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31-丁立的十月读书笔记

与人类伟大的灵魂对话,在连结与超越中获得滋养的灵魂

Posted by DL on October 31, 2025

十月份的知识账本

1.压力,是人特有的一个精神现象。

人有压力反应,是因为人的身体有三种不同的运行模式。一种是正常模式,也就是没有压力的状态。遇到压力事件,人会进入两种压力模式之一:一个是积极反应,也就是在接受现状的基础上积极行动,相当于计算机的超频模式;一个是消极反应,也就是被吓得一动不动,但满脑子都是灾难化想象,相当于进入半关机的省电模式。

首先,我们必须区分【压力源】,也就是最初造成压力的那个事件,和【压力反应】这两种东西。因为决定你后续表现的不是压力源,而是压力反应。而决定压力反应是积极还是消极的,则是你对压力源的【主观评估】

你会评估压力源对你提出多大的要求,以及你手里有多少资源。如果你评估认为拥有的资源不足以应对这个压力源的要求,你就会把这个压力视为威胁,进入消极模式;而如果你认为你的资源足以应对要求,你就会把压力视为挑战,进入积极模式。但是请记住,视为挑战还是视为威胁,纯粹是你主观想象出来的,而这两种想象出来的模式,对身体的影响截然不同

威胁反应下,你的血管会收缩,你的身体会释放更多的皮质醇激素,你的睾酮水平会降低,你会感到更焦虑。你的身体处于僵硬状态,你的表现会比平时差很多。

而在挑战反应下,你的身体会加大输出功率。你的血管会扩张,增加从心脏流向四肢的血液,从而给肌肉和大脑提供更多的氧气。你的皮质醇水平会下降,因为这时候你根本不在乎受伤;你的睾酮水平会提高,让你信心倍增,斗志更高。你的焦虑会比平时少,你的表现会比平时好。你准备大干一场

那这么说来,当一个人说自己最近压力很大很焦虑的时候,他的意思其实是说,他对压力事件产生了消极反应,以至于状态不如平常。而殊不知,他其实是被自己的大脑给骗了

事实上,我们比自己所想的更能够应对未知。每一个活在现代的人类,都是亿万年演化的产物,都自带一套反脆弱源代码的操作系统,人类很多与生俱来的能力都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只要这个时候身边能有个人告诉他,或者他自己能够意识到,其实自己正处于主观的、想象出来的消极反应状态,束缚他的只是他的大脑,那么他立刻就可以从中跳出来。他真正需要的不是取消压力源,而是取消对压力的消极反应

更进一步,他如果还能想到,积极的压力模式其实对他很有利,这种模式能让人的表现比平时提升一个档次,是个好事儿!那么他就可以让压力源为他所用,不断地历事练心。只要你有意识地把压力视为挑战而不是威胁,你的应对就会比平时提升一个档次。

因此,从上述压力的原理中,我们获得两个认识。

第一是,现代生活基本不需要消极反应。

你一生都不太可能遇到一次猛兽袭击。除非是过马路遇到一辆车突然冲过来,怎么都躲不过去了,进入消极状态少流点血,让受伤轻点,这个是对的;但除此之外,你应该一遇到压力就主动引导自己进入积极状态,一股脑地把压力都视为挑战而不是威胁。特别是压力大的时候,正好是你成长的机会。甚至不用那么麻烦 —— 反正都是主观的评估,你完全可以面对任何压力都战术性地直接当成动力,相信压力会增强表现,而这,真的会增强你的表现

如果你面对重大事件感到紧张,其实不用担心。恐慌感会让你的身体释放一些荷尔蒙,从而提升你的认知能力。你感到心跳加速、呼吸变深变快,是因为你的交感神经系统在引导身体释放更多能量,你需要更多的氧气。你出汗,则是为了防止身体过热。所有这些反应,都是为了让你的输出又动力十足又精准,这都是好事!这简直就是魔法!这就是独属于你的现实扭曲力场!

在积极的压力模式下,人的心跳和呼吸会加速,以至于会感到有点喘不上气来。这么做是为了增加血液给四肢肌肉的供氧量,增大四肢的力量。负责压力反应的荷尔蒙,包括皮质醇和肾上腺素,会上升。这有利于这个人保持“战斗或逃跑”的状态。比如在战场上人们常常受伤了也感觉不到疼痛,就是肾上腺素的作用。人的视觉和听觉会更加灵敏,人的注意力会更加集中。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消除压力源,而是要学会把局面解读成挑战,那么压力就真的是动力。这就是为什么有些“比赛型选手”,平时训练水平一般,一遇到正式比赛就兴奋,越是大赛越有超水平发挥。大家都说他心态好,殊不知你也完全可以做到

接下来咱们再来说说第二个认识——把压力视为挑战还是视为威胁,完完全全是你的一种主观评估。

一切都是“你”告诉你的身体该如何反应,你要认为行,那就不是威胁。只要你相信压力会增强表现,你的压力就是你的兴奋剂,就好像打游戏的时候获得了一个buff加持一样。如果你感到心跳加速手心出汗,那太好了,你已经进入超频状态了。如果一个人接受了这个认知,那就如同打游戏打到了boss战,这是能获取大量经验值的升级点 —— 你不但不会害怕,而且应该跃跃欲试才对

研究表明,只要像上述这样进行二三十分钟的心态干预,就能大大提高人们在压力面前的表现。他们在接受心态干预之后五天内的皮质醇水平都比平时低,幸福感都比平时高;甚至,他们在一年后的考试及格率都比对照组高。

许多问题的本质,是大脑对压力的错误解读造成的。你以为额叶皮质的理性能战胜杏仁核的感性,但是更多时候,你的理性是帮杏仁核辩护用的。你的杏仁核只需要50毫秒就能产生报警反应,强烈的负面情绪总是会、一定会首先上来。但是学会了上面这种心态干预,你就有机会跳出当前的情境和默认的反应模式,就能把压力源唤起的情绪能量为我们所用。我们要做的不是消解情绪,而是要消解掉对情绪的误解。

咱们再举个例子,安慰剂效应是一个医学概念,意思是患者吃了一粒按理说没有作用的药、或者接受一个假手术,也起到了很正面的治疗效果。安慰剂效应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治疗效果也是真的,但是我们至今不是很理解它为什么有效。我本来以为安慰剂效应的主要作用是减轻疼痛 —— 因为疼痛感本来就是主观的,所以它受到精神影响似乎也很合理。但我前段时间听说一些研究,却是发现安慰剂可以直接带来生理上的作用。比如你给帕金森综合征患者注射一种能提高大脑多巴胺分泌水平的药,他立即感受到了效果。第二天你拿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针剂 —— 其实这次是安慰剂,是生理盐水,按理说无效 —— 给他再来一针,你一测,发现他的多巴胺水平再次提高了!对胰岛素、皮质醇也是如此。这就说明,安慰剂对身体有生理上的影响

这也就是说,人的思想,真的可以直接影响人的身体,并造成可测的生理反应。一次小小的心态干预,一次小小的安慰剂干预,居然就有这么好的效果,看来我们对身体的使用,是有大学问的。身体还是这个身体,而你却可以用认知改变它的状态……谁知道这背后还有多大潜能。

启发来源:万维钢、钟老师。


2.咱们接着第一条启发,再从演化生物学和动物行为学的角度来补充一点启发。本条启发的重点是——“硬件设备之下的有意识演化”。

先来看个小故事:小张和小李都是刚结婚没几年的青年男性,他们的孩子都还年幼。现在有一个前往火星殖民的任务,这个任务十分危险,而且很可能几十年都不会再跟亲人见面,国家问他们想不想去。小张和小李都想去,但是小张考虑到对妻子和孩子的义务,最终决定留下;小李实在太想去火星建功立业,就告别了家人。那你说他俩谁自私、谁无私、谁卑微、谁伟大呢?

如果是一百年前的中国人那个样子,大多数人都是基因的奴隶只知道养家糊口,小李更值得我们学习;而在现在,很多人早就不是基因的奴隶了,我特别同情小张。其实并没有证据说意识对我们的决策有影响,但是我想,如果完全没有意识,人就不会觉得人生除了生存和传递基因还有什么别的意义,也就未必想要背叛基因。

有意识演化,就是背叛基因,就是你光生存繁衍还不够,你还想自我超越。

话又说回来,整个第一条启发都在谈心态干预,全都是人脑意识里的那一套东西,既然都是意识层面的东西,那为什么又要说到硬件设备呢?这是因为,意识这个东西,不能脱离大脑这个硬件设备来单独看待

要理解人的意识,首先你得理解人是一种动物,是一种以特殊的方式特殊,的动物。人只不过是一台机器,大脑只不过是悬挂其上的一个硬件,所有情绪都只不过是化学反应,我们所有的意图、目标、人生的意义,都是大脑前额叶皮层想象出来的。大脑其实分不太清哪个是物理意义上的真实感受,哪个是神经网络想象出来的概念。

人的大脑就是一台会用噪声计算的机器。神经噪声是人类特有的缺陷,但也可以说是人类特有的超能力。其实大脑根本离不开噪声。不可能每根神经元都精确传递信号,没有那么多能量可用。你平时看一张图片、或者观看窗外的景色,从来没有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看,你的神经元都已经做了四舍五入,用大量的噪声去填补空白。我们一直在使用噪声。

人脑存在噪声这个设定能让我们做最坏的事情,也能让我们做最好的事情。噪声所带来的想象力可以让思维跳跃,能给人带来灵感,甚至可以是一个人最了不起的能量之源。尤瓦尔·赫拉利不是说了嘛,想象力是智人的超能力,正是这些想象出来的东西在强硬地指导我们的行动。正因为有噪声,才让我们的大脑超越了算法。

以为自己和别人做什么事情都是有意识、有目的和有自由意志、有主观能动性的,这是我们最大的幻觉。而能够认识到这是一个幻觉,并且愿意积极利用这个幻觉来获取能量,这才是我们智人的超能力。你的思维跳跃、你的走神儿和溜号、你的白日梦、你模模糊糊记不清刚刚看见的东西,你稀里糊涂就敢接受一些不严格的观念,才让你成为一个人而不是一台机器。

我最近还在思考的一个启发,是把现代心理学视角下的神经官能症状,解释为大脑噪音,用途是创伤前成长,先mark一下。

重点来了!虽说人的行为归根结底是由大脑的神经系统控制的,充满了噪声;而大脑是一台硬件设备,虽然是活的、可以改变,但真正的改变需要大量的时间、需要刻苦的锻炼,而不是换个认知角度,问题就解决了。

想让让问题速效解决,不喜欢就能换一个,那就等于打游戏开了作弊码,第一不能锻炼人,第二这么玩没意思,第三真实世界没有这么好的事儿。大自然不是你们公司的程序员——不是说你提一个需求它就给你改写或者定制一项能力。

再次强调一下,训练大脑跟锻炼肌肉一个样,你得长时间走量+痛感训练,我们不能指望一个四肢力量很弱的人突然顿悟了、就能负重前行。只不过这次我们锻炼的不是腿上的肌肉,而是大脑里的神经网络肌肉。

那么说到这儿,我们终于正式引出了这个非常激进的概念,叫做“有意识的自我演化”,它的意思是说此生虽短,但我们依旧可以有意识地选择自己的演化方向,有意识地不断适应新环境变化,有意识地在大胆试错中让自己探索新的可能性。通过什么适应?通过你的可塑性极强的大脑神经网络!怎么适应?长时间走量!

