耗严重、等级观念更强的社会中,人们就会对权力和控制非常敏感。权力大的控制权力小的,权力小的控制没有权力的,没有权力的就回家控制自己的孩子……至今有些老师和家长对孩子无比苛刻,表面上都说是为了孩子好,实际上很大成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另一个控制欲来源是不安全感。如果一个人默认自己不熟悉的人和事情都是危险的、甚至是充满敌意的,他就会想要控制一切。
比如在某些公司,管理者本能地认为员工应该只做被允许的、甚至是安排好的事情,而不应该有任何自由发挥。这就正如有些家长认为孩子做的每一件事都应该是为了比如说考大学 —— 如果这件事儿对考大学没好处,那就说明它对考大学有坏处。他们如果是公司的老板,会恨不得员工一举一动都按照他的要求进行,会想方设法监视员工。
这种控制欲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是侵略性的:你今天让渡一点空间给他控制,他明天就会想要控制你剩下的空间。你今天出门向他报备,他明天就要求看你手机。正所谓「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在这些人眼中,和平只是暂时的,是不得已,是为下一次扩张控制去积蓄力量。哪怕全天下都让他控制,他也会担心领土之内有人搞自由化。控制就是他权力合法性的来源。
权力等级也好,安全感也好,控制感追求的背后都是非黑即白的世界观:如果不是你控制我,那就一定是我控制你;如果这个东西对我没好处,那就一定对我有坏处;如果你不是我的奴仆,你就是我的敌人。
其实不用说现代社会不是这样的,就连宋朝、明朝人如果日子过得去,生活也不是这样的。但如果一个人从小生活在严苛的社会环境之中,总能感受到敌意和欺辱,他就会有这种世界观,憋着一股劲儿,心想早晚我要控制一切。
要想克服控制欲,就要有权利意识和边界感。互相寻求控制的社会是不可能和谐的,和谐社会必须人人对自己有权利意识,对别人有边界感。
作为现代人我们必须知道,演化比你高明:孩子自己鼓捣的那个你看不懂的游戏,可能比你能看懂的那本习题集对他的成长更有好处,而且就算没好处,他也有游戏的权利;不受你控制的那些公司和个人做的事情,不但一般不是你的威胁,而且可能会给你带来惊喜,而且就算对你没好处,那也是人家的权利。
15.系统1、快思考,是强化学习带来的本能反应,由基底神经节自动选择;系统2、慢思考,是前额叶皮层感觉到了冲突,先暂停自动反应,发起模拟再做选择,也就是基于模型的强化学习。
做陌生的事情,我们总要小心翼翼地想想怎么做,就必须调用系统2;一旦熟练了,新皮层就可以放手,全交给基底神经节。我们所有的意图、目标、人生的意义,都是前额叶皮层想象出来的。而正是这些想象出来的东西能强硬地指导我们的行动。
能把自己当做“他者”,从高处旁观的能力,就是心理学家和哲学家说的「元认知」,学会模拟他人的所要、所知、所想的能力,叫做「心智理论」。
语言带给我们的不只是一项个人能力,更是一项积累知识和建设文明的能力。语言把想象的模型压缩成一条条精炼的「知识」,从此让知识容易传承,可以积累,让我们的思想复杂度指数增加,而且因为有了语言,有了神话,有了共同的想象,现在我们的合作人数上限是无穷大。
2025.09.01 周一:
所谓的“元能力”,是自我的适应能力。它不仅包括沉淀下来的工作经验和技能,还包括抽象的渴望、情怀、抱负、价值观等,那些更接近自我本质,也更能定义我们自己的东西。它不仅能牵引我们克服困难、踏入未知,还会帮助我们以自己的方式学习和适应新的情境,与他人建立联系,创造属于自己的意义。
她在哈佛大学的演讲中提到了那段经历:“最终,我们所有人都必须自己决定什么算失败,但如果你愿意,世界是相当渴望给你一套标准的。所以我想很公平地讲,在我毕业仅仅七年后的日子里,我的失败达到了史诗般空前的规模:短命的婚姻闪电般地破裂,我又失业,成了一个艰难的单身母亲。除了流浪汉,我是当代英国最穷的人之一,真的一无所有。当年父母和我自己对未来的担忧,都变成了现实。按照惯常的标准来看,我也是我所知道的最失败的人。
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的黑暗岁月,我不知道它是否代表童话故事里需要历经的磨难,更不知道自己还要在黑暗中走多久。”
那段人生最黑暗的时光让她抑郁,但也让她获得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勇气。
她说:“失败意味着剥离掉那些不必要的东西。我因此不再伪装自己、远离自我,而重新开始把所有精力放在对我最重要的事情上……我获得了自由,因为最害怕的事情虽然已经发生了,但我还活着,我仍然有一个我深爱的女儿,我还有一台旧打字机和一个很大的想法。困境的谷底,成为我重建生活的坚实基础。失败使我的内心产生一种安全感。失败让我看清自己,这也是我通过其他方式无法体会的。”
再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失败反而给了罗琳勇气去做自己。丰富的想像力,应对失败的经验,还有在痛苦中获得的感悟,都作为“元能力”被罗琳应用在《哈利·波特》的创作上。而她过往的生活经历,无论是失去母亲的痛苦,还是与抑郁症斗争的经历,都化作故事里动人的篇章。
整理旧自我的资源,不是为了简单地把旧能力和资源迁移到新的情境,也不是为了寻找在失败中重获成功的办法,而是为了重新找到自己。
当旧自我中最有生命力的部分终于跟新的情境联系起来,就像英雄忒修斯找到指引出路的线球时,你会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一如你曾经感受过的那样。你会重新找到那个和原来一样,又不一样的自己。
自我的重生是我们重新找到自己的过程。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也许你走了很多路,逐渐忘记了过去那个最深层、最有力量的自我,把它丢掉了。但是现在,在新的情境中,你反而有机会把它找回来。这时候,重生就开始了。
人有很多个自我。
在某些时刻,特定的自我占据了舞台的中心,其他自我则退居舞台边缘,扮演配角。如果说中心自我是最适应现实的那个自我,边缘自我就是没能在工作中发挥的才能、没有创造价值的爱好、不被主流叙事理解的情感和经验、暂时不为现实接纳的“我想要”。
在平时,边缘自我只能作为现实的补充,甚至会被刻意地压抑和忽略。可是在转变期,无论是出于你主动的选择,还是出于无可奈何的现实,那个长期占据中心位置的旧自我忽然消失了,这时候,某个边缘自我就有潜力成长为新的中心自我。
起初,她的中心自我是儿科医生,对家庭治疗的关注只是一个为儿科医生服务的边缘自我。可以说,这个边缘自我是从中心自我中长出来的。不过,自从这个边缘自我长出来后,她就再也舍不得把它丢掉。她觉得,原来那种只管开药,却不管孩子所处何种家庭系统的做法太简单了,可她又不具备治疗孩子家庭的能力。于是,她开始频繁加班,再利用调休的时间参加培训。她构造了一个容器,想要培育那个新的自我。 可是,儿科医生的工作本就很忙,再加上培训的奔波,她慢慢发现自己吃不消了。她不仅好几年没有休过假,生活受到影响,就连科室的领导也开始对她有意见。
我曾经讲过,容器的作用是维持新旧自我的共存,让我们一边培育新自我,一边避免做出不可逆转的选择。可是,当新自我逐渐成长到无法与旧自我共存时,选择的契机就来了一一她必须在“儿科医生”和“家庭治疗师”之间做出选择。
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舍弃那个边缘的、作为家庭治疗师的自我。事实上,她从没想过要放弃它,从它冒出来开始,她就意识到了。于是,她选择从医院离开,成为一名家庭治疗师。不过,边缘自我变成中心自我绝不会一蹴而就,这需要一个完整的过程。甚至边缘自我在遭遇现实的挫折后,有可能会被舍弃。
这就涉及旧自我的另一种“遗产”——生命中的深刻体验。
这些生命中的深刻体验,或者给你带来过巨大的快乐、成就感,让你想要复制它们;或者激发了你的好奇心,令你想要去探索全新的世界;或者给你造成了刻骨铭心的痛苦,让你想要超越它们。总之,这些深刻的体验构成了自我的内核。
你不妨仔细想一想,你的生命中有哪些重要的体验?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被爱过?什么时候觉得最受伤?什么时候最充满渴望?什么时候最感到失落?什么时候最为自己骄傲?这些重要的体验又是如何影响你,让你变成今天的样子的?
思考后你会发现,转变的历程背后,正是这些重要的体验在推动。它们与现实发生了有趣的化学反应,不断将你塑造成今天的样子。当旧有的规范开始破碎,我们会从这些重要的体验中找到自己该何去何从的答案。 为什么生命中的深刻体验会变成旧自我中最重要的资源呢?
首先,这些生命体验不同于外在的知识或理论,它是一种“全息式”的学习——完全是你通过生命历程得到的,是你活出来的信息。你在这段经历中感受到的,远比你能表达出来的要深刻得多。可以说,这些体验深深地嵌在你的自我里,成为某种“潜意识”的反应,引导着你的选择。
其次,这些生命体验常常蕴含着巨大的动力。这股动力会让你愿意投入一切去做这件事,并感到意义非凡。尤其当这些体验包含着巨大的痛苦时,你会迫切地想要关注这些痛苦,继而发展出创造性的应对方式去超越痛苦。
这样的例子,在心理学领域比比皆是。比如,提出了“自卑补偿”理论的阿德勒,在幼年时期患上了侏儒症,又矮又丑,而他的哥哥们又高又帅,这让他深感自卑。五岁时,阿德勒还险些因为肺炎丧命。“自卑”成了阿德勒奋斗的动力,也成了他研究的主题。
创立“森田疗法”的森田正马成长于家教极为严苛的家庭,晚间背不完书,父亲就不准他睡觉。森田自幼就有明显的神经症倾向,他自述自己十二岁时仍患夜尿症,十六岁时患头痛病,常常心动过速,容易疲劳,总是担心自己的病,这就是所谓的“神经衰弱症状”。后来,“森田疗法”成了应对神经症最行之有效的疗法。
我们不能说痛苦让这些人变成了天师,更准确的说法是,痛苦成为他们最深刻的体验,让他们拼尽全力去理解痛苦、超越痛苦。超越痛苦的渴望,化作了巨大的能量来源。
除此之外,生命中的深刻体验,还会赋予你与这种体验相关的洞见。就好像这些经验变成了一种敏锐的校准器,你可以通过它来判断什么对、什么不对。
当某个被社会规范的旧自我是中心自我时,很多重要的生命体验,尤其是跟现实无关的生命体验,会一直沉睡。可一旦转变期来临,那些重要的生命体验常常会被激活,你会被指引着去接近它,与它产生联结。当你所做的事跟这种深刻的体验结合起来,你就会觉得,这是在做我自己。
当痛苦来袭时,人们会拼尽全力寻找出路,这是生命的本能。
小J寻找出路,最初是为了疗愈自己。慢慢地,她积累了足够多改变的经验,这种经验不仅能疗愈自己,还可以疗愈别人。
她最大的变化是角色的转变:从患者变成疗愈者,从受惠者变成施惠者。这种转变源于她超越痛苦经验的努力,这种努力才是促成转变的真正动力。
可是当我问她:“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走出了作为患者的那扇门,走进了作为疗愈者的那扇门?”
她回答说:“我从来没有走出过这扇门,我一直在同一条路上。我所经历的进食障碍是这条路的一部分,我现在跟很多进食障碍者一起工作,也是这条路的一部分。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痊愈了。从暴食发生的频率看,我已经好了,但我并不确定,如果有一天情绪崩溃,我会不会再次暴食。只是我已经不再那么害怕这件事了。”
她说得对。她不想把患者和疗愈者的角色分开,因为这都是她重要的经验,都在她的转变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人需要归属感,因为归属感能提示你是谁,让你安心。在“告别旧自我”的部分,我把新旧自我的更替形容为新旧部落之间的迁徙。这种迁徙虽然需要我们脱离某种旧身份和旧关系,却不意味着我们要一直形单影只。关系虽然会限制我们,但也会塑造我们的情感反应和价值观。在离开原有的关系后,你会渴望加入新的群体来获得新的归属感,重新确认自己是谁。
如果说整理旧自我的资源是从过往经历中挖掘新自我的信息,寻找守护者是从关系中挖掘新自我的信息,那么,我们还需要一个重要的信息来源:从实践中创造新经验。我将这一站命名为“寻宝”。 旧自我逝去后,人们往往会陷入空虚和迷茫。经常有人问我:“老师,我怎么才能找到新自我?是不是去整理旧自我的资源,发现自己的特长、兴趣爱好,就能找到呢?”
我理解他们为什么急于找出一个答案。因为我们总是会假设“新自我”的答案已经形成,只是被藏在了某处,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对地方。
但事实并非如此。如果说自我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才进行到一半,很多关键情节还没有发生,你怎么可能知道大结局呢?除非你能推动一些关键情节,让它们在现实里发生,否则你很难认清自己是谁。
我的老师经常对我说一句话:“答案不在你的头脑里。”意思是,遇到问题时,人们总是希望通过“用头脑想”去解决,好像只要想,就能想清楚。这是一种特别自我中心的本能。事实上,这个世界上90%以上的事不是靠想出来的。比如,弹钢琴或编程这一类技能,我们不是靠思考来精进的,而是靠刻意练习形成的肌肉记忆;他人对我们有什么反应或想法,我们不是靠思考得知的,而是在关系的碰撞中理解的;更重要的是,一件事的走向不是我们用头脑“操控”的,需要我们在实践中通过反馈不断进行调整。
也许你会问:难道不应该多思考吗?当然需要思考,但有时候,过度思考是一种逃避。逃避艰难的实践,逃避与现实的碰撞,逃避可能的失败,逃避他人的拒绝和由此带来的疼痛。如果思考变成逃避,我们就很容易把现实的难题变成头脑中的难题。然后,不同的想法开始在头脑中打架,充满矛盾。因为不堪忍受矛盾,我们会转而追求虚无的心灵的平静。追求一番后发现追不到,我们又会责怪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问题不是你没有想清楚,而是你想太多?
如果答案不在头脑里,那在哪里呢?
最初的探索常常来自我们内心对未来的构想。这个构想是模糊的,但它隐约联结着你的“我想要”。你是通过在实践中磨砺,才逐渐让它清晰起来的。
事实上,探索应该是轻的,它的线索常常是偶然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探索没有方向——你会根据对自己和世界的了解建构最初的假设。但你同时要清楚,这个假设可能是错的。你当然要诚实地面对内心的“我想要”,同时也要让新的经验来修改它、塑造它。
让“我想要”逐渐清晰,清晰到成为一个可持续奋斗的目标,本身就包含探索的过程。所以,你要抱着试错的心态去大胆尝试,只要尝试的代价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想一劳永逸地获得一个答案,只是因为我们渴望快速摆脱迷茫的状态。但实际上,新自我的重建需要不断试错的探索过程,最重要的是你要先进入这个探索过程中。可是,这并不容易。
人天然有一种维护稳定的倾向,这种倾向会让我们保持行为的惯性,排斥任何改变。而且,对失败和受挫的恐惧,会让你更难行动起来。这是我们基本的心理防御机制。为了克服这种心理防御机制,你需要设计一些小步子,让自己开始探索。
在《了不起的我》这本书里,我曾讲过促进改变的“小步子原理”。简单来说,就是在改变的路上,迈出小小的一步,获得一个小小的成功。通过不断获得小的成功来积累经验、好处,从而为下一步行动提供心理动力。
所有成功转行的人都是先实践,让一些事发生,再去理解这些事对自我的意义,把它变成自我故事的一部分。这种理念可以被简单地解释为“先做后想”。我觉得,“先做后想”的理念不仅适用于职业发展,也适用于所有的自我重建。
本文来源:《走出黑森林 - 自我转变的旅程》,陈海贤 著,新星出版社。
2025.09.02 周二:
故事的最后,英雄会穿越黑森林,完成冒险。在黑森林里,他经受了最艰难的考验,也收获了最珍贵的宝藏。每一场战斗,每一块伤疤,都是他成长的见证。现在,他带着礼物回家了。这份礼物里有财富、名声、地位,但最重要的,是有一个经由转变、见识过更大世界的更好的自己。
转变的结尾,我们也会收获属于自己的礼物——一个新的自我。
在特定的人生阶段,矛盾会给你很大的压力,就像地壳的两个板块在不停挤压。如果你适应了这个阶段的矛盾,就会收获这个阶段的品质,就好像地壳最终挤压出一座高山,你的格局会跃升到新的层次。行为、思维、关系也会有相应的改变。
就算现实让我们失去一些可能性,但心灵永远会保留下一些可能性。比如,换工作是一种可能性,在平凡的工作中找到意义,也是一种可能性,热爱工作是一种可能性,通过工作挣钱,好好生活,也是一种可能性,拥抱变化是一种可能性,享受岁月静好也是一种可能性。
心灵拥有无与伦比的创造性。它会不断创造新的信念,让我们以不同的方式超越现实的困境,在曲折和矛盾中为自我找到一条出路。
人类面临的困境总是相似的。比如,我们永远会面对不确定的风险,永远会受到来自他人的质疑,永远会遭遇现实的匮乏,永远会面临时间的有限。正因如此,心灵在困境中找到的出路,往往是相似的。
他说:“有一天,我在一本传记中读到一句话,“成长比成功更重要”。我一下子明白了,我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一直担心最后的结果。可我问自己,就算结果不确定,努力投入这件事能帮我成长吗?答案是肯定的。那就加油干吧。”
“成长比成功更重要”,你是不是觉得这句话很鸡汤?我也是。可就是这句话,帮志华从矛盾中解脱出来,成了他的新信念。
后来他又经历了几次职业变动,越来越有应对变动的经验。回想起当初,他说:“那时候我还会瞻前顾后,现在完全不会了。如果一件事有利于我的成长,我就一定会去做。”
这就是新信念带来的价值。新信念帮他摆脱了害怕失败的包袱,让他能进行更多的尝试、包容更多的错误,也给了他更多行动的空间。
第二个是新信念超越匮乏的例子。
《英雄之旅》的作者坎贝尔八十岁时,有人在采访中问了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变得更年轻?”
他想了想说:“当然,我想变回七十一岁。但是再年轻就不要了。”
为什么是七十一岁呢?他说:“我是从七十一岁开始,才真正学会了不再执着于一定要完成什么目标,也不再在意社会的评价。我是从七十一岁开始,才真正学会了珍惜当下。”
如果她不能为过去找到一个意义,那段珍贵的过去就会变成一个错误、一段不幸,最终被抹杀。那样的话,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了。
在最痛苦的时候,她看到一句话:“人生不过是一场体验。”她忽然觉得自己解脱了。既然人生是一场体验,那无论结果如何,经历的事情都有其价值。
这个信念帮她找到了过去的意义,也帮她更勇敢地面对现在和将来。之前因为感情的挫折,她总是想:“我再也不想恋爱了。感情那么好都会离婚,其他的感情更是假的,不会有结果,何必呢?”但现在,她开始想:“既然都是体验,就让自己多一些新的体验,就算结果不确定又何妨?”这个信念虽然没有让她完全放下对感情的恐惧,但给了她尝试的勇气。
坎贝尔曾说:“当我们在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时,我们实际上在问的是,我们所经历的最深刻的人生体验是什么。” 深刻体验是意义感的来源,是生活的本质。体验真正重要的不是好还是坏、快乐还是痛苦,而是深刻还是肤浅。体验是超越成败的东西。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比转变过程中告别旧自我、寻找新自我,在矛盾中寻找出路的体验更深刻呢?而这就是转变的价值。
看完上面三个例子,也许你会想:那几句话我也读过,为什么它们没有改变我呢?
在此我要说明一下,我并非想强调那几句话,而是希望你关注信念产生的过程——心灵为了摆脱特定的困境和挣扎而寻找新出路。如果你没在困境里挣扎过,没有经历过切身之痛,那几句话就只是正确而无用的道理。
只有超越外在限制、转向内在的自我,新信念才能创造出更辽阔的精神世界。
“成长比成功更重要”把评价体系从外在的成功转移到了内在的成长,“珍惜当下”把评价体系从不确定的未来转移到了丰盛的当下,“一切都是体验”把评价体系从结果的好坏转移到了体验的深浅——它们都从不同程度加强了自我。
当新信念成为自我的一部分时,你会忽然发现,你面对的是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你会变得更自信、更主动、更无畏、更不被外界左右。新信念伴随着自我转变的矛盾而生,它是新旧自我转变过程中最珍贵的礼物。
通常情况下,我们习惯遵循外在的评价标准,并认为它不可动摇,这背后是“依赖”的本能。我们总在寻找依赖的对象,如果现实中没有,就在幻想中制造可依赖的对象。比如,小时候,我们幻想父母是万能的;随着逐渐长大,我们又开始依赖公共秩序、权威人物,觉得它们/他们能提供应对人生难题的答案;结婚后,我们觉得依靠伴侣就能解救自己的人生;发现伴侣靠不住,又会转为依赖孩子,想从孩子身上找到自我的意义……
这种种幻想背后,存在一种隐秘的、从未被明示的心理契约:如果我遵循他人的评价标准行事,他人就有义务满足我的需要。当你意识到它只是由愿望制造出来的幻想后,你就会开始寻找新的、属于自己的评价标准。
逆袭的故事当然很令人痛快,可这种应对方式有一个天然的缺陷:只是在原有的评价体系上寻找资源和方法,本质还是在强化、认同原有的评价体系。可有时候,问题恰恰就出在那个评价体系上。
小豪就是太看重别人的目光,太看重“好学生”的身份,才让失败变成不可承受的负担。当他说“这只是暂时的挫折”时,他的目标并没有改变,关于“好学生”的标准也没有变,他只是改变了那段经历的含义:从“我失败了”变成“我遇到了暂时的挫折”。这当然是进步,可是还不够,因为他真正的困境在于,太看重外在的评价标准,以至于很难接受自己经历了外在评价标准下的失败。
后一个回答意味着,小豪已经完成了评价坐标从外在到自我的切换,并在新的评价坐标中重新寻找资源和目标。这才是关于成长和转变的故事。
小豪不仅可以直面原有评价标准下的失败,还会从新的视角思考更高维度的问题:我是不是只能成为一个优等生?如果不是,我能成为谁?这样想,他就能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你正在经历转变,你不妨问问自己:我到底是沿用了原有的评价坐标,还是在建立新的评价坐标?前一种应对方式,是寻找新的方法,而后一种应对方式,才是寻找新的自我。
有时候,我们需要从新自我的角度去思考,才能理解问题出在哪里。
其实,大发一直活在旧的评价坐标中,觉得自己要通过不断努力和成长来超越他人。可是,努力并不能消除他的焦虑,因为总有更成功的人。他的职业生涯并不缺乏努力,而是缺乏对“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自己”的思考。更准确地说,他本能地沿袭了旧的评价坐标,觉得自己就应该成为一直比别人强的“学霸”。可是,如果没有新的、“我想成为谁”的评价坐标,他很难不焦虑。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他后,他说:“我也这样想过。有时候我会告诉自己,我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可情绪不好的时候,我又觉得,这是不是阿Q精神?明明自己不够好,却不想努力,还自己骗自己。总之,我没有办法‘躺平’。”
大发的问题代表了很多人的纠结。新的评价坐标并不是“躺平”,也不是自我安慰。新旧评价坐标的区别,不在于努力不努力,而在于为什么努力。
当你“为别人的目光”努力,为“比别人优越”努力,为“别人觉得我应该”努力时,你就还处于旧的评价坐标里。
当你“为自己的价值”努力,为“成为更好的自己”努力,为真正的“我想要”努力时,你就找到了新的评价坐标。
旧的评价坐标会驱使你从外界寻找答案,而新的评价坐标需要你从内心寻找答案。
新旧评价坐标的核心差异在于,旧坐标是遵循外在的评价标准,新坐标是追求我想要成为的自己。
生活在大众社会,别人的评价自然会对我们产生极大的影响。
最简单的一套大众评价标准是,有钱没钱、在哪里工作、职位高低、有没有结婚、房子多大。如果一个人说“我对人生有另外的标准”,他就好像站到了人群的对立面,难免会产生恐慌感,担心自己是否站错了地方。
因此,脱离这种评价体系,发展新的属于自己的评价坐标,必然十分艰难。但是,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第一个好消息是:所谓的大众,其实只是想象的产物。
一个经历过很多转变的创业者曾问我:“我是不是一个不典型的创业者?”
我跟她说:“没有典型的创业者。如果你仔细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都是不典型的。”
同理,没有所谓的大众。一方面,每个人都是大众标准的一部分;另一方面,每个人都以各种方式违背了大众的评价体系,并为此烦恼。
第二个好消息是:就算你开始追求自我,你也并没有远离众人,因为“追求自我”本身正日益成为一种被大众接受的价值观。
当然,这会带来其他的问题:“追求自我”会不会也成为一种我们要遵循的群体压力?我们会不会用“追求自我”的口号来逃避现实的压力?“追求自我”会不会变成刻意的自我标榜和自我中心?
对此,我的想法是,如果你在旷野里独行,忽然遇到走同一条路的同伴,你当然会大为欣喜。可你不是为了要遇到他们才走这条路的,你是为了你自己。
为什么要从大众的评价坐标切换到自我的评价坐标?
因为没有任何一种现成的大众评价坐标,和你的经验、感受、意愿完全契合;也没有任何一种大众评价坐标,能够决定你人生的走向。大众评价坐标只是群体的公约数,从来不是专门为你设计的。如果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你就需要发展出自己的评价标准。
我们的头脑就是观念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上,你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天然的优势,除非你选择站在自己这边,而大众的评价标准有一个天然的优势,那就是安全,它有更大的概率许诺你平稳的生活,但它不能许诺你成为自己。
“不想要”的感觉是尖锐和强烈的。它带着一股冲动的力量,逼着你去正视自己。最初你会想方设法压抑它、忽视它、适应它,直到你发现,再这样下去就会失去自己。
从遵循外在的评价坐标到知道“我不想要”,并不需要特别的方法,只需要你对自己的感觉足够诚实。“不想要”带来的不是追求,而是逃离,但其中蕴含着自我的种子。
此时的你会开始建立新的评价坐标,它的核心是你自己的感受,比如,什么是你讨厌的,什么是你喜欢的,什么是你觉得无聊的,什么是你认为有趣的,什么是你抗拒的,什么是你想投入的。一开始,这些标准很模糊,但随着探索的增加,以及你对自己感受的重视,这个新的评价坐标会逐渐被拼凑完整。你会从中认出想要的自我的样子,然后开始设想,如何创造能够容纳这个新自我的现实。
小蓓发现的“我想要”是她想做有意义的研究。
我问她:“当别人告诉你就业形势多糟糕、你做了多么错误的决定时,你是怎么对抗外界的声音的?”
她说:“他们说得对。可是我做这个决定不是为了回研究所工作,这不是我出发的理由。”
“那你出发是为了什么?”
“我希望能去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如果我能通过自己的研究帮一部分人讲出他们的感受,让他们被看见,我就会非常开心。”
我说:“记住这句话,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它。也许这句话会让你经历很多痛苦和困难,可是记住它,你就不容易迷路。”
从“我不想要”到“我想要”,你需要的是尝试后形成的切身经验,以及根据经验做出选择的勇气。在这个阶段,你开始能够抵御外在的标准和别人的声音。最终,你会形成自己的评价坐标,其中有你从众多“我不想要”中拼凑出来的、想要成为的自己。
自我的概念背后,有一种权力的较量。如果你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定义自己的权力,别人的评价就会封印你,限制住你的可能性。
从探究事实的视角切换到关系的视角,并非一蹴而就。你的头脑里可能有很多来自他人的声音,它们在不停拉扯你。怎样才能拿回自我决定的权力呢?你可以试着问自己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发生了什么?
不要急着得出结论,先去看具体的事实。事实是中立的,它对任何权力平等。当你去探究事实时,你跟那个做出评价的人就有了平等的关系。这能帮你从权力的栓桎中解脱出来。
第二个问题:这是谁的看法?
如果探究现实的视角是“对事不对人”,那这个问题就是让你“对人不对事”。
当你问这是谁的看法时,就等于把“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确实无疑的“事实”的位置上拉了下来。既然它只是一种看法,来自某个特定的人,那你就可以根据自己跟这个人的关系来思考怎么处理这个观点。
第三个问题:他想借由这个看法向我表达什么?
头脑中的看法只是看法,而被表达的看法常常有特定的意图——当然,不被表达的特定看法也存在某种意图。
你可以思考一下,当一个人说你不好时,他的意图是善意的提醒、委屈的抱怨、不满的愤怒,还是隐秘的控制?就像小童的前男友,他之所以会下那样的评价,是因为他有愤怒的情绪。他要通过贬低小童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评价者往往在彰显一种权力:我比你更客观,比你更有影响力,所以我比你更有资格定义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接受了这种影响,那他的观点就会变成你的观点;如果你不接受,那他的观点只代表他影响你的尝试——你的拒绝让这种尝试失败了。
第四个问题:我是否接受他的影响?
这个问题在提醒你,你有权力决定是否接受他人的影响。如果你觉得那个人不再重要了,那你最好把他的影响也放到不重要的位置上,不要被他所谓的权力、地位、智识或影响力吓到。定义你自己,本来就是你的权力。
受不受他人观念的影响,本质上是一种关系。很多时候,我们既希望跟重要他人保持情感的联系,又不想接受他对我们的否定。那怎么办呢?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只从情感层面理解自己对他的需要,而不用轻易让渡定义自己的权力。这样做,等于重构了你们的关系,你在把自己变成跟对方一样平等的人。
第五个问题:什么是我想要的看法?
只决定接受还是拒绝某种看法并不够,你还需要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关于“我是谁”的答案。
对于这个问题,很多人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有时候,也许我们被他人影响得太深了,不知道去哪里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不知道也比不假思索地接受别人的观点要好。因为寻找这个答案的过程,也是你获得新的评价坐标的过程。
如前面所说,头脑是观念的战场。在跟重要他人的观念博弈时,比拼的其实是影响力。只有意识到这个比拼发生在你的主场,你有权力决定谁的影响力更大,你才有权力决定让谁影响你。
也许你会问:“陈老师,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接受别人的影响吗?”
当然不是。事实上,要搞清楚“你是谁”,需要很多来自他人的客观的反馈。有时候,他人善意的建议确实能帮助我们自省和改变。
我在这里强调的是,你需要从一种不假思索的从属地位中解脱出来,自主地选择要接受谁的影响,要在哪些方面接受他的影响、哪些方面不接受,以及你要在多大程度上接受他的影响。
被前男友评价“封印”住的小童在日记里写了一段话:“我曾经把你当作很重要的人,所以我才愿意接受你的影响。可是,哪怕现在你仍然很重要,我也要收回这种影响。我要去新的关系里重新寻找我自己。”
本文来源:《走出黑森林 - 自我转变的旅程》,陈海贤 著,新星出版社。
2025.09.03 周三:
新旧自我的更替,不仅需要在关系层面完成评价体系的切换——从大众和他人的观点切换到自我感受上,还需要在现实层面完成从外在的利弊得失到自我的评价体系的切换。这也是新自我的重要内涵之一。
那么,要怎么实现这种切换呢?我把这个过程称为“炼金术”,它分为四个阶段:扭曲现实、屈从现实、超越现实、超越自我。
这是一种妄想症。人在面对巨大压力时,有时候会用一种罔顾现实的盲目乐观来支撑行动。这种乐观会遮住现实,让人转而去幻想中寻求安慰——这就是“扭曲现实”。处于这个阶段的人看起来很坚定,但那只是固执的自我封闭与防御。它的背后,是自我与现实的融合。人们看到的“现实”,是自己的需要和欲望的产物,而不是独立于自我的现实。
发展心理学认为,人并不是打一出生就知道世界与自己不同。婴儿会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有神奇的回应:我哭了,就会有人来喂奶、抚慰我;我笑了,就会有人来逗我开心。因为自己的需要总能引起世界的反应,婴儿就会形成一个幻想:我跟世界是融为一体的,或者说,这个世界包含在我之中。很多精神分析理论甚至认为,这种融合一体的状态就是神话里伊甸园的原型。
可是随着人逐渐成长,这种幻想会被真正的现实替代。人会发现,现实并不会根据自己的愿望和需要而改变——原来现实跟自我是彼此独立的。随着自我和现实的分离,“自我”就诞生了。
从宏观的人格发展规律看,人格的成熟意味着我们能把愿望和现实分开。但是在特定压力下,当我们面对一个很难接受的现实时,融合的现象还会出现,幻想还会代替现实。
我曾经看过一则新闻,一个“鸡娃”的妈妈用各种严苛的方式对待上初中的孩子。结果,有一天孩子不堪重负,跳楼了。万幸,孩子只是受了伤,被拉到医院抢救。当这个妈妈赶到医院时,她对孩子说的第一句话是:“那明天的课怎么办?”