对经典进化论来说这是一个禁忌话题,一般认为演化就是没有方向的。但现在科学家对这个问题持开放的态度,认为我们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能干预自身的演化。比如说,我们可以主动创造试错变异迭代的机会,主动对发生过的事情进行叙事重构,让过往的压力事件向我们赋能

**充分认识到痛苦的必然发生,知道了“有意识的自我演化”这个道理,我们平时就要主动引导自己进入积极挑战模式。你不仅不应该给它减轻压力,反而要多用压力源挑战它,引导自己进入积极挑战状态。压力,是我们人类在面对那些重要而又困难的事情时候的隐形勋章,是成年人获得能量的必经步骤。

那些敢于大胆探索新事物的人,敢于主动在严酷环境中迎接挑战、经历刺激、探索可能性的人,他们的能力不是更弱,而是更强。只要你敢于让随机发生的压力源来挑战自己,让各种复杂情绪去塑造自己的神经网络,过后没有一次会后悔。

咱们把视野放大一点。在过去的亿万年间,所有活着的物种都在不停地演化,这个过程中充满了考验和限制。生命演化的根本道理就是赌博。每一次变异都是随机的,变异之后等待你的适应性选择,你能够适应就生存下来,不能够适应就会陷入无法跟现实和解的闭环。

这个世界并不是因为你而存在的,这个世界也根本没有义务让你过得舒服。甚至对这个世界来说,有没有生命无所谓,有没有你也无所谓。如果生命是一场游戏,那游戏的整个设定,是没有任何目的的。

虽然演化是没有方向的,但是这辈子对你来说是有意义的。你只要活着,就一定会不断面临冲击,生活上的变故会不断地成为你的阻碍,你早晚都会到达一个找不到理由和原因的境地——那个境地让你不能选、不自由。正如上面说的,你自身生命成长的过程,就是学会把各种随机发生的、痛苦难受的局面给适应化、超越化的过程。你能够适应局面,就生存下来;不能够适应,就会陷入无法跟现实和解的闭环。

事实上,恰恰是面临艰难选择的时候,才是你真正自我演化和自我超越的契机。正因为不能选、不自由,它才是一个考验;是考验,才给了你一个通过“有意识的自我演化”来决定自己是个什么人的机会。还记得《权力的游戏》里那句台词吗?布兰问他的父亲:“一个人如果害怕,他还能勇敢吗?” 回答是:“人在害怕时候的勇敢,才是真的勇敢。”

【自我超越】的目的不是赢,在此过程中我们也一定会付出代价,但有些事情就是值得这么高的代价。我希望我输,我希望生命震撼我。如果我输了,那就说明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有意思。

所以,咱们再回到开头小张和小李的故事,如果是一百年前的中国人那个样子,大多数人都是基因的奴隶只知道养家糊口,小李更值得我们学习;而在现在,很多人早就不是基因的奴隶了,我特别同情小张。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已经从“自私的基因”变成“自私的自己”,其本质是人类背离了演化给的指令,去追逐一些像”超越自我、使命召唤“这样只有人类才明白的“人生意义”

本来演化给我们的设定是传播基因的机器人,但是我们现在想要背叛演化的设定,不做基因的奴隶,想要为了真正的自己——而不是自己的基因——而活着。硬件上这肯定是因为人脑有了额叶皮质,能在很大程度上协调各种情绪,能发乎情止乎礼,能在短期享乐和长远目标之中做出取舍。而在软件方面,我觉得这可能也跟人类有了更强的自我“意识”有关。选择自我超越,你的生活质量不一定会上升,你会更焦虑——但是你身上的潜能可以发挥出来,你的能量更高了,你的生命很蓬勃。

压力源也好、挑战也好、甚至创伤也好,都是为了激活你机体当中的某种力量。回想生物智能的演进,人类在发育的每时每刻都在接收海量数据刺激,而现代的我们却处于“刺激饥荒”状态。因而一个人最大的不幸,恰恰是在年少的时候没接受过压力训练,你表面上是安全的,但究其本质是未经世事的脆弱。你完全没机会跟你更深层的生命能量相遇,也完全没办法跟世界的最深层本质相遇,这个时候你就泛泛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你没有受到过深刻的挑战。


3.在你犹豫不决的时候,其实你已经在直觉中其实做出了决定。那个直觉是什么呢?那个直觉是你想要的人生意义。是你的目的、你的渴望、你想参与something bigger than yourself,你想要超越现有的生活,你想要背叛基因

至于超越之后是什么状态,你其实并不知道。不知道就对了,你就是想成为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人,一个现在的自己理解不了的人。最恰当的改变,就是允许自己被改变。你必须亲身参与其中,先直面挑战,然后让你自身的命运被它改变。还记得《权力的游戏》里那句台词吗?布兰问他的父亲:“一个人如果害怕,他还能勇敢吗?” 回答是:“人在害怕时候的勇敢,才是真的勇敢。”

如果你不完全知道一个地方有什么,还能去那里探险吗?你不知道会有什么的探险,才是真的探险。现在的你理解不了的自己,才是真正值得你渴望成为的自己。选择自我超越,你的生活质量不一定会上升,你会更焦虑——但是你身上的潜能可以发挥出来,你的能量更高了,你的生命很蓬勃

要学着接受世界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要允许事情出乎意料,并尽全力向生活展开,让随机发生的压力源来挑战自己,并积极主动地摸索前行。

蓬勃,就是人要充分地经历生活,充分地体验复杂。不是离苦得乐,而是要有自主权、有意义地生活,要把自己的各种可能性施展开。就如同一棵树,你光活得长不行,你还得自己有能力向下扎根、有能力枝繁叶茂才好。追求蓬勃的人,他的人生目的从来就不是让幸福最大化,而是想要把自己各方面潜能都发挥出来,过得深刻有意义,最好能留下痕迹。为此,他愿意做出牺牲。

每时每刻,生命都在死亡和重生;每时每刻,新的压力和挑战都相生相伴。无常是常这个道理,从认知上理解其实并不难;难就难在,当巨大的压力和创伤冲击了你,在你的机体耐受得住的前提下,你的神经网络是否有能力把负面压力重构为积极挑战?你是真的敢于认清现实,还是在头脑幻象中迷失和逃避?你在认清了物理现实之后是否还能从精神上处变不惊、保持乐观去积极应对?

这就是为什么躬身入局如此可贵。你站在场边评论,总是说啥都行,你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理论和道理,其中总有些是正确的。但是一旦你身处其中,那才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很多智者都说,人生的意义不是在于证明对错,而是在于亲身体历人间的生活。喜怒哀乐也好,恐惧忧患也好,我们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在这里亲身体验,我们skin in the game,我们承担一切后果,我们玩儿的是真的。

生命演化的方式是随机扰动+主动适应,可能是一场突发灾难,可能是一次人生巨变,把你推到了一个以前没想过的境地,让你不得不重新思考人生,这就是你自我超越的契机。你的人生使命可能要召唤你了。以上我所说的,都是我的想象,但是想象就是智人独一无二的超能力:能想象出“自我超越”这么一个虚拟的能量体来,并且愿意为之而奋斗。而正是想象出来的东西,最能强硬地指导人的生活。

一个更终极的问题是:生命是什么?你的这一期生命不是这桶水倒给下一桶水的关系,而是要添加一点你自己的东西——那就是你的身体力行啊!它就像点灯一样,能持续给人类带来一个希望——这个希望就是我们永远都有可能在艰难生活中发掘出新的意义!我们人类之中需要有像小李这样能为后人点燃”精神之灯“的存在,否则我们只能被动等待环境的变异和基因的突变。

【自我超越】的目的不是赢,在此过程中我们也一定会付出代价,但有些事情就是值得这么高的代价。我希望我输,我希望生命震撼我。如果我输了,那就说明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有意思。


4.We built our own monster, we created our own magic.

人类的头脑会散发出灵魂。你与其只是感到不幸福和萎靡,还不如遭遇一次危机。因为危机能刺激你拥有超人般的魔法力量。先直面挑战,然后体会命运的巧妙安排。

魔法是关于奋斗的故事。懒人和骗子在魔法世界走不远,只有那些勤奋的、具备自我牺牲精神的人才能克服他们所面临的种种挑战,最终实现目标。魔法故事讲的是通过辛勤工作和自我牺牲,来成为那个我们想要成为的人。正如举重运动员需要阻力来增强肌肉,人类也需要障碍来成长。

我们为魔法而活。我们以为自己想要的是各种物品,例如更大的电视机、名牌服装和最新款手机,可我们真正想要的是感到自己活着。摆放着奢华家具的房间看起来确实不错,但在凉爽秋日的早晨,一阵风吹过你的头发,你的整个世界顿时焕然一新了。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魔法时刻”。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上述现象或许不属于超自然现象,但我们之所以用魔法这个词来描绘它,是因为某种不同寻常的状态出现了。这种非凡的状态与我们日常生活中有意识的状态很不一样。

魔法时刻将我们从熟悉的日常生活中唤醒,令我们意识到世界上存在着超出我们惯常视野的,更深、更神秘的维度。这样的时刻来得出乎意料,有时候会被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情激发:一段共同度过的亲密时光,一次日落,抑或是一阵秋叶的气味。我们控制不了魔法时刻何时到来,但是当它们到来的时候,我们便会同无意识相连。日常生活逐渐隐去,我们回想起了全然活着是何种感觉。

启发来源:丹尼尔·利伯曼。


5.如何在真实世界这场游戏中做个好NPC。

所谓NPC,就是游戏里那些非玩家角色(Non-Player Characters),包括商店里的店员、给你下达下一个任务的长者、可以被你随意杀死的士兵,以及被人不断击杀又重新出现的各路boss。他们看起来可能跟正常玩家没什么大区别,但他们背后没有人类灵魂,他们是被电脑控制的工具人。

以前我们玩游戏都把NPC当基础设施,现在的玩家变谦卑了很多,有的对NPC产生了共情,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NPC。最近网上流传的一个段子,说如果你符合以下的特征,你就是个NPC:因为没有主线任务而经常感到无聊、长相粗糙、生命值低、活动受限,被锁定在某个区域内……听起来是一种悲惨的生活。

但游戏里的NPC,绝大多数并不是这样的 —— 这样的NPC不受玩家喜欢!有些NPC的确是存在感偏低的小角色,但别忘了大boss也是NPC。给玩家留下深刻印象,愿意与之打交道的,都是有鲜明个性态度又积极的NPC。

如果把真实世界类比成一场游戏,能在其中做个好NPC,可是个了不起的事情。

我们总是提倡做玩家,但你不能总当主角,每个人都有扮演NPC的时刻……而且你可能会越来越甘心做NPC,把舞台让给别人。这一启发咱们说说如何在真实世界这场游戏中做个好NPC。

一个关键认识是,任何工作,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扮演。要想做别人心目中的好老师、好医生、好警察,你就不能一味地“做自己”,你必须扮演那个角色。这意味着你得符合世人对那个角色的期待,说白了就是要演得像才行

干什么像什么,游戏才有意思。

从自己的视角看,你可能觉得工作是个麻烦,给生活带来很多不便,你必须削足适履,做很多自己原本不愿意做的事情去适应那个角色。但我建议你从你的服务对象的视角考虑你的工作。从玩家角度,好NPC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最起码的一点,就是不要出戏。你必须坚守你的角色

迪士尼乐园里有些工作人员专门负责扮演卡通人物。他们穿上角色的服装,还戴着头套,把自己从头包到脚,游客完全看不出来他们本来的样子。迪士尼有严格规定,这些工作人员绝对不可以在游客面前脱下角色服装或者更换服装,因为你一暴露自己就出戏了。

如果你扮演的卡通角色设定没有人类语言,那你就不能说话,只能用动作跟游客互动;如果有对话,那就只能说跟角色相关的话,而绝不能闲聊与剧情无关的事。你不希望打破游客的美好幻想。当然游客都知道那些角色都是人扮演的,但至少在游园中相遇的那一刻,我们希望把这个游戏假装到底

大多数服务行业没有做到这么不出戏,他们应该做到。比如你去看一个心理咨询师,你希望你们对话的房间经过精心的布置,淡雅也好花哨也罢,得一看就是要做心理咨询的样子才好,才有沉浸式体验。你绝对不想在咨询室里看见咨询师刚刚吃完的午餐饭盒。

同样道理,入戏的中学老师不应该在课堂上谈论自己的生活琐事,想要激励年轻人探索的科学家不应该跟记者聊评职称,要见患者的医生至少应该穿件白大褂。

不出戏是基本纪律。接下来我们从低到高,再提几个要求。

第一层要求是专业,也就是你得有点职业素质。这首先意味着业务能力过硬而且效率高。常见操作应该都有一套固定流程,得心应手又快又好。这还意味着你得很“懂”,常见的问题张口就能回答,甚至能预判服务对象的顾虑,比对方想的还周到。

但职业素质最重要的体现是可靠性。只要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有相关的事情玩家一定能找到你,你会立即提供一致的服务,这是身为NPC的本分。为了方便被人找到,你甚至可能要穿上可识别服装才行。

要想比别人突出一点,最好你还知道领域内的最新信息、江湖上的传闻,以至于三言两语就能给人提供一个有价值的线索。比如你是个医生,告诉患者这个药对你的病情最有效,但是我们医院没有,不过我知道附近哪个药店能买到,哪里最便宜,你们的互动质量立即提升。更好的情况,是你记得你的服务对象,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下次见到会提供定制化的服务。听见NPC叫出自己的名字,每个玩家都会感到高兴的。

职业素质还体现在情绪必须稳定。比如你开车,用导航软件指路。如果你走着走着拐错了一个出口,你说那个导航软件会谴责你吗?当然不会。作为NPC,她只会立即默默地帮你计算新的路线,然后轻声细语地提示你接下来怎么走……就好像错误从来没发生过一样。这跟比如说你妻子做副驾驶指路的情形截然不同。

人们在生活中抒发情绪,往往都是为了自己痛快,而不是为了帮助他人。其实妻子就算不骂你,难道你就会骄傲自满,下次继续走错路吗?当然不会,没有人愿意走错。在这个意义上我们都应该感谢导航NPC:原来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还有这种可能性。

所以作为有专业精神的NPC,我们应该只想着服务玩家和当前的任务,而不带任何个人评判。

同时你还需要边界感。这个事儿该我做,我就好好做;不该我做的,我不会答应去尝试一下。如果我见多识广我可以向你推荐别的NPC,让剧情在别处接着展开 —— 但是在这里,我守土有责不能大包大揽。

能做到这些你就是一个很合格的NPC了。但你如果想被玩家记住,更有意思,就得满足更好的要求,也就是拥有个人风格。NPC是工具人,但最好的工具人是不像工具的工具人。你看游戏里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NPC都有一些人性化的设计。

首先是真诚。有风格的NPC虽然也在例行公事,但是不带机械味儿。比如你负责给玩家下达下一个任务,你可以真诚地勉励他几句:跟上次相比你又升级了,真是可喜可贺!你还可以聊聊江湖传闻:听说了吗?昨天有人拿到了旋风之斧!你还可以聊聊自己,比如那句经典的:「我以前和你一样是个冒险家,直到我膝盖中了一箭。」

闲聊的目的是产生共情,而不是居高临下的同情。精彩的NPC有自己的独特的个性和语言,甚至有点脾气。有的唠唠叨叨,有的幽默,有的果断,有的暴躁,有的甚至可以有内心冲突:哎呀我原本只想做个好人!可是我必须服从国王的命令,所以这一关我真不能让你过……

NPC如果表现出强烈的爱憎,能让剧情更有意思。比如一个数学老师爱数学到了极端的程度,整天鼓吹数学这也好那也好,乃至于说英语和语文什么的都不重要,要求学生把最多的精力用在数学上 —— 他这么说肯定有失偏颇,但是如果你想学好数学,你会优先考虑他。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NPC的个性一定要跟剧情相关。哪怕聊自己也是为了衬托玩家,而不能抢戏。玩家是你的服务对象,不是你的朋友。这并不是社会等级的问题,这纯粹是为了让游戏更有意思地进行下去。

如果你能让游戏特别有意思,你就可能达到NPC的最高境界,那就是建立个人品牌。你是这个游戏里的知名boss。那些玩家历尽千辛万苦,就为了出现在你面前。怎么才能成为这样的NPC?你必须在某个领域做到极致,成为这个项目上最好的,你得独树一帜才行。然后你的服务必须绝对可靠

比如你扮演一个武林高手,这个玩家找你比武,你轻松把他打败;那么你绝对不能说下一个玩家来找你,你正好赶上心情不好就轻易输给他了。你的质量必须非常稳定才行。水平最高而且质量稳定,你就给人建立了这么一个认知:有这样的事儿你们就应该找我,找我肯定能给你们解决

比如你是个医生,如果说对于这种病,只要中国有一个人能治那就是你,那不用多说了,你就是一个品牌。优异和可靠产生信任,信任积累成声望,声望变成品牌。而你仍然做你的NPC,把聚光灯留给玩家。品牌不是玩家。

那你说如果我一直做NPC,一辈子都在为他人作嫁衣,那我的生活还要不要?我如果失去了自我怎么办?其实你不应该这么想。你要这么想: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而生活是多方面的。你上班扮演一个NPC,下班回到家可能还要扮演另一个NPC,每个人都有若干个角色……但那些都只是扮演

我们前面讲工作要有边界感,少说自己的事儿,不当主角,一方面是为了服务玩家,但同时也是在保护自己。你不需要全情投入那个角色!你只是上个班儿而已,你还有自己的生活。你还有别的人际关系,跟家人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无须扮演。而且在这个游戏里你是NPC,在另一个游戏里你就是玩家。在学校里好好扮演老师,到了医院就不用专门谈论数学了,这时候医生才是NPC。

又或者你说这个角色我已经演了很长时间,我不想演了 —— 可以!你可以随时换角色,但是当你演的时候就要演好。不出戏,保持专业精神,大概是NPC的核心价值观。如果人人都讲专业精神,游戏会更有意思,更加顺畅。

我们经常赞美提供不确定性的人,但NPC的作用恰恰是保证系统的确定性。社会需要低熵的舞台,才能让高熵剧情放心上演。那一个个boss、怪兽、士兵、服务员其实是游戏运转的基石。游戏不是为了他们而存在,但却是因为他们才能存在。NPC是社会的栋梁。

启发来源:万维钢。


6.人生就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起起落落却是常态。总会有那么一段灰暗的时光,诸事不顺,运气差到极点,仿佛被一团无形的情绪之网紧紧裹住,让人喘不过气。那么,当我们深陷这般困境时,究竟该何去何从呢?