很多人骂这个妈妈,觉得她太不近人情,但我不这样觉得,这个妈妈只是被吓坏了。她没有办法接受现实,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变化,所以在头脑中回避了它。“明天的课”代表的是她希望一切一如既往的愿望。
在扭曲现实的阶段,人们会把事情往简单和容易的方向曲解,甚至希望现实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以此来保留自己的愿望。如果现实与假设不符,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理解和处理现实,而是去怪世界为什么背叛了自己,变得“怨天尤人”。
“怨天尤人”,就是认为“天”会照顾我们情感的需要,是一种拟人化倾向,它本身就是自我与现实融合的产物。
几年前,网络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现象级视频,引发了全网讨论。这个视频就是《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它讲的也是一个关于转变的故事。视频里的二舅原来是村里的天才少年,人很聪明,学习成绩也很好。按正常的发展轨迹,他应该会考上大学,有一个美好的前途。可是他十几岁时发了一次烧,被村医打了针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当然是一个很难接受的现实。如果二舅接受了这个现实,他就要接受自己不再是那个前途光明的少年,而是变成了残疾人。
接受现实意味着,你要跟头脑中理想的自我告别,去接受一个你不愿接受的自己。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承担这一切,只因为它是现实。
二舅先是在床上躺了三年,内心充满了对现实愤恨的拒绝。后来,他拿起一本医书,想通过学医来治疗自己——这是他与现实讨价还价的努力。当他发现现实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时,他才慢慢接受了这个艰难的现实。再往后,他偶然看到一个木匠做木工,看了很久,便让父亲给自己买了一套工具,开始学习木工。这时,他终于开始在现实的基础上寻找新的出路。
二舅后来还遇到过很多生活难题,但都被他以一种宽容、豁达的态度应对过去了。正因为之前接受了那么残酷的现实,他获得了一种超出常人的豁达。
转变是艰难的,可艰难的转变赠予了我们一个礼物——接受现实的能力。艰难的现实撑大了你的胸怀,也丰满了你应对现实的智慧。
当你意识到现实不会因为你的喜怒哀乐而有任何改变时,你就会慢慢地把自己和现实分开。这时候,你才能审视它、理解它、处理它、接纳它。
接纳了现实,你也就接纳了你自己。
丘吉尔的故事并非特例,很多伟大的作品都描述了自我超越现实的重要时刻,那种在转变过程中发生的、人类心灵成长的伟大时刻。
回顾本书前面关于“保护性价值观”和“契机”的内容,你会更理解对自我的坚持为什么如此重要。如果说,那时候我们坚持的自我还是模模糊糊的,那么当我们走完整个转变历程时,自我的轮廓会越来越清晰。你会惊奇地发现,整个转变的历程仿佛都是在等这一刻:你想要的自我超越了现实的利弊得失,成为决策最重要的依据。这把你带到了一条更辽阔的道路上。
从这时开始,你不再是现实的奴隶,你的自我开始为现实“立法”。
从以现实的利弊得失为决策依据,到以“我想要的自我”为决策依据,这种转变的意义何在?为什么说整个转变过程都是在等待这个心灵成长的伟大时刻呢?
首先,这种转变能帮你脱离左右摇摆的纠结,释放巨大的行动力和创造力。就像电影里,丘吉尔是在超越了现实后,才想到征用民船从敦刻尔克把士兵撤回来的办法。这并不是偶然。
我们屈从现实的利弊得失,是为了获得好结果。可有时候,只有超越现实,全力以赴,才能真正获得好结果。这个好结果并不来自你对现实的预测,而是来自你自己的创造力。
其次,这种转变会让你产生一种信念。这种信念会成为你心里的锚点,你就会知道,在面对一些很艰难的判断时该如何做选择。
最后,最重要的变化是,你有了一个新的自我——创造者。当自我有了清晰的形状时,你就明确了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么。未来也许依然模糊,但你会发现自己并不需要看清未来,未来是要通过你的手来塑造的。相反,是信念给了模糊的未来以形状。未来不是用来预测的,而是要通过你的手来塑造的。
创造者会怎么面对现实呢?他既不会扭曲现实,也不会屈从于现实,更不会反抗现实。他会理解现实、处理现实,把现实当作材料,去创造自己的“我想要”。
如果你是一个雕塑家,现实就是你手里的泥巴。拿到不顺手的泥巴,你可能会抱怨“这种泥巴怎么那么难用”。可作为雕塑家,你不会轻易停止创作,而是会想各种办法,充分利用泥巴去实现你想表达的东西。 无论你有什么样的自我要实现,某种程度上,你就是自己生活的雕塑家。
《最小阻力之路》的作者罗伯特·弗里茨描述了创造的心理历程:创造者需要先在头脑中构想出“我想要”的样子,然后看清自己面临的现实,最终构建出从现实到“我想要”的道路。
作为创造者的自我是转变最重要的成果,它同样超越了现实的利弊得失。
有趣的是,自我不仅需要超越既有的现实,有时候还要超越“自我”。这正是我想讲的第四个阶段——自我超越。
当我们为“我想要”努力时,这个“我想要”当然会成为自我意志的体现。可是别忘了,无论“我想要”是什么,它都是有具体内容的,比如写一本书、画一幅画或者创立一个企业。正是这个具体的内容,让“我想要”不至于变成空泛的自恋。
那么,到底是“我想要”中的“我”重要,还是“想要”实现的具体内容重要呢?
自我当然是重要的,可是在创造中,它的重要性体现在它有能力去创造比“自我”更重要的东西。当你努力把头脑中那个重要的理念变成现实时,你不需要花费精力去维护“自我”了,也不需要因为怕“自我”受伤而不敢尝试。你会把所有精力释放出来,去创造那个比“自我”更重要的“想要”,全力以赴到忘了自己。这时候,“自我”就变成了孕育那个重要东西的通道。
《麦田里的守望者》里有一句话:“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前者在意的是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后者在意的是这种事业能否成功。我们也可以把事业替换成某种理念、某个爱人,等等。
“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算是另一种“失去自我”吗?我觉得不是。“失去自我”是屈从于现实的压力而做出的反应;为事业卑贱地活,是因为“爱”这个事业。反应是不假思索的,不需要自我也能做;选择却是深思熟虑的,只有成熟的自我才能做。选择是我们借由创造,把自我融入比我们更强大的东西的方式。
正是这样的选择,才成就了自我的伟大。
从大众、他人和现实的评价标准切换到自我的评价标准,是自我转变这趟旅程的起点,也是它的终点。
让我们回顾一下这趟旅程:转变的起点是,你有不容于大众、他人和现实的“我想要”;然后,你经历了艰难的告别,脱离了旧有的评价体系;接着,你走进混沌的黑森林,寻找旧自我的资源,寻找新的守护者,创造新的经验,为建立新的评价体系寻找素材。
现在,迷路的人找到了指南针。新的指南针指向了他自己。
如果是这样,这趟旅程的意义究竟在哪里?答案是:自由。
曾有学员问我:“老师,我很佩服你当时敢做出离开学校的决定。你现在似乎过得不错,所以一定觉得当初的选择很正确。可是设想一下,如果你离开学校后,挣的钱没有原来多,发展也没有原来好,你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呢?这正是我目前的困境。”
这不只是他的困境,也是很多人在转变期会问自己的问题。这个问题也让我思考:我们在做出人生的重要选择时,选择的究竟是什么?是挣更多的钱、取得更大的成功吗?好像并不是,至少一开始不是。可是,如果没能挣到更多的钱、取得更大的成功,又怎么证明选择是对的呢?
我的朋友万旭之前在一个大平台任职,后来被老板委派去拓展海外市场。当他战胜千难万险,终于把海外业务做起来后,老板却没有兑现承诺,只愿意给他一半的奖金。他一气之下放弃马上到手的巨额奖金,离开了公司,打算白手起家,自己创业。
和很多人的转变故事一样,他勇敢地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开始了新的征程。可是,英雄依然会眷恋故乡,万旭也不可避免地惦记起自己的损失。放弃巨大财富后的失落,新事业刚起步的挫折和自我怀疑,还有对老板背信弃义的愤怒,都在深深地折磨他,让他忍不住怀疑:如果当初没做这个决定,而是以更好的方式处理问题,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他向我请教,怎样才能从这种失落中走出来。
我问他:“当初你为什么要出来自己创业?”
他说:“表面上是我跟老板有矛盾,本质上,我想当一个创业者。我的偶像是乔布斯、马斯克。我经常读他们的传记,被他们的经历感动。我想成为一个更自由的创造者,为世界创造更大的价值。”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热情溢于言表。
我说:“记住你说的话,它是你的故事。人最大的迷失,就是忘记自己的故事。忘记自己的故事,就会忘记自己为何出发。”
我又问他:“你选择了一条特别的路,你觉得这条路值得走吗?”
他说:“当然值得,它是我的信仰。”
“好,那就把你的纠结和后悔,看作你对要走的路信仰得还不够虔诚。”
回到本节开篇那位学员的问题上,我想,他可能问错了问题。挣更多的钱、取得更大的成功是旧评价体系的产物,而非一个寻求转变之人做出选择的理由。
就像一个原本打算去罗马的人,中途转道去了耶路撒冷,你不能问他:“去耶路撒冷能更快到罗马吗?”你应该问他:“相比去罗马,去耶路撒冷是一条更值得走的路吗?”
这是我们对道路的信仰。
新道路和旧道路的区别是什么?就是遵循大众标准、他人标准、外在标准,和回到自我评价标准的区别。新的道路当然可能给你带来新的、更大的成功,但这并不是你出发的理由。你出发的理由是,你有一个未知的、对你很重要的自我想要实现。正是为了这个自我,你才愿意忍受困难,接受挑战,勇敢去面对各种不确定。
其实我理解提问的那位学员的困境,也理解万旭的纠结和失落。这是每个经历转变的人都会有的迷茫和困惑。一个人做出某种选择,背后其实是选择了一个新的评价坐标。可转变最艰难的地方在于,就算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个新的评价体系也不会马上成为你的一部分,你还是会对它充满怀疑。你需要一些时间去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究竟是什么。直到原来的评价坐标慢慢坍塌,新的评价坐标逐渐成形,选择才算真正完成,你才能彻底放下。
有一部动画电影叫《千年女优》,主角是一位女演员。她不停地追逐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爱人,穿越千山万水,却怎么都追不到。这样的故事在不同的剧本中不停轮回。最后女演员明白了,这就是她的命运。电影的最后一幕,她的爱人在太空遇险,而她选择了义无反顾地坐上一去不返的宇宙飞船。别人都劝她:“没有用的,你知道追不到的,这一去你就回不来了。你明明知道结局,为什么要豁出性命去做这件事呢?”
在飞船点火的那一刻,她说:“因为我喜欢那个追求爱情的自己。”
这部电影看起来是一个悲剧。可是,你有没有从中看到某种力量?
这部电影讲的其实就是自由。当女演员说“我喜欢那个追求爱情的自己”时,她获得了一种自由,从外在的对成败的评价标准中解脱出来的自由。你可别小看这种自由,它是心灵的巨大成就。
当初从学校离开后,我对自己说:“我选择离开是为了自由。”但其实,那时我并不理解什么是自由。我以为自由就是少些琐事,少些外在环境的束缚。后来我才逐渐明白,真正的束缚来自我的内心——那些外在的评价标准早已变成了我内心的一部分。 自由的本质,不是离开某个外在的关系或环境,而是一个人能彻底从外在的评价体系切换成内在的评价体系。这样他才有足够的空间来决定什么事对自己真正重要。当这种决定变成了习惯时,谁都没法再剥夺这种自由。
我有一位来访者叫小路,他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经历过很多失败。他考了好几次研究生才考上。毕业以后,找工作也不太顺利。他一直想当律师,司法考试考了两次都没通过。这样备考当然会影响工作,他只能找那种清闲又底层的工作。第三次报考时,周围人都劝他算了,脚踏实地找个正经工作吧。他也开始怀疑自己,一翻开书就焦虑,于是问我:“我该坚持还是放弃?”
虽然我们总说不要害怕失败,可在现实里,失败就是很可怕的东西。小路经历的失败并不会消失,反而会不断提醒他:你不够好,你在追求自己配不上的东西。这就是他焦虑的来源。
对于他的问题,我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问他:“假如选择放弃,你之后准备怎么过?”
他说:“放弃的话,我就不用看书了。可以早早回家,跟我妈妈一起看电视剧。”
我问:“那你喜欢那样的自己吗?”
他说:“不喜欢。其实我试过了,那样过了一星期就觉得无聊透顶。相比之下,我倒是更喜欢准备考试的自己,虽然焦虑,可是至少有希望和活力。”
我说:“那就去追求你喜欢的那个自己。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考上,可是有时候希望和活力本身就是回报。”
所以,如果你也正在为转变而焦虑,不妨问问自己:
“我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我能做些什么,让我更喜欢今天的自己?”
不要小看这两个问题,它们预示着通往自由的道路。
因为你从来不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是你选择成为的人。
面对现实,除了顺从和反抗,还有重要的第三条道路,那就是理解和利用现实。屈从于现实和利用现实去创造的最大区别是,前者意味着现实会决定我们的行动,后者则意味着我们可以用行动去弥补目标与现实间的鸿沟。
本文来源:《走出黑森林 - 自我转变的旅程》,陈海贤 著,新星出版社。
2025.09.04 周四:
转变从来不是解决一个具体的问题,而是经历,它由一条完整的道路串联起来。
这条完整的道路是什么?在“响应召唤”阶段,自我中萌懂的、不容于环境的部分推动你做出选择;在“脱离旧自我”阶段,失去了目标、身份、关系的你,进入“黑森林”寻找新的自我的坐标;在“踏上新征途”阶段,你不仅找回了旧自我中最有力量的部分,加入了自己认同的新群体,还从实践创造的新经验中找到了新自我的信息;最后,在“获得新自我”阶段,你看清了“响应召唤”时那个萌懂的自我的样子,还从失去中逐渐找到了新的评价坐标——那个评价坐标不再是外在的世界或他人,而是你自己。
这条道路是你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是很多经历过转变的人汇总、凝结、归纳出来的故事。单独来看,每个故事都不相同,可是把它们汇总起来,你会发现,它们其实是同一个故事。
那是自我超越平凡现实的故事,是从失去中又得到的故事,是心灵突破现实的限制、经由“我想要”的指引实现自身的故事,是我们在迷茫中重新找到自己的故事。这不断重复书写的故事,是人类最了不起的心灵史。现在,它经由你的转变经历重现。
故事有一种特别的“历险感”,它为俗世的生活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外衣。
转行不只是转行,更是一个人离开熟悉的村庄,去往黑森林:理想不只是理想,更是我们在努力寻找的圣杯或宝藏。从心灵史的角度看,每一个在现实中挣扎着寻找出路的人,都是跟恶龙作战的英雄,而恶龙不仅是现实的困难,还是我们要超越的人生弱点。所以,不要害怕,一个完整的故事必然是包含历险的。 如果你正经历转变,还没有走到终点,转变的故事会为你提供范本,让你知道你正在经历什么、接下来会经历什么。
人在失落的时候往往容易变得慌乱,总想抓住一些东西。转变的故事就是你能够抓住的东西之一。但你会一边抓住它,一边又忍不住怀疑它。你会不停地想:万一这个故事不成立呢?万一我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找不到新自我呢?万一我一直沉溺在后悔中,想要回到过去呢?
不要因为这些疑虑而害怕讲你的故事。越是疑虑,你越是需要一个关于转变的故事。它会帮你整理经验,为你指引未来。不要害怕故事的破绽,故事不是一开始就成真的,它是讲着讲着才成真的。
转变常常把我们推往心理上的陌生之境,这时候,故事就变成了地图。我们经由转变的故事来整理自己的经验,为这段经历命名。
故事也可以是反过来的。你之所以要经历那么多痛苦,可能就是为了成就一个好故事,一个独属于你的故事。
就像斯多葛派哲学家塞内卡所说:“生活就像故事,重要的不是它有多长,而是它有多好。”故事的好坏,才是生活的本质。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惊讶。因为我讲到了他们在转变过程中最重要的经验——那种深刻的失落感。失落很痛,也很隐秘,它不像愤怒那么容易被说出口。失落背后,总有一种羞愧。就像一个人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受了伤,他最先想到的不是伤有多痛,而是怎么把伤藏起来,防止被周围的人看见,并因此觉得他是不好的人。
失落的人所承受的不仅是失去的痛,还有因为这种失去而变成异类的孤独。这种孤独很难对别人说起,他们往往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有机会面对它,为它悲伤和哭泣。
他们觉得转折期的内容有帮助,是因为我不仅看到了失落,还看到了失落对他们的意义——在转变中努力寻找新的自我。
还有很多读者觉得那部分写得太简略。确实,对于如此重要的主题,我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来理解它、剖析它。
这几年,我一直想写一本书,把“转变”这个主题讲得更清楚。我先是做了一个关于自我转变的训练营,参与并理解了很多学员的转变;又在得到App开了一门名为《自我转变50讲》的课程,帮助用户度过他们重要的转折期。对转变的主题理解得越深,我的感慨越多,也就有越多的东西想要分享。
于是,就有了你眼前的这本书。
而这本书更远的因缘是我自己的经历。
那是我以前经常讲,也讲了很久的故事,现在偶尔我还会讲。只不过,我以前讲这个故事,是为了自己;现在讲这个故事,是为了其他身处转变中的人。
几年前,我离开浙江大学,放弃了过几周就会分配到手的房子。我一边失落不已,一边努力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究竟是什么。如今我早已经由这个转变进入了一个更大的世界,那些遥远的失落只剩模糊的印象。
我在《重新找回自我》这本书里记录了这段经历。
当初,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大学老师的身份后,我对自己说:“现在,你所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的名字,和你会的东西。”现在重读这一段,我懂了,它就是一个人从外在评价标准切换到自我评价标准的宣言。我的名字和我会的东西,现在仍是我仅有的依靠。只不过它们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可靠。
当初我还设想过,假如接下来这半辈子我只能做一件事,我会做点什么。那时候我想的是:如果余生只能做一件事,我大概会帮助人们从结束的痛苦中走出来,完成转变,走向新的生活。这个问题首先是我自己碰到的,但它同时也是很多人的问题。我想起了很多在转变中迷茫的来访者,生活忽然断裂成两半,他们被留在断层中,惊慌失措,无法自拔。以前,我虽然知道这种转变的痛苦,但无法感同身受。而如今,我和他们站在了一起。
现在想来,那时候我还太年轻,还不知道余生很长。余生我当然不会只做这一件事,但我始终记得它。《走出黑森林》这本书就是对当年那个梦想遥远的呼应。现在,我做到了。当年的那个我,你满意吗?
虽然那些遥远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但我对转变的艰难仍心有余悸。每次听到学员讲他们要离开原有的工作和关系去寻找新自我,我都会心惊一下,尤其当他们说,他们走上这条路是受到我的影响时。因为知道这条路的艰难,我更会慎重。
我总是会问他们:“转变真的是一条走得通的路吗?有没有别的路可走?是真的到了需要转变的时候吗?”
我也会问自己:“我走过的道路能否印证普遍的规律?会不会只是我的运气不错,获得了一些重要的机会?万一我混得不好,会不会对当初的决定产生不同的看法?”
当我这么问自己的时候,答案自然浮现了出来。我心里相信,绝对不只是运气,它就是自我成长的必经之路。道路千万条,归根到底,都是同一条。只不过我们是在不同的因缘下,走上了这条路。
现在,这本书已经变成了我的故事的一部分。它会变成你的故事的一部分吗?它会怎么指引你的转变呢?
也许你要问:“为什么我要去经历这些转变?为什么我要去忍受那么多的挑战、不确定和磨难?我非要去寻找新的自我吗?它的意义在哪里呢?”
前段时间我去拜访一位成功的企业家。他是一个经历过很多转变的人,既经历过少年成名、一夜暴富,也深陷过财富清零的人生低谷,晚年又重建了自己的事业,受人景仰。可是在讲起自己的一生时,他说:“我赚的钱,创立的公司,其实都不算什么。我最好的作品,是我度过的时光。”
“我最好的作品,是我度过的时光”,这是经历过很多转变的人才有资格说的话。
所以,无论你正处于什么样的境遇,面临什么样的选择,已经或即将经历什么样的转变,记住,你最好的作品,也将是你度过的时光。
希望你能创造属于你的美好作品。
用你度过的时光。
本文来源:《走出黑森林 - 自我转变的旅程》,陈海贤 著,新星出版社。
2025.09.05 周五:
中国和世界正面临很多困难,此刻恐怕不是你一生之中最好的时光。但困难会刺激人们反思,会让人更想通过学习去发展和壮大自我。世间大多数事情是不确定的,唯有学习的回报是确定的……
但我们学习不仅仅是为了爽和能打,更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内核(Inner Core)」。最近有些哲学家喜欢谈论内核,这是个有点模糊的概念。大约可以说内核是你把知识和经验内化,变成自我的一部分。如果把学习比喻成修仙,内核就是你的“气海”或者“内丹”,内核体现思维能力的段位。
内核强大的人具有三种气质:超越身份思维、观念同步更新、价值观向下兼容。
我们可以把人分为「弱内核」和「强内核」两类。弱内核和弱内核经常吵,弱内核也很喜欢指责强内核 —— 但是强内核和强内核之间很少争吵。这是因为弱内核的人,因为各自所处环境和文化的不同,会对事物有各种各样不同的看法,而强内核的人能超越自身的环境和文化。
一个老北京可能会说烤鸭只有这样做才是正宗的,一个老南京会不同意他的看法 —— 但如果你走南闯北吃过世界各地的美食,你知道每个传统美食都是演化而来又在演化之中,你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正宗不正宗。
要在一个讲究游牧文化的地方开一家工厂,你必须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这家工厂的企业文化、管理方法会跟在一个比如说山地文化的地方开的工厂很不一样。但如果你要开一家物理学研究所,那就是全世界都是一样的。一个水暖工到外国干活可能觉得很别扭,而全世界任何两个物理学家凑到一起都能立即无缝对接。
我们大约可以把这个现象称为「强内核性相近,弱内核习相远。」
现在学术界一个流行的说法是人们的观点和行为首先是由「身份认同(identity)」决定的。弱内核尤其如此。老北京之所以维护正宗北京烤鸭,是因为他认为不正宗的烤鸭伤害了他作为北京人的荣誉。而这又是因为他无比看中“北京人”这个身份。强内核却能超越这种单一的身份认同。
当前科学理解总在进步,这不是我们的认知负担,这是认知福利。
世间多数进步是因为适应。
怎样做一个真正的大人物?你得有一个强大的精神内核。内心足够强大,对外部事物自然就能应对自如灵活处理,根本用不着动辄得咎,整天担心我做这个符不符合规定、做那个会不会得罪谁。没有强大内核,整天被外部事物牵着走,那就是德不配位。瓦德瓦特别引用了达芬奇的一句话 ——
「你永远都不会有比对自己更大或者更小的支配权。」
你能在多大程度上掌控自己的内心,才能在多大程度上支配外部事物。这就是此书标题「内部掌控,外部影响」的含义。
用中国话来说这就叫「内圣外王」。内圣外王这个词原本出自《庄子》,后来被儒家拿过去,成了中国古代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内圣」不是说你非得当个圣人,而是说你要有强大的内心修养;「外王」不是说你要当皇帝,而是说你要有领导力和影响力。所有先贤都认为,内圣和外王是相辅相成的,你得内外兼修。
有个青年女化学家叫芭贝特,她所在实验室的老板叫戈登。戈登是行业大牛,但是脾气不好。有一次芭贝特找戈登讨论前一天交给他的论文,戈登一见面就说,你这篇论文纯属垃圾,我已经扔垃圾桶里了。
我们设想一下,作为一个小人物,被老板这样批评,应该怎么办。我正好听到贾行家和脱不花他俩发明了一个谈话技术,叫做“可不咋地” —— 也就是先肯定老板的批评 —— 芭贝特就是这么做的,而且她做了更多。她接下来的这段话,可以写进教科书。
芭贝特说:“戈登,你说我的论文是垃圾,可不咋地,我写得的确不行。我每次读你写的论文,总会想你怎么能写得如此清晰明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要跟你一起工作。去年秋天你给我提供这个职位的时候,我真的太兴奋了。咱们现在这个研究成果非常重要,如果我这篇论文能写好,它可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那论文已经这样了,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一些建议?我想跟你学习怎么把论文写好。”
戈登态度立马好转,他赶紧把论文从垃圾桶里翻出来跟芭贝特一起修改。
我们从芭贝特这段话里至少能找到五个谈话技术 ——
-
一上来就是“可不咋地”,先用认同提醒对方咱们是一伙儿的,别误伤;
-
表达赞赏,调动情感力量;
-
帮对方看到事情的另一面,也就是虽然论文写得不好,但研究做得不错;
-
重申双方共同的价值观,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让论文产生影响;
-
提出具体行动方案,以此建立起共同成长的伙伴关系。
芭贝特只用了35秒就把这些信息全给到了。这些技术可能是你很熟悉的,你可能学过“关键对话”、“谈判技巧”、“非暴力沟通”等等知识,但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瓦德瓦说,这里我们真正应该注意的是,在这番对话中,芭贝特和戈登两人,究竟是谁在领导谁?
答案显然是芭贝特在领导她的老板戈登。这就是领导力。领导力比的不是岗位指令顺序,而是内核的大小。芭贝特的真正了不起之处并不在于她使用了那些技术 —— 可能她根本就没想过用套路 —— 而是她内心的强大,可能比戈登还强大。否则畏敌如虎,一见老板先矮三分,什么套路也使不出来。
领导力不是外部的地位高低,而是你内在的选择,是你能不能在自己辐射范围内产生最大的积极影响,这也就是「外王」。
瓦德瓦有个女学生,13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在医院里等待手术。有一天医生将她的父亲叫到病房外,说了两个坏消息。第一,你女儿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原计划一星期之后的手术必须得提前到今天晚上。第二,医院出现了一个状况,没法给孩子提供麻醉,手术只能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进行。
没有哪个父亲受得了这样的消息……但是父亲回到病房,带给女儿的,却是两个好消息。
第一,医生说今天就可以做手术了,不用再等一星期,这意味着三天之后你就能出院回家了!第二,医生们一直在观察你,他们认为你是最勇敢的少年,所以手术甚至不需要麻醉!
很多年以后,女孩才知道这番话背后的真相。她早就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经历的那场手术,但是她永远都记得父亲给她的两个好消息。
这是广义上的领导力。领导力不是说你非得指挥谁、调动多少资源、安排什么事儿;领导力也不一定非得使用什么套路或者权谋。领导力是你能不能、你敢不敢让人、让事情产生积极的改变。
领导力是真正的「做自己」。我们专栏以前讲过「基于信息论的人生观」,多数人都是按剧本走,别人安排啥就干啥,那等于是工具人;只有当你跳出剧本,施加一个主动性的时候,你才算活出了自己。
领导力是内圣和外王的互动。
但我们常常觉得内圣和外王是矛盾的。
有一位临终关怀护士叫布朗妮·维尔(Bronnie Ware),问了很多临终的人们一个问题:“你一生中最大的遗憾是什么?”答案有“我真希望我没有那么用力工作”、“希望我有勇气表达感情”、“要是一直跟朋友保持联络就好了”等等,但是排在第一位的是 ——
「我希望我有勇气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别人期望的生活。」
要不怎么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呢 —— 为别人而活的最后都后悔了。但人生总有这样的矛盾,你要想多赚点钱可能就得放弃理想;你要想升官可能就得低头;你要想夺取功名利禄,就不能花很多时间搞业余爱好……
这些矛盾本质上是你“内心想要”,和“外部世界要求”之间的矛盾。我们专栏讲过泽娜·希兹的《恍惚在思考中》,说读书人应该修炼自己的精神内核;但我们专栏也讲过巴拉巴西的《成功公式》,说「你的成功由我们决定」—— 决定你成功与否的不是你的内核也不是你的业务表现本身,而是世人对你业务表现的评价。面对这个成功定律,希兹会说人的才华和野心是两个不同的维度,内圣和外王是两回事。
但是世界上有些牛人,就爱说自己是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取得的成功。比如巴菲特说有的人根据“外部计分卡”生活,有的人则是对照自己的“内部计分卡”生活,而他从他父亲那里得到的教诲是一定要用“内部计分卡”来衡量自己。巴菲特说他的股票操作之所以能独树一帜,就是因为他有强大的内心。
可是人们往往不知道怎么使用突如其来的自由。对某些人来说,“做自己”的意思就是“我现在终于可以不管不顾放纵一把了”。这显然不是我们想要的自我。一个更真实的自我,必须是人的直接本能之后的某种东西。
理解这一点,我们必须意识到人脑是个「多元政体」,人在每一时刻都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和欲念,你必须在众多想要的东西之中追问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比如你今晚很想多喝几杯酒,但同时你又想把明天要做的报告写完,而你更想要的还不是那个报告,而是通过报告去影响公司的决策,不过你真正想要的还是通过那个决策对社会做出正面的贡献……这里的每一个想要都比前一个更高级。如果现在有件急事儿比公司那个决策更能体现你的价值,你可以放弃那场报告。
有这样的自我发现,我们面对各种局面就不再只有本能的反应。你在刺激和回应之间找到了自主的余地,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这就是瓦德瓦说的对自己内心的掌控。这也是从纳粹集中营幸存的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Viktor Frankl)说过的、也是史蒂芬·柯维在《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一书中反复讲过的那个道理 ——
「在刺激和回应之间,你还有选择如何回应的自由与能力。」
这就是「内圣」。
但光有内圣还不够。为了成功,你总要与各种各样的人发生联系。有时候你有美好的愿望,可是别人没有这个愿望;你想把事情做好,可是别人的心思不在这,那你怎么办呢?