其实这段时间,最关键的是要保持淡定,回归生命的本真。我们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事,同时也要懂得顺应天命,让自然发挥自然之力去解决80%的问题。有时,好运突如其来,就像守在树桩旁,竟然真的等到了撞上来的兔子。遇到这种好事,你满心欢喜,身边的人也会为你高兴,工作中与同事相处也更加融洽。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这其实就像是打电子游戏,手感顺、运气佳,那就乘胜追击,大家皆大欢喜。不过,可千万要保持清醒,别得意忘形,要知道人生不会天天如此顺遂,游戏也不可能每一把都赢。而当运气背到极点,倒霉事一桩接一桩,喝凉水都能塞牙,甚至上下颌一合,不小心咬到自己,许久都好不了,那种无奈与懊恼,真是让人沮丧。即便面临如此糟糕的状况,哪怕泰山在眼前崩塌,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要知道,有些事情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人力难以改变。这时候,还是得淡定。我们先冷静下来,仔细审视究竟发生了什么。从事情的起因、发展过程、结果,以及涉及的人物、时间、地点等各个方面,全面了解情况。

不要着急,不能听到一点风声就信以为真,盲目行动;但也不能闭目塞听,要广泛听取不同的声音。自己在这个过程中,要做到淡定。听到各种信息后,不要立刻冲动行事,比如听到张三说李四是坏人,就马上把李四叫来一顿臭骂;要运用自己的见识和常识,对每天接收到的信息进行分析、判断和处理。长此以往,你的见识和常识也会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增长。


7.根据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我发现任何事件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种种的因,在与外界的环境、人或事的相互作用下,产生某一种果。

需要探究的是源于自己内在的因。它常常与自己潜意识里没有经过审视的限制性思维模式和信念有关。静下心来探究,直到它的浮现,体会到它的局限性。然后,回到当下,看见它,试着摒弃它、逆着它而行。

这是一个艰难而需要高度觉知的过程,可以从小事做起。比如,你之前相信“金钱是有限的”,你看到它是如何在过去让你做出的一些限制性的决定或选择。现在,你想以“金钱是流动的”做决定,可以试着在生活中的小事做起。外界的环境、人或事,本质上,也是因。合适时,一定要及时的清理,清理掉不服务于自己内心的人事或改变环境。要不然,宇宙会安排某件事的发生,来打破表面上虚假的“平衡”,逼迫你面对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相信和实践因果法则,会带来非常积极的意义。它提醒我们要关注当下自己的想法、说出的每一句话、当下自己做出的每一个行动。尽力做最好的自己,不伤害他人。自己的想法就像是一颗颗种子,洒落在自己的人生花园里。要努力播种善意和积极的种子,并在自己的觉知的浇灌下,开启自己命运的书写或开启对命运的改写。

当面对人生大的挑战和艰难时,愤怒和怨恨只会让自己困在更深的泥潭里。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探究自己的信念和认知。试着问自己,“我从中看到了什么样内在的自己?我能得到什么样的启示?在以后的生活中能做出什么样的改变?”

宇宙想借由发生的事件提醒我们:每一人都需要有意识地活着;只有这样,你才能在生活中做出及时、主动而勇敢的决定。如今的我不再为了抵达某个目标而设定长期的计划,但对自己热爱的事,我一直在每一天投入时间和能量。没有必要追赶或与他人比较。比较会偷走自己内心的喜悦。活在自己的意义里,和自己的灵魂合一。这是每一天我对自己的要求。


8.曾经的自己内心想的,有时无法在行动中表现出来。而有时自己的行动并不代表自己真正的想法。后来,我明白,那是因为想和做之间的距离里填满了恐惧。恐惧有很多表现形式。不敢面对、逃避、自欺欺人、害怕改变现状、被动地等待事情的解决,这些都是恐惧的表现形式。

真实地活着是一个人的特权。但是我们大部分人并不懂或早已丢失了这个特权。因为各种内在或外在的原因,我们很难做到真实地活着。要真实活着,首先需要对自己有充分的了解,需要懂得自己的那颗心,它想要的是什么,更需要有遵从内心的勇气。这个探索的过程很漫长,但非常值得。

关于过往,向内看,将自己的伤痕一个个打开,进入一个“不舒服的场域”,这需要极大的勇气。但这是清理自己内在需要做的事。它也是疗愈自己必须要经历的一步。是这个过程让自己能清晰地看清过去伤痕的缘由和自己内心真正的需要。

真实并不是一个人的品质。真实可以通过每一天的练习,从小事上实践开始。勇气也会因此积攒起来。真实和勇气是可以培养起来的。

真实是内在自由的一种体现。一个人真实呈现自己的状态是自己的思想、语言和行为是一致的。这三者没有冲突,没有距离,没有内在能量的浪费,你遵从自己的内心而活着,做真实的自己。真实地活着是一种致美的生命状态,值得自己去追寻。


9.“错信漏斗”,也可以叫“邪说黑洞”:一个人成为阴谋论患者是个逐渐陷进去的过程,进到深处就很难再出来了。艾瑞里说这个漏斗有四个元素,有点像陷入黑洞的四个阶段,但其实四个元素可以同时起作用 ——

第一是情感,尤其是压力。人在压力之下,感觉生活失控了,就特别想抓住一种控制感,就容易寻求阴谋论解释。

第二是认知,是这个人已经在主动地建构一套叙事,给自己编故事。这方面最重要的机制是「确认偏误」,也就是只相信符合那个叙事的信息,而拒绝反方向的证据。

第三是人格,的确不是所有人都容易成为阴谋论患者,这里有个体的差异。

第四是社会,尤其是群体身份认同和归属感。

如果一个人只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而倾向于阴谋论,你好好劝劝他,打开心结,还是容易把他挽救回来的。而如果这个人已经陷入到社会的层面,跟其他阴谋论者形成了一个社区,甚至他在那个社区里还拥有一定的地位和声望,那你想要说服他就是几乎不可能的。

把局面分类是我们认识和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我们后面会对这几个元素一个个讲。这里我只想感慨一句,在现代社会做个明白人看来是很不容易的。世界过于复杂,我们能接触的信息有限,特别是稀缺大脑很不适应这个时代,往往你出于一片好意,却陷入错误的认知而不自知。

依我看来,一切的纠结都可归结于「不可控」这三个字 —— 如果你能坦然接受世间很多事就是不可控的,你或是少数从容之人;如果你非得认为一切都是操控的结果,你终究只能不是信这个神就是信那个神。阴谋论只是症状,真正的病更深。放下书本,泪洒衣襟,长叹一声,众生皆是可怜人。

“坦然接受世间许多事是不可控的”让我想起来了《一如既往》中的一段话:然而,你会发现,人们一如既往地深陷贪婪和恐惧之中难以自拔。你会发现,人们一如既往地被风险、嫉妒、种族认同等问题困扰。你会发现,人们一如既往地高傲自大、目光短浅。你还会发现,人们一如既往地追寻幸福生活的秘诀,以及根本不存在的确定性。

不可控和不确定性相生相伴,面对并承认需要不少勇气和智慧,尽力后却没得到,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吧,不可控的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得多。


10.相信阴谋论只是一种症状,背后的心理状态才是真正的大问题。一个人就算信阴谋论,也不至于把自己怎么样,更不至于把社会怎么样,徒增烦恼而已。但是这种容易相信阴谋论的心理状态,对自己很不好。

咱们先说说造成这个状态的第一个元素:情感。成年人在这个世界生活非常不容易,我们面临各种各样的难事,正所谓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具体说来,哪怕你原本一片好意,也可能会遭到三把刀的摧残。

第一把刀是不可预测的压力。

不可预测的压力是成年世界的日常。生活中,特别是学校这种极为特殊的环境中,有些压力是可预测的。比如考试、赶截止日期、报税、抢火车票之类,难是难,但你基本可控,你只要努力把事情做对就行。另一类压力却是不可预测的,比如突发疾病、亲人去世、失业、事故和自然灾害等等,这些事儿的特点是你哪怕做对了一切也没用,它们仿佛是故意发生在你身上

如果这种不可预测、无法控制的压力事件特别多,人就会产生「习得性无助」,而且会对世界发出强烈的质疑。这一切怎么会这样呢?我们不太擅长把情绪正确归因 —— 要知道我们连脸红心跳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爱情都分不清楚 —— 所以我们不会说现在只是运气不好,我们会自动想到,难道不是有人在背后作恶吗?我们需要一个迁怒的对象

刺向成年人情感的第二把刀是稀缺心态。稀缺心态会降低人们的认知带宽。

印度种甘蔗的农民,在甘蔗收获之前是处于非常贫困的状态,因为上一次收获的钱已经快花光了;但只要甘蔗收获之后,他们就会感到比较宽裕。研究者专门在甘蔗收获前和收获后对农民进行了流体智力和执行控制能力的测验,结果发现,收获前相对于收获后,他们的智力得分低了25%,执行控制速度慢了10%,犯的错误多了15%。

这就是稀缺心态的降智效应。我希望印度农民的孩子能在收获之后再参加高考。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有所凭借、有余闲,才能气定神闲地做出明智的判断

对于咱们早就解决了温饱的中国人来说,稀缺心态大概主要不是体现在金钱,而是体现在时间上。作为成年人,本来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家庭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如果再出一点意外的事儿,你会感到时间根本就不够用……那么你就有可能被降智。你会做出武断的判断,你更容易在短期诱惑和长远利益之间选择短期诱惑。你懒得把事情想清楚

第三把刀是孤立感。

如果大家过得都不如意,那可能还好受一点。可如果你最近运气很不好,而周围的人,同事、同学、邻居,好像过得都挺好,特别是你看人家社交网络上的生活蒸蒸日上,你可能会有一种强烈的被孤立的感觉。自己是不是被这个世界给针对了

你会有一种受害者情绪。有研究表明,在贫富差距越大、经济不平等程度越高的地方,人们对社区的联系感就越少,人们就越感到孤独。我现在处于如此不公平的劣势,那就一定有人拥有不公平的优势,对吧?也许他们就是因为迫害我,才取得了那个优势呢?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各种阴谋论里边,总是有一帮精英在迫害普通老百姓。

启发来源:万维钢。


11.人体是多么容易陷入恶性循环而难以自拔,以至于习惯性地按照某一种固定的方式做出重复的反应,仿佛循环播放同一段音乐的坏唱片一般。通过引导机体体验新的、相反的刺激,才能帮助它形成全新的、正常的神经网络,这样人体才能找到一条恢复健康的道路。

之前的内隐记忆太牢固,新的动作就插不进去。想在生活中插入一件不一样的事,就要打破内隐记忆设定好的程序,你会遭遇很大的阻力。反者,才能道之动。

从表面上看,似乎我们只要停留在自己的心理舒适区,就能维持原有的舒适程度,但事实上,我们的舒适区受到的挑战越少,缩小得就越严重,我们也就越脆弱,而且我们往往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到最后,随着心理舒适区变得越来越小,容易激怒我们的事情就会比之前多得多

最好把心理舒适区视为肌肉,如果肌肉得不到锻炼和运用,最终就会萎缩与衰弱。人类往往倾向于停留在这个固有的、熟悉的心理舒适区。所以,为了防止心理舒适区缩小,我们需要挑战人类这一倾向。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为了在我们的世界中真正体验和维持舒适水平,我们必须制造出一些不适,这是一个悖论。换句话说,主动体验不适,是舒适体验的必要前提

人类如果只学会一件事,便足以改变世界,那就是不要害怕体验不适。甚至要主动寻求一切可以体验不适、锻炼心理肌肉的外在契机,将其用于培养自己利用内在资源管理恐惧的能力,培养自己身体和心理的抗压能力,缓解机体内部的炎性反应。只有让机体体验了新的刺激,产生了应激反应,才能在大脑中创造新的“脑路图”。

记住那句话,主动体验不适,是舒适体验的必要前提。


12.把握好,每一次倒霉,都是转运的契机。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是一句金句,现实中经常被提到,经常被用到,但是绝大多数人理解不到位。看上去倒霉,其实好事也在其中,它没有纯粹的倒霉。有一个男的离你而去,万一他是渣男呢?而且这个男的是渣男的概率是极大的。

逆境给英雄真正的礼物,其实是反思。他们跳出那个框架,反思一番,重新认识世界,思维升级,改变之前的做法,才成了英雄。有智慧的人不会被任何想法和境况束缚到死。

看着有福,但是倒霉也在其中。你看你顺风顺水,想干啥就干啥,想成啥就成啥。哎呀,牛了个你啊!哎呀,你有点飘啊!但你有没有想到,这么多因素,你能控制的是非常有限的。有时候你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你都不知道明天起来会不会发烧,你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的福报可以一直持续?