瓦德瓦说你要用自己的内核去对接别人的内核,去激发他们最好的一面。这就是「外王」。
瓦德瓦说领导力就是为了跟他人追求一个共同的积极目标,我们要把自己和别人的优点都发挥到极致。如果你始终都能做到这一点,你就已经为成功创造了条件 —— 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是概率问题。
自己内心强大是不够的,你还得去影响别人才行。你不但要对自己有信心,还要对别人有信心。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06 周六:
中庸就是对内掌控好自己的内心以达到能随时用理性统率情绪的境界,对外处理好各种事务以达到随机应变恰到好处的水平。
第一层是自控。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各种情绪,在刺激和回应之间做出理性的选择,不能遇事一点就炸。
很多人认为自控和自由是矛盾的,觉得权力越大就可以越任性,其实并非如此。权力大,你的确有更大的选择行动的自由,但是你没有选择行动的后果的自由。这是因为你无法欺骗物理定律和世间的法则。
在顺应世间法则的前提下采取行动,才能有更大的自由。这就如同弹钢琴,你有胡乱弹的自由,但你没有登上舞台去给观众表演的自由。只有当你勤学苦练,达到弹出每一个音符都符合音乐规律的时候,你才有表演的自由。不逾矩才能从心所欲,这就叫自律带来自由。
中庸功夫的第二层是避免一根筋。死命坚持某个理念,不顾现实一条道走到黑,那不是中庸。
瓦德瓦说,任何信仰都有内在形式和外在形式。内在形式是你的基本原则、你的价值观是什么;外在形式则是一些仪式、习俗、各种禁忌之类。外在形式是可以变通的,我们真正应该在意的是内在的东西。
而内在的东西是相通的。瓦德瓦本是一个信奉印度教的素食主义者,但是他能在机场接受一个陌生穆斯林馈赠的食物,其中还有肉 —— 他把肉偷偷藏起来,然后把饼吃了。如果你用内核跟内核连接,大家的信仰再不一样也未必不能交朋友。
理解这一点你的路就走宽了。瓦德瓦作为商学院教授自己还开公司,当然是见多识广,他在全球各地都有学生。有意思的是每当他讲了一个道理,总会有学生说你这个道理正是我的信仰所教我的!而那些学生的信仰包括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佛教、道教、印度教、锡克教……乃至于无神论和不可知论。
为了实现最高的善,外在形式可以借鉴和变通,这才是真正的中庸之道。
中庸之道的第三层,也就是最高境界,大约可以叫做「千人千面」。
不同的用户打开购物网站看到的页面是不一样的,这是因为网站对每个用户做了个性化的定制,这就叫「千人千面」。网站的内核只有一个,但是它会用最适合的方式跟每个人打交道。
你猜还有谁是千人千面?林肯。林肯的传记作者采访了很多曾经和林肯交谈过的人,发现没有两个人对林肯的评价是一致的。有人说他极具野心,有人说他毫无野心;有人说他是个阴郁悲伤的人,有人说他是最活泼的人;有人说他非常狡猾,有人说他特别真诚;有人说林肯是人民的领袖,有人说林肯只是服从民意……
你看这像不像《论语》中,不同的人请教孔子什么是“仁”,孔子给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同。你可以说这是向下兼容,但我说这更是复杂思维的表现。林肯这样的人是可以处理复杂问题的复杂人。
现代社会是个复杂多变的社会,对于高级人才的要求往往是看似矛盾的 ——
-
既要求你快速适应变化,又要求你有坚韧不拔的精神;
-
既要求你性格外向,又要求你能够内向而善于倾听;
-
既要求你敢于冒险,又要求你谨慎而不随便下注;
-
既要求你仰望星空,又要求你脚踏实地;
-
既要求你快速决断,又要求你做好前期的调研工作;
-
既要求你建立社交网络,多跟人了解不同的想法,又要求你善于独处,能够独立反思;
-
既要求你愿意听取别人的意见,又要求你敢于说不,坚持自己的观点……
既要又要还要,你头脑中能容纳相反的想法,然后你还得保持正常行事的能力,这就是菲茨杰拉德说的「检验一流智力的标准」。
只有见过他们内核的人才能真正理解他们。林肯似乎是多变的,可是一位他多年的老友的评价却是「林肯对于真理的追求是不屈不挠的。」
世间大多数人随波逐流,而有些人一看就器宇不凡,你能感到他身上有点东西。长期沉浸于一项事业会让人挂相,常年的独特心态能直接改变外貌。我们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在塑造我们的形象。要不怎么传说林肯有句话说「每个过了四十岁的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长相负责。」
气质是修行出来的。除了在生活中历练,瓦德瓦有他自己的一套修行方法。一个是他作为印度教教徒经常冥想。他列举了一些冥想的好处,其中有些算是有科学研究证据,也是热门话题。一个是他认识很多人,他能从别人的人生中总结一些感悟。
还有一个方法是思想实验。瓦德瓦会把自己代入到历史上那些大人物身上,“假设当时我是林肯,我会怎么做” —— 这也是陈寅恪先生说的「了解之同情」:你理解了那些历史人物为什么会有看似矛盾的行为,你能同情他们的复杂心态,你自己也会慢慢变复杂。
瓦德瓦的研究团队还专门考察了很多能够激励人心的领导者,看看他们是如何跟对手、合作伙伴、家人、朋友互动的,他们分析了一千多场对话、演讲和会议,希望找到其中的共同点。结果瓦德瓦发现这些人并没有使用太多明显的套路 —— 他们的共同点是拥有五种「核心能量」,分别是「目的(purpose)」「智慧(wisdom)」「成长(growth)」「爱(love)」和「自我实现(self-realization)」。
作为一个前物理学家我很不喜欢别人滥用「能量」这个词,但瓦德瓦是想表达大人物的感染力:当你接近这些人的时候,你会被他们所感染,就好像他们在发光一样。
目的大概是你内核操作系统最重要的结构,现在谈论个人成长、谈企业建设,都要谈目的。什么是目的呢?我们必须先考察两个概念,一个是目标(goals),一个是价值观(values)。
「目标」,是你想做成的某一件具体事情。比如我想要考上大学、我想在年底之前升职为经理,这些都是目标。目标有明确的“已完成”和“未完成”两个状态。
目标能激励你行动,让你充满野心和干劲,所以目标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但是目标有个大问题:它也是我们痛苦的根源。如果一个目标总是实现不了,你会感到绝望;但如果目标真的实现了,你的快乐并不会持续很久。你会感到无聊,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我们专栏讲过罗伯特·赖特的《为什么佛学是真的》[1],所谓“苦”就是追逐目标的人永远都不会真正感到满足。你不想做一个只知道完成下一个目标的机器。
为了人生有长久的意思,你还需要「价值观」。价值观就是你认为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不好,什么值得付出、什么不值得。价值观是很宽泛的,代表大致的方向,并不具体。比如你的价值观是崇尚现代化,你热情地赞美科技和社会的进步,你就算自己不做什么、每天看看新闻也会觉得很有意思。
但如果只有价值观,没有目标,那也不好。因为你会很松懈,缺乏野心。你固然可以每天静看花开花落欣赏世间的美好,但是你不会取得任何成就。
合理的人生应该既有价值观又有目标。而瓦德瓦的洞见在于,理想人生的所有目标,最好都是从你的价值观中提取出来的。你的价值观会有很多个取向,你最好专注于一个方向用力。设定并且完成一个个从这一项价值观中提取出来的目标,就是你的「目的」。我用一个公式概括,就是 [2] ——
目的 = 价值观 × (目标1 + 目标2 + 目标3 + …)
目的是一个以价值观为导向的目标系统。比如你有一个价值观是“崇尚科技”,那么你可以设定的一个目的就是“用科技推动世界进步”。为了这个目的你可以设定一系列具体的目标,比如“设计一个新产品”、“参与一项研发并取得专利”、“帮朋友解决一个技术难题”等等。
这个系统最大的好处就是目的既不可能完全实现,又可以随时实现。你能说你什么时候完成了“用科技推动世界进步”吗?当然不能,你得为此奋斗终生 —— 可是你每天完成的每一个小目标都是在为了这个目的而努力。这样你就避免了佛学说的那个不满足之苦。
有了目的,你根据可利用的资源和自身的能力,选择一个个符合价值观的目标作为奋斗的里程碑,这样每次都能前进一点,永不停止。
目的系统的另一个好处是你可以随时调整其中的目标。特别在今天这个时代,外部条件总在变化,很多事情是你不可控的。你想要成为一个科学家,可是考研失败了。但你的价值观是热爱科学,你的目的是探索世界,这都不需要因为没考上研而改变 —— 也许你可以把其中“当科学家”这个小目标改为“当科学记者”。
有了目的,目标既可以扩大,也可以缩小,也可以横向移动,你的人生意义就保住了。
瓦德瓦把实践人生目的的过程分为五个阶段。
1.扰动(Stir)
可能是一场突发灾难,可能是一次人生巨变,把你推到了一个以前没想过的境地,让你不得不重新思考人生,这就是你发现目的的契机。你的人生使命可能要召唤你了。
2.寻找(Search)
你应该主动寻找。
可能你只是觉得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但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这说明你的价值观还不够强烈。为此你需要先有过硬的世界观。
你得强烈地想要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儿。世界变化的规律是什么?谁说了算?为什么世上有那么多不合理的事情?然后你看看你能在其中做什么,你应该做什么。人到了困顿的时候,尤其得多读书。
有的人轻易就认准一个方向,有些人可能会搜寻很久,但不论如何,这时候就算找到了也还不能完全定下来。
3.定义(Define)
第三个阶段就是定义。有了强烈的价值观,你就可以开始定义你的目的。不过目的不是一上来就定死的,可以修改和升级。
孟子有句话叫「君子可欺之以方」,说对这种原则性强的人你可以拿一些符合他的目的的事儿欺负他,比如逼一个慈善家捐款。但是做大事的人不应该被一些小原则限制死。比如瓦德瓦说如果他发现家里有个蜘蛛,根据非暴力原则,一般情况下他会用容器把蜘蛛装起来扔到户外去。但有时候很着急,那也只能把蜘蛛打死 —— 但他会确保一次性快速打死蜘蛛,不让蜘蛛感到痛苦,然后还会帮死蜘蛛祷告几句。
你说这是虚伪吗?这是最大限度符合原则,同时保留必要的灵活性。这也符合中庸之道。
4.专注(Focus)
从人生的某个时期开始,你的目的已经明确了。现在你完全知道自己要做一个什么人,那么剩下的就是要专注。最理想的情况是从事一个和目的一致的职业。你想搞物理研究,你就应该做一个物理学家。
然而现实很骨感,可能你只能从事一项跟目的关系不大、甚至很低微的工作,那怎么办呢?瓦德瓦的建议是你可以先把任何工作都变成跟目的有关的工作。
医院里有些清洁工不认为自己是清洁工,他们认为自己是帮助病人的人。把医院环境打扫干净,就是在参与治疗。看看哪个病人没有家属来探望,主动去陪她聊聊天,这也是完成了一项帮助他人康复的小目标。目的感可以体现在任何微小的项目上。
但是不要忘了追求最符合你目的的理想事业。刘慈欣身在电厂偷偷写小说,因为他认为他不是一个工程师,他是一个科幻作家。瓦德瓦讲有个索马里移民在伦敦是开出租车,可是他真正喜欢的是新闻,于是他一边跑出租一边追踪警方动态,有消息就向电视台爆料……时间长了之后,新闻界的人都认识他了,他真的得到了一个新闻工作。
大人物之所以会挂相,你在他们身边就能感受到他们的能量,最根本的就是因为他们专注。你一看就知道这个人是谁,因为目的已经塑造了他。
到了这个阶段,目的会给你强烈的紧迫感。你开始对生活做减法,你学会了对不相关的事物说不。
5.融合(Fuse)
有目的的人生的最高境界,是随时在每一件事中都践行目的。不但在实践自己的价值观,而且在一些很小的事情上、根本没人关注的事情上实践价值观。这是一个人已经与价值观融为一体,他变成了这种价值观的化身。
瓦德瓦说这比“做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事情”更有成就感。你是在用你的激情和才能去为你的目的服务。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那个目的,你会发现生命中每一分一秒都无比珍贵。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07 周日:
保持正常生活并不容易,因为人是一种很危险的智能机器。普通的机器,比如咖啡机,出再大故障最多也就是洒了咖啡,它绝不会用着用着就爆炸了。但是人可能会爆炸。人比自动驾驶汽车更容易撞车,人可以一门心思去做傻事,人可以造成巨大的伤害。
因为人有情绪、想法、信念和执着。
为了防止爆炸,你需要一个自我监测系统。你得学会以第三人称视角观察自己,评估自己当前的状态:我是不是生气了?我是不是想岔了?我现在的状态具备完全责任能力吗?一旦发现有任何问题,就不要采取行动,先把状态平复好。
这个能力有时候被称为「元认知能力」,瓦德瓦则称之为「智慧」。
「智力」是能帮你更快更好地把一件事做成的能力,「智慧」则是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的能力。智力指引行动,智慧指引智力。
有智慧的人拒绝接受给定的条件,包括不完全接受自己的信念。他会问还有没有别的选项。他时刻对自身和周围真实世界的信号保持敏感,他会质疑情绪和想法,他能跳出自身的禁锢。所以他就算不聪明,也不至于引爆自己。
瓦德瓦将智慧之路分成五个阶段:掌控情绪、解除自以为是的想法、调整信念、放弃执着、唤醒直觉。
「解除自以为是的想法」,值得好好讲讲。有个流行的心理学概念叫「自动想法」,人说每个人每天会产生七万个自动想法。这些想法不自觉地就往外冒,其中有一些轻易地占据了你的头脑,让你陷入可能会做傻事的境地。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俘虏了。
讲个故事。瓦德瓦有个学生曾经是一家工厂的人力资源主管。有一次工厂要开个表彰大会,有个叫老卡的工人得了最佳员工奖。主管通知老卡,说你到时候上台讲几句。
活动几天前,老卡专门到办公室来找了这位主管,说我能不能不上台发言。主管说我能理解你害怕公开演讲,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给你个稿,你到时候照着念就行!我现在挺忙的你先回去吧,加油!
活动当天,老卡根本就没出现。主管心想怕演讲也不至于怕到这个程度……结果发现老卡在当天早上自杀身亡。
原来老卡有婚外情。情人威胁他,说要在他登台的时候上台公布二人的感情……所以老卡不想上台不是因为他害怕演讲,他害怕的是婚外情曝光。主管完全没有领会到老卡当时的恐惧情绪,他根据以往的经验自动下了判断。
这就叫「自动积极想法(automatic positive thoughts,APT)」。当你一上来就无比自信地认为事情就是这样,根本没问题的时候,你就很可能产生了自动积极想法。
与之对应的是「自动消极想法(automatic negative thoughts,ANT)」,是说你会把一件并不重要的事儿自动解读成坏事。
瓦德瓦的MBA班上有个女同学,每次上课都很心不在焉,根本不看他,好像对他讲的内容完全没兴趣。瓦德瓦心想我的课一直挺受欢迎的怎么你就不听呢?是我讲的有毛病吗?一来二去他感到非常焦虑,甚至怀疑这个女生是不是对他有敌意。
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女生主动找到瓦德瓦,说自己家里这段时间出事了,要寻求他的建议。瓦德瓦这才知道问题不是出在讲课上。其实他完全可以从别的同学的表现判断自己讲的没问题,但是那个自动消极想法一直都在困扰他。
像这样的事儿生活中实在太常见了,我们几乎随时都在想:我太傻了,你从来不听我的,没人理解我,她没跟我打招呼说明她肯定对我有意见……
这就叫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要不怎么斯多葛派哲学说我们的情绪不是由发生在我们身上的那些事儿引起的,而是由我们对那些事儿的看法引起的。而你的看法有往负面解读的倾向。
我们专栏讲过「汉隆剃刀」,就是破解自动消极想法的利器。能解释为愚蠢的就不要解释为恶意,能用偶然原因解释的就不要解释成哪里出了毛病……事实是绝大多数时候人们都在关心自己的事儿,根本没工夫针对你。
不过归根结底,对付自动积极想法和自动消极想法的关键都是先识别到它们。当你陷入某个思考情境不能自拔的时候,要有一个自觉,意识到那只是一个自动想法。然后你可以尝试用一个相反的想法去中和它。
而有些根深蒂固的想法是难以改变的,可以称之为「信念」或者「信仰」。
并不是说人就不应该有信念。信念可以在逆境中激励我们坚持下去。但信念要是过了头,变成宗教屠杀那样的极端信仰,就太危险了。
正如朋友不是用来出卖的,信念当然不是用来改变的 —— 但信念是可以调整的。你看看约瑟夫·坎贝尔在《千面英雄》中讲的各地神话中的英雄人物,当他们最绝望的时候,并不是说我要再坚持一下,坚持斗争就能胜利 —— 逆境给英雄真正的礼物,其实是反思。
他们跳出那个框架,反思一番,重新认识世界,思维升级,改变之前的做法,才成了英雄。
有智慧的人不会被任何想法束缚到死,包括信仰。
所以说情绪、想法和信仰都可能是我们身上的定时炸弹。上头的那一刻,你就好像着了魔一样。如果当时有个亲友在旁观你,他肯定会把你拉住,告诉你别那么想!现在你不是真正的你!智慧,就是你要自己做这个旁观者,观察自己,把自身当作一个变量。
请恕我直言,我们中国古代的精英教育有点缺乏这种智慧上的训练。儒家一贯都是讲怎么守规矩、怎么在任何情况下坚持道德信念。比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个精神都是越是遇到逆境,越是要强硬。孟子说「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意思大约也只是磨炼出更强的意志力。
我们讲中庸之道,也是在给定要做什么的前提下,怎么灵活处理,把事情做到最恰当 —— 而不是质疑自己一开始的动机可能就想岔了。
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说的也不是反省自己为什么要做一些事,而是在反省做事够不够努力。
这大约是因为古代农耕文明的人们的确没有太多选择可做。人们每天做的事情是比较单一的,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没有太多思考的余地。作为农民,你种地就是;作为官员,你别折腾老百姓就是好官。礼法和社会规范已经把绝大多数事情都安排好了,做好做坏只有是否用力和用力是否恰到好处的问题,没有什么决策问题。
大约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兵法。《孙子兵法》里有一句「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说你愤怒的时候不要做决定,完全符合我们这一讲的原则。
这是因为战场没有一定之规,你就得会做决策才行。而即便是这样,这个原则被后世贯彻得也并不好,明朝那些文官都是越愤怒越喊着赶紧出兵。
所以我们的文化基因里可能有这么一个智慧的问题。今天我们所身处的是复杂多元的社会,我们需要决策的智慧。根据这一讲的道理,我们大概可以提出一个新的「三省吾身」——
我今天做决定时是否受了情绪影响?
我有没有被某个自动想法挟持?
我默认的信念一定是对的吗?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08 周一:
智慧的本质是跳出当前的思维框架,在更高的层次上审视自己,乃至于主动调控和选择情绪和思考。上一讲说的是怎么用智慧做减法,也就是避免做傻事;这一讲的主题是用智慧做加法,也就是发现新思路。这一切都是为了解放大脑,让人更自由。
我们讲三个智慧。这些不是儒家的方法,但是跟道家的「无为」、跟佛学似乎很有关系。
第一个智慧还是跟信念有关,叫做「融合对立面」。
……
怎么解决这些矛盾?妻子的做法不是我进你退零和博弈,而是邀请对方往高处走一步。为什么非得在“抢劫”这个框架内谈判?咱们跳到“交流”上去岂不是更好。
在更高点,矛盾可能被共识取代。这就叫融合对立面。
我们以前《科学思考者》专题也讲过这个。妥协并不非得是双方都在自己的立场上往后退,更可以是往“上”走,到比当前各自立场更高的地方去找一个共同的立场。
这个智慧不但能避免很多冲突,对双方都有利,而且有可能让我们打开思路,找到更好的思维。
信念,也可以融合。信仰不同的两个人是几乎不可能说服对方的,因为“说服”是思想的零和博弈。但如果改为借鉴呢?
可能你的信仰中也有一些真理,我借鉴过来,融合到我的信仰中,我的信仰不就更丰富了吗?
瓦德瓦举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例子。我们知道印度教是相信轮回转世的,这个信仰也好也不好。好的一面是你会比较乐观,毕竟这局游戏就算玩坏了来生还可以再玩一局。坏的一面则是你会认为此世是不重要的:反正也要反复转世,时间对我来说就是永恒的,那我有没有必要那么努力?所以很多印度人不太拿时间当回事儿。
但如果你是个无神论者,不相信轮回,你也是有利有弊。瓦德瓦说,这两种信仰,其实也可以融合一下。
印度教徒应该这么想:我是可以转世,但今生今世我赶上的这个时代、这个环境是唯一的,下次转世就是另一番局面了。这局游戏我还是应该打好,因为下一局就不是同样的游戏了!
而无神论者也可以稍微把轮回当做一种可能性:哪怕我遭遇了巨大的挫折,今生今世翻盘已经无望了,我也不应该认为自己彻底失败。万一真有来世呢?就算没有,我也可以借鉴一下“从头再来”这个精神,比如我每天早上醒来都算一次重新启动。
融合一下,双方都借鉴到对方信仰的好处,格局打开,路走宽了,而且也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
这一讲的第二个智慧,也是瓦德瓦五个智慧层面中的第四个层面,是「放弃执着」。执着(attachment)这个词应该是出自佛学,意思是一定要得到或者一定要拿住什么东西。佛学认为执着是一切痛苦的根源,你应该学会“放下”。
那你可能说,这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不执着于胜负的人怎么能有野心呢?没有野心怎么能去奋斗呢?怎么能成功呢?但是你也肯定听说过,「胜负心」是高水平比赛的障碍,正如「得到」办公室墙上贴的那句话:「竞争意识损害竞争力」。
其实我们可以既有野心,又不执着。秘诀在于,你要盯着的,是你的表现,而不是你表现的结果。
举个例子。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曾经有一位传奇篮球教练,约翰·伍登(John Wooden)。伍登说我在 UCLA 27年里从来没跟球员说过像这场比赛一定要赢这种话。
伍登说我每次都是要求球员在比赛中付出最大的努力 —— 以至于比赛结束的时候,你应该为你的表现感到自豪。只要你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做了最好的自己,胜负和分数是不重要的。
而伍登的秘密是这个不强调赢只强调表现的做法,反而能赢得更多。
这就是「不执着」。这也是以前我们讲庄子说的「无为」的特点 [2]。专注比赛但忘记胜负,你才能有最佳发挥。
纳粹集中营幸存的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Viktor Frankl)也有一句话:「不要瞄准成功 —— 你越把成功作为目标,你就越不容易成功……成功是不可追求的,它只会跟着你过来。」
这个心法有很多应用。比如你要去跟人谈判,瓦德瓦的建议是这样 ——
如果你不执着于谈判结果,你就会对自己的立场有更清晰的判断:你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同时你会对对方有很强的好奇心,你想知道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样你会更好地观察他,并且通过观察调整你的行动。现在你的内心有掌控感,外部有灵活度。
再比如求职面试。不执着,就是你得先这么想:哪怕没有你,对方也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没有对方,你也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现在你们只是看看双方的机缘是否正好吻合,探索一下在这个时候合作的可能性。这样的心态能激发双方的好奇心,让你更容易拿到合作机会。
我们要讲的最后一个智慧是唤醒直觉。我们知道直觉能帮人做更好的判断,产生创造性的、突破式的想法 —— 可我们也知道情绪和偏见会扭曲我们的判断。情绪和偏见是非理性的,但直觉也是非理性的。那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只留下好的直觉呢?瓦德瓦这回算是把这个问题彻底讲清楚了。
咱们用人工智能做个类比。现在任何人工智能都是基于数据分析,而数据分析都是先用一个数据集训练出来一个神经网络模型,下次做判断就用这个模型输出一个结果。
这个数据集训练出来的模型为啥是这样的?有时候能说清,更多时候是根本说不清。那个说不清的部分,就是直觉。
直觉是把数据集中所有数据都考虑在内之后的一个整体判断。这个判断出自潜意识 —— 潜意识活动比理性意识多得多,而且说不清。大脑就如同AI模型一样,在非常短的时间内、看似毫不费力地找到一个理性想不到的连接,给了你一个创造性想法。
数据集 → 训练 → 输出,仅此而已。
情绪和偏见是什么呢?是你被这个数据集之外的东西给干扰了。你考虑这个领域的问题,就应该只用这个领域的数据集 —— 情绪和偏见是来自于你的其他经验、是别的数据集训练出来的东西。下棋的时候就考虑棋盘上的事儿,别管对手的穿衣风格符不符合你的审美。避免情绪和偏见的意思就是要确保所用数据集的纯净。
为什么专家在自己熟悉的领域能做出快速判断?因为他们已经在这个数据集里浸淫多年,他们的神经网络早就训练好了。为什么专家对新事物的判断容易失败呢?当然是因为这个案例超出了原来数据集的采样范围。
理解了这个原理,下次想要获得直觉的帮助,瓦德瓦提出三个步骤 ——
-
平静下来。把跟此事无关的情绪和想法全部去除,放弃任何执着,心平气和来地想这件事。
-
加深对数据集的熟悉。尽可能接触相关的信息和知识,想清楚其中的逻辑,让大脑充分训练。
-
等待直觉。这期间可以去做点别的,比如散步、冥想和睡觉,等待大脑从后台把直觉提取出来。也许你睡一觉醒来,想法就有了。
我们以前多次讲过,创造力特别强的人就是这么干的。瓦德瓦在这里最关键的贡献是第一步,排除干扰,净化数据和思维模型。
你看那些特别有创造力的、了不起的人物,都是一些给人感觉特别纯粹的人。苏格拉底经常恍惚在思考中,孔子三月不知肉味,霍金就像个卡通人物,“韦神”韦东奕只吃馒头。不懂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不是学傻了?殊不知人家拥有高度纯粹的数据集。
这两讲的内容可能会让你想起佛学中的「戒定慧」。当前语境下,我们大约可以说 ——
「戒」,是对自身的约束。没事别出去惹事,否则会给自己徒增烦恼。道德也好,戒律也好,目的都是加强自控,别被情绪绑架成为炸弹。
「定」,则是虽然你没惹事,可是外部的麻烦来烦恼你的时候,你不要被干扰。真正让你烦恼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你对事情的解读。烦恼不要,激动和欣喜也不要。那些只不过是自动消极想法和自动积极想法而已。我们的目标是排除一切执着和杂念,获得内心的平静。
「慧」,是当你做到了「戒」和「定」之后,内心很平静的时刻,面对不受污染的数据集,智慧就出来了。
这里面没有任何神秘的东西。《楞严经》有云:「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是则名为三无漏学。」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09 周二:
咱们讲瓦德瓦五种核心能量的第三种 —— 「成长(growth)」,这里特指品格的养成。瓦德瓦几乎没提中国,但我读此书感觉很多内容暗合了中国古代圣贤的智慧。特别这一讲,基本就是孔孟之道。
儒家擅长研究品格。不过秦制以来儒家给我们的印象,品格养成就是要做个符合道德规范、遵守礼法、不惹事的“好人”。传统教育强调义务和责任胜过独立和自由,不鼓励个人发展壮大。我们从小到大听的都是什么吃苦耐劳的意志品质之类。
如果吃苦就能造就伟大品格,中国早就是个君子国了。
你要知道作为孔孟当初施教对象的「君子」,首先不是人品概念,而是身份概念,说白了就是贵族。君子默认就是有自由有独立性的人。这样的人是要做大事的,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有很坏的影响,所以孔孟说你们是贵族就得有个贵族的样子。秦制以后中国没有贵族了,孔孟之道就失去了对象感,被官方修改为教条化的意识形态,用户变成了考科举的做题家。这套本该用来训练君子的方法,被用来训练老实人。
但我们现代人享有自由和独立,我们有成为君子的条件。所以我们有义务拨乱反正,研究点真学问。养成优秀性格的目的不是为了做老实人,而是要内圣外王,壮大自我,改变世界。
所以你敢不敢有点强人气质……不过光是强可不行。
你看曾国藩和乔布斯的经历是不是很像。两人的1.0版就已经有超强内核,一看就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是他们恃才傲物,都遭到了社会的毒打,然后顿悟升级为2.0版。
那你可能会说,我不走他俩这条路,我一开始就融入社会,这好不好呢?这其实就是对上“会来事儿”,对下让人如沐春风,谨小慎微生怕出错……他们更有可能成为平庸之人,因为他们没有强硬的内核。
一个处处被外界牵着走的人就算在机缘巧合之下取得最大的成功,也是德不配位,将来会出各种问题。
瓦德瓦的主张是外在的胜利和内在的胜利必须得联系起来,共同成长。你不一定非得先做十年1.0再升级到2.0,你应该一边升级内核,一边升级对外界面。
孔子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在这一讲的语境下,就是如果一个人的内核超过了对外界面,他就看起来很粗野;如果用户界面特别友好而内核很弱,这个人就虚浮。内核和界面都很好,才算君子。
你可能说这太难了,我毕竟只是个普通人 —— 那你就高估别人了。首先你得相信人是可以成长的。我们前面讲了乔布斯和曾国藩的1.0和2.0版本,但是你没看到他们在1.0之前的alpha版和beta版 —— 再了不起的人,定型之前也干过傻事。
甘地小时候偷过他父亲的钱。曼德拉年轻的时候好战且嗜杀。林肯被称为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职业政客,因为他早期竞选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嘲讽对手、诽谤、虚假宣传都用过。
曾国藩刚到北京的时候就是个小镇做题家,是应试教育的牺牲品。用历史作家张宏杰的话说 [1],他「从气质到观念都是非常庸俗的。」性格不好就不用说了,而且整天没啥正事儿瞎玩儿,而且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挺虚伪:在这个人面前是一副嘴脸,在另一个人面前是另一幅嘴脸。当时曾国藩还有个最上不了台面的毛病是好色:听说谁家妻子好看或者谁家新纳了小妾,他去人家里死乞白赖非得把这个人请出来看看,还用语言调戏!
曾国藩事后也看不起自己:我怎么是这么一个人呢?
人的性格都是基因和环境共同促成的,但是那不是宿命。曾国藩的成长环境比较艰苦,张宏杰说:湖南人虽然有倔强、坚韧的特性,但也有封闭、褊狭的弱点……湖南历史上有一个规律,一个人只有出湖,才能褪却身上那种在闭塞环境下产生的狭隘偏执,变得大气宽广,有所作为。
正如瓦德瓦认为,要转变自己的性格,首先要拒绝让过去禁锢你的未来。
瓦德瓦提出了五个养成性格的办法。
第一是保持内心平静的状态。瓦德瓦称之为「持中状态(centered state)」,在这个状态下既没有情绪的刺激也没有琐事的干扰,你能最接近内核,你的思想和感受也最敏锐。
如果你拒绝对《论语》进行泛道德化解释,我看这就是孔子说的「克己复礼为仁」。孔子的弟子颜回就特别善于保持个状态,孔子说颜回「不迁怒不贰过」,而且「其心三月不违仁」—— 我看这不是什么“拒绝胡思乱想”,而是掌控内心调节情绪的高级功夫。
第二是找个榜样。
曾国藩是怎么从beta版演进到1.0版的呢?是因为北京开阔了他的眼界。他认识了几位高人朋友、读了一些好书。曾国藩这才认识到像范仲淹、韩愈、司马迁这样的人物是什么状态,是可以学的,他把这些人作为榜样,才决心要做个圣人。
第三是发现自己身上的亮点。瓦德瓦认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闪光点,代表与生俱来的优秀品质,你要做的就是培养和放大它们。
而这正是孟子的理论!孟子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恰恰就是「仁之端也」,是「仁」这种优良品质的种子。类似地,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都是人皆有之,是「义」「礼」「智」的种子,可以统称为「善端」。
可能你以为自己没有,但是只要你还知道羡慕人家身上有那个优点,就说明你身上也有那个优点的种子。
第四是要有导师和盟友,还要学会独处。导师给你提供灵感,他能始终指引你去追求最高价值。盟友在你身边帮你承担责任、挑战你的思维,还能提供第三方观察视角的观点,特别是能鼓励你。
有个研究说,如果你的婚姻伴侣能看到你的潜能、鼓励你向目标迈进,你实现目标的概率会大大高于那些没有伴侣的人。但如果你的伴侣整天嘲讽你的理想、否定你,你失败的概率也大大不如没有伴侣。
看来跟什么人相处真是一个重要决定啊,要不怎么说「昔孟母,择邻处」呢……不过最重要的还不是怎么跟别人相处,而是怎么跟自己相处。你得有独处的能力,因为人只有独处的时候才会不考虑别人的期望,才能完全以忠于自己的方式思考和行动。
第五是内省。儒家说「三省吾身」,瓦德瓦介绍了一个出自古希腊哲学和基督教传统的内省仪式,我们还是讲讲曾国藩的方法。
曾国藩向北京的两位大儒 —— 唐鉴和倭仁 —— 请教怎么才能当圣人,他们教曾国藩的办法是每天写日记。这种日记不是为了记录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反省自己哪些事做得不好。
曾国藩不但写日记,还经常把日记给身边的朋友看,让他们做点评。就好像我们发个朋友圈让大家评论一样。曾国藩一直到去世前还在写日记,他就是用日记戒掉了很多坏习惯,一步步成为楷模。
这是具体化、常态化、正规化的「三省吾身」,美国人也是这么干的。
林肯也是像曾国藩一样通过每天自省一点点变好的。乔布斯每天照镜子都会问问自己「如果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还做这些事吗?」如果连续很多天答案都是否定的,他就知道最近做的事儿该改变了。
我们有时候会抱怨自己怎么没取得他们那么大的成就。也许答案还没轮到我们在重大关头上表现如何。我们的日常就不如他们。但这一讲全部要说的就是你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人。
1464年,佛罗伦萨人从山上获得一块又大又气派的大理石,看谁能用它雕一个雕像。没人敢接这个活,因为这块石头有个很难处理的缺口。最后还是年仅26岁的米开朗基罗接下了任务,他用三年时间雕刻成了著名的大卫像。
米开朗基罗说:「在每块大理石中我都能看到一尊雕像,好像站在我面前一样,动作神态无比完美。我要做的就是把禁锢雕像的多余石头去掉。」
瓦德瓦说,人也是这样。每个人都有一个纯粹而美丽的内核,一开始是被包裹在石头墙壁之中,你要做的就是把多余的石头去掉。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10 周三:
我们借用陈海贤老师一本书的书名作为本讲的标题,但这里说的不是夫妻之间、亲密关系的爱,而是对所有人的爱,是孟子所说「仁者爱人」的爱。「爱」是瓦德瓦讲的五种核心能量里的第四种。你要做一个爱人的人。
这听起来有点空洞。基督教讲「博爱」,很多人认为是伪善。上世纪中国流行一首歌叫《让世界充满爱》,听起来像是一种美好的期许,不太实际,还有点白左的味道……
瓦德瓦是给商学院上课的人,他不讲没用的东西。这里说的爱,是让你实现内圣外王的重要力量。
你说这是不是很神奇。萨达姆绝对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他有一种特殊的魅力。那不是领导力,而是近乎一种超能力,能让每一个接触他的人感受到他的爱。成功的独裁者绝对不是那种咋咋呼呼让所有人都怕他的人,开玩笑,连身边的人都笼络不住你还搞什么政治。
爱就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如果连坏人都会使用这种力量,我们这些好人为什么不用呢?
什么是爱?瓦德瓦说,爱是自我的扩大。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的自我意识就扩展到了他身上。他快乐你就快乐,他的成功就好像你的成功一样。你不但把他变成了“你的人”,而且把他变成了你的一部分。你想想对自己的家人是不是这样的感觉。但家人只是爱的起点。
找张白纸,在中间画一个点,代表你自己。在点的周围画个圆圈,圆圈里都是你爱的人。那么瓦德瓦说,圆圈外面的,是什么人?难道是你不爱的人吗?
是你暂时还没有爱到的人。世间所有人是一个整体,你应该由内而外地去爱他们。正如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要这么说的话,爱就不仅仅是一种情感了,它是一种连接的力量。
那你可能要说了,你这是工具理性吧,这不就是想像朱祁镇那样把别人变成自己人吗?不是。爱不是为了让别人为我们做什么,爱首先是自己为自己做的事。
当你爱人的时候,你是处在一个美好、优雅、慈悲的状态 —— 英文叫「grace」。你希望保持这样的状态,你希望做这样的人。
林肯说所有的爱本质上都是自私的,因为爱这种情感、这种行动,对自己就有好处。有一次林肯坐马车路过一个泥潭,泥潭里有几只快要淹死的小猪。林肯看不下去,跳进泥潭救出了这几只小猪。同伴问他说你这个善行不就是绝对无私的吗?林肯说,我得到了内心的平静。你对其他生命做了正确的事,你自己也会感觉很好。
爱能直接改善你的身心健康。有研究证明,那些有同情心、有善意的人都是快乐的人。你为别人做好事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如同别人在为你做好事,你的内心会更加平静,抑郁会减少,胆固醇、血压水平会更健康,你减少了压力和焦虑,长此以往寿命也会延长。根本不需要别人回报,爱就是你最好的回报。
瓦德瓦说他以前买咖啡给小费,都是确保咖啡师能看见他给小费。后来他考虑到林肯说的这个精神,就故意在咖啡师转身不注意的时候给小费……瓦德瓦发现感觉果然更好了。
如果爱本身就是你的回报,真正的爱就应该是无条件的。瓦德瓦说「我们爱是因为我们希望去爱,而不是为了被爱。」
瓦德瓦有个学生,他爷爷去世前,和他有一番交谈。爷爷说你想不想知道完美婚姻的秘密?我和你奶奶,我们从来都不是50和50的关系。我们从来都是90和10的关系。有时候给她90,我留10,有时候她给我90,她留10。当你爱对方的时候,你总是给对方更多……而不是讲什么公平。
所以爱是主动的、无条件的。不是说你表现好,我才爱你;你要是反对我我就不爱你;你办好了这件事,我就爱你,你办不好我就停止爱你。那不是爱。爱不是由对方决定的,而是由你决定的,爱是你自己的选择。这个选择就是我要做一个爱人的人。
而作为这个选择的副产品,别人感受到你的爱,也会爱你。你们就建立了爱的连接。
有爱的领导主动成就下属。他们真诚地想知道下属在想什么,用最符合对方利益的方式安排工作,并且把功劳归于对方。员工在这样的领导身上能找到归属感。而这些动作做不了假,有没有爱,别人能看出来。
你爱的能量强,你的领导力才会强,你的辐射范围才会大,所以说爱是自我的扩大。爱能把人和人、把人和事业、和公司、和社区连接起来。
由此可见,那些“不爱”的人,那些特别自私的人,真正的问题不是“坏”,而是愚蠢:他们不知道爱的力量。不过更可能是因为他们做不到 —— 他们可能是不敢爱、不会爱,可能他们先天条件就不足。
爱,需要学习。
首先你要有爱的土壤。为了学习去爱,你需要体验被爱。
我们之前讲过马丁·路德·金做事有气度有策略,而同为民权运动领袖的马尔科姆·X则总走极端,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马丁·路德·金从小生活在一个特别有爱的家庭。
这是有科学根据的。萨波斯基的《行为》一书讲过这个道理 [1],瓦德瓦也列举了一些研究结论。如果一个人从小就受到父母的关爱,父母是他的依靠,对他很支持,他也会成长为一个有爱的人。他愿意跟别人建立亲密关系,他很有安全感,不会总担心伴侣出轨之类。他对新鲜事物持开放态度,敢于冒险不怕失败。跟人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不会搞你死我活那种死磕。他真诚地关心别人。
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从小缺爱,感受不到父母的支持,他长大后可能会有「焦虑」和「回避」的症状。焦虑体现在亲密关系中是不信任。他的恋爱对象必须总得安慰他、时刻证明自己有多爱他才行。回避体现在因为害怕失望和背叛,他不愿意跟人建立亲密关系。
科学家把这个现象称为「依赖性悖论(Dependency Paradox)」:爱你的、可依赖的人越多,你对人的依赖感反而越小,你很独立;爱你的人越少,你的依赖感反而越强。
有人相信什么“男孩要穷养”、“要吃苦”,整天故意打击孩子,跟孩子做对,那完全错误。要想培养一个有好奇心、有创造力、有安全感、不焦虑的人,就必须给他爱,给他支持。
注意这里说的都是主观感受。关键不在于在统计学意义上有多少人爱你,而在于你感受到多少爱。所以你要主动去体验爱。多跟亲人相处,别怕亲密关系。哪怕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深深爱过你,哪怕他已经去世了,你看着他的照片,也能体验到爱。
第二步就是要主动去爱,去播撒爱的种子。常规方法包括同理心,别人有什么事你得要感同身受才好;另一个常用方法是感恩,主动向人致谢。
一个有意思的方法是赞赏:你要学会发掘别人身上的闪光点。巴菲特说,「每个人身上都有10%,是激励人心的闪光点,现在我遇到一个人就想找到他的闪光点。」你要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跟人交往,你感觉会非常不一样。
瓦德瓦有个同事,大家都讨厌他,说这个人特别自私,很不地道。瓦德瓦本来也总回避他。有一次俩人遇到,瓦德瓦突发奇想,说我为什么不能看看这个人身上有没有10%的闪光点呢?