“福无双至今朝至,祸不单行昨日行”,大家都喜欢福,都不喜欢祸,正常的人性就是好的时候特别地高兴,不好的时候特别丧气。老子的了不起,就是在此处提出了正常人性的傻X之处。它傻X在哪儿?傻X在不该那么高兴,不该那么丧气;傻X在这么起伏,实际上对任何个体来说都是耗能过分的时候,没必要

杨贵妃走了,还有赵飞燕,赵飞燕走了,还有王昭君,王昭君走了,还有猪八戒他二姨。潘安走了,还有宋玉,宋玉走了,还有武大郎,武大郎走了,还有西门庆,西门庆走了,没准来了个武松。你怕什么?你人在,事在,身体在,无为而无不为

福兮祸兮,两者之间相继相生,两者之间本质区别并不大。更重要的是在刚才的认识下,摆正自己的态度。


13.十二因缘是: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我们人生从过去到未来,就是这十二种程序的关系。

我们从何而来?当然一定有个过去的因,不会从天上忽然掉下来。如果我们没有自己生命的本体,父母也不会生养我们。人生从哪里来?无明和行就是这个过去的因。有了过去的因,接着就有现在的果,这个果就是识、名色、六入、触、受和爱。有了爱、取、有,我要爱、我要拥有、我执取,那么就又造下现在的因,然后再感未来生、老死的果报。

“无明”是个什么东西?无明就是“不明白”。真如佛性是明白的,是觉悟的,是出世间的。世间的生命被覆盖着,没有起作用,起作用的是无明。无明经过修行,就成为真如,成为佛性,所以,无明是生命的本体,是生死的根本。若到了觉悟不生不死的境界,就是涅槃真如做本体了。

涅槃真如是天上生的,还是地上长的?是父母生的,还是诸佛菩萨给我的?都不是,是从当初的无明而来

觉悟的真如在这个地方,不觉悟的无明在那个地方,本来是两面的,而我们凡夫众生却避开真如,避开觉悟,所谓“背觉合尘”,一直往无明的路上走,这就叫生灭门,也就是生死流转门。

十二因缘,因为无明而行,而生死流转。从无明一直到老死,老死了又再无明,无明又再老死,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未来又成为过去,永远都是一个环型的状态,也就永远不得解脱

要想从流转回归还灭,就要从无明说起。所谓“无明”,生命一念不觉,就有生死人我,就有了差别世界。“行”是什么呢?行是行业,我们常讲一句话:“哎呀!我前世不知道造了什么业?”这个业就是行为,行为决定一切。世间的苦和乐,真实说来,都不是别人可以给我们的,都是自己的行为决定自己的一切。人的罪业要自己承担,福德也是自己享受

所谓“行”业,自己造作的业,就要自作自受。幸福也是我们自己创造的,苦痛也是我们自己招感的,所以自己对个人的苦乐要负最大的责任。从无明而行业,行业有善恶,然后就有“识”,这个识就是“眼耳鼻舌身意”。

六入,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专门和外面的六尘境界打交道。所以六入一和六尘打交道,我们每天就要忙起来了。眼睛要看,耳朵要听,鼻子要闻,舌头要尝,身体要感触,一天就忙起来了。六入一忙起来,就要去感触。眼睛接触色,耳朵接触声音,有了接触,就有感受,感受到快乐,感受到很美,感受到很欢喜。

无明和行是过去的因,识、名色、六入、触、受就是现在的果。我们由于过去的无明和行,就有了现在的识、名色、六入、触、受的结果,也就是我们现在的人生。我们现在的人生又再制造未来的因缘。制造什么未来的因缘?我“爱”。我爱什么?有的人爱名,为了爱名,又造作了多少善恶业;有的人为了名而做好事,有的人为了名而做坏事。爱什么?爱人,爱金钱,爱感情。感情,有时候让我们成就功德善业,有时候却让我们造下罪业。所以感情不一定是好,也不一定是不好。感情用到好的地方就是好,用到坏的地方就是坏。感情用到好的地方,感情就不是罪恶;不过用得不当,就会制造人间的纠纷

由爱而“取”而执著。执著什么?执著我爱的人、我爱的房屋、我爱的花朵、我爱的衣服、我爱的学位、我爱的名、我爱的权力,心中吶喊:“这是我的,你们都不可以动!”

执取以后就成为“有”,有也是业。把这许多善恶业统统集合在一起,就成为“有”,有了善恶业的因,又要再招感未来的生、老死。死了以后,又再从无明来起,过去、现在、未来,未来、过去、现在,就这样不断地流转。

我们的生命一世又一世地轮转不已,形体总是不一样。不过尽管变成张三或叫作李四,身体的薪柴不一样,生命的火却是一样的。生命在“缘”里面,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这就是生死流转。所以,生命的现象,是从过去到现在,现在到未来。人生的因缘,主体为因,加上缘,就有结果,即所谓因、缘、果

如果我们不要流转,不要生死,不要轮回,有没有办法?当然有!佛教提出念佛、参禅,种种的修行方法,主要就是要“了生脱死”。我们读《般若心经》,主要是为了要有般若,证悟般若智慧,超越对待、超越有无、超越生死之外,去认识自己生命的实相,去认识自己的本来面貌

什么是本来面貌?可叫作般若、真如、佛性、法身、实相……名称尽管很多,可是意义却只有一个。它只是从多种方面来解释我们的本来面貌。等到我们把自己的主人翁认识了,找到自己的老家了,也就认识自己了。当认识了自己的真如般若的时候,烦恼无明也就打破了,无明一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识灭则名色灭,接着六入灭、触灭、爱灭、取灭、有灭、生灭、老死灭。老死没有了,烦恼没有了,还灭了,人就解脱了,就回归我们的本来面貌,回到我们的老家了

佛教的根本道理怎么讲?就是一个圆。从什么地方开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结束也不知道,好比时钟滴滴答答走不完,从一点到五点,到八点、九点、十点、十一点、十二点,又从一点、二点、三点……到十二点。我们的人生就是这样,在生死的圆圈子里转来转去。无明是无始有终,我们的真如佛性是无始无终。我们的本来面貌、我们的生命究竟从哪里来?无始以来就有。那么,生命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没有结束,它就如同时钟的循环,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无明从无始以来就和真如佛性在一起,有真如佛性就有无明。等于一面光明的镜子沾染了灰尘。但是无明有终,无明烦恼是能去除的,它可以从圆圈子里跳出,超越圆圈,跳出三界,超出因缘果的范围

所谓真理,人生从哪里来?就是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生、老死,又再无明缘行,行缘识……像时辰钟一样轮回不已。人生在六道轮回里走来走去,永远走不完,哪里是开始、哪里是结束都不能知道。

我们现在来画一个圆圈,在圆圈的中间画一个人,旁边写个生老病死。人生了就会老,老了又得病,病了又死,死了又生,生了又老……生老病死是没有结束的。人没有结束,心也是一样,心就是念头,一个念头升起,停了一下,又再换另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升起,马上又没有了,又再开始了另外一个念头,如是生、住、异、灭

我们观照自己的心是不是这样的情况:前念升起,我想到我喜欢的人,那么才想到那个人,后面一念又升起,那个人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老是想到这些苦恼事,即使不想他,他的影子还是会在脑筋里出现。这颗心就是这样生住异灭,一天到晚转来转去

心如猿猴,虽然你想用绳子把它扣住,可是它还是在那里蹦跳,一刻都不休息。我们说修行,就是要用佛法的链子来扣住这颗妄动的心。在每日的训练下,一天一天把链子剪短,今天剪短一寸,明天剪短两寸,剪到最后,不需要链子了,它也不再跳动了,心就降伏了。降伏了以后,不用链子它也不跑了。如何降伏其心?就是用这条铁链子来训练!如同耍猴把戏般,我们把自己的心当成猴子,耍自己的把戏。

不只心在一个圆圈里,物也一样。物是什么?物就是成住坏空。桌子、讲台,用了三年、五年,十年,就是用了一百年、两百年,总有一天会坏去。坏去了、没有了,不是空,不是没有,“空即是色”,它又会再造成

“有”不执著了,却执著一个“空”,也很危险。例如有人说:“既然是四大皆空,算了吧,我不要老婆了;反正一切都是空的,我也不要儿子了,管他去!一切都是空的,我也不要功名富贵了;身体是空的,我也不要了,就死了吧。”这不是很可怕吗?佛说,如果众生执著有,有办法救度他们,教育他们;如果众生执著空,就没有办法教,没有办法度了

怕就怕我们起了空见,偏执于空见。因为我们离开了“有”谈“空”,就是顽空、断灭空。我们体会空的什么呢?是空的有,空和有是一起的,不要把思想境界搬挪到断灭的无里面去,那就危险了。

有人以为不吃饭就是修行,穿破烂衣服就是修行,住到山里就是修行,闭关就是修行,这倒不一定。自私自利,对佛法没有信心,对一切众生没有大慈悲、大智慧、大般若,我们就不能认定他是一个修行的人。

再看佛陀,他吃饭穿衣都是佛法,行住坐卧都是佛法。《金刚经》里说:“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或许有的人会起了怀疑——堂堂伟大的《金刚经》,可惜一开始就是讲吃饭、穿衣、走路、洗脚等无聊的日常琐事——他并没有想到其实这就是佛法

“食时着衣持钵”,是持戒;“入舍卫大城乞食”是布施,到了吃饭的时候,要出去讲说佛法,不讲说佛法就没有人供养;“次第乞已”,是忍辱,次第托钵,尽管所乞得的食物粗劣,也要忍耐。饭食讫,要“收衣钵”,还要“洗足已”,是精进;“敷座而坐”,是禅定。有了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就是般若。所以,佛陀穿衣吃饭都是般若,都是六度,都在修行。生活里就有般若,生活就是修行;要想离开生活,离开众生,自己一个人去修行,是不可能的

把十二因缘归纳起来,就是三个字:惑、业、苦。起惑,众生因为烦恼或妄念,怨天尤人,而造作种种恶业;身心造了业,就要受苦;受了苦就更是烦恼,又再起惑。我们众生就是这样不断地在惑业苦里轮回。假如惑灭了,也就不造业了;不造业,也就不受苦了;不受苦,也就没有烦恼了


14.心如魔术师,能随意化现一切。我们认为世界是天堂或地狱,世界就呈现出我们所认为的样子。我们的心有如画家,擅于将现前情境化现为好坏顺逆!