结果瓦德瓦对他的态度就变了,而对方明显也感受到了那个态度。两人聊起来还挺好,瓦德瓦果然发现,这个人和自己一样喜欢社会公共事业,还喜欢动物,曾经帮受伤的动物建了一个收容所。
这个道理是你要多找别人身上的闪光点,少挑人的毛病。有研究发现,幸福的夫妻在一起很多年了还在发现对方的闪光点,随时点赞;不幸福的夫妻则总在扫描对方的缺点。
那为什么很多人总爱挑毛病不爱点赞呢?这可能是世界观问题。爱的底层逻辑是你得相信这个世界本质上是丰盛的,好东西多的是,咱们可以合作,共同发展壮大,这不是一个零和游戏。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11 周四:
咱们继续讲瓦德瓦说的「爱」这种能量,人应该尽量去爱每一个人。但有些人不但不可爱,而且很可恨,我们应该如何对待这样的人呢?
你要知道所有的圣贤,不管是气质温和的孔子还是作风强硬的孟子,从来都没有说过对待敌人应该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正面人物从来都是鼓励爱而不是强调恨和怨。
当然所有情绪,包括负面情绪,都是有用的。我们经常说不要在愤怒的时候做决定,但愤怒也有用。在冲突中表现出愤怒,你会更容易取胜。同样地,恨这种情绪能激励人去惩罚坏人,怨这种情绪能督促人去追究责任,这都是社会所需要的。我绝对不相信人类应该做手术去除恨和怨的功能。
但是请注意,爱和恨是不对等的。
爱是一种连接力量,能扩大你的联盟,而恨恰恰相反。
瓦德瓦举了一个非常有力的例子,希特勒。我们知道希特勒最初在德国起家是因为一战德国战败,全国弥漫着一种无处发泄的怨恨心态。希特勒抓住了这个心态,把怨恨引到了犹太人身上。希特勒给德国人找到了共同的敌人,而共同的敌人能把人迅速团结起来……仇恨的确有这么一个团结人的力量,要不怎么说「同仇敌忾」。
问题在于,仇恨的动力学是分阶段的。团结效应只在短期内有效。仇恨的长期效应,是你恨的人会越来越多,不恨的人越来越少。
一开始德国人只是仇恨犹太人,不久后就发展到对境内其他少数民族的仇恨,比如仇恨斯拉夫人。
再往后,哪怕你是标准的德国人,你是个雅利安人,只要你没有参与迫害犹太人,人们也会仇恨你:你是哪头的?你对德国不忠啊。
随着战争深入,人们又开始仇恨残疾人。他们认为残疾人不能为战争胜利做贡献,只是在消耗国家财富。
再到后来,所有不接受纳粹意识形态的德国人,都成了仇恨的对象。
这可不仅仅是情绪健康不健康、国家有没有道义的问题 —— 这是战略的灾难。仇恨动力学让你的盟友越来越少,你的敌人越来越多。所以聪明人对集体仇恨都非常警惕。你的仇恨再正当,最起码也得给人保持中立的自由。
面对伤害,其实生活中更常见的情绪不是仇恨,而是「怨(grudge)」。别人伤害了你,你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你会有怨恨。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好不好,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说别人对你坏,你还对他好,那你对的起那些对你好的人吗?但是请注意,孔子反对以德报怨,可是他可没说应该以怨报怨 —— 孔子的建议是「以直报怨」。
这个「直」,有人解释成对等,你对我怎样,我就对你怎样,那是不对的。瓦德瓦给我的启发是,「直」,是不带仇恨情绪的解决。
瓦德瓦说宽恕有两种,一种是「内心宽恕」,一种是「外在宽恕」。所谓外在宽恕就是从行动上免除惩罚,这种宽恕有时候是必要的,否则冤冤相报何时了,社会永无和平。但你确实不可能每次都给人外在宽恕,有时候该惩罚就得惩罚,才能确保社会公正。
而瓦德瓦建议,内心宽恕,你应该每次都给。不管这个人做了多坏的事,我们先在心理上宽恕他。
因为这对你自己有好处。一个充满怨恨的人,还没对对方采取什么行动,自己就已经被怨恨心理给摧残了。研究表明怨恨会让人感到压力、焦虑甚至抑郁,会让心血管和免疫系统变差,乃至于产生肉体上的疼痛。
所以宽恕对方是为了放过自己。这事儿我们在心理上已经过去了,至于说是不是应该惩罚,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判断。而恰恰是只有当你心理上已经宽恕了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头脑才是清醒的,你才能作出怎么惩罚他的合理判断。
别去做一个整天充满怨恨的人,选择做个强人吧。有句据说是爱因斯坦说的 —— 但我感觉不太像爱因斯坦的风格 —— 的话叫做「弱者报复,强者宽恕,智者忽略」。
智者是直奔下一个目标了,你这点事儿我管都不管。可是对于那些不能不管的事,我们应该尽量做到先从心理上宽恕。但这是很难的,甘地有句话叫「弱者是永远都不会宽恕的,宽恕只属于强者。」
因为你只有内心比对方强大,才谈得上宽恕对方。否则那不叫宽恕,那叫屈服。
仇恨和怨恨之外,还有一种常见的负面情绪是「评判(judge)」。评判是你看别人做了什么事,就在内心把他当做坏人。评判常常出错,因为你会把别人无心的、或者是另一个意思的一句话或者一件事当成是在故意伤害。内核强大的人一定要多用汉隆剃刀,别想太多。
所以我们千万不要轻易评判别人,你不知道人家背后有什么故事不说,给自己也是徒增烦恼。
不仇不怨不评判,这些都是爱的修养。然后爱的修养还包括克服自己滥用爱的倾向。爱有个近敌是「取悦」。
咱们不抱怨是不抱怨,宽恕是宽恕,但是受到不公平对待也得敢说出来摆平才行。有些人总想取悦他人,不敢跟人发生冲突。有些人不管别人让他帮什么忙他都不敢拒绝,以至于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儿。那不是正确的爱。
有的夫妻关系就是一方总在取悦另一方,特别怕跟对方冲突。这种取悦的确能让双方平时看起来非常和谐,一点矛盾都没有……但矛盾其实是被压制了。怨恨在暗中积累。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就要爆发,就会出大问题。健康的关系应该有事儿就说事儿,经常发生一些小冲突不算什么。
那怎么才能找到取悦和爱之间的度呢?这你就需要中庸之道了。你需要运用智慧、对照目的、遵循你的原则去全局性考虑,怎么做对这个人、对自己是最好的。
真正的爱不是沉溺于爱的情绪之中,而是理性的爱。
能感受爱,能主动去爱,不仇不怨不评判,又能用理性分析,又能随时实践,你就算掌握了爱的技能。而这一切都依赖于你有一个强大的内核。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12 周五:
心理学家把这种好像完全没经过大脑的情绪反应称为「反射反应(reflexive reaction)」。反射反应就如同人被编程了,有个固定的脚本,只要什么诱因触发你的脚本,你马上就会按照固定程序做出回应。这不成机器了吗?
这样一点就炸的人,是没有自由的,是情绪的奴隶,最容易被人驱使。
所以我们一再强调「在刺激和回应之间,你还有选择如何回应的自由与能力。」人脑毕竟没有真正被编程,在外界刺激和自己的回应之间是有一个空间的,你可以在那里做出选择。
自由很简单,就是你有没有的选。自由也是最难的,你必须战胜自己的反射反应。
智者都说要掌控情绪、做情绪的主人、不被情绪牵着走,但并没有说要消灭情绪甚至干脆取消大脑的情绪功能。情绪是哺乳动物六千万年演化带给我们的思维快捷方式,情绪能让我们对局面做出快速而且相当准确的判断,而且对外表露情绪往往也很有用。
拿愤怒来说,它最基础的作用是让冲突的解决有利于自己。被侵犯的一方感到愤怒,既让自己更积极地维护自己的利益 —— 哪怕为此不惜牺牲对方的利益 —— 也给对方传达一个明确信号:我不好惹,我随时开始战斗。这个明确的信号有利于以最小代价解决冲突。试想如果一个人被侵犯了连愤怒都不会,他在丛林社会里还能生存吗?
信念的确是可以调整的,但这并不是说信念可以讨价还价。说我是个素食主义者,可是今天到菜市场一看肉很新鲜又很便宜,于是我决定今天暂时改为可以吃肉 —— 这不叫信念。信念不是说给别人听,而是自己对自己的要求,是一种commitment,有信念的人生更有意义,所以我们必须严肃对待信念。
而盲信,恰恰不是严肃对待信念。严肃对待信念首先要问你的信念究竟是什么。
所谓调整信念,不是被迫妥协。而是重新发现你的信念究竟是什么。
调整信念不但不是用一个低一档的、更俗气的信念取代最初那个纯粹的、天真的信念 —— 而恰恰是用更高级、更深刻的信念取代原来没想明白的、教条式的信念。
我们讲到萨达姆和朱祁镇都有一种超能力,能在看似不经意间,迅速把一个人变成他的“自己人”。这种能力应该怎么练,其实我们已经讲了一点。你最应该学习的,是特蕾莎修女。这一切一切最关键的出发点,是你要让每一个跟你接触的人,认为在那一刻他就是对你最重要的人。
最起码的一点就是你要非常认真地听对方说话,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 —— 就好像是总理在跟你说话一样。人非常希望自己被关注。
而这样的态度装是装不像的,人很容易感觉到,所以我理解你必须发自内心地尊重每一个人才行。
要说表达爱的具体技术,有个心理学家叫约翰·戈特曼(John Gottman),专门研究亲密关系,号称只要观察一对夫妻之间的互动模式,能以超过90%的准确度判断他们未来会不会离婚。我觉得他的发现也可以用于一般朋友之间、同事之间的“爱”。戈特曼的理论包括「情感银行」之类,得到就有一些介绍。我这里想说他的两个洞见。
一个是注意力。要想关系好,一定要给对方充分的注意力。哪怕他跟你说一些没什么意义的琐事,比如什么刚看了个新闻、或者昨天做了个什么梦,你也应该给予回应,而不要置之不理。
其实我们专栏以前也讲过一个研究,亲密关系最重要的指标之一就是「响应度」[1]。对方一说什么,你马上有个应答,这非常重要。有回应代表关心和重视。
另一个是「蔑视」。夫妻互相指责、抱怨、乃至经常争吵,这都没关系,毕竟对话仍在进行。哪怕有一段时间的冷战,也不至于离婚。怕就怕蔑视。蔑视是从内心看不起对方,对方说啥你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一说话用词都很轻蔑,那就完了。
蔑视,是预测离婚的最强烈信号。
那我们想想,对身边任何一个人,如果你给他蔑视,这关系还能好的了吗?反过来说,如果你给他的是重视,这关系能不好吗?像什么记得只见过一面的人的名字、别人过生日送去问候,这些小细节具体做与不做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让人切实感受到你对他的重视。
我只能慢慢地磨炼。你肯定也有同样的感觉,比如想起来自己以前做过的一些事情,现在会感到无地自容。太尴尬了,太愚蠢了。即便是现在,我读了很多好书,有时候做过某件事过段时间想起来也很后悔。
事到临头,很多时候我的确知道根据圣贤的教诲应该怎么做,但是我有时候难以控制。
而我能提供的一个经验是,如果你按照圣贤之道去做,哪怕当时感到很不痛快,过后没有一次会后悔。
「内圣」不是说你非得当个圣人,而是说你要有强大的内心修养;不是放纵自己,而是掌控自己。
「外王」不是说你要当皇帝,而是说你要有领导力和影响力;不是操纵别人,而是激发他人。
「中庸」是「内圣外王」的具体形态。
什么是「中庸」:中庸就是对内掌控好自己的内心以达到能随时用理性统率情绪的境界,对外处理好各种事务以达到随机应变恰到好处的水平。
中庸的三个层次:
1.自控: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各种情绪,在刺激和回应之间做出理性的选择,不能遇事一点就炸。
2.避免一根筋:死命坚持某个理念,不顾现实一条道走到黑,那不是中庸。为了实现最高的善,外在形式可以借鉴和变通,这才是真正的中庸之道。
3.千人千面:你头脑中能容纳相反的想法,还得保持正常行事的能力。
实践人生目的的过程分为五个阶段:
1.扰动:突发的灾难或巨变,是你发现目的的契机。
2.寻找:主动寻找。你得强烈地想要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儿。
3.定义:有了强烈的价值观,你就可以开始定义你的目的。不过目的不是一上来就定死的,可以修改和升级。
4.专注:把任何工作都变成跟目的有关的工作。
5.融合:随时在每一件事中都践行目的。
「元认知能力」,称之为「智慧」。
「智力」是能帮你更快更好地把一件事做成的能力,「智慧」则是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的能力。
智力指引行动,智慧指引智力。
智慧的五个层面:掌控情绪、解除自以为是的想法、调整信念、放弃执着、唤醒直觉。
1.掌控情绪:拒绝接受给定的条件,不完全接受自己的信念,质疑情绪和想法,不爆炸。
2.解除自以为是的想法:当你一上来就无比自信地认为事情就是这样,根本没问题的时候,你就很可能产生了「自动积极想法」。
与之对应的是「自动消极想法」,是说你会把一件并不重要的事儿自动解读成坏事。
对付自动积极想法和自动消极想法的关键都是先识别到它们。当你陷入某个思考情境不能自拔的时候,要有一个自觉,意识到那只是一个自动想法。然后你可以尝试用一个相反的想法去中和它。
3.调整信念:信念当然不是用来改变的 —— 但信念是可以调整的。跳出那个框架,反思一番,重新认识世界,思维升级,改变之前的做法,就成了英雄。
融合对立面——在更高点,矛盾可能被共识取代。妥协并不非得是双方都在自己的立场上往后退,更可以是往“上”走,到比当前各自立场更高的地方去找一个共同的立场。
融合信念——可能你的信仰中也有一些真理,我借鉴过来,融合到我的信仰中,我的信仰不就更丰富了吗?
4.放弃执着:我们可以既有野心,又不执着。秘诀在于,你要盯着的,是你的表现,而不是你表现的结果。
5.唤醒直觉:获得直觉的帮助有三个步骤 ——
平静下来。把跟此事无关的情绪和想法全部去除,放弃任何执着,心平气和来地想这件事。
加深对数据集的熟悉。尽可能接触相关的信息和知识,想清楚其中的逻辑,让大脑充分训练。
等待直觉。这期间可以去做点别的,比如散步、冥想和睡觉,等待大脑从后台把直觉提取出来。也许你睡一觉醒来,想法就有了。
成长就是品格的养成
养成性格的五个办法:
1.保持内心平静的状态:称之为「持中状态」,在这个状态下既没有情绪的刺激也没有琐事的干扰,你能最接近内核,你的思想和感受也最敏锐。
2.找个榜样。
3.发现自己身上的亮点: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闪光点,代表与生俱来的优秀品质,你要做的就是培养和放大它们。
4.要有导师和盟友,还要学会独处:导师给你提供灵感,他能始终指引你去追求最高价值。盟友在你身边帮你承担责任、挑战你的思维,还能提供第三方观察视角的观点,特别是能鼓励你。
5.内省:「如果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还做这些事吗?」
爱是自我的扩大,是让你实现内圣外王的重要力量。不仅仅是一种情感了,它是一种连接的力量。
学习爱的方法:
1.你要有爱的土壤。为了学习去爱,你需要体验被爱。不在于在统计学意义上有多少人爱你,而在于你感受到多少爱。
2.主动去爱,去播撒爱的种子。常规方法包括同理心,别人有什么事你得要感同身受才好;另一个常用方法是感恩,主动向人致谢。一个有意思的方法是赞赏:你要学会发掘别人身上的闪光点。
掌握爱的技能:
1.不仇恨:仇恨的动力学是分阶段的。团结效应只在短期内有效。仇恨的长期效应,是你恨的人会越来越多,不恨的人越来越少。爱和恨都是正反馈过程,但是爱能让你的盟友越来越多,而恨只能让你的盟友越来越少。
2.不怨恨:孔子的建议是「以直报怨」。「直」,是不带仇恨情绪的解决。宽恕有两种,一种是「内心宽恕」,一种是「外在宽恕」。内心宽恕,你应该每次都给。宽恕对方是为了放过自己。
3.不评判:评判是你看别人做了什么事,就在内心把他当做坏人。评判常常出错,因为你会把别人无心的、或者是另一个意思的一句话或者一件事当成是在故意伤害。内核强大的人一定要多用汉隆剃刀,别想太多。
4.不取悦:克服自己滥用爱的倾向。爱有个近敌是「取悦」。运用智慧、对照目的、遵循你的原则去全局性考虑,怎么做对这个人、对自己是最好的。真正的爱不是沉溺于爱的情绪之中,而是理性的爱。
逆境给英雄真正的礼物,其实是反思。
有智慧的人不会被任何想法束缚到死,包括信仰。
新「三省吾身」—
我今天做决定时是否受了情绪影响?
我有没有被某个自动想法挟持?
我默认的信念一定是对的吗?
每个人都有一个纯粹而美丽的内核,一开始是被包裹在石头墙壁之中,你要做的就是把多余的石头去掉。
你只有内心比对方强大,才谈得上宽恕对方。否则那不叫宽恕,那叫屈服。
领导力是真正的「做自己」。
爱你的、可依赖的人越多,你对人的依赖感反而越小,你很独立;爱你的人越少,你的依赖感反而越强。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13 周六:
日常生活中,因为每个人所处的环境和文化不一样,我们的大部分观点都是主观的。我们会有「群体思维」和「身份政治」,会有不同的价值观。
但你要站在外星人的角度,你会认为人与人之间的那些所谓差异根本就不重要。你看到人类中的共性远远大于区别。你会有更客观的视角。
世界上有全人类共享的、客观的价值观吗?有。比如日出和日落、日全食、星空、瀑布,不管你出自哪个文明,不管你是哪个民族的人,不管你有钱没钱有多高的学历,你都会觉得那非常美。
这就是客观的美。客观,就是对所有人、对所有事物都是一样的。泰森以前有句名言说「科学这个东西好就好在,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它,它都是对的。」
人常说颜色一共分七种,红橙黄绿蓝靛紫。但太阳光是一个连续光谱,你凭什么把它分割成这么七个颜色呢?其实颜色可以任意分类,可以无限细分。你要是搞房屋装修之类的工作,你眼中会有很多很多种不同的颜色。分类都是主观的。
事实是这种分类只是为了方便而已。
这一讲的主题是破除你的「我执」,也就是超越身份思维。用宇宙视角观想世界,你的心会宽阔很多。
克林顿当总统的时候,从NASA借了一块来自月球的石头,放在总统办公室。每当有政客跟他争论,他就会让对方看看这块石头,让他想象一下如果站在月球上看,咱们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曾经在月球上漫步过九个小时的美国宇航员艾德加·米切尔(Edgar Mitchell)也说过一段话——「从月球上看,国际政治是如此琐碎。你会想要揪住一个政客的脖子,把他拖出25万英里远,然后对他说:“看看那里吧,你个狗娘养的!”」
这就是宇宙视角的魔力。一旦你有了从月球看地球这样的体验,你的人生境界完全不同。
情感也是一种需求,应该跟人要吃饭、要取暖一样好好对待。有时候为了满足情感需求,我们就是应该牺牲一定的物质利益。
但是请注意,虽然依赖情感和依赖理性在微观上是对称的,在宏观上它们可是两条截然不同的发展路线。情感,是一事一议,你永远都在原地踏步;理性,却是系统性的,你可以积累知识持续进步。如果你事事情感优先,你就错过了理性思维的一个巨大好处:理性思维可以对事情进行系统性的改进。
人类刚发明飞机的时候,死于飞机事故也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死亡,但是那些勇敢的人也接受了。也许是因为战争需要飞机,也许是因为飞机的好处远远大于坏处,但不论如何,你选择了相信理性,你就走上了一条能系统性改进的发展之路。
理性进步的力量是指数的力量。人类工业化以来的各项科技发展指标,比如论文和专利数、交通运输的速度和航程、能量的使用等等,都如同计算机算力一样是指数增长的。为什么?因为理性具有逻辑自洽性,逻辑自洽的东西可以一层层搭建起来。每一代人都把前一代人的知识拿来作为新的起点,任何问题本质上只需要解决一次,这样你发展的程度越高,发展的速度就越快,整个是一个正反馈过程。
这一讲并不是要让你放弃情感生活,完全理性化,变成机器人。情感是个好东西,有情感的人生才有意思,你可以保留也应该保留感性。但泰森的道理是,你应该把情感放在理性的基础上。
说白了就是你应该先把数据搞清楚,再决定使用哪种情感。
比如现在很多人都知道,经常吃烧烤会增加得直肠癌的风险,所以有些人就不敢吃烧烤了。泰森很喜欢吃烤肉,而且泰森也不想得直肠癌,但是泰森先做了一番调研和计算。
首先我们要了解,不吃烧烤也可能得直肠癌。就算从来都不吃烧烤,一个人一生之中得直肠癌的概率也会有大约4.3%。吃烧烤到底能增加多少直肠癌风险,现在各项研究的说法不一,泰森调研发现差不多是把风险提高了15%。注意这个15%可不是说一下子增加了15个百分点 —— 这个意思是把4.3%增加15%,也就是现在概率变成了
4.3% × (1 + 15%) = 4.9%.
实际只增加了0.6个百分点。如果你说我就不想增加这0.6%,烧烤我戒了,我理解。但如果你说相对于吃烧烤的快乐而言,这0.6%根本不叫事儿,我也赞同。
这就是先理性再感性。最不可取的就是听说一个爱吃烧烤的朋友得了直肠癌,就吓得自己从此不敢吃烧烤了。
承认世界的复杂性,把自己当作一个可以演化的有机体、一个涌现系统,让身心自由尝试各种东西,这才符合天道。
前面我们讲了破「我执」,分类都是主观的,事物本是连续变化的,并没有什么天然的分界线。这一讲咱们继续破除更广义的「分别心」。
「分别心」是个佛学概念,也可以叫「着相」。简单说,分别心就是你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万事万物,你说这些东西是好的、那些东西是不好的,非得搞出个高低贵贱乃至敌我分明,看不到万物的平等性。分别心是学佛的重要障碍,有分别心就有贪嗔痴,就有漏,就未得圆满。
我们专栏讲过罗伯特·赖特的《为什么佛学是真的》,其中分析过「色即是空」这个概念,就是破除分别心。「色」,是人从主观视角赋予万事万物的内涵;「空」,是对色的超越。泰森没讲佛学,但高级道理是相通的,这一讲可以作为色即是空的延续。
在宇宙视角之下,万事万物之间没有老百姓眼中的那种分别。
身体健全的人可能会觉得残疾人的生活很悲惨,但残疾人往往并不这么想。泰森列举了一系列残疾人中的英雄。
贝多芬四十多岁时完全失去听觉,但他写下了《第九交响曲》,那是所有古典音乐中最著名的一首乐曲。有人天生没有手臂,用脚射箭得了射箭冠军。有人天生侏儒,成了职业篮球运动员。有人没有右手,成了职业棒球手。有人从小自闭症,没法跟人正常交流,却反而能跟农场里的动物很好地交流,成了一个很厉害的动物学家。有人有脸盲症,有时候连镜子里的自己都不认识,却成了著名脑神经科学家。更不用说霍金了。
你能说这些人是“身残志坚”吗?泰森认为,这些人并不是尽管残疾了,仍然取得了那些成就 —— 而是正因为残疾,才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他们是放弃了某些领域,才在另外的领域中变厉害。
如果残疾就是失能,那文盲算不算残疾?不会画画算不算残疾?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项目和擅长的项目,要这么说,每个人都有某种程度上的残疾。
既然每个人都有某种程度上的残疾,那也就是说,世界上根本没有「残疾人」。
宇宙视角下,人与动物没有本质分别、人与非人没有本质分别、堕胎和自然流产没有本质分别、健全人和残疾人没有本质分别、肉食和素食没有本质分别。
我们这一讲破除的分别心恐怕超出了大部分人的想象,也许他们应该好好参悟宇宙的视角,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色即是空”。理解这些,我们最大的教训大概是应该谦卑一点,做个不特殊论者。
世间万物本质上是平等的,世间很多事情都不必太过纠结。随缘就好,你真的一点都不特殊。
宇宙学最大的特点是它是一门大尺度 —— 天文尺度 —— 的学问。泰森说宇宙观的灵魂、宇宙观的精神能量就是你要拥抱天文尺度。
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有些菌类早晨出生,还不到晚上就已经死了,它不能理解黑夜和黎明;有些虫子春天出生夏天就死了,它不能理解一年四季。尺度小,见识就短浅。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小鸟听说了不但不羡慕,而且还嘲笑它。
庄子在《逍遥游》中说这是「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如果一个人的见识始终停留在小尺度上,他的生命是比较可悲的。
能看见多大的尺度才能有多大的心;有多大的心才能想多大的事。大尺度思维能让我们更好地评估各种事物的价值。
假设有个贫困地区,人们普遍月收入只有一千元。村里回来一个在大城市工作月薪两万的,大家觉得他很厉害。他跟村里人说有的人月入十万以上,那就不得了,大家觉得不是一类人。而如果你认识从普通村民到超级富豪各种各样的人,你调动过大尺度的钱,收入对你来说就不是什么重要指标了。你会觉得月入一千和亿万富翁是平等的人,都有自己的价值。
正如王思聪说的:“我交朋友不在乎有钱没钱,反正都没我有钱。”
在宇宙尺度之下我们都很渺小,所以我们都是平等的,我们都应该谦卑。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应该妄自菲薄。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14 周日:
老百姓眼中,地球非常大。地球大到人类长期以来都不知道它是一个球形,还以为它是平的。可是如果把地球和木星相比,同为太阳系的行星,地球可就不够看了。
我们知道木星有个像眼睛一样的红斑。地球的大小正好能放进那个红斑里 —— 木星大红斑是个巨大的反气旋风暴,已经存在了至少350年。对比之下,地球上的飓风、台风、龙卷风,都只能算是茶杯里的风暴。
如果庄子知道这个事儿,他也许会拿这张图来说明什么叫「小知不及大知」。那我更想给他看看地球跟太阳怎么比。太阳直径是地球的109倍,如果太阳是空心的,它可以装得下一百万个地球。
一百万不是一个很容易理解的数字,我们换个方式。地球和月亮之间的距离有超过38万公里,而太阳的直径是139万公里,相当于地月距离的3.6倍。换句话说整个「地球 — 月球系统」都可以被太阳绰绰有余地装下。
而太阳远远不是宇宙中最大的恒星。天文学家已知最大的恒星大概是“史蒂文森2-18”,直径大约是太阳的两千倍。
所以如果有人吹嘘什么东西很大,不用说宇宙,单单太阳系都会让他绝望。这还只是正常的、太阳没变身的情况下。太阳死亡之后,会变成一颗红巨星,它会膨胀到比现在大一千万倍,以至于它会吞噬水星和金星的轨道,很可能连地球都会被吞噬。这就是为什么刘慈欣要求到时候地球得出去“流浪”。
庄子说的那个大鹏能飞九万里,我们就当小鸟能飞几里,那才是几万倍的尺度差距,比宇宙尺度差远了。
再看时间的尺度。人一生也就一百年,而从地球有生命那天到今天已经38亿年了。这38亿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地球上只有低等生物,后来恐龙曾经统治地球大约一亿四千万年。最早的哺乳动物大概出现在距今6600万年前,经过那么多年才演化出人类。而人类有文明,满打满算才一万多年。
跟地球生命演化史相比,我们的存在感远远不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们才是「小年不及大年」。
尺度只要足够大,那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你想必知道地球的大陆板块在漂移,但你知道板块漂移的速度有多快吗?跟你指甲生长的速度差不多。而就是这么慢的速度,经过几十亿年之后,沧海能变成桑田。
多想想尺度,我们就知道自己经历过的世界有多小,人生有多短暂。但光感叹可不行,你的观念也应该改变。
大知让我们感到渺小,但小知让我们感到幸运。渺小但不孤单,幸运但不特殊,这就是宇宙视角带给我们的正确感觉。
最后我们再做个计算。现在地球上有77亿人[4],身为其中一员似乎是微不足道的。但是考虑到地球上曾经出生过的人口总数大约是1000亿,我们是属于有史以来人类最发达时期的77亿人,这难道不是三生有幸吗?
那你说1000亿人算不算多呢?其实一点都不多。
人的DNA十分复杂,每个基因有不同的版本,不同基因版本决定了每个人的天生差异。为什么除了双胞胎之外你很少见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是因为基因版本完全一样太难了。那如果我们把所有基因版本穷举一遍,理论上,总共能有多少个不同的人呢?
答案是 10^30(10的30次方)个。
地球上曾经出生过的这1000亿个人,占所有可能出生的人的比例,是
0.00000000000000001% (小数点后面16个0)。
绝大多数 —— 几乎所有 —— 理论上可能存在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被生出来。你不但是唯一的,而且是人这个物种的稀有代表。从人的所有可能性的角度,每一个曾经出生的人都无比宝贵。
我们既不特殊又很特殊,这就要求我们既谦卑又自尊。
想想吧。作为一个人,生在这么一个很适合生存、又有月亮、允许人类探索太空的地球上,尤其是你生在一个科技发达到可以大力度探索世界的时代,这是多么幸运。那你好意思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吗?你不觉得那些自以为是的人都很愚蠢吗?你想想应该如何用好这一生的有利条件。
在全书最后,泰森引用了19世纪教育家霍勒斯·曼(Horace Mann)的一句墓志铭。曼恳求你把这句临别赠言珍藏在心中:
「在你为人类赢得一些胜利之前,要以死为耻。」
首先什么叫「理性」呢?理性这个词在英文中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reason」,是“理由”的理、“为什么”的理、也是“原理”的理、“天理”的理。这种理性的意思是说世界的运行是有规律的,比如有物理定律。你掌握这些规律,按照规律去做事,才能做好。我们专栏以前讲过 [1],这种理性就是启蒙运动所推崇的理性。
还有一种理性是「rational」,是“理智”的理、“合理”的理、经济学中“理性人”的理,也是马克思·韦伯说的那个「工具理性」的理性。我们说理性为感性服务,说的是这种理性。
工具理性的本质是在服从自己需求的前提下,做出更明智的选择。
比如一个贪官,他很贪钱,但是他知道见谁都直接要钱是不行的,必须做得非常隐秘才好。他非常小心地、甚至可以说相当高明地收取贿赂。那么你完全可以说这个官员很理性——而你知道,他的理性是工具理性,是在为自己贪钱的欲念服务。
再比如你很喜欢吃蛋糕,看见桌子上有个蛋糕拿起来就吃了,这件事做得显然比较感性。理性会怎么做呢?你应该先问问自己,我到底是更喜欢吃这个蛋糕呢,还是更喜欢保持一个好身材呢?我是更喜欢现在就吃蛋糕呢,还是更喜欢尽量少吃蛋糕、但是能多活很多年、以至于总体上吃到更多蛋糕呢?
请注意,这其中每个选项都是感性的,都是你发自内心想要的。你把这一切选项的价值都计算清楚,然后选择一个真正最想要的选项,这就是理性。这也是工具理性,是为情感服务的理性。
泰森说的理性,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不是不让你服从自己的愿望,是让你意识到你的一个个愿望之间是有矛盾的,让你想清楚到底要服从哪个愿望。而要想清楚,要合理评估各个选项的愿望价值,你就需要一定的科学知识和数字计算。这里理性仍然是为情感服务,但是情感参考了理性的建议。
世间万物当然有区别,宇宙视角不是否定区别,强行平等。最理想的情况下,应该让万物“各安其位”,该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就得到什么样的待遇。所谓破除分别心,是让你不要因为自己的主观偏见,又给人家再加上一个区别。
比如一个大学发贫困生补助,理想情况就应该发给最贫困的几个学生。如果有一个老师因为特别讲同乡关系,特意给几个来自自己家乡的学生安排了补助,这显然就是分别心。这个道理,咱不读泰森也明白。
但泰森要激发我们思考的是,你所谓的“最贫困”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有三个学生:
-
学生A父母收入很低,但是特别爱他,家里省吃俭用也要让他在学校过上好日子,平时花钱大手大脚;
-
学生B家里并不贫困,但是父母对他实行“穷养”政策,每月生活费只够吃饭的,很拮据;
-
学生C本来有足够的生活费,但是上个月因为偶然事件把钱花光了,这个月是借钱吃饭。
请问贫困补助应该发给谁?教条主义者可能发给A,同理心泛滥的人可能发给B,实用主义者可能发给C。我理解,泰森的全部意思就是你要先想明白每一种分类的本意到底是什么,提醒我们事物没有内在的、本质的优先级。
身体上的残疾并不比智力缺陷更有优先级,正如信不信上帝这个区别不比民族文化区别更有优先级。
泰森肯定不会反对给残疾人特殊照顾,但是泰森可能会说你那个照顾政策有问题:小王少了一条腿,小李四肢健全,可是小王生龙活虎生活根本没困难,小李却因为智商和情商都有点低而找不到工作。那一个更科学的福利政策难道不是更应该照顾小李吗?
泰森督促我们重新审视各种先入为主的分类方法。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15 周一:
所有宗教都是基于迷信,所有迷信都是对世界不确定性的一种反应。以前有人类学家观察过一个原始部落,发现部落的渔民在出海捕鱼前都会搞宗教活动,但如果他们要去内湖里捕鱼,就不怎么搞宗教活动。难道说内湖就不归神管了吗?根本原因是出海的不确定性高,人们会更依赖神。
简单说,不确定性的大小,决定了人们对宗教的信仰程度。
人祭并不是商人的发明。从新石器时代到晚商,人祭已经有两三千年的传统,比从秦始皇到晚清的皇权专制时期还要长。我们可以想见周人要翦商、乃至于要根除人祭,得面临多大的心理压力。
这首先是,而且终究是,一场思想的战争。
我们人类在大自然中探索,最初也是靠强化学习。这个蘑菇能不能吃,这个房子应该怎么盖,你先试错,做对了就获得食物和住所这些初级奖励。但强化学习太慢也太危险了,我们真正常用的办法是模仿学习。
长辈会直接告诉你那样的蘑菇能不能吃。你想盖房,先去看看别人是怎么盖的。我们的知识会积累和传播。模仿是人的本能,连婴儿都不但会模仿,而且知道该模仿谁:他能观察在场这些人中谁看起来更有权威,他会专门模仿那些更年长、更成功的人的行为。
但模仿有个问题。高手做事有一系列的动作,有些动作我们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就都模仿了。时间长了,人们甚至不再追究每个动作的用意,反正照着做就是。
这样的模仿,就把一些事变成了信念,一些事变成了喜好。
比如说坐月子。中国传统对产妇坐月子有很多讲究,什么不能下床走路、不能洗头洗澡、不能吹风、饭菜里不能有盐、不能吃生冷水果和蔬菜、必须多喝汤多吃鸡蛋等等。我们可以想象这些讲究本来可能是有道理的。毕竟过去卫生条件比较差,产妇这么做也许能最大限度避免感染。但是现在生活条件已经好了,这些传统也就没必要保留。事实上有些外国妇女不坐月子身体也很健康。
然而对那些尊重传统的人来说,传统就是传统。他搞不清楚那些讲究的最初目的是什么 —— 现在没有人能搞清楚 —— 他会自己脑补出一些奇怪的理由。为啥产妇不能吹风呢?也许风会影响人体的阴阳平衡,或者风中有某种邪气?
可惜这本书没研究中国人坐月子,不过书中有关于斐济人坐月子的研究。斐济人平时经常吃鱼,但传统要求女性在怀孕和哺乳期间,有几种鱼 —— 岩鳕鱼、鲨鱼、梭鱼和海鳗鱼 —— 不能吃。你要问斐济人为啥不能吃,他们会说这是我们的传统,我外婆、我妈妈都是这么做的。还有的说是因为这些鱼对婴儿不好,有的说会让产妇皮肤变粗糙,有的说会产生狐臭等等等。
而研究者发现的真实原因是那几种鱼比别的鱼富含一种叫做西加鱼毒(ciguatera)的毒素。这个毒素容易导致手脚疼痛和腹泻,对孕妇和产妇比较危险。
但是所有接受采访的斐济人都没听说过这种毒素。他们只是忠诚地实践传统。
模仿学习可以把某一种原本出自初级奖励的操作变成一种信念、一种文化、一种习俗、一种喜好,变成次级奖励。
再比如说,为什么印度人吃饭都喜欢加辛辣的调料呢?你要直接问印度人,他会说这就是我们的口味,我就是喜欢吃口味重的,不加调料我难受。口味是一种次级奖励,但是研究者找到了真正的原因,也就是初级奖励。
真正的原因是印度气候比较炎热,炎热的气候容易导致食物变质,而加入辛辣调料能起到抑制细菌生长的作用。实验证明像大蒜、洋葱、月桂叶、香叶这些调料能把几十种细菌的生长抑制一半到四分之三,像黑胡椒、柠檬、酸橙这些调料虽然本身的抑菌效果并不好,但是它们可以放大其他调料的抑菌效果。
印度人最初多放调料,是为了防止食物变质,是为了生存。然后他们喜欢上了那个口味。模仿变成了信念,信念变成了文化,而文化会有滞后和溢出效应。
今天印度人生活条件好了,可以每天吃新鲜食物了,但人们仍然喜欢重口味。移民到美国的印度人,保留了传统口味。印度人从小就被妈妈训练喜欢上了辛辣口味,然后他们说这就是我们印度人的文化。
人们对次级奖励的喜好,通常都会有两种解释。
一种我们称之为「近似(proximate)解释」,说的是表面上的原因。你为什么喜欢钻石?你说,啊,因为钻石很好看,钻石象征着永恒的爱情。
另一种则是「终极(ultimate)解释」,也就是背后真正的、基于初级奖励的原因。你喜欢钻石是因为钻石是个很贵的东西,能彰显你的社会地位。
咱们中国民间有个说法叫“正月不剃头”。为啥正月不能剃头呢?说是“正月剃头死舅舅”。我小时候知道这个规矩,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头发就会跟舅舅产生联系,但是我接受了。我有义务保护我舅舅。
而你应该知道正月不剃头有个悲伤的客位解释。满洲人入关,大清要求汉人必须剃头,汉人万般无奈之下提出,能不能每年至少在正月允许我们不剃头。人们告诉后辈这是为了“思旧”,思念过去。哪知道后世子孙以讹传讹,思旧变成了死舅舅。
这就如同我们纪念霍去病是因为他能征善战是个大英雄,不是因为他能保佑我们不得病 —— 虽然他名字里有“去病”两个字,但是他本人二十三岁就病死了。
了解真相未必会让你更快乐,但是你了解了就回不去了。当你看到霍去病墓前的游客非得去摸一摸“去病”那两个字的时候,也许你会选择看破不说破,但是你知道你比他们高了一层。
你再也不想做那种身在局中不知局,还主动去给这个局找合理解释的人。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16 周二:
那这么一个人怎么就轻易铲除了魏忠贤呢?因为皇帝那个位置厉害。中国从宋朝以后,皇权专制制度就已经非常成熟,尊重皇权是士大夫的共识。皇位上没有人的时候,你只要有候选资格怎么激烈争夺都可以,像明朝的朱瞻基和他叔叔朱高煦、清朝康熙的九子夺嫡,你尽情争。但只要那个位置上已经有人了,别的竞争者就会立即放弃。哪怕占住皇位的是个小孩、是个弱智,体制也会维护他的权威。
这就是占位的重要性。在这种游戏里你占住了位置就占住了名分,就占住了大义,接下来的事情就名正则言顺。名分比你的声望、你的能力要重要得多。
人类社会也是如此,人们对先占先得有根深蒂固的认同感。连幼儿园小孩都认可谁先拿到那个玩具球,玩具球就由谁来支配。你到大学图书馆随便拿个什么东西占座,哪怕当时比较拥挤,人们也会尊重你的所有权。期末考试前夕很多人抱怨图书馆座位不足的情况下,你出去吃个饭打个球回来一看,座位还是你的。
这就叫名分已定。当初慈禧想要废掉光绪皇帝,两江总督刘坤一一句「君臣之义已定,中外之口难防」就给否决了。这跟光绪本人有多大能耐没关系,人们对名分的认同感是自发的而且是强烈的。
谁做鹰,谁做鸽,不是取决于双方实力对比,而仅仅由“谁先拿到” —— 这么一个看似很偶然的区别 ——决定。像这种决定大局的小区别,博弈论专家称之为「不相关的不对称性(uncorrelated asymmetries)」。。除了谁先占到就属于谁,不相关的不对称性还包括 ——
-
谁使用的时间长就属于谁
-
谁先发现就属于谁
-
谁建设的就属于谁
-
谁花钱就属于谁
为什么统治者明明做错了也不向人民道歉呢?因为道歉就失去了名分,就等于承认你做事没有合法性。老百姓可以随时说 sorry,大官从来不道歉 —— 尤其不能代表组织道歉。
为什么有权有势的人非要摆个很牛气、很自信的姿势,基层员工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形象?因为鹰得有鹰的样子,鸽要有鸽的样子。如果违反预期,老板没有权威下属反而颐指气使,组织就会经常陷入冲突。
世界上有些极度不可理喻的行为,似乎只能用信仰解释。
比如某位总统非得推行一个什么政策,所有证据都表明这个政策是错的,专家都反对的情况下,他非得一条道走到黑,你们说啥都没用。他到底咋想的?再比如文革时期那些红卫兵,破坏中国的珍贵文物和古迹,批斗自己的师长,甚至跟昨天还是同事、同学的人搞武斗,他们还是正常人吗?
他们都是被某种「理念」所驱动。
我们的问题是,当那些人做那些事的时候,是真的相信那个理念,还是只是打着理念的旗号,实际上是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私利去作恶呢?
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他们是真的相信。这里面有个特别的机制,他们自己说服了自己。
说服有晓之以理,有动之以情。在严肃议题上要想让人信服你的观点,是不容易的,这里我们关注的是用证据说服。证据是硬东西。你不能说谎,因为说谎一旦被发现对你损害太大。
但你可以用真相误导 [1]。用真实证据说服别人接受一个片面的观点,是相当可行的。霍夫曼和约耶里列举了三个办法。
1.片面地揭示证据(biased revelation)
如果一个证据支持你的观点,你就告诉对方;如果证据对你不利,你就隐瞒不说。
我们其实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比如在朋友圈发照片,没人会发自己最丑的照片,你都是挑好看的发。相亲和求职的时候都是列举自己的优点而不是缺点。
一批非法移民入境美国,左翼媒体像MSNBC和CNN报道的都是这些移民多么可怜,他们是受到迫害不得不来到美国。右翼媒体比如福克斯的报道中则会侧重这些移民中有很多年轻人,他们可能会在美国犯罪。双方说的都是事实,但都是片面的事实。
所以你听人说话得会听才行。严肃的场面中「没说什么」和「说了什么」是同样重要的。再比如2019年苹果公司的一次季度财报电话会议上,蒂姆·库克讲了服务收入创下历史新高、可穿戴设备收入加速增长、iPad表现强劲等等……但是苹果最重要的产品,iPhone的收入,库克却没有讲。
他为啥不讲呢?因为那个季度的iPhone收入下降了12%,这个跌幅突破了华尔街的预期。
季羡林有句话叫「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我们完全能理解为什么要这么讲话,但你要说这是值得赞赏的,那我看也谈不上。这是博弈中的无奈。
2.“片面地搜集证据”(biased search)
3.“预设答案的测试”(confirmatory testing)
而且你还必须相信你说的话。为了说服别人,你必须说服自己。霍夫曼和约耶里把这个情况叫做「内化」(internalization)。因为内化的作用,你扮演一个角色时间久了,会从心里真的认同那个角色。
比如说「过度自信」。我们专栏多次讲过,几乎每个人都是过度自信的。而霍夫曼和约耶里说过度自信其实是理性的选择。你要想说服别人你有这些优点,你最好先相信自己真有这些优点。而且过度自信恰恰是我们用刚才讲的方法自我说服的结果。
比如处理证据。实验中给受试者的吸引力打分,如果分数高于受试者事先的自我评估,他会提高自我评估的分数,说哎呀没想到原来我这么有吸引力,那我以后知道了,我是个有吸引力的男人。而如果分数低于一个人的自我评估……他会忽略你给的分数,心想你们的测量根本不准。
再比如搜集证据。你洗完澡去称体重,如果结果比你想象的轻,你会很高兴,直接采纳。而如果体重显示比你想象的重,你不会立即接受。你会觉得是不是这次称重的方法有问题,是不是体重计坏了?你会换个姿势再称一下。
所有这些做法,叫做「动机推理」(motivated reasoning)。你没有故意自我欺骗,你自以为是真诚地通过一系列的证据了解的自己。这的确是推理,但这不是客观推理。你其实是一步步引导自己相信了一个有偏差的信念。
当然这比说谎要好得多。如果是说谎,你会看不起自己,你底气就不足。而动机推理会让你真的相信。
动机推理严重了的话就会对所有反面证据视而不见,走向「愿望思维」 [2]。但是在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是靠动机推理支撑着自己在残酷的现实中活下去的……
人说乔布斯有远见卓识,他这个人总是那么乐观,再难的事儿也总觉得能够干成——其实乔布斯的乐观已经超出了客观实际,有些人说乔布斯生活在一个「现实扭曲场」(reality distortion field)里。而这恰恰是说服力高手所要做到的,你就是要先骗 —— 啊不是——是先说服自己再说服别人。
那些搞传销的人,因为总在说服别人这个化妆品好,他们自己真的相信那个化妆品好。他们自己真的是在用那个化妆品。而最有意思的是,哪怕他们已经不做那个传销项目了,他们也还在继续使用那个化妆品——即使那个化妆品并没有效果。
这就是内化。你会变成你一直呈现的人。正如有的御用文人都已经退休了,人家已经不用他了,他还在微博搞宣传。
科学家有办法证明这些人是不是真的相信。
众所周知,同一个案件中,控方律师总是比辩方律师更相信被告的罪行。那你说这两个律师到底是为了打赢官司才表现出相信,还是真的相信呢?有人请了法学院的学生来测试,给他们看同样的卷宗,随机指定一些人扮演控方律师,另一些人扮演辩方律师。实验的关键是其中有奖励,记住卷宗中的事实多的人可以得到奖金。
而结果证明,哪怕你用奖金鼓励受试者单纯记住事实,也是每一方都记住了更多对自己的论点有利的事实。他们是真的相信了自己的立场——哪怕已经知道那个立场是随机指定的。
类似地,有人研究过高中生的辩论赛,辩论立场是随机选择抽签决定的,但是参加辩论的学生还就真的相信自己的立场。
动机推理不是单纯为了让自己感觉好,也不是因为我们懒惰不愿意找证据,而是因为我们有理性。我们合理地选取、搜集和设定对自己最有利的证据。
所以想想费曼那句名言吧:「第一原则是不要愚弄你自己,而你自己,恰恰是最容易被愚弄的人。」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17 周三:
博弈论非常讲协调。「博弈」,听起来是斗争,实际上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在寻求合作。而合作需要协调。上一讲说执法要粗暴,就是非0即1的信号最有利于执法者之间的协调。这一讲要说的是信号的另一个性质:共享程度。
你偶然看到某领导在性骚扰一个女员工。那个女员工明显很不高兴,但是她并没有大声抗议,当时也没有别人在场。那么请问,你会向组织举报那个领导吗?
霍夫曼和约耶里说,我们对一件事的信念,可以分为几个层次。
你知道一个事儿,这只能算「一阶信念(first order belief)」。一阶信念无法协调。别人没看见。如果那个女员工也不敢承认,你的举报不但无效,而且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
二阶信念,则是不但你知道,而且你知道「别人也知道」。
-
三阶信念是你知道「别人知道你知道」;
-
四阶信念是你知道别人知道你知道别人知道;
-
……
-
一直到最高的「共有知识(common knowledge)」[1]。
而这个洞见在于,只有形成了比较高阶的信念,才能协调。说白了就是得有人跟你一起看见,你们才好发起惩罚。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淫字论事不论心”。古代是个熟人社会,家家户户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两个男女发生不正当关系,就会不但影响两家内部的和谐,而且可能导致两个大家族爆发冲突。不正当男女关系是对公共利益的侵犯,所以需要公共的监督和惩罚。既然是公共的惩罚,就需要公共协调,就需要高阶的信念,就必须有过硬的证据才行。
对比之下,孝不孝顺父母,则是自己家的事。你可以找各种借口,说不是我不想给我爸妈改善生活条件,实在是我能力有限、太穷了 —— 别人也就接受了,犯不上跟你较劲。
论心还是论事,跟事情本身的性质没关系,纯粹是是否需要协调的问题。
如果是不需要协调的事,你完全可以充分考虑对方的内心意图。朋友不小心办了坏事,但因为你了解他,你不会责怪他。上次你搬家想让小刘帮忙,他等到很晚才回微信,说“不好意思啊,没看到你的信息,你现在是搬完了吗?没搬完我可以来。”当然你已经搬完了。你没有过硬的证据,但你完全可以推测出小刘这人不值得深交。对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判断都可以,因为不需要跟人协调。
而对于需要协调的事,内心意图就没用了。有个真实的故事。美国联邦调查局一个特工卧底到纽约市的黑手党犯罪家族。特工跟组织里一个叫桑尼的人成了好朋友,从桑尼身上打开了突破口。而桑尼自始至终都不知情。后来特工身份被揭穿,黑手党老板下令杀死了桑尼,还砍掉他两只手。
那你说如果当时有人站出来帮桑尼说话,说桑尼对社团忠心耿耿,他是真不知情啊!有用吗?没用。也许你了解桑尼,组织里其他人可不了解。造成损失就得接受惩罚杀一儆百,这里论事不论心。
协调需要高阶信念。理解这一点,你就能理解很多事情。
该论事的时候,就一定要做得光明正大,越多人看到越好。这就是各种仪式和礼仪的底层逻辑。
结婚必须把所有亲友都叫到一起搞个典礼,就是要做个见证,证明你们的婚姻关系是受到法律保护、社区认证的。新领导上台总要弄个加冕仪式,越盛大越庄重越好,让这个事实不可否认,让领导的权威无可争议。这些也是我们在第二讲说的「给名分」。
有时候只有两方的局面也需要协调。像我们前面讲鹰鸽博弈,谁是鹰谁是鸽,双方都要做出一些姿态来给出明确信号,避免冲突。这就是为什么该用敬语的时候要用敬语,正式晚宴得注重座次。先明确大家到底是尊卑关系还是平等关系,才知道接下来哪些笑话可以讲哪些不能讲。
两个中学生打架了,老师调解完还让他俩弄个和好仪式,在全班同学面前握手,就好像结婚一样。即便两人心里再不服,这个仪式也有巨大效果,以后真不好意思再打了。
为什么受到伤害的一方一定要让对方明确认错、公开道歉?因为道歉有公告天下的仪式感。哪怕你只说了一句“我错了”,世人对你们这段关系的看法也会立即定性,形成明确的协调。
如果这件事需要确定感,高调才能给人确定感。而如果你想留点缓冲余地,就必须低调。
该论心的时候,就要尽量低调,避免让人形成高阶信念。但你可以给人一个低阶信念。
敌对双方谈判,有时候会避免直接见面,先找个中间人传话。比如美国总鼓吹自己「从来不跟恐怖分子谈判」,可是美国人质被抓了也得想办法捞人啊。美国往往会通过中间人去谈条件。这样不但给自己留下又不翻脸又能讨价还价的余地,而且还可以不承认有过谈判。
再比如你想给下属安排一个任务,你可能会说的很委婉:“如果你能做这个,就太好了。”听着就好像是个建议。这么做的好处是他能领会到这件事需要做、他可以做(一阶信念),而他又不会认为你是在让他做(二阶信念),于是你们双方的关系可以保持融洽。
有人想贿赂警察,他不会直接跟警察说我要贿赂你,而是说“你看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来解决这个问题?”警察有想法,双方再谈;警察要是拒绝或者第三方看见了,你其实什么都没说过。
低阶信念有个更日常的应用,叫做「可推诿性」。只要没有形成高阶信念,不管是什么借口,你都可以用来推诿。
有个特别有意思的实验是这样的。实验室里摆着两台电视机在放电影,每台电视机前有两个相邻的座位,一共四个座位。其中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残疾人。进实验室之前,实验人员告诉受试者,说你进去找个座位看,完了跟我们谈谈你对电影有什么意见 —— 但实验人员真正想知道的,是受试者会坐在哪个座位上。
你可能不太愿意坐在那个残疾人旁边。但是你不想表现出来。
实验发现,如果那两台电视机放的是同一部电影,有3/4的人会选择坐在残疾人旁边。但如果两台电视放的是不同的电影,就有3/4的人选择不坐残疾人旁边。这是什么原因呢?
原理是如果两台电视放的是同样的电影,就意味着这四个座位是一样的,你不坐残疾人旁边就会被人认为是故意不跟残疾人坐一起。而如果这两台电视放的是不一样的电影,你不做残疾人旁边就有了借口:我只是想看另一部电影!
这就是借口的作用。你不可能谴责那个看另一部电影的人,也许人家就是想看另一部电影。一个小小的、潜在的借口就足以改变人的行为和对行为的态度。
还有人做实验,到大街上找人给慈善项目捐款。如果你只是立个牌子站在那里等着人来,你就收不到多少捐款。但如果你拦着路人挨个问“你愿不愿意给这个慈善项目捐款”,你就会收到更多捐款。为什么?因为路人可以假装没看到你的牌子,但是被问到就少了一个借口。
所以有些所谓会办事儿的人,如果明知道有人会在这几天请求他帮忙,他会故意躲着那个人,让对方找不到他。因为他知道一旦见面就别无选择,而只要不见面,他永远可以找到借口说那两天恰好不在。
再引申一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觉得「不作为」比故意做坏事值得原谅。你乱扔垃圾,所有人都会指责你。但如果你路过一个地方,看见地上有垃圾,你没有去捡 —— 别人就不好指责你,因为你可能在赶时间、或者干脆没看见。
有人说「沉默就是帮凶」。这其实很有道理,但沉默是论心,帮凶是论事。在实际操作中,在博弈的视野中,沉默和帮凶是很不一样的。
有些事大可虑之于心,有些事必须宣之于口。仪式和礼仪,暗示和明说,意图还是行动,蹩脚的借口为什么真能逃避联合的制裁……这里面的讲究太多了。
这些讲究既不是为了致敬传统,也不是文人的附庸风雅。这是真刀真枪的博弈,是精巧的算计。所以千万不要说什么我不在乎表面文章 —— 你可能直愣愣地闯了祸,还以为做个实在人很了不起。
我们专栏多次讲强者应该宽恕。宽恕是最明智的做法,因为报复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想要报复别人的时候,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在惩罚自己。那既然宽恕这么好,为什么人们还要不惜代价地去报复呢?这里边有博弈论。
博弈论中有个概念叫「重复博弈」。如果类似的博弈会发生很多次,那么为了让对方下一次跟我合作,我这一次会冒着吃亏的风险选择跟对方合作。在重复博弈中,过去的事会影响现在的选择,现在的选择是在给未来树立榜样。报复也是这个道理,可以称之为「重复惩罚」。
抛开数学模型不谈,这个原理非常简单。如果对方侵犯了你的利益,你不惩罚,他下次就还会这样对待你。因为你不能允许再有下次,所以这次哪怕自己付出代价也必须惩罚。
在弱肉强食的局面中宽恕会被视为软弱,而软弱会招来祸患。所以甘地那句话是对的:「弱者是永远都不会宽恕的,宽恕只属于强者。」
举个最严重的例子,二战。我们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从一个小事开始,各方稀里糊涂各种误判,不断加码,让局势升级,最后把全世界拖入战争之中。那么二战开始的时候,英法这边就想吸取教训,说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让战争升级。出于这种思想,国际联盟对希特勒采取了绥靖政策。
起初德国入侵奥地利,英法领导人想着我们不升级,入侵就入侵吧。希特勒一看没人管就直接要求吞并捷克斯洛伐克,英法竟然也屈服了。希特勒跟手下说,这些敌人水平太低,都是一些小人物,我早把他们看清了。然后希特勒下令入侵波兰。
英法也不想想,这种局面跟一战那时候能一样吗?这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如果不是因为一开始的绥靖,二战不至于打得那么惨烈。
现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北约只给乌克兰提供武器装备不敢直接派兵干预。有学者对此提出批评,认为是在重蹈当初国际联盟对希特勒绥靖政策的覆辙。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18 周四:
重复惩罚的视角之下,很多事情都得到了解释。欧洲贵族从中世纪末期一直到19世纪都流行决斗,连德国首相俾斯麦都参加过几次,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决斗的死亡率并不高,只有4%,但是受伤很普遍。决斗这种报复形式的问题在于它是两方平等的战斗。你和你的对手有同样的伤亡概率。既然是别人先冒犯了你,你要惩罚他,那你为什么要给他公平战斗的机会呢?
首先惩罚是必须的。有人冒犯你,你要是不惩罚他,你在江湖上就没法混了。决斗尤其在贵族圈特别流行。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都认识。如果被人欺负了能咽下这口气,或者别人要求跟你决斗你不答应,你在社区眼中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人,你就出局了。
而最关键的是,决斗的发起方也要付出代价。当时政府不管那么多事儿,没人有工夫给你们评判是非曲直。如果随便就能发起对一个人的惩罚而自己不必付出代价,那惩罚就太容易了,社会就是不公平的。社会习俗只能要求,你想报复谁,你自己也得面对同样的危险。这就保证了只有那些受到侵犯,感觉不报复就出不了这口气,宁可自己冒险也要报复的人才会发起决斗。
你要这么想的话,我们东北的「瞅你咋地」文化可谓是一种精神上的要求,是对个人荣誉的捍卫。
那你可能说了,报复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为了一点小事也要报复呢?哎,你别忘了我们第5讲说的「非0即1」。容忍了小冒犯就给对方开了先例,有了先例对方就可能得寸进尺,就会对你进行大的冒犯,不防患于未然哪行呢。报复和惩罚都需要社会面的协调,需要高阶信念,你很难搞一个连续变量说别人对我侮辱到什么程度我才会发起反击 ——「正当防卫」不可能是对等的,必须非0即1。
这个道理是并不是所有冲突都应该和平解决。如果什么事儿都找警察,还要性格干什么。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荣誉文化」其实全世界都有,有特定的发生条件。格拉德威尔在《异类》[2] 这本书中专门讲过荣誉文化,一般都是在天高皇帝远的边缘地带、山地或者游牧文化中。
格拉德威尔认为要不要报复跟被侵犯的损失大小有关系。比如在农耕的村落中,一个小偷来偷你家东西,你其实犯不上跟他拼命 —— 因为小偷不可能一晚上就把你家地里的庄稼都割完搬走。可是在游牧文化中,比如你是个牧羊人,那别人可是真有可能一下子把你所有的羊都抢走,你不拼命行吗?
这就是为什么千万不要随便冒犯游牧民族。正如我们在第1讲说的,文化具有一定的滞后性。祖上讲究荣誉文化的人群哪怕移民到了国外、哪怕生活场景和经济模式早就变了,仍然会有好勇斗狠的性格。时至今日,美国南方某些地区仍然有荣誉文化。你要敢公然侮辱一位老绅士的人格,他真会拔枪就射。
美国南方人的气质跟纽约人和加州人完全不同。他们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你有时候会觉得他们过于讲礼貌了 —— 那其实是为了确保不互相冒犯:会拔枪的人都讲礼貌 [3]。
而我们东北人出门不带枪,所以礼貌阈值不太高,但我们的确也很注重社会形象。东北的荣誉文化是怎么来的呢?我猜测是因为东北在中国近代史上是个移民地区。
大清把东北视为满洲人的保留地,一直不让汉人出关发展。直到清朝末年、到张作霖那个时代,东北才开始大批量地吸引汉人移民。这就产生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官府的存在感很低。土匪盛行,一家被人欺负如果不敢反击下场就会很惨。再者,因为大家都是背井离乡的移民,在当地没有什么大家族根基,有事你只能自己面对,不能指望家族帮你出头。这就逼得每个东北人一定要自己捍卫自己的利益,这就形成了荣誉感。
今天东北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好勇斗狠的街头文化想必也早已淡化了罢。如果你是一个南方人去哈尔滨旅游,被人问到“你瞅啥”,你大可以开个玩笑息事宁人。
但如果,你竟然想要在道里区建立一个街头声望,竟然真的遇到了那样的考验机会,你就必须勇敢面对。
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博弈之中。对于跟自己切身相关的、熟悉的事情,我们一般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看清了博弈局面,而只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对于不熟悉的或者别人身上的事情,我们就很容易误判。
我们讲了,面对一个局面,身处局中的人会有一个「主位(emic)解释」,这个解释往往是错的。学者站在局外旁观者清,找到的「客位(etic)解释」,往往才是真正的、终极的解释。主位解释常常诉诸次级奖励,终极解释则直指初级奖励,也就是利益相关的东西。
表面上说是为了文化传统,为了艺术品位,为了礼貌,为了仪式,为了信念,实则是为了维护利益格局。表面上看似不合理的执法标准和没意义的报复行为,实则是为了利益攸关方的协调。
这本书可能会让你想起我们专栏以前讲过的凯文·西姆勒和罗宾·汉森的《脑中的大象》,以及雨果·梅西尔的《相信的科学》。这些书的道理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人其实是非常理性的。
有些看似是感性的行为,实则是理性的算计。
了解这些道理可能会让你感到很无趣,甚至感到沮丧。但真实世界就是如此。
最后这一讲,我们把博弈论的魔爪伸向一个内心更为珍视的地方:热爱。
你要问一个科学家为什么起早贪黑地做科研,他通常会告诉你是因为热爱。科研当然是充满乐趣的。求知本来就让人愉快,特别是自己做出什么发现,那真是无比快乐。但快乐只是次级奖励。“为了热爱而做科研”是科学家的主位解释。
假设你是一个粒子物理学家。粒子物理学要用到超大型实验,研究的是最基本的物理定律,当然很有意思。可是难道天体物理学就没意思吗?难道化学、生物学就没意思吗?难道数学、历史学就没意思吗?如果你对粒子物理学感兴趣,你应该对所有知识都感兴趣。如果只是想体验求知的快乐,读科普书是最快的办法;如果只是想挑战自己的智力,做两道数学题或者跟AI下盘棋是最方便的项目。
那你为什么放弃那些快乐,反而整天做些什么调试仪器、搜集数据、没完没了地修改论文、给别人审稿、跟审稿人打仗、写报告申请科研经费这些没意思的事儿呢?
我认识很多科学家,我不相信他们中有任何人搞科研纯粹是为了乐趣。科学家搞科研跟商人开公司、官员抓业绩有同样的驱动 —— 那就是野心。他们想建功立业,想把名字跟某个重要事物联系在一起,想获得更高的行业地位。
一切学习曲线漫长的、有真实成就的项目都是如此。业余爱好者大可以说我是为了修身养性,专业选手必须投入非常严肃的成本。金钱都是小事儿,单论时间成本就是一般人绝难支付的。你看那些职业运动员、演员、音乐家,他们是把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专业项目上。跟科学家谈什么八小时工作制是没有意义的,真正钻研进去的人时刻都是满脑子科研的事情,没有什么上班下班,只有在实验室做科研、吃饭聊科研和回家自己想科研的区别。
霍夫曼和约耶里的洞见是,我们之所以愿意投入那么大的成本去做一项事业,绝不仅仅是为了热爱 —— 更根本的原因是我们要从中收取物质回报和社会回报。
网上流传几个关于中科院院士的段子,说你看这几位院士衣着如此朴素,那么大岁数还在搞科研,真是淡泊名利啊!那你就太愚蠢了。什么叫淡泊名利?回家抱抱孙子钓钓鱼练练书法打打王者荣耀才是淡泊名利。人家玩的是你们看不懂的大游戏。如果一个全情投入的高手不在乎金钱回报,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想要的是比金钱贵的多的东西:比如行业声望、历史地位和力挽狂澜的成就感。
你要还不信的话,这个「热爱要求回报」理论有四个推论,你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
第一,如果这个项目不是被社会重视的,你就不会真的去热爱它。
上世纪80年代,中国有过一股集邮热。今天的邮票比过去更为精美,为啥现在没什么人集邮了呢?因为过去人们生活很单调,邮票这个东西不但具有欣赏价值,而且还有炒作和投资价值。今天可投资可炒作的东西太多了,你可以投资房产,你可以买卖股票,你更可以玩NFT。跟这些东西比,邮票的受关注度和流动性差了十万八千里。当年的集邮爱好者,今天拿出珍藏的集邮册,想想别人的投资组合,突然发现邮票怎么不香了。
第二,你会不会对这个项目产生巨大的热爱,不仅取决于你在这个项目上有多好,也取决于你在其他项目上有多差。
爱因斯坦既喜欢小提琴也喜欢物理,那为什么他选择在物理上全身心投入,而不是专门拉小提琴呢?因为他的物理才能远远超过小提琴。这就是为什么一个粒子物理学家不会整天把时间花在天体物理学上,因为他已经在粒子物理学上深耕多年,他知道自己的比较优势是什么。
第三,如果这个领域有超级明星效应 —— 也就是胜者通吃 —— 那么留在舞台上的人会投入巨量时间。
球星也好影星也好,越是超级明星就越忙,为什么?因为更值得。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间的回报差距,远远大于第1001名和第1002名之间的差距。如果你的国际象棋等级分排在全世界第54361名,你的确不应该花太多时间下棋,要多注意工作和家庭之间的平衡。
第四,只有当你有相当大的机会成为顶尖高手的时候,你才会真的充满热情。
数学家整天都在搞数学,但是数学爱好者不会。人们其实都知道自己的努力值不值得。
当科学家说他是为了热爱做科研的时候,他的确是非常热爱,但他没说的是他有巨大的野心。
北大有位青年数学家叫韦东奕,人称“韦神”。微博流传韦神的段子,说他每顿饭都是一瓶凉水就两个馒头。很多人说韦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扫地僧,说千万不要用功利去打扰他,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那你就太小看韦神了。
如果韦神真的没有功利思想,他在数学上是走不远的。专业数学家绝对不是看自己喜欢什么就做什么,而是要看现在数学界最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最有可能出大成果的领域是哪里。你必须往聚光灯指向的地方去,或者往你认为将来聚光灯应该指向的地方去 —— 而后者是冒险行为。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说什么科学家不争名夺利,不争名夺利的人应该去区妇联钻研书法。科学家每天都在争名夺利,只不过他们要的名不是影视明星那种名,他们要的利不是金钱那种利。他们想要社会回报,想青史留名。可能很多人理解不了这样的名利,但这也是名利的一种,是初级奖励。
所以仅有热爱是远远不够的。热爱,还必须能指望得到回报才行。而这意味着你必须有一定的天赋、有适合成长的环境、你的能力要能够得着高水平、你能看得见希望。如果这几个条件无法满足,再怎么努力也看不到希望,那热爱也就毫无意义。
世间不知有多少从热爱开始的追求,是以无助感结束。「习得性无助(Learned Helplessness)」,是被生活毒打教育出来的无助感。
如果你努力过一次结果并不好,你大可鼓励自己说没关系我继续死磕。然后又努力又失败了,然后第三次努力还是失败了……你可能就会认定努力是徒劳的。有的人能坚持下来有的人中途放弃,并不是因为放弃的人不够热爱或者缺乏坚毅力,而是因为他们习得性无助了。
习得性无助最可怕的结局是哪怕现在有个明明够得着的好机会,他也不愿意去尝试。他的热情已经耗尽。他的内心伤痕无数,他的剧情已落幕,他的爱恨已入土。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谁不曾热爱过,谁没有浪漫情怀,谁不想在最耀眼的领域出人头地?这一讲全部要说的是「热爱」没有那么重要,热爱是一种次级奖励。你需要确保次级奖励和初级奖励相协调。
热爱是可以改变的。不要做只热爱一件事儿的人。我们应该像印度人学会热爱辛辣调料一样,学着热爱自己恰好能做好的事儿。
要打破习得性无助,你需要「习得性自信」—— 也就是从小事开始,一点一点把事情都做成,慢慢积累自信。你要尽量让每次选择的目标都在「学习区」:比当前的能力稍微高一点,又能够得着。这是最能发挥你的人力资本的区域,也是最容易进入「心流」状态的区域,所以这是既能给你带来初级奖励又能带来次级奖励的区域。
表面看都是浪漫的事儿,实则需要理性保驾护航。《隐藏的博弈》这本书我们就讲完了。愿你认清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生活。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19 周五:
「管理他人的期望值」这个说法特别好。巴菲特的确可以管理他人对他的期望值,但这里有个前提条件,就是大家都认识他。人们不但知道巴菲特是谁,而且非常了解他的投资策略,甚至很了解他的性格,而且还都很信任他。连蒂姆·库克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巴菲特这么大岁数,已经无需跟人玩什么片面说服的游戏。
然而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的优越条件。人们之所以要用片面的事实去说服别人,是因为别人不了解他。小王上交友网站有必要夸大自己的身高,因为不然他连被“面试”的机会都没有。马云可以把微博的自我介绍改为“乡村教师”,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个乡村教师。小王本来就是普通人,如果既想要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又想要强调自己就是特别普通,指望有一个姑娘长了慧眼就喜欢他这样普通的人,这岂不是一厢情愿吗?