什么是自心造作?把变化情境当成不存在的,那也是我们的心自己的想法。面对任何际遇时也是如此,是真实存在或不实的,都是我们的自心作用。境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心若不强名,妄情何处起?

心是一切痛苦烦恼之源。心处于葛藤纠缠时,我们便置身于地狱。退一步让它三尺时,我们便置身于天堂。

佛与众生的差别在于心识作用不同。人生的一切苦难大多是产生于我们的那颗心,迷者为众生,悟者为佛。佛是调御丈夫,修行最主要的功课是心的调伏。学佛的目的是通过观照自己的心,不让自己的心随世俗观念左右,使自己成为身的主人、成为心的主人。

修心无法通过头脑中的文字得到,只能经由生活中反复实践,才能觉悟。

心要安住何处,才算是安住?安住于无住处,就是安住。什么是无住处?不住一切处,就是安住于无住处。什么是不住一切处?不住善恶、有无、内外、中间。心不住空,也不住不空;不住定,也不住不定。心不住一切处,就是心安住之处,这叫作无住心,无住心就是佛心


15.任何人来人生都是第一次走,每年都是第一次过,谁都糊涂,谁都会犹豫。但是如果你自己想把日子过好,定了自己要走哪条路,定了自己的人生选择、工作选择,挺住,别后悔;不要老犹犹豫豫,一山看着一山高是最容易过不好的一种方式。

如果想自己过得舒服,内心要自洽。别把一时的负面情绪当回事,自怜自艾只会越陷越深。你说你爸有什么毛病,你妈有什么毛病,谁爸没毛病,谁妈没毛病?你的玻璃心不是你的借口,小时候的创伤不是你的借口。你当然可以躺在这种借口上,但这种借口不能帮到你任何地方,只能让你越来越怪。

你一定要跟自己说够了,我够了,我自己听够我自己了,我自己已经很烦我自己这个状态了,我要出来。我们改变不了我们的基因和后天的原生家庭、境遇教育,但是我们可以从任何一刻开始觉察,觉察“我”到底怎么了

在每一个不舒服、很生气、很难过的时候,跳出自我,把你的肉身和灵魂当成人类中的另一个他人。你看一看、想一想、观察一下,这个被称之为“我”的东西,他感受到了什么,他为什么很难受?

不要把我不舒服当作天经地义,也不要把难受当回事。珍惜这些不舒服和难受,静静地看看,“我”这个东西到底发生了什么。慢慢地你会发现,这些伤心、这些生气其实和“你”无关。

你要清楚一点,只要是工作,都会有不快的时候,都会有摩擦,工作本身就是相对痛苦的,花钱永远比挣钱要开心。工作就是要努力克服一些困难,没有任何工作在长期看是一帆风顺的。既要又要,往往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这一点不仅适用于工作,也适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我建议把自己想要的东西用纸笔写下来,排序。

排完之后,你就围绕着排第一的那个目的,其他的都往后靠。而且,你既然选择去做了,就放胆去做,你要是选择放弃,就不要后悔,不要想着曾经我要是坚持下去,人生也许会更辉煌,这一点是大忌!最后还是强调一句,自己心里要明白自己要什么,心态上要调整。世上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走远路,下笨功夫,一点一滴进步。另外不要停止学习,知识是你永远的铠甲

让自己的内心强大到混蛋,特别是当你的选择不是一个大众的、主流的选择的时候,你更要强大自己的内心,形成一套自己的理论,能让自己的所作所为自洽。一些无关的人说一些有的没的,不要往耳朵里去,更不要往心里去;遇到这些无关的人和事儿,问自己两个问题:关他屁事,关我屁事。

一个人能控制的范围是有限的,你控制不了无常,无常是常。你尽人力了,就不要责备自己。自己能说服自己,甚至可以跟别人唠叨唠叨。别人哪怕不被说服,至少别人会相对理解你;哪怕他们不理解你,你理解你自己。你内心强大到混蛋,你就可以一个人过好自己的生活。


2025.10.01 周三:

除了你自己,你的头脑中还住着别人。

你以为一切都由你说了算——你的思想,你的感受,你的选择,都由你掌控。但事实不是这样。

关于你在生活中的那些思考和感悟,往好了说,你是它们的副驾驶员;往坏了说,你是个凑热闹的人,任由头脑中的某个部分摆布。这个部分十分强大,足以压倒一切,但你完全看不见它。这个部分有很大的影响力,但它对你来说是个全然的秘密。

它的名字叫作“无意识”。它是一直在工作的大量神经回路,你看不见它,便以为它不存在。它决定了你是充满热情,还是感到厌倦;是精力充沛,还是连眼睛都快睁不开。它可以令你充满同情心,也可以使你满腔仇恨。它帮你选择想要的东西和想爱的人。靠着突如其来的灵感,它可以解决看起来不可能解决的问题。有时候,它会完全控制你,将你一把扔进神秘的陌生世界。

如果我们能够学会识别无意识的影响,使其成为我们的同盟,帮助我们成为我们想要成为的人,那我们将会怎么样?

如果做到这一点的关键不是现代科学,而是一本童话书或者一副塔罗牌,那我们又会怎么样?

历史上,无意识在人类文化中扮演了隐秘但重要的角色。通过有关超自然存在(众神、魔鬼和精灵)的神话,古人尝试着理解无意识带来的影响。此种思考方式已不被现代人认可,然而,与始终伴随着我们的黑暗面携手合作,这件事在现代的重要性却一点不输给古时候。


大部分人不怎么在意自己头脑中无意识的部分。事实上,人们犯过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无意识的重要性。你可能看到过那种被拿来说明人类头脑的冰山的图片,冰山的绝大部分(无意识)是漂浮在水面之下的。无意识在头脑中占据的部分要远远大于意识占据的部分。正因如此,无意识才能带来如此超乎寻常的影响。此外,无意识更为原始,有其自身处理信息的方式,这种方式对有意识的思维模式来说是陌生的。

无意识施加其影响力的时候,我们会觉得好像是某种来自外界的力量在起作用。它会让我们进入某种充满激情的状态,控制我们的所作所为,让我们以不理性甚至自毁的方式来行事。但无意识也可以唤醒我们体内潜在的才能,那些我们想都没想过的才能。这也是无意识在历史上被认为是一种超自然力量的原因。


魔法故事之所以对我们这么有吸引力,是因为它们揭露了我们的内心世界。人类的大脑不仅是一台理性的思考机器,大脑里有着更为黑暗的角落,那里滋生着非理性——不受意识控制的东西。大脑中理性的部分使用语言和逻辑来处理我们经历的事情,但非理性的部分(它们常常躲在隐秘处,不被我们发现)并不借助语言来思考,这个部分运用的是象征手法,也就是被过去几百年间的那些思想家称为“魔法”的东西。

“魔法”这个词有许多运用场景。说到“魔法”,我们脑海中最先浮现的画面可能是舞台上的一名表演者正从帽子里拉出来一只兔子。但那并不是真的魔法,只不过是戏法。又或者,我们会想到魔咒、飞毯或占卜之类的形式,它们更接近真实的魔法了。然而,要是我们想理解心灵的隐秘部分,我们就必须回到一种更加古老,或许也是最为古老的魔法形式:与非现实世界的灵魂进行交流。有时候,我们甚至需要被这些灵魂附体。

魔法药水光有蝾螈眼睛和青蛙脚趾还不够,它必须被赋予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才能使人坠入爱河或令人拥有超能力。某种超越物质的东西必须在场,进入喝药水者的体内,令其发生转变。哪怕只是为了对羊皮纸卷施加魔法,某个看不见的灵魂也必须栖居其中,才能使之具有超越羊皮纸和墨水的力量。魔法发生在自然世界被灵魂世界侵入和占据的时候。


古人之所以将这些经历归因于超自然的生灵,是因为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似乎是某种自身之外的力量在影响着他们的所作所为。爱是悄然而至的,并非你想让它来它就来,诗歌的灵感也是如此。古人推断,当他们做到了某件超出他们寻常的能力范围的事情时,将此归功于自己是毫无道理的。这种力量来自外部,有时候会带来好运,有时候会种下祸根。

今天,我们不再相信超自然的生灵拥有无处不在的影响。我们认为头脑内部发生的事情完全由自己掌控,我们将这个功劳归于自己。我们倾向于认为,如果想改变自己的行为,只需要集中精力并且下定决心去做就可以了。自助类的那些书介绍了如何通过十个简单的步骤来获得自律、变得自信并且拥抱成功。这些书有用吗?如果它们有用,那所有人都会是身材苗条、坐拥财富、幸福快乐、慈爱友好的状态了。“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们可以召唤体内潜在的能力”,这样的想法在现实那冰冷光线的照射下根本不成立。自从科学和技术取代了对魔法的信念之后,我们已取得种种进步,但我们依然被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随意摆布与控制着。

我们为何会有自毁的行事方式?为什么我们会去做那种我们清楚地知道一周、一天,甚至一小时之后自己就会为之后悔的事情?精神能量的来源是什么?灵感从何而来?当代研究告诉我们,我们脑中存在着一些我们能够觉察到的回路,也存在着一些我们觉察不到的回路,我们可以控制前者,而后者控制着我们,这些回路就是存在于我们体内的众神。

这样一来,我们便拥有了两种理解人类状况的手段:超自然手段与科学手段。超自然手段将非理性行为归于魔法生灵(古代故事里的神灵与恶魔)的影响。当我们被盛怒攫住的时候,我们好似不再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我们自断后路,我们辱骂心爱之人,有时候甚至会将珍贵物品摔得粉碎。随后我们可能会说:“我刚才不知道是被什么附体了,竟做出了那样的事。”人类有可能被看不见的力量控制,此种古代信念就这么嵌入了我们的语言之中。