如果别人已经了解你了,你参与的就不是同一个博弈了,你当然可以、而且必须改变披露信息的策略。跟熟人相处,那当然必须真诚以待,有一说一。
世界上有很多人在任何场合都喜欢吹嘘自己,但也有很多在任何场合都不愿意吹嘘自己、总是做老老实实的人。做老实人其实是最舒服的,但老实人不应该指望被人慧眼识珠、三顾茅庐那种灰姑娘故事。
用谎言吹嘘自己的人是走不远的,一旦被揭穿就失去信任了。但是从不吹嘘的人可能连开始的机会都不会有。先片面地披露事实,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或者随大流稍微夸大一点身高,将来被人发现全面的事实也不尴尬,这是最好的策略。相亲和求职不都是如此吗?
我们专栏第二季讲《头脑里的大象》这本书的时候,有一期叫“明人如何说暗话”,讲到了你说的这段话。我们讲那本书的时候反复强调不要过问别人的动机,因为人做事往往有微妙的、多重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动机。而且人还非常善于编造理由、美化动机。而且人们编造出来的那个好动机未必就不是真的。
比如一个领导在会议中突然发火,狠狠地批评了整个团队。你要问他为啥发火,他肯定说是因为团队的工作业绩太差,耽误了公司的大事。但实际上,这次业绩跟以前比并不算差,可是以前他并不发火。你心中猜测,领导发火是因为会议中有人对他的工作提出了指责,他受不了。可是这话你能说出来吗?没有意义,而且他也不会承认。
所以那时候,和这时候,我们的主张都是不要公开谈论别人的动机。那时候我们强调的是动机的不确定性,这时候强调的是没法协调,别人不会支持你。君子做事一定要光明正大,论事不论心,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但是话说回来,不公开谈论动机,不等于不可以私下揣测一下某人的动机。作为一个群居动物,如果一个人连他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分不清楚,可能早就被淘汰了。最起码的一点,如果某人连续把事情办砸,我们的确很想知道他到底是好心办了坏事,还是故意捣乱。所以我前面那段话说得确实不够准确,“猜测”一下总是可以的。
只要不说出来造成影响,你在大脑里随便想什么事情,谁管得着?
但是,请注意,不管你猜到的是哪个答案,其实对你接下来的行动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已知这个人每次都把事情办砸,而又没有明确证据证明他是故意捣乱,那我们理性的选择就是下次不跟他合作了——仅此而已。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心,都是这个处理方式。不然你又能把他怎么样呢?又何必非得把他怎么样呢?
成年人世界里往往只有疏远,而没有惩罚。或者说疏远就是最大的惩罚。
我们专栏第三季讲博弈论专题的时候有一期叫《不纵容,但要宽容》,说重复博弈要给人改正错误的机会。结合现在这一讲,总的情况差不多是下面这样的。
在社会上与人交往,只要将来还有再次打交道的机会,合理选择都应该是合作。所以哪怕对方是个陌生人,我们一上来也应该先选择合作。
但是有些人非得玩一锤子买卖,想要骗你一把就跑。对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纵容,所以要记住他,哪怕这次不报复他,下次也不跟他合作了,不然别人下次还欺负你。这也就是以牙还牙,符合我们现在说的「瞅你咋地」精神。
然而在实际操作和实验模拟中,学者们发现,这种以牙还牙策略具有很大的脆弱性,因为现实中可能会有各种误判。也许对方当时并不是故意欺负你,那纯粹是个误会;也许对方犯了错误之后决心改正了。如果别人一次背叛就成了你永久的敌人,而随随便便一件小事就会被你当做背叛,那你的敌人岂不是越来越多、朋友岂不是越来越少吗?
由此,学者们提出,更理想的策略是允许对方出错:你得罪我一次,我认了;你连续得罪我两次,我才当你是故意的,我才发起惩罚。再者,如果你得罪我之后跟我认错了,我会原谅你。实验模拟中发现这样的策略有更好的结果。
这就提醒我们,最好不要在街头因为一点小事就跟人大打出手,原谅是高姿态。那你说这个度在哪里呢?就在于对方是不是故意的,以及对方有没有认错。如果是摆明了故意欺负你、还不认错,那就不是前面那些模型设定的范围了,那必须反击。
信仰到底是一种初级奖励还是次级奖励,《隐藏的博弈》这本书没有讲,但是是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我的意见是,我们最好把信仰当做次级奖励。
历史经验表明,把信仰当做像生存和安全一样的初级奖励、就是为了信仰而信仰的人,往往陷入宗教狂热之中,不能理性行事。这样的人不但很少,而且持续狂热状态的时间也不长。反过来,那些登上高位、能做成事情,在方方面面为社会负责任的人,往往是把信仰当做像“热爱”一样的次级奖励,表面上常说,但实际上并不狂信。
我们专栏以前讲过彼得·里森的《怪异经济学》。里森考察了人类历史上各种迷信行为,包括天主教会的种种官方操作,得出结论是连神职人员都不是真的那么相信神力。大家只是把迷信当做一种习俗和做事的借口,一种仪式感,一种组织力量。
「信仰」这个词过于沉重,容易跟盲目相信联系在一起。现代人最好都有一点贝叶斯式的精神:根据事实随时调整自己的信念。
一个关键认识是「治本」,不一定需要找到「根本原因」。
一个人到医院看病,如果医生发现他这个病是因为某种仍然在进行的不良生活习惯引起的,比如说吸烟、或者他家里有个放射源,那病因的确很重要,因为必须纠正病因才能确保疾病不会继续发生。
但是在更多的情况下,病因并不重要。比如一个人长了肿瘤,你说这个肿瘤是怎么来的呢?可能跟早年无意中接触了什么致癌物有关,可能是基因问题,也可能纯粹就是个随机现象。现实中医生治疗肿瘤并不是很在乎病因,因为不管什么病因,都是同样的治疗方法:手术、用靶向药物、免疫疗法或者放疗化疗什么的。就算找到明确病因,也对治疗方案没什么影响。
所以「治本」的意思不是要找到病因,而是要把这个病给彻底治好。而在行为主义者看来,哪怕一开始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只要能减轻症状,慢慢养成好习惯,可能恰恰有利于把病彻底治好。
对不幸的孩子来说,如果能彻底改变他的家庭环境,那确实可能效果更好——可是小学老师有什么办法呢?更何况如果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再回顾过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人矿”也好、以前流行的“韭菜”也好,都是说自我感觉被当做了一种资源、一种工具,已经不被当做人了,那当然谈不上任何幸福。我理解这些称呼的用法常常是使用者的自称(“我就是一个韭菜”),有一定的自我调侃成分,但是也反映了对生活状况的强烈不满意,对社会不公平的抗议。
人们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难受之感呢?我们这里说的是幸福感,所以咱们暂且不谈社会和经济原因。并不是所有“打工人”都有人矿或者韭菜感,也不一定是收入越低越难受。我理解,幸福感和对工作的掌控感和生活的安全感很有关系。
一个小镇上的老师收入不会很高,但是我们从来没听说过老师自称韭菜;一个基层公务员可能非常忙碌,但是他不会自认是人矿;一个高科技公司的工程师对公司的贡献可能显著大于他的工资,但是他并没有整天抱怨自己是被剥削的对象。
简单说,中产阶层不认为自己是人矿或者韭菜。因为他们对工作有掌控感,对生活有安全感。
关于收入到底达到多少才是中产,有很多争论,我认为其实不是收入的多少问题,而是掌控感和安全感问题。
中产阶层的特点是对自身的发展可以有规划。我取得学历、拿到什么证书,获得什么资历,体现在简历中会如何如何。我对职业有一定的目标,而且只要我做得足够好,我就可以升职。我工作的价值不仅仅体现在工资上,还有学习、交流和社会意义。我越做越好,在职场中是个越来越重要的人。大家知道我是谁。
对生活,中产阶层有一定的安全感,比如有一定的财产,不至于一个月没收入就面临危机。而且中产阶层在生活中有很多选择权:买这个品牌还是那个品牌?去这里还是那里度假?有一种被商家讨好的感觉。
掌控感、安全感和选择权,加在一起,就是自主性。我,是个成长中的个体,是个完整的人,我自己的事儿很大程度上是我自己说了算,我跟任何人任何单位都是合作而不是奴役关系。我不是工具。
如果一个人能做到这些,我相信他绝不会认为自己是人矿或者韭菜,他怎么都会有一定的幸福感。这些条件对很多人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对很多人来说却是难以企及的。
有些人过的日子是一举一动都受约束、一个不留神就失去生活保障,整天被别人指挥,没有自主性……如果不是一直浑浑噩噩,稍微抬头看看别人是怎么生活的,自然就会从内心发出呐喊:我还是不是人?
社会发展的方向必须是让更多人进入中产阶层,而不是把中产阶层再变成人矿。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20 周六:
初级奖励和次级奖励,主位解释和客位解释
1.初级奖励:凡是进化赋予我们的、跟基本生存和繁衍有关的喜好,都是追求初级奖励。
2.次级奖励:跟进化没什么关系、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喜欢的人往往是通过学习才喜欢的追求,我们称之为「次级奖励」。
3.每一项次级奖励的背后,都有初级奖励的影子。
4.模仿学习可以把某一种原本出自初级奖励的操作变成一种信念、一种文化、一种习俗、一种喜好,变成次级奖励。
5.沉浸在一个文化里的人自己对一种文化现象的解释,叫做「主位(emic)解释」,主位解释往往是错的。考察来龙去脉之后找到的终极解释,叫作「客位(etic)解释」,客位解释才是真正的解释。
一、竞争中如果势均力敌,谁会抢到资源,收获拥护?
★主位解释:谁有实力、声望、道德就属于谁。
★客位解释:谁先占到就属于谁,谁名正言顺就属于谁,除了所有权,像惯例、规矩、传统、先例、共识,都是名分。
★隐藏的博弈:如果力量不如对手,怎么能在竞争中抢占先机?
1.见到无主的资源,别管自己实力大小,用最快速度先把它占了再说 —— 你先占就是你的;
2.你的主张一定要有正式名分;
3.名分的本质是人们都预期,谁不承认它谁就得面对激烈争斗;
4.力量大小远远没有名分重要;
5.但一件事如果有几个互相矛盾的名分,冲突就会发生,就得看力量大小了。
二、什么才是“高水平的炫耀”?
★主位解释:炫耀自己有很多钱。
★客位解释:炫耀,必须使用奢侈品。
1.它必须让人能看懂,一看就知道贵
2.它必须是浪费的,用处不大甚至毫无用处
3.它必须昂贵到一般人出不起的程度。
4.如果这个东西变便宜了,以至于人人都能拥有,人们会反而不喜欢它。
★隐藏的博弈:炫耀有四个等级——
一级:暴发户级。
二级:白领级。有品味,紧跟当前的趋势,小众。
三级:马未都级。在高级感的基础上要求绝对的稀缺感和门槛感,为此甚至会发明一些讲究和规矩,让一般人绝难做到。
四级:索科洛夫级。低调,涩井,谦逊,匿名,这些“不炫耀”,恰恰是最贵的炫耀信号。
三、怎么在严肃议题上要想让人信服你的观点?
★主位解释:有理有据,客观中立
★客位解释:用真相误导:用真实证据说服别人接受一个片面的观点。
★隐藏的博弈:怎么说服别人?
1.列举证据方和接收证据方达成的纳什均衡。
2.在什么位置说什么话,不要跟社会规范作对,尤其不要跟纳什均衡作对。
3.为了说服别人,你必须说服自己。你需要“片面地揭示证据”、“片面地搜集证据”、“预设答案的测试”。你没有故意自我欺骗,你自以为是真诚地通过一系列的证据了解的自己。
四、“执法”为什么都很粗暴呢?
★主位解释:执法者应该更人性化、智能化。
★客位解释:只要执法博弈满足三个因素 —— 信号有误差、各自看到的信号不一样、各方必须协调 —— 就只能用简单粗暴的非0即1分类规范。
★隐藏的博弈:怎么对待生活中的决策?
1.生活中的决策判断标准,可以分为两种:「定量分析」和「非0即1」。
2.对于不需要协调的事儿,你完全可以定量分析。
3.对于需要协调,而且信息具有模糊性和私密性的局面,就必须非0即1。
五、看意图还是看行动,区别到底在哪?
★主位解释:取决于事情本身的性质。
★客位解释:论心还是论事,跟事情本身的性质没关系,纯粹是是否需要协调的问题。
★隐藏的博弈:什么情况应该「论心」,什么情况应该「论事」?
1..该论事的时候,就一定要做得光明正大,越多人看到越好。这就是各种仪式和礼仪的底层逻辑。
2.该论心的时候,就要尽量低调,避免让人形成高阶信念。但你可以给人一个低阶信念。
六、为什么有些冲突不能和平解决?
★主位解释:心理问题,民风的问题,有霸权。
★客位解释:暴力解决才是理性的。
★隐藏的博弈:怎么解决冲突?
1.在重复博弈中,过去的事会影响现在的选择,现在的选择是在给未来树立榜样。报复也是这个道理,可以称之为「重复惩罚」。
2.重复博弈视角下,容忍了小冒犯就给对方开了先例,有了先例对方就可能得寸进尺,就会对你进行大的冒犯,不防患于未然哪行呢。「正当防卫」不可能是对等的,必须非0即1。
3.并不是所有冲突都应该和平解决。
七、为什么投入大成本去做一项事业?
★主位解释:为了热爱
★客位解释:我们要从中收取物质回报和社会回报,比如行业声望、历史地位和力挽狂澜的成就感。
★隐藏的博弈:什么才是真的热爱?
「热爱要求回报」理论的四个推论:
第一,如果这个项目不是被社会重视的,你就不会真的去热爱它。
第二,你会不会对这个项目产生巨大的热爱,不仅取决于你在这个项目上有多好,也取决于你在其他项目上有多差。
第三,如果这个领域有超级明星效应 —— 也就是胜者通吃 —— 那么留在舞台上的人会投入巨量时间。
第四,只有当你有相当大的机会成为顶尖高手的时候,你才会真的充满热情。
2.「热爱」没有那么重要,热爱是一种次级奖励。你需要确保次级奖励和初级奖励相协调。
3.热爱是可以改变的。不要做只热爱一件事儿的人。我们应该学着热爱自己恰好能做好的事儿。
4.愿你认清生活的真相,还依然热爱生活。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21 周日:
鲁梅尔特说,战略不是选择的,而是创造的。这里面有一个非常清晰而又发人深省的大道理。
我打个比方你就明白了。在毛泽东全面掌权之前,是一些共产国际和苏联派遣的干部,一些“布尔什维克”,在指挥中共的革命。那些人的战略思维就很像这位纸制品公司的CEO:你看,苏联革命的经验有这些条,其中最适合我们当前局面的应该是这一条;根据苏联革命的速度,我们应该尽快夺取几个大城市。
这的确不能叫战略,这叫一边抄作业一边定目标,弄出来一份愿望清单。
鲁梅尔特说,纸制品公司CEO犯了两个常见的战略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对照着一个现成的「框架」选择战略。要说最终拍板做决策,那的确是面对各种选项选一个最好的——但战略不是选出来的。框架是别人的经验,对你来说只有一个启发作用。你必须针对自己的情况创造属于自己的战略。
第二个错误是试图从目标推导战略。说什么每年的销售额要增长10%,这种目标有什么意义呢?目标本身并不是路线图。请问怎么实现销售额增长,是要争取更多的客户吗?那要从哪里去争取更多的客户呢?
这两个错误的思路都是从外到内,是空降办法和要求,不是解决真问题。
这就如同老张家孩子学习成绩不好,老张就采取了两个措施。第一,给孩子买了一大堆学霸攻略,让他看看别人是怎么学习的,挑几条模仿;第二,给孩子提出目标,说你能不能在本学期内进入年级前100名,以及把数学这个短板补上。
孩子必然无所适从。
真正的战略是什么样的呢?鲁梅尔特这本书的核心思想,是你必须从考察自身出发,找到你面临的「关键难点(crux)」是什么。
关键难点又叫「核心悖论(core paradox)」,也就是到底是个什么机制在阻碍你、约束你,为什么你这个事儿总做不好——把这个核心悖论搞清楚、突破了,你的问题才能解决。真正的战略是找到和解决关键难点。
用咱们中国话说,就是你要搞清楚当前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比如说以我之见,毛泽东在红军时期面对的主要矛盾、关键难点和核心悖论就是既然共产主义那么好,为什么中国老百姓都不接受,以至于红军被追得到处跑呢?
你不把这个问题想明白,直接就去照搬苏联经验,制定这目标那目标,岂不荒唐吗?
鲁梅尔特是这么分析那家纸制品公司的战略的。他考察了各个方面,发现公司之所以增长慢,一方面是对生产环节缺乏有效控制,被工会掣肘太多;另一方面是公司的客户都是成长非常缓慢的大公司:客户的增长就慢,你当然也不可能快速增长。
认识到关键难题所在,下一步的战略也分为两部分。第一,把生产活动分成标准项目和特殊项目两块,标准项目还让以前的工厂干,特殊项目恐怕就得找更有活力的新工厂来干,比如外包。第二,把市场开放和销售工作重点转移到那些正在快速成长的小公司上,这样才能提高自己的增长率。
你看是不是这才像战略的样子。找到关键难点,结合自身有什么特长,看看你能调动什么杠杆,怎么把这个关键难点解决,然后才是具体的步骤,这才叫战略。
这就是战略思维的价值。
据有的人回忆,毛泽东对马列理论的学习其实并不怎么上心,他的主要智力资源都是中国的。他没去搞这个框架那个框架,但是他很懂中国,尤其懂中国农民。他找到了中国革命的关键难点,并且提供了解决方案。
这一讲的教训是战略不能生搬硬套,不是从一本攻略大全里做选择。战略必须是从自身出发,找到关键难点,搞清楚主要矛盾,再看看自己有什么特长和杠杆,创造一个解法。
战略家不能抄作业,战略家需要想象力。
鲁梅尔特的《关键难点》这本书最核心的思想是战略设计既不是根据一个目标设定的,也不是从一个现有的框架中选择出来的,而是从找到你的关键难点,从解决问题开始的。
现在说点理论。并不是所有战略都需要找关键难点,有关键难点的战略,才需要「设计」。鲁梅尔特认为,战略挑战一共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选择性的战略」。你手里已经有几个方案,看起来都有道理,只是其中有一些不确定性,需要做出取舍而已。比如你在澳大利亚拥有一个煤矿,你知道中国每年都从澳大利亚进口很多煤,那你是不是应该投资修建一条从你的煤矿到港口的铁路呢?像这样的决策你找人算算成本和回报就行,不需要战略设计。
第二种是「工程设计的挑战」。比如让你造个桥,对这个桥有各种各样的要求。这种挑战也没啥可纠结的,各种设计都可以用现成的数学模型测试一番,行不行你知道。
第三种挑战,被鲁梅尔特称为「棘手的设计挑战(gnarly design challenge)」[1]。棘手挑战有这么几个特点。
首先是你只知道你遇到了困难,但是你一时之间看不清关键难点在哪,到底是什么在阻碍你前进。其次,你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事实上人在多数情况下都在同时追逐多个目标。2018年初的Netflix,既想继续保持它在美国的流媒体服务领先地位,也想像迪士尼那样能自己制作电影、拥有自己的IP,还想扩大国际市场的份额,又想进入电视业务,同时也在想成为另一个YouTube。那你说哪个才应该是你的目标?你不知道。
棘手挑战的另一个特点是这里没有现成的几个战略供你选择。最后,棘手挑战中你的行动和未来的结果之间往往没有明确的因果关系。
这种晦暗不明的局面,才是你需要运用鲁梅尔特式的战略思维的时候。
鲁梅尔特的关键词是「设计」。应对棘手挑战的战略是设计出来的。为啥叫设计呢?因为设计是艺术而不是工程。
工程的思维方式是目标明确,套路现成,你只要使用演绎推理,根据现有的理论推导一番就能得出明确的答案。真实世界里的难题根本不能这样求解,然而学校里只教这个。
鲁梅尔特说,现在连商学院教的都是工程思维和演绎推理。比如你会在商学院学一些什么“消费者行为理论”、“细分市场”之类的东西,但真要让你给一家公司的新产品出一套营销方案,你会发现光知道那些理论没啥用。
你可能在金融课上学了一大堆证券价格理论,但是让你在真实世界中提出一个结构性的交易策略,你还是不知道怎么做。
现在MBA老师越来越把商业变成了一种课程、一种学说。他会使用各种案例,但他使用案例不是为了给你启发,而是为了证明他的理论。这就如同学了一大堆围棋理论,但你还是不会下棋。
当然这也是因为一般人很少有真正去设计一个战略的机会。那么战略设计能力又应该怎么学呢?
常规的方法包括类比、联想、头脑风暴、可视化等等,其实跟工作中一般的设计差不多,只不过在学校里很少用而已。但鲁梅尔特认为虽然这些方法也很有用,但最有用的还是约翰·杜威(John Dewey)的一个说法。杜威是胡适先生的老师,在中国也很有名。杜威说,新的设计理念最可靠的来源,是对感觉到的困难的反思。
也就是琢磨关键难点。想清楚关键难点,你自然就能想到几个解决方法。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限制你?是资源不足还是你的定位有问题?是客户不喜欢你,还是经销商不喜欢你?
鲁梅尔特的做法是组织一个团队一起来做这件事。他会让团队成员做大量的调研工作,然后每个人都想一想现在这家公司的关键难点在哪。大家把看到的关键难点汇总在一起,做一个分组和排序。
排序的优先级有两个:重要性和可应对性。重要性就是这个难点在多大程度上威胁到公司的核心价值,可应对性就是看看公司手中有没有能解决问题的杠杆。
当重要性和可应对性都很高的时候,这个问题可能就是你需要解决的关键难点。
鲁梅尔特另一个关于战略设计的洞见是你有时候需要有个思想的飞跃(leap),跳出当前的思维模式。
找到关键难点,发觉自身优势,最好再来个思想飞跃,这就是战略设计的基本套路。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22 周一:
公司是怎么变大变强的?一个孩子出生了,你只要给他提供一个正常的生存环境,常规的操作,他自然就会长大。但公司可不是这样。常规操作只能让公司维持现状。要想让公司成长,你必须注入新元素才行。
而你更想要的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成长,而是「增长」。增长意味着利润有坚定的上升,尤其是股价得升值。一个企业家没有增长的意识,就如同一个高中生不知道关心自己的考试成绩一样荒唐。增长是最根本的追求。
然而增长从来都不是白给的。如果你明年像今年一样努力……你不会增长。如果你明年按照今年的发展动能趋势,根据设定好的预期付出了更多努力,你的利润的确会有所增长……但是你的股价不会。
这是因为预期已经反映在股价之中。如果华尔街预期你明年利润增长10%,它现在就会给你一个比较高的股价。等到明年真的增长10%,你只是符合了华尔街的预期,你的股价没有理由再次上升;你要是没达到10%,股价还会下降。
想要让股价在现有的基础上再上一个台阶,你就必须打破华尔街的预期,给它一个惊喜。为此你必须取得一个意外突破才行。
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意外突破呢?很多时候没有意外事故就不错了。这就是为什么增长看起来就如同是随机的一样。
运营公司是个不进则退的事情,每一次成长都是战略设计的结果。
在鲁梅尔特看来,战略从来都不是一张图绘到底,没有创业和守业的区别。战略是一段旅程。你创办公司的时候有个初心,可是运行起来你会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公司成长中的每一步都有新的难题,这一关是一个战略,下一关是另一个战略。
先来个案例。赛富时(Salesforce.com)是个提供客户关系管理(Customer-relationship management systems,CRM)软件服务的公司,能帮销售人员把客户、订单、供应链、支付的信息放在一起管理,现在做得很大。这个公司的初心,最早的创业想法,据说是来自创始人马克·贝尼奥夫(Marc Benioff)1996年做的一个梦。
他设想把整个软件都放在云端,用户只要支付月费就能够从任何一个浏览器登录使用,就好像在亚马逊买东西一样管理客户。这个想法在当时很先进,但是光有想法可不行。贝尼奥夫后来遇到了一系列难题——
-
公司初期,难题是如何吸引优秀的程序员来做事;
-
软件做好之后,难题是怎么吸引用户使用:要不要先给每个公司五个免费账户?收月费还是收年费?
-
好不容易发展起来,赶上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灭,很多小企业消失了,难题是怎样继续生存;
-
熬过了那一关,新时期的用户希望根据自身需求调整软件内容,难题是怎样给软件增加用户可定义的部分,为此推出了商业软件应用商店……
对每一个新挑战,你都需要一个新战略,这里面没有自动运行。
有一家公司的管理层对鲁梅尔特提出了质疑,说你这是每次遇到了难点再去想战略,这是不是太被动、太短期了呢?我们公司要长期发展,我们的战略是找到一个独特市场定位,开发新能力!
鲁梅尔特的回答是,你所谓的找独特定位和发展新能力,根本就不叫战略,应该叫愿望。你这个愿望是对的,但是没有咬合力,纯属空谈。你必须把愿望拆分成一个个关键难点,发挥自身优势加以解决,才叫战略。
而这些应对还只是一般意义上的成长。要想让公司实现增长,你还需要一些特殊的操作。鲁梅尔特提出了四个能切实带来增长的方法。
第一个方法也是任何一个公司增长的本分,叫做「为不断扩大的市场提供特殊价值」。
它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一个是供给侧,是创造特殊价值;一个是需求侧,是寻找更大的市场。
什么叫创造特殊价值呢?就是你得能提供这么一种服务,对于这项服务,买方愿意支付的费用,要比你提供这项服务的成本高,而且你的竞争对手做不到你这么好。说白了就是你要么让服务增值,要么能降低服务的成本。
怎样扩充市场呢?比如你以前专注于服务个人,现在扩大到服务企业。或者你把公司独特的价值主张,放到一个全新的产品领域中去。比如本来你们公司是做手机的,你有一套发展得很好的方法论,现在你把它应用到做电动汽车这个领域中去。
一个是提高你对市场的效能,一个是扩展你的市场。企业的本分无非就是这两件事。
第二个方法是裁剪公司。
第三个方法是对新局面做出快速反应。
第四个方法是收购别的公司。收购标准其实就两条——要么就是它拥有的技术和平台是你急切需要的,要么就是它能帮你进入新的市场。
其实这些方法的核心就是第一个方法,也就是「为不断扩大的市场提供特殊价值」。要么你就提升能力,要么你就扩大市场。不管是收购、还是对局面做出新反应、还是把不符合战略要求的部门裁撤,都是为这个原则服务。
总而言之,企业家的本分是让公司增长,而为了增长你最应该想的只有两件事:你能为市场创造什么独特的新价值,以及你能去哪开辟新的市场。
其实个人也是如此。学生时代干什么都可以说自己是在成长。去一个单位实习也好、找份家教兼职也好、帮导师做项目也好、考研也好,你哪怕全都干砸了也可以说自己正在积累社会经验。
但是作为一个有担当的成年人,你需要知道自己的「增长」在哪里。
你现在能创造的特殊价值是什么?你能发挥影响力的范围有多大?你做的各项工作之中有多少是跟这两个问题相关的呢。
鲁梅尔特把商业优势分为五种。
第一是信息。你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你能预判市场的走向。
第二是技术。你拥有独门技术或者专利。
第三是地位(position)。你拥有现成的声誉、品牌,或者一个市场系统,比如分销商网络或者供应链网络。
第四是效率。你基于规模、技术或者经验,能把成本降得足够低。
第五是系统管理。你的公司是否更擅长把复杂的东西拼接起来,你对市场的反应速度、反应精确度如何,你是否更了解消费者,你的组织能力行不行。
在某一方面有优势,你才好出来开公司做生意。你得非常非常在乎自己的优势是什么,没有优势你得感到很难受、很着急才行。哪怕是开家奶茶店,你也得确保自己拥有这条街上最好的一个销售位置、而且别人抢不走才行。
如果什么优势都没有又想生存,那就只能打价格战,累死累活拿一个极低的利润,也就是大家爱说的「内卷」。我们看现在中国的一些国企之所以能舒舒服服赚钱,是因为有一个独占的市场地位不用担心竞争;而很多私企之所以越来越不好干,就是因为没有品牌、技术上的真正优势,只能打价格战恶性竞争。那些都不是正路。
商业的正路是发展自身优势。要不你就提供比竞争对手更好的质量和性能,要不你就做好市场调研,专门服务于只有你最了解、跟你关系最亲的一个顾客群体。而这些都需要战略设计。
一种优势叫「耦合」。把两个看似不相关的东西连接在一起,其中一个是你所擅长的,另一个最好是新的东西。我们专栏多次说「创造就是想法的连接」,耦合能导致创新。
莱特兄弟发明飞机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莱特兄弟下手之前,市面上已经有了无动力的滑翔机,也已经有了汽车。莱特兄弟的飞机 = 滑翔机 + 汽车发动机。
当然事情并没那么简单,不然别人早下手了。一个难点是现有的汽车发动机都太重了,放到滑翔机上飞不起来。莱特兄弟非常理解空气动力学,他们知道怎么制造轻质的机身;他们也非常理解汽油发动机,自己设计出一种很轻的汽油动力发动机。于是耦合成功。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23 周二:
这一讲我们说两种常见的“伪战略行为”,也就是打着战略的旗号,实际上不解决真问题、不存在战略设计的行为。
一个我们可以称之为「假大空」,一般出现在领导层,特点是把目标和愿景等同于战略。
另一个叫做「计分卡」,也就是绩效考核,一般存在于中层和基层,把战略等同于管理。
假大空和计分卡是公司和组织的日常,我们平时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但是它们恰恰不是战略,或者至少不是好战略。
先说假大空。问一家公司的老总,你们公司今年的战略是什么?他说我们要实现百分之多少的增长、要把资本回报率提高几个百分点、要追求多样化、要创新等等……这些话听起来特别空洞。这里面的假大空有两层意思。
一个是泛泛而谈愿景和价值观。现在的公司都爱搞个「价值观声明」,说我们要做一个什么什么样的公司,为社会提供什么什么服务。鲁梅尔特对此非常反感。价值观声明不是战略。战略,是要做出真正的决定,尤其是你要在什么领域竞争、怎么竞争、跟谁竞争,是真刀真枪的东西。
一个公司说我们要为消费者提供更好的产品,我们要做个伟大的公司,这就如同你问一个学生有什么学习战略,他说他要成为一名好学生一样,这没有操作意义 [1]。你不可能从一个宽泛的愿景中推导出一个战略来。
假大空的另一层意思是上级设定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比如明年的销售额要增长15%。这样的目标的确可以说是战略,因为它的确做出了决定,对公司有一定的指导:既然你决定销售额必须扩大,那明年预定的原材料肯定也要增加。
问题在于,这样的战略是没有经过诊断的——是自上而下强加的决定。
举个例子。1985年,IBM的CEO约翰·埃克斯(John Akers)提出,IBM的目标是在未来10年内,把收入从460亿美元增加到1800亿美元。这确实是一个重大决定,可问题是这个决定的依据是什么?
当时IBM已经占据了计算机行业2/3的利润,但它的看家产品是大型机,而大型机已经处于下降的趋势。埃克斯对新的主打产品没有任何指导,没有要求转型,只是单纯地提出了一个增加收入的目标。你打算让手下怎么实现这个目标呢?
鲁梅尔特说,这就好像一个教练要求队员赢得比赛,却又不告诉队员怎么去赢得比赛。
在这种情况下,公司怎么才能在五年内实现收入翻一番?下面的人做出的计划是在两个新市场中增加400亿美元的收入,现有市场再增加100亿美元的收入。再对应到相应的市场份额,要求公司必须占领新市场85%的份额!可是这怎么实现呢?根本没有答案。
上面拍脑袋提出一个宏观目标,下面硬着头皮做计划,实际上大家都不知道怎样才能实现。你想想这种事儿是不是太常见了。
有时候宏观目标能给预算提供指导。比如政府每年都要提出第二年的GDP增长目标。如果你设定5%,那么各个部门就会按照5%的期待值去编制预算……但是仅此而已。把目标当做提振信心的信号,那不叫战略。
又或者,如果把目标变成层层下压的硬性要求,逼着下面实现,那也不是好战略。
这就引出了「计分卡」。
企业管理,是在美国建成了全国性的铁路网之后才出现的事物。有了铁路网就有了大型的组织和机构,有了大公司。大公司不仅仅需要管理工人的管理者,还需要管理管理者的管理者,这也就是行政人员的科层等级制度。
管理的思想很简单。你把一个总体目标分解成若干个可以衡量的部分,让每个管理者负责一块,都有自己的目标。然后公司根据每个人的目标衡量他的进展,让他对结果负责。
当然你还可以做得更高级。现代管理学的创始人彼得·德鲁克在1954年出了一本书叫《管理的实践》,说这种分解的目标应该由下级和上级协商决定,有点谈判的意思,确保每个管理者都能充分理解我们为什么需要这个目标,这就是目标管理。
怎么管理每个人的目标呢?这就要给每个人弄一个计分卡,上面分成若干个项目——财务、客户、内部流程、创新等等——看看是否在每个项目上都达标。达标了可能有奖金,不达标就会有惩罚。
这种管理学确实能够保证企业的效率,起到一个督促的作用。但是,这是执行战略,这不是战略。战略是决定做什么,而计分卡是确保能做到,这是两回事。特别擅长管人、整天盯着公司上下奖勤罚懒的管理者,可不一定懂战略。
然而「被管」,实乃现代职场的常态。不用说高层以下每个员工都是被管的,连CEO都是被管的。
CEO被华尔街管,他的计分卡是公司的股价。
读了鲁梅尔特这段书,我觉得所有的公司可以分为四等——
第一等公司是高层有真战略,基层有绩效考核。这样的公司必定繁荣昌盛。
第二等公司高层有战略,能抓住机遇做出正确决策,发挥自身特长;但是对基层管得不严,大家做工作比较随性,有的还贪污腐败。但是战略是最重要的,方向正确,执行出点问题最多也就是效率不高,大家还是可以过得很有奔头。
第三等公司是高层没战略,喜欢搞些假大空的宣传口号和目标,但是对基层也没啥要求,大家一起混日子。这种公司虽然没前途,但是靠着历史惯性也能运行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最可怕的是第四等公司:高层拍脑袋瞎决策,完了还非得把目标当真,说我们一定要如何如何,狠抓落实,逼着下面层层加码搞绩效考核,各种既要又要还要……最后所有项目都烂尾。这种公司会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危险境地。
有时候我们说要仰望星空,有时候我们又说要脚踏实地,这两者都不是战略。仰望星空太久容易把你变成一个假大空的人,脚踏实地不抬头又容易把你变成一个忙忙活活、只知道计分卡的人。
战略,是在仰望星空和脚踏实地之外,对局面有一个切实的把握,用一个激进但又可行的方案,搞一场大胆的变革。
在真实世界中制定战略会面临一些内在困难。
第一个困难是人们或许爱谈论战略,但其实并不喜欢战略。
战略,是你为了应对一个挑战而必须做出的改变。如果总是按部就班地做事,就谈不上战略。然而尴尬的事实是,人们喜欢按部就班地做事。每天上班做好分内的工作,拿一份稳定工资,这就是大家的正常日子。问题在于,连公司高层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道理是人们往往不会把公司的挑战当成自己的。连高管都不愿意为公司的前途负责。一切照旧,假装没事,不折腾,这样的生活特别有吸引力。
第二个困难就是罗翔那句名言:「根本大法是领导的看法」。
任何一个大组织中,人们都会习惯于上面制定一个目标,中层把目标细化成一个计划,然后基层执行,中间配合考核管理。大家关心的是计划怎么走——至于说目标是怎么来的,大家不太关心。
那个最初的目标,往往来自领导的看法。我们前面讲了,连领导本人都会把战略和目标混为一谈:所谓制定战略就是我想个目标,你们做好计划,然后做好对下面的宣传工作,确保执行。这种思维已经普遍到了日用而不自知的程度。
这种战略的问题在于你不能正视现实。事情发展过程中如果出现了不符合领导看法的事实,人们会忽略真相,去迎合领导。正如我们前面讲《隐藏的博弈》时候说过的,上上下下都在用片面的事实自己骗自己。这时候如果又赶上领导有个倔强的性格,遇到任何困难都坚决斗争,那就会一条道走到黑。
问题不在于领导的看法对不对。问题在于制定战略根本就不应该从领导的看法出发。
现实中的会议往往是领导已经有了看法,找秘书把看法写成一个文件草案,然后拿着这个草案去征求各部门的“意见”,根据各部门的意见对草案进行主要是措辞上的修改,然后开会举手表决通过。
而那恰恰是错误的开会方法。
所以开会是个学问,而大部分会议并不讲学问。这件事本身也非常值得我们深思。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24 周三:
当一个学生意识到他根本就不应该指望老师的时候,就是他的战略意识觉醒的时刻。我从来都不认为学校是个学习的地方。在我看来,正规学校教育有三个弊端,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 ——
第一,老师对学生是一对多,就好像牧羊人一样,关心的是羊群的运动,他不可能给每个学生提供量身定制的教育。如果你已经达到98分,老师没有兴趣帮你进一步提高上限;如果在你身上花三个小时才能帮你提高10分,而给全班讲一个小时就能帮每个人平均提高5分,老师没有那三个小时。
第二,中小学老师天生不喜欢学生有创造性。创造意味着混乱,创造意味着不好管。一个学生92分,但是不听话;另一个学生85分,但是很听话,老师绝对会表扬听话的那个,并且打压不听话的那个。老师认为听话是比成绩更好的美德。
第三,学校的教学大纲和学习范围都是某些部门人为制定的,而现实中没有任何理由学习就应该有那样的范围。
所以每当我听说某某学校搞教学改革,某某老师呕心沥血培养学生的新闻,我都觉得非常荒唐。其实你们不折腾学生就是最好的。真正的学习都是自学:根据自己的节奏、自己的能力和兴趣,自行决定今天晚上干什么。学到什么知识点,没有任何理由非得听自己老师讲,上网找个名师的视频岂不是更好?学校最多起到一个监督学习进度、考试和切磋技艺的作用。
其实对中学生来说,学校最重要的作用是提供了一个交友平台。学生应该抓住这个有这么多同龄人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机会结交几个好朋友。这些很可能是你一辈子的朋友。等到长大成人,交朋友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不过话说回来,大学,则是一个学习的地方。大学里有些教授确实有学问,他们的学问是个性化而不是标准化的,无法自学,应该跟他们好好学。
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可以说在市场建设上已经取得了前无古人的成就。但是这四十多年还不足以把中国改造成一个完全成熟的市场经济体。
一个突出问题就是中国市场中有很多「超级玩家」,主要是央企和国企。这些超级玩家不是靠创新、成本、服务和管理,而是靠垄断和特权赚钱。中国的确有很多很多私营企业,但是这些私企要想赚大钱,最方便的办法是给国企做配套业务,或者直接从地方政府拿项目。这在相当程度上是一个「恩出于上」的局面。
如果你最大的恩主不是普通消费者而是「上面」,你会一心一意搞创新吗?如果你的个人地位不是由企业的利润、而是由企业的规模决定,你会限制扩大产能吗?如果你根本就没有战略自主权,你很害怕上级说你造成国有资产流失,你会设计机遇与风险并存的战略吗?说什么美国CEO被华尔街控制,中国CEO受到的控制力量比华尔街大多了——只不过那个力量有时候也会给你毫无原则的纵容。
战略不是选择的,而是创造的。你必须从考察自身出发,找到你面临的「关键难点(crux)」是什么。
关键难点又叫「核心悖论(core paradox)」,也就是到底是个什么机制在阻碍你、约束你,为什么你这个事儿总做不好——把这个核心悖论搞清楚、突破了,你的问题才能解决。真正的战略是找到和解决关键难点。
找到关键难点,结合自身有什么特长,看看你能调动什么杠杆,怎么把这个关键难点解决,然后才是具体的步骤,这才叫战略。
战略不能生搬硬套,不是从一本攻略大全里做选择。战略必须是从自身出发,找到关键难点,搞清楚主要矛盾,再看看自己有什么特长和杠杆,创造一个解法。
并不是所有战略都需要找关键难点,有关键难点的战略,才需要「设计」。两种挑战不需要战略设计:选择性的战略,工程设计的挑战。需要战略设计的是:「棘手的设计挑战(gnarly design challenge)」:包括两种情况——看不清关键难点;没有战略供你选择。
一个洞见:找到关键难点,再需要一个思想的飞跃,跳出现在的思维模式。找到关键难点,发觉自身优势,最好再来个思想飞跃,这就是战略设计的基本套路。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只要你需要跟别人一起做事,只要有地位和利益的争夺,就不可能真的躲开政治和权力。
我们读书人都很讨厌权力斗争,我们觉得那太肮脏了,我们希望置身事外。我们专栏经常讲领导力、讲战略,都是说如果你想当个好领导,你应该如何改变公司、如何培养下属等等——那都是默认你已经有权力了。
如果你没有权力怎么办?如果别人要抢你的权力怎么办?这就是菲佛研究的东西。
最最起码的一条,你得能确保自己再也不要被人赶走。
第一个认识是世界是讲权力的。
世界再怎么发达,它也是分等级的。顶层的位置总是比下面的少,这叫「排位稀缺」。对好位置的争夺永远都是零和博弈,有权力的人总是少数,任何时代、任何领域都是如此。
而且你越往高层走,权力就变得越重要。这是因为当你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圈层的时候,你会发现在座的每个人都很聪明,都有很好的履历、都有过硬的技能。能坐在这儿,大家都不差。那你们之间的竞争比的是什么?难道比谁头发多吗?这时候的争夺靠的是权力游戏。
有些学者以为现代世界的权力游戏已经变了——别听他们的。
有人说现在商业都全球化了,到处都在搞「去中心化」,那权力是不是被分散了呢?事实绝非如此。现实是全球化加剧了权力和财富的集中。
还有人说现在互联网、新媒体、社交网络正在促进民主,老百姓更容易发声了,传统的权力会被削弱。其实恰恰相反。现实是传统权力非常善于使用新媒体,权力在巩固自身。
过去二三十年的经验恰恰是世界变得更不民主:像普京这样的人抓权抓得更厉害了。
所以权力远远不是过去式,也许它的外表形式稍微有所变化——菲佛这本书会重点讲新时代的权力——但它的基本规则是不变的。
人际关系总是重要的。人们决定用不用你,总是先看你有多大热情和多大能力。人们总是喜欢推举跟自己相似的人。人们总愿意跟强者结成联盟。权力的基本原理没有变。
第二个认识是权力跟道德没关系。
很多人贬低权力,认为抓权是不道德的,这不对。如果你总反感权力,你就得不到权力,你就只能抱怨。
权力其实是一种道德中性的工具。它跟任何工具一样,你有这个工具就能做一些事,没有这个工具就做不了,仅此而已。你可以用它做好事,也可以用它做坏事,它本身不存在道德不道德的问题。
这个关键认知是善于运用权力技巧的未必是坏人。更进一步,菲佛一再告诫,在权力的游戏里尽量不要对别人进行道德评判。如果你一上来就把一个人判定为坏人,你就会发自内心地不愿意跟这个人结盟——而这是你的重大损失。权力游戏里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你的盟友还是敌人。
现实中有很多像早期的池大为那样能力很强的好人,他们在权力斗争中都失败了。为什么?因为有一些权力动作,他们不愿意、或者不屑于去做。他们觉得只有坏人才会那样做——殊不知其实是你想要胜利就必须那样做。
所以如果你打算玩这个游戏,就最好有点体育精神:你只是一个想要取胜的player,别太上头。
第三个认识是想要做成大事就一定要有权力。
我们老百姓总觉得世界应该是公平的——这其实是个认知偏误,学者们称之为「公平世界假设(Just-world hypothesis)」。我们平时看的小说和电视剧、我们默认的世界观就是在这个世界上结果应该由付出决定,付出了就会有回报,付出越多回报越多。有权力的人也总向老百姓灌输这种思想,整天把透明、真诚、什么公开公平公正这些词挂在嘴边……其实他们最不在乎那些。
现实是,人的努力跟结果往往不成比例。有些位置能让你的努力事半功倍。为什么?因为那个位置上有权力杠杆。
你要做的是把自己或者盟友送上那个位置。撬动杠杆,你花同样的力量可以得到不成比例的成果,你才能做成大事。
当然做事本身的才能也很重要。一个毫无才能的人整天只想着抓权,这也是不对的——权力跟才能同等重要。但权力能让你把才能表现出来,让你的才能有用武之地,让你的才能被人看见,给你带来好处。
我们专栏讲《巴拉巴西成功公式》[2] 的时候说过:「成功不是由你的业务表现决定,而是由你的表现对社会网络的用处决定。」那怎么才能把业务表现化为对社会网络的用处呢?掌握权力就是个好办法。
如你所能想见,权力游戏并不好玩。权力动作往往是不自然的,不符合我们的习惯。你必须得做一些让自己不舒服的动作。所以你需要练习。
最好还有个教练或者参谋团队。你需要几个亲密朋友,他们跟你不在同一个公司,甚至不在同一个行业——这样能确保你们之间没有竞争关系。他们任何时候都站在你这边,帮你出谋划策,帮你分析言行。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能把你推到舒适区之外,让你慎重思考选择和行动。
权力要讲控制。但是自身的选择和行动,是你唯一可以绝对控制的东西。
这的确跟「科学家」的人设很不一样,这位女科学家不但驯服了那个前老板,而且同事们都开始巴结她。她办事更顺畅,全无压力,幸福感也提升了,情绪也变得积极了。有一系列研究表明权力真的能提升人的身体健康。
要不怎么说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
不过我想提醒你的是权力有很强的腐蚀作用,可能会把人变傻 [3],追求权力可能会被反噬。其实我们更崇尚「能量型英雄」,我们不想做这种勾心斗角的能耐人。但是,我们也不应该把权力让给坏人。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25 周四:
在具体讲菲佛的权力七规则之前,我想再次提醒,不是每个人都应该追求权力。
如果你不好意思自吹自擂,如果你默默地为集体做贡献就感到很幸福,如果你非要做真实的自己,如果你总是真诚地跟人交往,如果你希望自己能被众人喜欢……你就不要追逐权力。
追逐权力时的状态,不是一种很舒服的状态。
权力的第一条规则,就是要克服心理障碍,突破自我,离开舒适区,切换到「权力心态」。你必须非常明确地想要权力,而不是舒适。
第一,要自吹,不要谦虚。
在美国工作的中国人都有个印象:美国人、尤其是印度人,都比中国人能自吹。你费尽力气把程序写出来,印度人上去讲PPT。我们觉得这很不公平,可是我们又有点看不起讲PPT的人,认为夸夸其谈不是真本事。
然而在权力的游戏里,恰恰是夸夸其谈能成功。
有才华、业务能力强的人,往往会有谦虚的美德。你总觉得自己的成就不值得吹嘘,也不会吹嘘。这不是优点。
斯坦福MBA班上有个女生,有医学学位,还经营着自己的公司,可谓十分优秀。老师让她面对全班同学讲讲自己的成就,她很不好意思,一点都不自信。菲佛说, 这是病,得治。
心理学把这种情况叫做「冒名顶替综合症(Imposter syndrome)」。据说优秀的人,此病的发病率高达2/3。你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但是你总觉得能力还不足,配不上那个位置,就好像是个冒充者一样。这个病的麻烦在于你会表现得不自信。这种不自信会被别人感觉到,于是他们也觉得你能力不足。这就导致了恶性循环。很多事情你不敢干,你的生产力就会下降,不安全感就会增强,你会有各种拖延,你在用行动证明自己能力不足。
这个道理是你的自信不但对你有用,而且对别人也有用。你的同事、尤其是下属,都期待在你身上看到自信。你以为不用表现,时间长了大家自然会认可你——现实是别人根本没工夫仔细考察你,不自信就是没能力。
怎么克服这个障碍呢?首先看看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仔细想想他们到底有啥特别的。你会发现他们不见得比你更有资格。
再者,你需要训练。自我推销和自我展示可能会让你感到很不舒服,那就练到舒服。假装自信能让你进入良性循环。当你假装自信的时候,别人对你的期待就会稍微高一点,你对你自己的期待也会稍微高一点。这里面有个「具身认知」的原理:你做出自信的行为,你就真的会在思想上更自信一些。你就更敢于去做一些事,然后你会真的把事情做成,于是你会收获真正的自信。
第二,要自我,不要集体。
这就是一个更深的道理了。我们一般的价值观是崇尚默默奉献、做个好人,将来好事儿自然就会发生在我身上……所谓「老天爱笨小孩」。
菲佛引用研究说,你要这么想,说明你不是来自很高的社会阶层。
上层社会的人恰恰不相信默默奉献。他们相信的是自己应该把所有好处都占了,最好你们奉献,好处归我。
英国最著名的贵族学校是伊顿公学,里面都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孩子。有人专门考察了伊顿公学的学生们,想看看他们到底强在哪。结果发现他们最强的就是无耻(shamelessness),无耻是上帝给他们最大的礼物,是这帮人的超能力。这些人非常敢索要自己的利益,你不给他们就抗议,他们毫不顾忌地把战利品都给自己。
这就是价值观的问题。低社会阶层人士普遍认可集体主义价值观,认为为集体做贡献是好的,为自己抓利益是错的。这可能是因为底层必须抱团,集体主义是一种阶级情绪。集体主义会妨碍你追逐权力。
人们对女性的社会角色期待就是善于团结协作、喜欢助人;美国人对亚裔的看法就是一个模范少数民族,很聪明,工作努力,很顺从,不愿意支配别人。女性和亚裔也愿意符合这样的社会期待,这样生活最自在……可是权力就要远离你了。
研究者的建议是女性和亚裔要想取得权力,就得打破那些社会期待。最起码的一点就是你得愿意支配别人:有事让别人去干,要敢于控制他们。而这就要求你克服那种集体主义、讲平等的心理障碍。
那你说我就克服不了怎么办?我崇尚为集体做贡献难道还错了吗?那你可以这么想:我追求权力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的帮助集体!以前有个高人跟我说过这个方法,这叫「回向增量法」: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升官——可我升官也是为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啊。这么想你的内心就平静了。
第三,要策略,不要真诚。
权力游戏要求你经常说一些策略性的话,而不是“真话”,对此很多人不适应。他们说我要做真实的自己!但这很愚蠢,什么叫真实的自己?你要做6岁的自己,28岁的自己,还是60岁的自己?“真实的自己”是个幻觉。
而且“真实”会害了你。有一位作家,突发奇想,做了这样一个实验,要在几个星期之中做到完全真实,不说任何谎话。他跟一个同事说,如果我没结婚,我希望跟你交往。他跟保姆说,如果我妻子离开我,咱俩可以约会。他当面指出岳父母的缺点。大家都被他整懵了……结果当然是众叛亲离。有想法可以,把想法都说出来是愚蠢的。
权力操作要求你做对的事——比如建立社交网络、奉承上级、吹嘘自己——而不是做真实的自己。对很多人来说,这非常难受。
一个医疗机构的经理被提拔为总经理,下属数量一下子扩大了10倍,她需要面向所有下属讲话。结果这位女士一上来就说自己很紧张,我第一次跟这么多人讲话,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你能还想出一个更愚蠢的开场白吗?她想要表达自己的真诚,以为真诚能换来信任——其实恰恰相反。没有人会信任一个公开说自己不自信的领导。
以前我们专栏说过,主动暴露一个弱点会让别人更亲近你 [1]。但是请注意,权力关系不是亲密关系,要想抓权就不要暴露自己的关键弱点。研究表明暴露弱点会降低领导力。
要获得权力,策略性的语言和行动是必须的,因为你必须争取盟友和支持者。别人为啥支持你?你得提供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才行。也许是某种共同点,比如你们是老乡或者你们对某个议题的观点一致;也许是某种直接的好处,比如我愿意给你的项目增加拨款。
你最关心的不应该是“你是谁”,而应该是“他们是谁”:你得弄清楚他们的需求,才好搞利益交换。对一个人说好话不是因为你喜欢这个人,而是因为你需要他是你的盟友。
你可能会说,说谎总归不太好,万一谎言被揭穿了怎么办?那你就太幼稚了。我们专栏讲过格拉德威尔的《与陌生人交谈》,人其实非常不擅长识别谎言。菲佛特别补充,如果这个谎言是“你对他好”,他更会主动相信这是真的:每个人都认为大家应该对自己好。
第四,要支配,不要喜欢。
一般人都希望自己被喜欢,说我要做个温和的人,做个暖男。但是有研究发现,在所有文化中,「能力」和「温和」都是负相关的:大家都说你这个人很温和,是个好人,是个老黄牛,也就等于说你的能力不太行。
有人还研究过网上对书或者电影的评论区,发现就算是正面评论写的更好,人们也普遍认为那些发表负面评论的人能力更强。
所以权力游戏就好像谈恋爱一样,你不希望被发“好人卡”。
越是到了高层,提拔干部越不要“喜欢”。如果大家都喜欢你,人们反而会认为你能力不强。被喜欢说明你的「顺从性(agreeableness)」强。顺从性强说明爱和稀泥,不敢打破规则,不敢坚持原则,这么合群的人根本不适合当领导。
而且有研究表明,特别是对男性来说,顺从性强的人工资会偏低……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电视剧哪有让暖男当主角的,大家都期待总裁必须“霸道”。
当然,你要说特别不合群,自私、好斗,那似乎也不太好。那么做的缺点是对集体没有贡献,人们不愿意支持你;但优点是你敢于支配别人,这个是加分项——总体来说不好也不坏,在权力游戏中不合群不会减分。
所以强行合群,总怕集体不接纳自己,是个心理障碍。
怎么克服这个障碍呢?研究者的建议是先展示能力,再展示友好。如果别人已经认可你的能力很强了,你再给个暖男姿态,人们就不会认为你软弱,反而觉得是个惊喜。
用中国话说就是先展示雷霆手段,再展示菩萨心肠。再直白一点就是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再往后发展就是PUA了。总之一定是先硬后软,次序千万别搞错。
这一讲说的可能过于直白,有点《厚黑学》的味道……不过李宗吾写《厚黑学》那是讽刺,而我们这里每一个建议背后都有科学研究结果支持。
如果你觉得这一切都很别扭,那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有「顺民心态」。这个词是我发明的,顺民心态是权力心态的反义词。
秦制两千年来,中国老百姓没有自己争取权力的习惯。我们默认官员身份是考试考上的,权力是上面恩赐的。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谦虚,要顺从,要被人喜欢,要真诚——我们总觉得只要做到这些,群众自然就支持你,领导自然就提拔你——殊不知哪怕在中国,那也是童话故事。
有位置不等于有权力,真正的权力从来都是自己争取过来的。
要摆脱顺民心态,你可以把争夺权力想象成踢足球。足球是一项对抗性运动,在犯规的边缘做一些动作、甚至骗一个点球,都不算不道德,都是争取胜利的必要手段。
你可以拒绝踢足球。但是你不能说你要踢一种非对抗性的足球——因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非对抗性的足球。像小说里的刘备那样哭哭啼啼就能当上皇帝,那是顺民的妄想。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26 周五:
上一讲我们突破了顺民心态,这一讲我们要继续深入权力心态。你要练一门更高级、也更不自在的功夫,那就是打破规矩。
掌握权力,最直接的意思,就是你可以不遵守规矩。什么都按规矩办还要权力干什么?有权的人可以制造规矩,没权的人才必须被动遵守规矩。你必须习惯更积极主动地做事。
破坏规矩会给你形成心理压力,因为社会默认你需要遵守规矩。破坏规矩就是制造麻烦,制造麻烦就会引来异样的眼光,一般人受不了这个。我们的天性是不愿意麻烦别人,甚至有正当需求都不想寻求帮助。
但是这个心态你必须扭转过来:权力,本来就是使唤人的行为。你总怕麻烦别人哪行呢?
- 打破规矩能获得特殊好处
文明社会的一大特点就是大部分人过度遵守规则。我们从小受的训练就是要做老实人、要听话、不要给人添麻烦、更不要惹事。
有研究显示,一个典型的员工,每星期差不多会有3小时参与到某种冲突之中——但是大部分人从来没受过如何跟人冲突的基本培训。这就导致大部分人在面对跟领导或同事之间的冲突时,不知道如何应对——所以人们就会尽量避免冲突,甚至避免争论,有事儿就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就给你提供了一个机会。
你敢冲突,对方不敢冲突,他为了避免跟你冲突就会满足你的要求,那你不就得手了吗?
要不怎么美国有句谚语叫「与其请求允许,不如请求原谅」。
你别管有理没理先把事情办了。如果别人事后指责你破坏规矩,你再道歉就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对方为了减少冲突,最合理的选择是算了。
不过风险归风险,有时候你非得试一试。
更何况有些“试一试”是没风险的,比如说求人帮忙。
文明社会有两个不对称的默认习俗。一方面,每个人应该管好自己的事,尽量别找人帮忙;另一方面,如果有人来找你帮忙而你又恰好能帮到,你往往愿意提供帮助。这个不对称可能是因为求人帮忙是一个比较低的姿态,而帮人则是高姿态:我们喜欢高姿态。
这就等于有很多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不用,地上有钱你不捡。求人帮个小忙,人家就算拒绝,那就拒绝呗?你能有啥损失?我们可以想见,那些能够厚着脸皮去寻求帮助的人,当然抓住了更多的机会。
- 打破规矩能提升你的形象
有一种形象是被人喜欢,有一种形象是被人认为有权力,这两种形象是不一样、甚至是相反的。有研究证明,有权力的人跟人聊天的时候往往表现得缺乏礼貌:他们笑得更少、会更多地打断别人说话、说话声音也更大。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跟这种行为正好相反,但我们从小受的不是争夺权力的教育。
研究者做过一系列的实验证明,打破规矩,能让人觉得你有权力——或者说“力量”,英文里是同一个词:power。
现实是,那些没有礼貌的人,那些不管不顾的人,那些侵犯别人地盘的人,那些藐视法律的人,通常会被认为更有能力。
- 打破规矩是必须的,因为规矩限制了你
我们要打破规矩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很多时候不打破规矩就赢不了。政治学家伊万·阿雷金-托夫特(Ivan Arreguín-Toft)专门考察了历史上双方军力水平至少相差五倍以上的战争,发现强者并不总是能赢——尤其是在1950年到1999年之间,有51.2%的战争是弱者取胜。这是为啥呢?
因为弱者打的是「超限战」。就如同中东游击队打美军。我跟你打非传统战争,我不按你规矩打。格拉德威尔在《逆转》那本书中专门讲的就是这个。如果你是一个弱者,你是新人,你是后来的,你还想跟强者竞争,那你就必须得打破现有的规矩。
更何况掌权者制定很多规矩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他们自身的特殊利益,就是为了限制你发展。你遵守规矩,对他们有利。每一次变革都是重新分配资源,既然你想进来分点权力,你就必须改变现有的规矩。
总结来说,如果你想获得权力,就不能太老实太听话,听话是权力的反义词。我们专栏早在第一季就有一期叫《大人物的坏毛病》,讲到以前菲佛《权力》那本书中的内容,我们列举了一些人是如何通过打破规矩上位的。
那你说,如果大家都不守规矩,社会岂不是乱了吗?没错。这里面有个生态平衡问题。我们以前讲博弈论的时候讲过「鹰鸽博弈」[1]——如果社会上老鹰太多,做鸽对你是有利的;而如果社会上大多数人都是鸽子,你应该做鹰。
我觉得对中国人来说,做鹰的太少了。我们的教育是鸽子教育,我们的文化是鸽文化。在国内不敢主张自己的权利,在国外不好意思争夺权力,这不行。权力是鹰的游戏。
一个非常简单但又非常深刻的认识是,照章办事不是权力。一个人犯了罪,法官依法判他死刑,这不叫权力,这叫正义。电影《辛德勒名单》里有一句著名的台词:「权力是按理说你应该杀这个人,但是你不杀。」
积极主动地打破剧本,在流程之外做自己的决定,这才叫权力。给你权力不是让你遵守世界的规范,而是让你试探世界的底线;不是让你适应世界,而是让你改变世界。
当然这里不是让你做个刺头,整天没事儿找事儿到处犯规。我的建议是只在为了达成更高目的的情况下犯规。
这一讲我们说一个对个人权力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形象。你的形象就是你的政治生命。
中国有句话叫「不要以貌取人」,说的其实是一个一阶道理:它背后的零阶道理是人们大多数情况下就是以貌取人,而且以貌取人非常有效。尤其对权力来说,几乎完全就是通过外在表现判断你有没有真能力。
说什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那不可能是工作关系。如果你的任期只有三年,你不能计划别人在第二年才服从你、第四年才“真正”了解你。现实是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了解“真正的你”,你必须一上来就把手下镇住,迅速开展工作。
第一,权力真的是有气场的,懂行的人随便看看外表就知道这个人行不行;第二,权力气场不是寻常老百姓意义上的美丑。
这个权力气质,就是你的形象。
你必须好好维护这个形象,因为它给人建立了一种预期。
我们专栏前面讲《隐藏的博弈》时说过这个道理 [1],在场谁扮演鹰,谁扮演鸽,得名正言顺才行。下级得有下级的样子,最好是机敏干练;上级得有上级的样子,比如说不怒自威。千万别下级顾盼自雄,起个名叫龙傲天,上级温吞软弱,名叫刘波,那不是正常现象,那是《一年一度喜剧大赛》。
权力最重要的气质,还是自信。极端的自信。自信不仅仅能带来升职,更能提供力量辐射。作为上级,你一定要把你的自信投射给下属,让下属为跟着你工作而感到自豪,让他们有信心一定能把事情办成,相信这个团队绝对没问题。
比如曹操,不只是在小说里自信,在真实历史中就是特别自信。有一次曹操被马超打败,在有追兵的情况下需要渡过一条河,大军过得很慢,后边追兵射出的箭矢布满天空……曹操队伍中有的士兵开始哭。就在这个时候,曹操居然大笑说「今日几为小贼所困乎!」[2]
这是一种自嘲、但是特别乐观、非常轻松的态度,就好像打乒乓球丢了一局,无所谓。大哥你都到这个程度了,怎么还能乐出来呢?没有客观依据。这就是过度自信。过度自信有强烈的感染力。
有研究发现,过度自信给你带来的队友评价加分,就如同你的实际能力一样。一个特别自信但是不怎么能打的人在队友心目中的评价得分,跟一个不怎么自信但是特别能打的人是一样高的。过度自信是一种强大的增益buff。而且这个buff的持续时间很长:有研究说你投射一次过度自信,对队友的影响在七个星期之后仍然存在。
最重要的是第一印象。你必须一上来就把人设建立好。
有一项研究找了来自各个学科的13位大学教授,从他们每个人的讲课视频中截取了三个片段,每段只有10秒钟,而且没声音,只能看见教授的形象和动作。研究者给学生们播放了这些片段,让学生给他们打分。
结果是这些只看了三个小片段的学生给教授们的打分,与那些完整地跟着这些教授上过一学期课的学生打出来的分数有着高度的相关性。人们甚至都不需要听你的讲是啥,光凭30秒钟的第一印象就在相当程度上判断你的能力。你说这不可怕吗?