科学手段则不同,它借助神经化学活动——蛋白质、单胺和磷脂的活动——来解释人类的行为。尽管只有专业人士能够理解此类解释(就算是他们也理解得很有限),但我们还是倾向于认为科学手段才是唯一有用的手段。这种观念是错误的。想要充分理解人类的状况,科学手段和超自然手段都不可或缺。


许多现象可以从不止一个角度去理解,物质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1927年,英国天体物理学家阿瑟·爱丁顿爵士做了一次被他称为“两张桌子”的演讲。他指出,日常经验中的桌子是固体,如果你拿脑袋往桌子上撞,你会感到疼。然而,科学里的桌子压根就不是固体。它是空空荡荡的空间,是幽灵般虚幻的一团雾,里面充满了虚无缥缈的概率场。哪一种理解方式更好呢?这取决于你正在做什么。如果你是研究量子物理学的科学家,那么你需要的就是难以理解的雾蒙蒙的概率桌;但如果你正在找一个地方来放你手中的饮料,那么你想要的是一张结实的木桌。

人类行为也是如此。神经科学家通过原子和分子之间相互作用的唯物主义模型来推进我们对大脑的理解。但古代的那些魔法故事,那些已经发展了数千年、被提炼了数千年的传统故事,给我们提供了另一种理解大脑的方式,这种方式在许多时候更为有用。关于超自然的古代故事或许在事实层面是错误的,但“桌子是固体”这个想法在事实层面同样是不正确的。我们只是选择了最适用于眼下问题的模型。如果我们一直提醒自己,我们对物质乃固体的本能看法只是一个幻觉,一个由我们不甚理解的量子相互作用带来的幻觉,那我们的精神必定会疲惫不堪。大脑在进化中逐步形成了桌子乃固体的这种理解,因此我们只有在阅读一篇关于亚原子粒子的文章时,才会去思考真正的、根本的现实。如果我们拒绝用魔法故事去解释人类行为,我们便违背了我们理解世界和自身的本能方式。从史前时代开始,魔法就在人类文化中扮演了核心角色,这是因为我们的大脑就是这么演化的,它逐步形成了这样的思考方式。

我们若是想要尽可能充分地理解人类的状况,就要将这两个模型结合起来。随着科学界对人类心灵的探索不断深入,我们会在这两个模型之间来回切换,以便理解科学如何帮助我们认识魔法,魔法又如何帮助我们认识科学。在古代和现代之间、比喻意义和字面意义之间跳来跳去,有时候会给人一种不和谐的感觉,但这是理解大脑的最好的方式,因为大脑便是以此种理性与神秘的奇异结合逐渐进化和演变的。在本书中,我们将荣格的研究成果作为指导。荣格认为,关于超自然的神话故事与民间传说能够展现原始的思考方式,它藏在理性的伪饰之下,直至今日依然与我们同在。


荣格把大部分的职业生涯用来研究传统魔法故事的心理学意义。通过对病人的分析,荣格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地上的精灵、天上的神灵和其他构成超自然万神殿的生灵,关于它们的故事可以用来描述无意识的神经回路的运作方式。那些代代相传的神话故事、童话故事和魔法艺术,为我们提供了一张隐秘的无意识世界的地图。变铅为金,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野生动物,将残暴的怪物转变为温柔的王子,这些故事正是关于无意识的故事。它们教会我们如何促进大脑里的这两个部分相互协调、融洽合作,让大脑由此成为完整统一的存在。


无意识也是如此。尽管我们看不见无意识,但无意识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通常情况下,无意识居于幕后,自己忙活着,不被我们看见。然而,时不时地,无意识的内容会在喷发后进入意识。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就像是被附体了,我们的灵魂好似着了魔,赋予我们激情、热情、灵感或某种我们原本都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全新力量。这种附体造成的影响是可以被我们观察到的。


在本书的第二部分,我们会探索古代的神秘故事和若干重要的魔法传统。这些故事要比大部分人认为的更加重要。人类的大脑需要故事来理解这个世界。事情不能就这么简单地发生了,事情的发生必须有原因。我们的大脑将事件塑造成故事,以便赋予其意义。不过,在通常情况下,我们无法察觉这样的塑造过程,因为叙事是在无意识的部分形成的,这就使其被心理学方面的“暗物质”所影响。心理学家研究这些故事,就好比天体物理学家为了获取和暗物质有关的知识而研究星系现象。这些故事揭露了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从这个角度来看,最好的故事就是那些古老的故事。大部分故事在一两代人之内就没什么吸引力了,但是有些故事却流传了数千年。这些故事之所以一直不褪色,是因为它们将我们的内心活动有效地具象化了。我们今日依然在讲的那些古老的传奇故事和神话故事,它们的内容与超自然有关。这并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现代作家有时候会借用这些故事的主题(也即神话的主旨),以此为他们的叙事提供支柱。我们会在这些现代故事中选取一些故事来研究,由此阐明古代的想法如何依旧影响着今天的文化。不过,在本书中,那些为我们打开通向无意识的窗户的故事主要是童话故事、炼金术方面的猜测和对数字神秘特性的哲学沉思。我们还将探索神秘的塔罗牌,牌上的那些图案颇具象征意义,生动地描绘了从内部影响着人类命运的无意识的力量。

第二部分的每一小节都强调了荣格心理学的终极目标:自我与无意识的融合。心灵的各个方面统一起来,以形成完整的自性,即一个人的真实身份。本书的最后一部分将详述这个过程,并剖析该过程如何引导人们通往超越。超越是一种平衡且满足的状态,在此状态下,人们不再过分关注个人需求,拥有了更为广阔的视野。我们会分别从科学和神秘力量的角度来增进对超越的理解。此外,我们还将研究一门古老的学科,该学科提供了一种形成完整自性的方法。说到超越,我们或许会联想到智者、圣贤与神秘主义者,但普通人同样可以走向超越,只要他们愿意开始这场艰难的攀登,这场通往生命最高峰的攀爬。我会在本书的最后一部分介绍达到该状态的方法。


在这本书中,我们会研究在人类的行为被无意识那非理性且不可控的力量所影响时,人们会有什么样的感受。我们会分析这种比喻意义上的附体如何导致了意识的非寻常状态。这些状态有时难以察觉,有时又强烈得令人不知所措。但无论如何,它们都能带着我们超越日常生活中的体验。不管是通过启发你、令你感到恐怖还是使你发生转变,它们总能让你感到更加有活力。干预无意识的世界是危险的,因为这可能会释放出一条无法控制的湍流。种种强烈的情感、非理性的信念和毁灭性的冲动一涌而出,它们可能会颠覆一个人的生活。但是对这些来自远古的能量、生命与智慧的源头进行发掘之后所能获得的回报,使承担这些风险变成了一件完全值得的事情。


“我们大脑中的很大一部分受到我们无法控制的隐秘力量的影响”,这样的看法接受起来并不容易。或许我们并不总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我们总该能够控制自己的头脑吧。所以我们想象自己的意志独立存在于双眼后面的大脑之中,从不转身看向充满魔法生物的暗处。每一天,这些魔法生物都在起作用,要么帮助我们,要么伤害我们。

我把这本书写给冒险家,写给那些有勇气转身一看的人。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02 周四:

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说了算,这样的想法纯属一厢情愿。事实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我们根据无意识心灵的适当运转来行事,而我们也必须相信,它不会辜负我们。


脑海中响起的歌声,有所提升的情绪,突然袭来的饥饿感,需要验血的记忆,想吃东西的渴望,对会议的焦虑,解决难题的好想法——简对内部环境和外部环境做出的这些反应全都发生在她的头脑内部。但它们都是不请自来的反应。也就是说,简并非主动做出了这些反应。情绪、回忆和灵感都在我们有意识的控制之外。它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有时候会受到我们的欢迎,有时候则不会。但如果简的这些反应不是由她唤起的,那它们是由谁唤起的呢?

要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就得先仔细瞧瞧头脑中的那个熟悉的部分,也就是使用“我”(I)这个词的时候所指的那部分。

“我”这个词的拉丁语说法是ego。在英语中,ego一词隐含着负面的意思,往往和“自负”联系起来。但是在拉丁语中,ego是中性的,它简简单单地对应着“我”这个词,仅此而已。精神病学家将ego作为“我”的专业术语来使用,指的是诸如“我喜欢那部电影”中的那个“我”。他们之所以使用这个专业术语,是因为“我”并非我们的大脑中唯一的人格。大脑中还有许多人格,我们可能意识不到它们的存在,但它们却深刻地支配着我们的生活。

“自我”被称作“意识”,因为它是人们的头脑中能被意识到的那个部分。人们可以意识到自我,却无法意识到剩下的部分,因为人们通常不能直接体验这个部分。所以,当无意识同自我相互作用时,我们会觉得无意识像是一股来自外界的力量。我们在头脑中经历的一切似乎并非全然由我们所说的那个“我”引发。

在处理能力上,自我比不上无意识。自我一次只能处理一件事,而无意识拥有可以并行工作的回路,能够同时应对多项进程,因此也就有能力处理更复杂的任务。在上班的路上,简的无意识在不断将她所经历的种种事件传递给自我,与此同时还能处理大量别的任务。简的无意识还在同数百万条肌纤维相互协调和配合,这些肌纤维是她所需的物质,它们帮助她维持身体平衡,驱动她沿着人行道前行。无意识还控制着简的心率和呼吸,以保证氧气流量足够。此外,无意识精心安排着激素的分泌,督促这些激素进入血液。无意识还处理着外在环境中的光子和双眼的光感受器互动所产生的信号,将电化学活动中的峰值转化成视觉画面。

人类的意识每秒可以处理10到60比特的信息,具体的数值要取决于它正在做什么。为了更好理解,这么说吧,读眼前这个句子需要你每秒处理大约45比特的信息。这就没给其他事情留下多少余量了。如果你想继续阅读本页内容,你就不可能在读的同时思考做什么晚饭了。但此种局限只作用于我们头脑中有意识的部分,大脑在整体上可以从事的精神活动要多得多。大脑每秒能驾驭超过1100万比特的信息。就处理信息的能力来说,无意识要比意识强上50万倍。意识就像是一艘小船,漂浮在浩瀚的黑暗海洋之上。这片海洋充满生机,而海面之下有一股力量在向上推着这艘意识之船。