还有更可怕的。另一项研究,把一些公司的CEO的照片拿过来,让100个大学生纯粹看照片判断这些CEO的水平如何。结果这些大学生看照片打出来的分数,不但跟更全面更系统的领导力评分高度相关,而且跟那些公司的利润都有明显的相关性。
你可能说,也许是利润高的公司条件更好,所以能请得起长得“好看”的CEO?不一定是因为CEO长得好看而导致公司利润高。没错,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件事是相关的,很可能是互相促进的。
这是纯粹的以貌取人,而研究证明以貌取人的准确度很高。
对权力来说,第一印象就这么重要。要是你第一印象给差了,不要想什么路遥知马力,人家连让你继续展现能力的机会都不会给。
那怎么才能塑造一个充满自信的好形象呢?好消息是你的形象可以通过一些可选动作塑造出来,研究表明这跟你的性格、性别都没有关系。这就好比说哪怕你像鸟鸟一样是个性格内向、本来不愿意抛头露面的姑娘,真把你放到那个位置上你也能讲五分钟脱口秀。
我们专栏曾经讲过如何展现领导魅力 [3],菲佛在这本书中也总结了一些。在姿态上,要展现自信,你需要——
-
使用更多的发言时间;
-
说话声音更大;
-
提高「视觉统治比」[4],这意味着你在对别人说话的时候要尽量看着对方,而别人对你说话的时候你可以不看他;
-
敢于打断别人的话;
-
直接用事实说话,而不是顾左右而言他;
-
身体姿态要打开,要多使用手势;
-
主动离别人近一点;
-
要平静、放松,别紧张……
而在具体说什么方面,你可以学习美国政客的演讲。
首先用词要简单,尽量用单音节的词,不要搞复杂的长句、从句。简单才有力量,不要给听众太多的认知负担,逻辑要简单明了。
再者,不要用比较弱的词,什么“差不多”“有可能”“嗯”“啊”之类。要敢于用一些特别生动形象、能够激发情感的词,比如“受伤”“死亡”“问题”这类词汇。
关键是一定要给明确的结论,不要用疑问结尾。而最重要的一个技术,就是反复重复你的结论和主题——重复次数越多,别人就越相信你。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27 周六:
如果你爱读书,你可能会觉得这些操作过于直白了……这也不高级啊?没错,不高级就对了。这可是争夺权力,不是学者交流思想。拉不下脸面搞这些简单动作可能就是为什么高学历对权力斗争是个减分项。
还有更直白更粗暴的。菲佛给当权者最重要的一个告诫,就是绝对不要为了工作上的事儿道歉。
讲两段往事,都发生在2010年。一个是英国石油公司(BP)在墨西哥湾的一个钻井平台发生爆炸,导致11个员工死亡,而且对海洋造成重大污染,BP的CEO被迫到美国众议院接受质询。
另一件事是高盛公司把一个证券卖给客户之后,又做空了那个证券。这就等于说你对不起自己的客户,对吧?这成了一个重大丑闻,高盛CEO不得不去参议院接受质询。
两位CEO在质询过程中的表现,直接决定了他们的命运。他俩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道歉了,一个没道歉。
英国石油的CEO一上来就是一副充满歉意的样子,蜷缩着身体坐在那里,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表示要对灾难原因进行调查,对造成的经济损失加以补偿等等。
在菲佛看来,这个表现欠缺的太多了。你这完全没有捍卫自己的公司。正确的做法是讲一讲公司的历史,在美国雇佣了多少人,为美国经济做出了多大贡献,在墨西哥湾开采的条件是多么困难,但是困难也要做,因为这可以振兴当地经济……可是这位CEO什么都没讲。他完全没有为公司、为员工和自己的荣誉进行辩护,他等于是认罪去了。
对比之下,高盛CEO就完全不同了。此人在参议院质询的三个小时内,一句道歉都没说,而且还不断地宣讲公司的成就。他反复跟议员们讲,我们高盛作为一家证券公司,做空也好、对冲也好,都是我们的权利,更是我们的责任。作为金融服务行业中占据领导地位的公司,我们高盛一贯高度重视客户的利益,坚决为客户服务。我们的规模、我们的声望都是行业最好的,我们的员工有最专业的金融知识,等等等。
他传达的信息是我对高盛的所作所为非常满意,我不能理解你们到底为啥来挑我们的毛病;我们根本没错,反而是你们错了,你们似乎不太懂金融。议员们问他技术问题,他面带微笑回答,就好像说你们连这个都不懂,我来给你们科普一下。
结果是英国石油那位CEO很快就被免职了,而高盛CEO一直工作到2018年正常退休。
道歉会把责任直接揽到你自己身上。道歉会影响你的自我认知,打击你的自信心。更重要的是,你道歉就说明别人信任你是错的,从此你就失去了大家的信任,你的政治生命就结束了。尤其大领导,绝对不能下「罪己诏」。
道歉的反义词,则是愤怒。各种研究都发现,表达愤怒,会被人看做你是主导的、强大的、有能力的和聪明的。比如有一项对软件公司的研究调查发现,那些能频繁表达愤怒的员工得到了更多的晋升机会和更高的工资,他们的经理对他们的评价也更高。
身为领导,你必须像维护生命一样去维护自己的形象。
这个形象的本质是信任。我们专栏讲过白金汉和古道尔的《九个工作谎言》[6],我们知道,领导给团队提供的最重要的东西,不是管理也不是战略,而是「确定感」。
在局面晦暗不明,大家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情况下,你站出来说我们就往这个方向走。哪怕你自己心里也没谱,你也得硬着头皮站出来。你充满自信地给大家一个确定性,局面马上就能稳定下来。人们需要主心骨,人们需要确定感。
为什么克林顿可以因为莱温斯基事件向美国公众道歉?他说的是私生活和不该对国会说谎,他说的可不是总统工作有错误。老百姓仍然承认他做总统的能力,所以他没有下台。
这条线有点微妙但是非常严格。形象绝对不能塌方,人设绝对不能崩。一旦展现出你的政策错了,你下一个命令就也可能是错的,你就是不可信的,你就提供不了确定感,你的魔法就会失效。
所以权力游戏一点都不好玩,有时候那真是硬着头皮干。
名气可以分成四个级别。
第一级是「认识」。小王性格开朗外向,跟谁都自来熟,公司上上下下都认识他。有些人认为这就是出名,说什么“我人脉广”,什么活动都参加,谁结婚都随礼,混个脸熟。其实如果人们仅仅“认识”你,作用不大。
第二级是「名位」。名位和认识的区别是人们不但认识你,而且知道你在某一方面很厉害。这是一种正面的出名。这家公司的大领导是谁,你们组最强的程序员是谁,隔壁班学习最好的同学是谁,位置有限,你占住就是名位。
名位对个人发展有一定的作用,但还是不够——因为它没有合作的抓手。如果人们只是听说你很厉害,但是对你就好像对北大数学学霸一样敬而远之,有事不找你,你也没权力。
第三级是「声望」。声望是人们不但知道你很厉害,还知道你具体擅长什么,会主动找你合作。比如一个程序员,在人工智能的无监督学习算法领域被公认为业内最强,号称大神,谁有这方面的问题都想向他请教,有这方面的需求会请他帮忙。
在这种独特的行业声望面前,什么学历、职称之类都不值一提。不过声望还不是最高等级的名气。
最高级是「品牌」。品牌是人们不但知道你擅长什么、你在做什么,而且知道你的故事,人们对你的品性有个很好的预期。品牌自带传播属性。你要不知道马斯克是谁,那不是马斯克的问题,是你的问题。
品牌会有影响力,所以拥有品牌的人可以主动制造机会。马斯克关心什么,人们会跟着一起关心;如果他突然投资某个领域,有人会跟着一起投资。品牌,是一种领导力。所以为了争夺权力,你最好能建立一个个人品牌。
菲佛说个人品牌有三个要素:你的专业知识,你曾经取得过的成就,以及你的个人故事。你最好能用三言两语把这三个要素说明白,让人一听就知道你是谁。
所以品牌不是简历也不是百度百科页面,而是某种有传播力的东西,得让人把你当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我们出名得出这样的名。
那怎么建立个人品牌呢?菲佛讲了三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是主动讲故事。正确的做法是在故事的进行过程中大讲特讲。
建立个人品牌的第二个办法是内容输出。现在很多人都在搞自媒体,比如写公众号,写博客,搞短视频,做播客,出书什么的。大部分人是出于兴趣,有些人是为了获得收入。而作为一个有志于权力的人,内容输出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帮你建立个人品牌。
如果发生故事太慢内容输出太难,建立品牌还有一个快速办法,那就是借力。如果你附属于某个著名机构,你可以把这个机构当做杠杆,推广自己的个人品牌。
如果你对吉拉尼的上位路线不屑一顾,我的建议是那你就别把世界让给这样的人。你行为什么不是你上呢?我支持你上。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这是通往权力的快速通道。还是那句话,权力是一种道德中性的工具。
如果你实在放不下实在人的心结,黛博拉·刘有个心法——不要把这些厚颜无耻的自我推广行为都想象成是为了自己:你是在为你的团队争取资源和荣誉!你是在帮助老板做出更好的决定!
因为你反感,所以你总是把工作上的社交都当成不得已的任务去完成,而不当做一个技能去发展,所以你的社交网络就不行。
传统上,我们有时候甚至觉得“不善社交”是个很酷的特点。比如我们曾经觉得知识分子就应该是书呆子,科学家就应该整天躲在实验室里闷头做研究……
事实是现在的科学家必须经常社交,因为你总是得跟人合作。现在一篇典型的论文常常是两三个组共同完成的,比如一个组负责实验,一个组负责理论,另一个组负责数值模拟——这三个组常常不属于同一个科研机构。
你需要经常跟各路人物交流。尤其是那些主管一摊的科学家,大部分时间都在开会和讨论。我们就好像是江湖人士一样到处走动。你不但要认识领域里所有重要人物,还得知道每个人都在干什么,谁可以是你的合作对象,谁有可能跟你联手申请经费,谁是你的竞争对手,谁是你的敌人。别忘了互联网就是西欧核子中心(CERN)的物理学家为了跟世界各地的同行交流而发明的。
公司更是这样。CEO可能大部分时间都不是处理内部事务,而是出去搞搞对外关系,跟同行或者其他行业的人开会聊天交朋友,谈谈大战略。这就如同总统不能整天琢磨自己人,必须到国际上合纵连横才行。很多时候外人的态度更能决定你能不能上位、你的权力是否稳固。
你看这样的社交,是不是跟一般人心目中的“搞关系”有重大区别。
以我之见,老实人不愿意搞社交网络的最关键的原因,是对社交网络有错误的认识。
直觉上,我们一想到社交,就以为是要建立某种「情感关系」,把社交网络想象成「关系网」。其实情感关系是熟人之间才有的关系,说白了就是咱俩够不够“要好”。非亲非故的人要快速搞情感关系常常会做一些“感情投资”,比如猛喝酒、察言观色甚至阿谀奉承,那的确是尴尬。
再者,有人把社交网络理解成「人情网」或者「利益网」。今天我给你一个好处,我指望你将来给我一个好处,把互动当成往情感账户里存钱和取钱。这是纯粹的互相利用,当然也是君子所不愿意做的。
但我读菲佛这本书获得的一个洞见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工作社交网络既不是关系网也不是人情网——而是合作网和信息网。这是一种现代化工作场景中才有的新型关系:我们把工作交流和情感交流、利益交流分开。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合作归合作,人格归人格。我们都是有多个身份的人 [1]。我们只需要投入有限的情感,进行有限的竞争。
一旦你想明白这一点,就没有任何尴尬,你会积极主动地建立自己的网络。
具体来说,建立社交网络大约有四个方法。
第一个方法,也是最简单、最根本的方法,也是一切工作关系的前提,那就是合作。
我听说你们组最近有个实验结果,而我正好有个理论工具,咱们能不能合作一下?没人会拒绝这样的交往,马上就能安排电话会议。这是因为合作对双方都有好处,合作是双赢。
你可以把合作当成目的,但也可以把合作当成建立关系的手段。研究表明合作能让人产生凝聚力。大家齐心协力去做一件事,自然就能拉近关系。
这叫「宜家效应(IKEA Effect)」。你知道宜家卖的家具不是现成的,一般都是给你一堆木板,你买回家得自己像拼积木一样把它组装起来。宜家效应说你组装家具的这个过程,会提高你对这个家具的评价——因为你觉得这是你自己的创造。
同样道理,当你跟几个合作者共同完成一项工作的时候,你不但会对这个工作有很高的评价,而且会对你的合作者、你们这个团队产生强烈的认同感。
说白了就是一起做事最能拉近关系,比喝酒什么的强多了。工作上暂时不能合作的话,一起参加一个活动、或者一起出去玩,也可以增进感情,但经验表明这样的活动最好是新奇有趣、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28 周日:
第二个方法就是寻找共同点和社区感。
最常见的办法是找个你俩都认识的人给你们做介绍。比如你有一笔投资交易想找人合作,你以前的大学同学正好认识那个潜在的合作对象,你就可以让他牵线搭桥。
这里的一个关键知识是哪怕是比较微弱的共同点也能迅速建立信任。可能你那个大学同学已经很多年没联系过了,没关系,照样好使。这是因为我们总是愿意相信跟我们相似的人。校友、同乡这类关系天生就有一种亲切感,更何况还能联系到你对社区的身份认同。
那既然介绍人这么重要,为什么你不做介绍人呢?如果你能经常给两边做介绍,你的地位不就很重要了吗?的确如此。
这就引出了第三个方法,成为「中介(Broker)」。
芝加哥大学社会学家罗纳德·伯特(Ronald Burt),提出一个观念叫「弥补结构性漏洞(bridge structural holes)」,也被翻译成「结构洞」,意思是两个群体之间本来是不联系的,需要有一个中介人物,把他们连接在一起。
房产经纪人把买房的人和卖房的人连接在一起,投资银行家把需要资本的人和拥有资本的人连接在一起,猎头把职位空缺和人才连接在一起……这些都是中介。成为中介,你不但能为两个群体做出贡献,你自身的重要性也会随之提高。
最适合做中介的,是同时属于两个圈子的人。
日本有一家核能公司,公司里有两种人。一种人懂技术,另一种人搞商业,平时不怎么互相交流。这家公司里有一个人,是懂核能的人里唯一一个有MBA学位的,也是搞商业的人里唯一一个有核能学位的,而且他英语很好,又是公司唯一一个经常跟外国联系的人。所以他等于是处在三个圈子的交点上,那他当然非常重要。
公司肯定离不开他,有提拔机会也会优先考虑他。这就是社交网络的枢纽人物。
菲佛在之前的《权力》那本书中讲过一个让我印象很深的案例。有个大学生,还没毕业呢,先在一家公司实习。他偶然遇到这家公司的一位高管,得知高管很想去他所在的大学讲课,可能因为这很有面子。这件事其实挺容易的,因为这个学生正好认识一个教授,那个教授正好想请外面的高管来讲课。
学生就半开玩笑地对高管说,如果我能帮你联系到去大学讲课的机会,你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个可以接触到CEO的正式职位。高管立即答应。学生很容易就说服教授提供了讲课机会,他得到了那个职位。
这叫什么?这叫中介。
那个学生必定也知道第四个网络方法,那就是接近权力中心。
有一位老兄,是个移民,可能不太熟悉美国人的文化,未必懂得喝酒聊天交朋友,业务能力也没有多强,但是他有一个很有利的位置。他的职责要求他必须经常代表自己所在的小组向公司高层汇报工作进展,这使得他能够参加董事会会议;同时他还要跟公司很多部门互动,从中传递各种消息。结果他很容易就被提拔了。
接近权力中心对你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是高层能看见你。二是你能接触到很多关键信息,你知道公司是怎么运行的。所以选择职位一定要尽量选择能接触到核心的工作。
这意味着你最好去一个掌握关键资源的实权部门,或者是解决关键难点的业务部门。对美国公司来说,金融部门通常是非常重要的,容易出领导。再比如现任微软CEO纳德拉,是个印度人,拿着工作签证加入的微软,一般这样的资历不都在基层奋斗吗?怎么年纪轻轻就当上CEO了呢?因为他之前是在微软的云计算部门,他把云计算变成了微软最挣钱的部门。你进微软那天要是进的VR眼镜部门,你可能正好赶上这一波裁员。
对权力游戏来说,往往位置大于能力。
你看出来没有?菲佛所有这些建立社交网络的方法,都没有要求你丧失人格去跟人硬拉关系。你不需要搞什么情感贿赂,好关系是双方共同培育的结果。我们甚至可以说好关系其实是个副产品,是大家一起合作一件事的结果。什么下了班天天找人喝酒,那恐怕是效率最低的社交方法。
你要努力寻求的不是如何去“搞定”哪个人,而是前往一个做事的位置。
这一讲最后的告诫是社交网络并不是规模越大越好。如果你有什么事都能找到合适的人,这就已经差不多了。
个人品牌是别人知道你,社交网络则更多地是你首先知道别人,是你主动发起联络。但是我理解,权力游戏中个人品牌也好,社交网络也好,本质上都是两个问题:一是认识不认识,二是可信不可信。如果关键人物都跟你互相认识而且互相信任,你的社交网络就是最好的。
你看出来没有?菲佛所有这些建立社交网络的方法,都没有要求你丧失人格去跟人硬拉关系。你不需要搞什么情感贿赂,好关系是双方共同培育的结果。我们甚至可以说好关系其实是个副产品,是大家一起合作一件事的结果。什么下了班天天找人喝酒,那恐怕是效率最低的社交方法。
你要努力寻求的不是如何去“搞定”哪个人,而是前往一个做事的位置。
这一讲最后的告诫是社交网络并不是规模越大越好。如果你有什么事都能找到合适的人,这就已经差不多了。
个人品牌是别人知道你,社交网络则更多地是你首先知道别人,是你主动发起联络。但是我理解,权力游戏中个人品牌也好,社交网络也好,本质上都是两个问题:一是认识不认识,二是可信不可信。如果关键人物都跟你互相认识而且互相信任,你的社交网络就是最好的。
我们想象一下,如果某一天你突然成了单位的一把手,你会干什么?是平易近人,跟大家都搞好关系吗?是不折腾,先享受享受权力的特殊待遇和排场吗?还是跟老领导表决心,说我们一切都按照您的既定方针办?
你要这么想,你连个副总统都当不好。
权力不是漂亮的摆设。权力真正的魅力所在,是你可以用它。
1963年11月22日,肯尼迪总统遇刺身亡。林登·约翰逊副总统立即被任命为美国总统。约翰逊乘坐空军一号飞往华盛顿,准备就职。就在飞机上,约翰逊召集了所有助手,宣布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情。他们谋划了一系列的改革计划,包括想要通过的各项法案。
菲佛对约翰逊这种老领导尸骨未寒就已经准备大干一场的行为大加赞赏,因为约翰逊非常懂得权力的动力学。
关键在于,权力这个东西,往往在你刚上任的时候是最好用的。新领导上任都会享受一段蜜月期。大家都对你有良好期待。你要做什么改革动作,人们会比较容易接受。
而你干的时间一长,就难免会得罪一些人。那些人会故意不配合你工作。你在位置上待的时间越长,积累出来的敌人就越多,你再想办事就不好办了。
所以说有权力要早用,要上来就赶紧用……更何况你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个任期。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任职前期都推不动一项改革,那不用想了,后期你更推不动。而如果你前期推动了改革,这就会对你的后期大有好处,因为你的权力会扩大,你会吸引到更多人成为盟友。
系统需要改革。任何系统时间一长,总会积累出相当的惰性,现有的各级干部都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已经不关心这个系统本身如何,只想自己舒舒服服把日子过好。你这个新人的使命就是改革。
那你说系统里现有的干部肯定不配合改革啊,这怎么办呢?这就引出了权力的第二个用法——换人。
拉斯维加斯有一家很著名的赌场叫哈拉娱乐(Harrah’s Entertainment),有一年上了个新CEO。他的理念是传统的营销方法已经过时了,赌场销售必须用大数据驱动。为此他一上任就打发公司几个资深高管走人,其中包括刚刚受到嘉奖的营销主管。还有首席财务官,之前跟他竞争CEO位置的对手,也被逼离开。一批新人进入高管团队。
而如果你已经有自己的人马,那就更方便了。斯坦福医院曾经任命了一个很厉害的CEO,他尝试了大刀阔斧地改革,非常成功,可谓是震动业界。后来他被另外一家医疗机构请去当CEO,走马上任之初,就立即把自己在斯坦福的一批人马给带了过去。自己的人马不但熟悉你的做事理念,用着顺手,而且跟你有绝对的信任。
换人操作的难点在于如何安排公司的老人。直接赶走或者解雇可能过于粗暴了,搞不好还会闹出官司,再说也影响系统的稳定。
所以新人换旧人一定要名正言顺,有充分的理由。拉斯维加斯赌场那个例子就很典型,新CEO的理念是大数据辅助营销,你们这些旧人根本就不懂,你们没有这方面的技能,那我当然要撤换你们。
一个不是那么直接、但是更柔和的手法是明升暗降。给这位老兄一个更好的待遇,头衔升一级,但是把他送到一个不重要的部门,所有人都容易接受。
不管是什么模式,安插自己的人马这种事,你千万不要不好意思。像前面说的那个纽约公立学校系统的新主管,就把所有高层领导和各部门的负责人全换了,连第三级的领导都几乎全是新的。提拔盟友,培植私人势力,不这么干才是不正常。
电视剧《走向共和》里,李鸿章跟手下丁汝昌有一番对话——
丁汝昌:中堂,汝昌请求辞去北洋水师提督的职务。
李鸿章:胡说!
丁汝昌:不能因为汝昌,连累了中堂大人哪!
李鸿章:哈哈哈哈,连累我,连累我什么?老夫一年四季被他们弹劾!照你这个样子,那都不要活了。不错,你是淮军旧部,又是安徽人,这么多年又一直跟着我,所以说我培植私人势力、任人唯亲……笑话!他妈的不任人唯亲还要任人唯疏不成!非要让我的部下不听话,处处和我作对就不叫培植私人势力了?!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29 周一:
权力的第三个用法,是直接用权力扩大和巩固权力。
扩大权力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破规则。就像前面讲过的纽约天才建筑师罗伯特·摩西,做事一向藐视权威先斩后奏,他不断打破规则的结果是展示了权力,人们更认可他的权力了,你是个强人我们惹不起。
当然摩西的做法风险比较大,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更温和的做法是用制度建设来巩固权力。现在的CEO都会想办法在董事会搞股权改革,给自己拥有的股票更高的投票权重。比如说扎克伯格在Facebook就搞了一条规则,他拥有的股份,每股有10票投票权——而别的股东每股就只有1票。这就确保他拥有Facebook 60%的投票权。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能把他给赶走。
如果没有那么多股份,你还可以在组织里多担任几个兼职,确保组织的运行处处都离不开你。你可以既是CEO又是董事会主席,完了还兼任某个关键部门的领导。
蒂姆·库克在乔布斯时代担任苹果公司的COO,后来没有乔布斯了库克成为CEO。那请问苹果现在的COO是谁?没有。库克继续管着COO的活儿。
我怀疑库克正在使用更黑暗的一个抓权方法,那就是确保组织里没有你的接班人。
杰克·瓦伦蒂(Jack Valenti)曾经担任美国电影协会主席38年之久,直到83岁才交权。你说在一个民主国家里,他怎么还玩出终身制来了呢?那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瓦伦蒂总是能确保协会里没有人能接他的班。
怎么做?看谁有接班能力,就把谁赶走。
菲佛曾经在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会里任职,他观察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公司里但凡有一位高管受到董事会的称赞,这位高管很快就会从公司消失……想必就是CEO把他给赶走了。菲佛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跟一位董事会成员说,你们要是再发现什么人才,最好不要表扬他:千万别让CEO怀疑你们想让他接班。
你看这像不像中国古代的宫廷权斗……在任者会消灭任何可能的接班人,那真是古老而又高效的策略啊。
总结来说,运用权力基本上就是三句话——
1)「新官上任三把火」:趁着蜜月期里权力还热乎赶紧用,有什么改革计划要一揽子快上,打一套组合拳;
2)「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用怕人说你任人唯亲,要大胆安插和使用自己的人马;
3)「强人没有接班人」。
说实在的,菲佛说的这些权力用法,咱们中国人早就玩得无比纯熟了。以至于我们很大程度上忽略了这些零阶道理,我们更喜欢谈论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是不可持续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利于权力平稳交接”之类的一阶道理——我们高估了这些做法的负作用,低估了这些做法的有效性和普遍性。
道理都很简单,可是真把你放到那个位置上,你未必有这么做的魄力。你会说,这不以权谋私吗?这么用权不怕遭受报复吗?那你就错了。
现实是权力越大,你就越不容易被人报复。
马基雅维利有句话说得好:「一个君主被人惧怕,比被人爱更安全。」在权力游戏里爱是一种义务,时间长了人家会觉得你的恩情是一种负担而不愿意报答;可是恐惧,却总是实实在在的。别忘了权力的第一条规则就是别太在乎别人喜不喜欢你。
你要知道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发生冲突。你有权力,你就掌握了主动。当你命令公司的元老退休、或者要求潜在的接班人离职的时候,他们往往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而且也没有还手的意愿。这就叫名正则言顺。
更重要的是,当你的权力已经建立起来,当你不断地用它的时候,人们会自动过来依附,你的盟友会增加,你以前的敌人也会主动变成你的盟友。
怕冲突、总想跟赢家结盟,这都是人性的内在弱点。而敢于利用这些弱点行使权力,却不是每个人的本能。还是那句话,权力游戏要求你离开舒适区。
我总觉得「权力感」也是一种天赋。有的人干啥啥不行,可偏偏对抓权特别在行。他们对任何能威胁到自己权力的人和事都极其敏感,会不惜一切代价斗争——而我们总是纵容他们。
这是菲佛《权力七规则》的最后一讲,我们来揭示权力的一个最大的秘密。
先讲个著名的故事。唐朝有位高僧叫悟达国师,有一天他的膝盖上长了个「人面疮」,上面有眼睛有眉毛有嘴,很疼。悟达国师痛苦不堪,最后是一个西域高僧出手帮他治好了疮。
故事的有意思之处是就在治疗之前,人面疮突然开口说话了。他对悟达国师说,十世以前,你是西汉的袁盎,我是晁错,你向皇帝进言把我害死了,所以我一直在找你报仇。过去这十世你都是高僧,持戒很严谨,我没有报仇的机会。最近你动了功利心,修行上有所亏损,所以我才能变成疮让你痛苦。
很多人理解这个故事的寓意是因果报应毫厘不爽、有恶业就要忏悔等等。但是以我之见,如果让一个科学家观测这件事儿,他完全可以得出一个更客观的结论:事实难道不是悟达国师受到的报复不但推迟了十世之久,而且效果也并不是很严重吗?
我看人面疮故事真正的道理是,只要你没暴露弱点,你就不会被报复。
这就是权力最大的秘密。
有一位富豪叫加里·温尼克(Gary Winnick),早年靠贩卖垃圾证券起家,后来自己做了家公司,但是经营不善。就在公司破产之前,他背着其他股东,偷偷卖掉了自己手上价值7.38亿美元的股票。等于是在沉船前把船卖了。然后公司破产,温尼克出了5500万美元给公司股东和员工做补偿,又向美国劳工部捐款2500万美元,就把这件事儿给摆平了。
也就是说,温尼克非法获利7亿多,花了8000万,自己净剩6亿多,啥事儿没有了。不但如此,温尼克从此变身为慈善家,在大学拿荣誉博士,跟名流政要交往,客厅挂满了他和总统、教皇的合照,妥妥的上流社会。
请问温尼克的人面疮在哪里?
菲佛列举了一系列这样的事情——
-
臭名昭著的性犯罪者杰弗里·爱泼斯坦被捕入狱又出狱之后,还能继续跟各路大亨交往,其中包括贝佐斯、马斯克和比尔·盖茨;
-
商界名流玛莎·斯图尔特(Martha Stewart)因为内幕交易入狱五个月,出来照样是人生导师,百货公司还以她为品牌带货;
-
硅谷几家公司的CEO,或者因为金融违规,或者因为性侵下属,被解雇之后都能迅速拿到大笔投资东山再起;
-
更有的CEO,违规之后连解雇的惩罚都不存在……
这不符合老百姓的认知。
假如有一天你当上了某家大公司的CEO,你的父母肯定会嘱咐你,孩子你现在是公众人物了,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你对自己可得严格要求,要知道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你平时就要有如履薄冰的精神,千万别学那些纨绔子弟,要知道一旦犯错就可能万劫不复啊……对吧?
那他们可就说错了。现实是如果你有钱有权,你在相当程度上可以为所欲为。你不用太担心犯错,因为你受到惩罚的可能性并不太大,而且就算是惩罚也不会很严重。
要这么说的话,不做坏事反而是不对的,不做就是浪费了犯规权。正确做法是为了获得权力应该不择手段,不惜犯点「原罪」——因为只要你有了权力,那些原罪就会被遗忘或者原谅。
这就是第七条权力规则:你要不择手段地获取权力,别太在乎在此过程中违规——你将来如果受到惩罚,那不是因为你曾经违规,而是因为你失去了权力。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09.30 周二:
在理性上,如果你有权力,人们不但不愿意打击你,而且愿意成为你的盟友。
是,位高权重会被很多双眼睛盯着,媒体爱挑你的毛病,老百姓会以议论你为乐——但是请注意,那些都是距离权力很远的人。距离权力近的、真正能影响你命运的人,是不会没事儿找事儿的——因为他们都是「圈内人」。
还记得我们讲博弈论的时候说过吗?「上流社会人捧人,中流社会人比人,下流社会人踩人」[1]。权力和财富圈子是个互相吹捧、互相成就的圈子。
ProPublica的一个记者做过一项有意思的调查,发现检察官凡是面对针对权贵的案件,都会手下留情。他们不想得罪权贵,也不想得罪对方的辩护律师。为啥呢?因为检察官都打算积累了一定的资历就去当辩护律师。要知道辩护律师的收入要高得多。人家不愿意跟自己未来的合作伙伴结仇。
更一般地说,是不愿意背叛那个圈子。有权有钱的人,是特别讲圈子的。比如各种慈善活动就是混圈子的由头,是权贵交朋友的场所。这些人互相之间总是力保,反正牺牲的不是他们的利益。
那你说难道有权就可以无法无天吗?当然也不是。确实有很多有权的人最后还是被拿下了,但是菲佛指出,你去考察一下他们是如何被拿下的——往往都是有一个不依不饶的记者,一个小人物,一心非要维护正义,冲破重重阻力非得查他,经历无数的困难才做到。你想想他们被拿下有多么困难,就知道这种事情并不经常发生。
权贵支持权力是理性的支持,而老百姓支持权力则是感性的。菲佛列举了三种心理机制,解释了为什么普通人明明没有利益攸关,也那么倾向于相信权力和拥护权力。
一个机制叫「认知一致性(cognitive consistency)」,也就是你认为好东西应该处处都好,有优点的人应该身上都是优点。当你看到一个人有权、有钱、很成功的时候,你会像言情小说刻画霸道总裁那样,想象这个人身上有能力、有美德、又聪明又勤奋。
第二个机制是我们开头提到过的「公正世界假设」。我们总觉得世界是公正的,这个人成功,一定是因为他做了很好的事情;那个人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做错了一些事情。我们相信遵守规则会受到奖励,破坏规则会受到惩罚。
公正世界假设会让你产生两个谬见。首先是神化成功者。你看那些名人传记,尤其是政界名人,那简直是高瞻远瞩做啥都对,他每一句话都特别有道理。其次是谴责失败者。你会觉得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人肯定是做得不好才会有如今的下场:不然别人怎么就成功了呢?
第三个机制是「道德合理化(moral rationalization)」和「道德去耦化(moral decoupling)」。
道德合理化就是这个人明明做了坏事,你非得给他找借口,说他不是故意的、他都是不得已、他的行为有合理性、他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很小云云,为他开脱。
道德合理化就是这个人明明做了坏事,你非得给他找借口,说他不是故意的、他都是不得已、他的行为有合理性、他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很小云云,为他开脱。
道德去耦化则是把一个人的道德和他的能力分开。比尔·克林顿确实跟白宫女实习生有不正当关系,但这无所谓,我支持他是支持他的政治理念,我对他的私生活不感兴趣。这个逻辑之下性侵、违规、违法都不叫事儿,只要这个人能赚钱能当官就行。
理性叠加感性,结果就是权力会自动吸引到支持。所以只要你大权在握,只要「时与势」还在你这边,你就非常安全,人面疮就动不了你。
特朗普竞选总统的时候,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参议员,叫格雷厄姆,整天骂特朗普。他说特朗普是个怪人、疯子、这种人根本不可能当总统。而等到特朗普当选了,格雷厄姆立即成了特朗普最忠诚的支持者,整天吹捧特朗普。为啥呢?因为他自己的竞选需要特朗普的支持。这帮人是一点都不尴尬。
而且有了权力之后你可以主动塑造自己的形象。最简单的就是做慈善。不但要捐款而且要以你的名字设立慈善基金,高调地做一大堆好事,不但有利于宣传而且有利于融入权贵圈子。有人认为慈善活动本质上是一种忏悔机制。
更有效的办法是直接改写历史。出一本自传,把当初所有的创业功劳都归在自己头上,坏事儿一概不提,把自己描写成一贯就这么真诚、这么充满善意的英雄。那你说这本书出版了,当初那些当事人可都还活着,他们出来纠正怎么办?不用担心,他们的声音比你小多了。
要知道老百姓读名人传记想要的是一个成功故事,根本不关心内容有多准确。你只要讲出愿景、讲好叙事、让人励志、让你的员工为你自豪、让投资者认可你,就皆大欢喜。
当然有时候大权在握的人也会受到惩罚,但那不是普遍现象——总体来说,不怕你以前做过什么,怕的是你失去权力。一旦失去权力,支持者就会离开,你会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而且搞不好人面疮会冒出来。中国有句话叫「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约翰·肯尼迪也有句名言:「胜利有一千个父亲,而失败是个孤儿」。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到死都要抓着权力不放手。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对权力非常友好的世界。
这本书到这就给你讲完了,最后我再说点感悟。
我认为权力是人类认知缺陷的产物:有盲从才有权力。如果人人都是科学家,大家做任何事都只认逻辑和事实,我同意跟你去做这件事完全是因为我也认为这么做是对的,那不叫权力。权力是你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你不理解,还执行,这不就是盲从吗?所有权力规则背后都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盲目追随。人们在面对不确定性的时候,自己不敢拿主意,非得让别人下决心,乃至于对这个人产生盲目相信,是这种认知缺陷导致了权力。
所以权力游戏的本质就是想方设法利用别人的认知缺陷。说白了就是欺负老实人,仗着别人不懂就去占便宜。
是多数人放弃了自主性,甘愿被人驱使,才使得一小部分人获得了权力。
我希望你能成为那一小部分人,能够在权力游戏中取得胜利。我们不应该把世界让给那些除了抓权就没有别的追求的人。
如果机缘巧合之下,你未能获得权力,那也没关系。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这本书对大多数人的功能,是让我们不再神化权力。正是普通人对权力的崇拜造成了掌权者的狂妄。如果我们知道这帮人是如何上位的,我们知道权力游戏是怎么玩的,他们在我们眼中就没什么了不起。
最起码的一点,如果下次有人跟你玩权力游戏,你心知肚明他在干什么,就可以理性选择配合还是不配合。大家都是老中医谁也别给谁开偏方:干脆实在一点,如果这件事对我也有利,没问题,咱们可以双赢;如果对我不利,你忽悠不了我。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