当简走在上班的路上时,她头脑中的意识部分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除了负责觉察正在发生的各种事情之外,简的自我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决定要抵抗心中的诱惑,不让自己走进那家咖啡店买面包圈。头脑中的意识部分,也就是被称作“我”的那个部分,在我们的精神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要小于我们所认为的角色,但这个角色很重要。意识负责的事件之一便是评估从无意识中浮上来的本能冲动,然后决定是否要响应这股冲动。

我们在自己的大脑中并不孤独,这样的想法接受起来确实不容易。当西格蒙得·弗洛伊德(无意识研究的早期开拓者)声称大部分精神活动发生在意识之外的时候,他遭到了人们的强烈反对。和他同时代的那些人坚信精神活动和意识完全就是一回事,他们很难接受有些思考活动并没有意识参与的这个事实。然而,自此之后,大量的研究证实了无意识的存在。研究人员测量了无意识的作用,评估了无意识对我们行为的影响,这种影响遍布各处,有时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无意识可以背叛并捉弄我们,也可以帮助我们,成为我们的朋友。不管是在做口头报告时,还是在与同事讨论点子时,又或者是在派对上社交时,我们都可能会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口才惊艳到。在这种时刻,灵感袭来,思想和言语之间的那条路上的坑坑洼洼似乎被填平了。

在控制我们的言行举止这一点上,无意识具有惊人的影响力。你可以有意识地选择踏上跑步机,但你能否坚持每天规律地锻炼呢?无意识会生成新的想法,带来新的情绪状况。你可以有意识地在电子表格上添加内容,但你能否召唤来很棒的点子?你可以有意识地筹划一次令人愉悦的活动,但你能保证活动开展时你真的享受这一切吗?头脑中的无意识部分负责着我们在生命中最珍视的东西:爱、愉悦、友谊、灵感和同情。有意识的计划可以让这些东西更有可能出现,但最终,我们必须把信任和希望交给无意识,盼望着它能按我们的预期行事。有些时候,无意识会表示配合,给自我递上它想要的东西;在其他时候,无意识有着自己的打算。

前往一个派对的时候,你无法控制自己能否在派对上表现得魅力四射、风趣幽默。有时候你能做到,有时候你做不到。同你喜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你无法控制你们是否会体验一次情感联结。有时候你甚至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状态,无法确定自己会表现得友善且体贴,还是会展现出暴躁和冷酷。来自无意识的东西并不都是积极正面的存在。无意识会带来爱和愉悦,也会生产仇恨、堕落和邪恶。

但是,当无意识和自我达成一致、携手同行的时候,我们会有非常棒的感受。想一想我们在这两种情况下的心情是多么不同:一是我们在忙一项令自己兴奋的项目时的心情,二是我们仅仅由于自我的理智判断而不得不做一件事时的心情。当工作的内容令你着迷时,无意识会传递给你干劲,让你变得激动,还会赋予你其他的精神资源,让时间过得飞快。每一天,你都期待着开工的时刻。这份工作会激发出你最佳的状态。然而,当你做某件事只是因为你不得不做的时候,你就会缺乏无意识的支持。自我能提供的支持就是你能得到的全部支持了。学校的作业、公司的任务和家里的杂活都会令人疲惫,因为只有无意识才能提供大量的精神能量。自我能提供的精神能量极其有限,如果没有无意识给你正在从事的任务提供动力,你就不得不强迫自己坚持下去,在这种时候,你会抓住任何可能干扰你的事情。电子邮件和社交媒体,甚至是厨房碗柜的清理工作,都会比撰写眼前的这份该死的报告更让你心动。这两种心态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激情并不会响应自我的呼唤,但激情至关重要、必不可少。它决定了你工作的时候是心情愉悦还是痛苦难挨,它决定了你工作的结果是杰出瞩目还是不尽人意。

无意识十分强大,与有意识的思考过程极为不同,它被激活之后,给人的体验就好似让人着了魔一般,如同某种外界生灵突然来访。这可能让你感觉舒适,也可能让你感到敌意,又或者两者都有那么一点。当无意识让你感觉到它的存在时,荣格学派的心理学家所说的无意识的“喷发”就出现了,无意识由此“入侵”或“介入”了你的意识。有时候,这种喷发具有破坏性:压倒性的情绪袭来,蒙蔽了你的理性判断;破坏性的冲动出现,可能会毁了你的生活;一阵渴望突然上涌,与你头脑中意识部分认同的价值观背道而驰。与这些情绪、冲动和渴望一同到来的,是一股令你无法抵抗的、催促着你去迎合和满足它们的推力。

有些时候,无意识的“介入”会更为积极、更有助益,以直觉的形式出现。这就是宝贵的洞察和领悟,我们体验到的本能反应或灵感喷发。一个念头突然之间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我们的思绪跑了很远,远超有意识的推理能走的距离。有时候我们觉得这样的念头是上天恩赐的礼物。在灵感的助力下,某个想法可能会帮助我们解决棘手的问题,可能会令我们创造出精妙绝伦的作品,甚至可能改变我们人生的走向。

无意识的喷发还能赋予人们通常不具备的能力。热情会提升一个人的工作能力;恐慌可能让人拥有超人般的力量;而单单因为“正在比赛”,运动员就能表现出远超平时水准的技艺。无意识的喷发偶尔会攫住我们,有如天赐的指示那般,向我们展现更深刻的现实。这是一种魔法般的时刻,又像是一场神秘的邂逅,也可以说是开悟的瞬间。这些体验带着我们来到人烟稀少的高处。不过在探索这些非凡状态之前,我们需要先仔细瞧瞧无意识的那些更为日常的影响。


人类的头脑是一口沸腾着的大锅,相互竞争或彼此配合的各种内驱力在这口锅里纷纷冒着泡。心理学家迈克尔·加扎尼加将大脑称为“没有指挥的管弦乐团”。来自亚历山大港的希腊神学家克莱芒将人类同神话里的特洛伊木马相比较:“人类只有一个身体,但这唯一的身体里包含了大量的灵魂。”同一个人遇到不同的情况时,不同的行为举止,甚至不同的人格便会浮出水面。在公司里从来不笑的老板可能会在家里变成喜剧演员,但这只会发生在她跟自己三岁的儿子瞎玩闹的时候。她人格的这一面无法在其他环境中展露出来,这不是她可以靠意志来选择是否展露的。

同样地,你可能会有一群朋友,只有在他们面前你才会展现出你人格中的某一面。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可能会不像平时的自己,并且展现出严肃、大胆或全然不成熟的一面。当你失去一个朋友的时候,你失去的不仅仅是这个朋友,你还失去了和他在一起时的那个你。当一个朋友离开人世时,一部分的你也随之而去了。


在无意识的掌舵之下,我们可能会驶向麻烦。然而,在无意识的带领下,我们也可能会发现藏在内心深处的宝藏。德国哲学家阿图尔·叔本华写道:“在熟读了某个兼具理论和实际价值的问题的相关资料之后,我没再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往往在几天后,该问题的答案就会完全自发地在我的头脑中冒出来。我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如何产生的,其奥妙和神秘程度对我来说堪比加法机。”数学家亨利·庞加莱也有过类似的体验。他这样写道:“就在我抬脚踩上台阶的那一刻,那个想法就自己冒出来了。在此之前,我脑海中的那些思考似乎并没有为这个想法做过铺垫。这个想法就是,我用来定义富克斯函数时采用的那些变换与非欧几里得几何一模一样。”


我们把灵感看作突然闪现的领悟。一个新的想法在瞬间诞生,随后这个灵感迸发的时刻迅速消散。但是当一个想法被激发的时候,无意识提供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这个想法本身,还有将其付诸实践所需的能量和动力。那些借助灵感来创作的发明家、艺术家和作家因他们没日没夜工作的风格而著名。他们常常饭也不吃,澡也不洗,将脏衣服堆成山,只因他们在工作的时候太专注了。他们的胸腔里充满热情。而英语中的enthusiasm(热情)这个词正是来自古希腊语中的entheos,其意思是“被神灵附体”。这一次,攫住你灵魂的不再是想要毁了你生活的恶魔,而是孕育着创造之力的神灵。

不管是被口渴魔鬼攫住的酗酒者,还是被缪斯女神赐予灵感的艺术家,无意识所做之事将人类的日常生活和那些关于超自然力量的故事结合起来。这些故事讲述了那些强大的存在,它们待在暗处,神秘且不可思议,就像无意识内部的神经回路那样。它们在道德上摇摆不定,有时候会以令人震惊的方式帮助人们,但它们是变幻莫测的存在,向人们施加伤害时也轻而易举、毫不犹豫。虽然它们并不遵循有意识思考的那种理性规则,但它们的行为也并不是随机的。它们有自己的规则,那些有幸(或不幸)闯入其领地的人便能学习这种规则。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03 周五:

通过我们人生路上的这位隐秘旅伴的双眼去看世界,是实现我们全部的潜能的重要一步,但这种做法并不适合内心脆弱的人。无意识不讲道理的特点可能会吓到自我,这倒是并不让人意外,毕竟无意识能够压倒自我,夺走自我的清晰思考和限制本能冲动的能力。自我必须小心地处理与无意识的关系。如果自我离无意识过远,它就会变得无力,无法有效运转,成为脱离了其本能之源且缺乏感情的算计机器。如果自我离无意识过近,它就可能陷入无意识的原始黑暗,堕落到动物性的层面。我们在醉酒状态下见过此种情况,前额叶皮质受损导致自我无法正常运转。在此种情况下,人们可能会放任自己个性中更为原始的那些部分,例如暴怒、色欲和自怜。尽管无意识有时是我们强大的盟友,但我们必须小心对待它。不受控制的激情摧毁过许多人,甚至摧毁过整个国家。

尽管心存畏惧是谨慎的做法,但我们也不该拒绝无意识,它是人性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自从欧洲出现了启蒙运动,西方文化便开始痴迷于自我的理性世界,尤其痴迷于科学这项人类意识中最伟大的成就。人类在科学领域的种种尝试十分成功,许多人因此相信人类可以通过计算来掌控这个世界,并相信我们能够打造出人间天堂,以此满足人类的所有需求。但是人类的需求并不仅仅停留在物质层面。谈到我们内心世界的发展时,科学就帮不上忙了。科学只拥有控制我们所处环境(外部世界)的工具。如果我们没有意识到科学的局限,那么科学就有可能诱使我们去追寻一种安全的、小心控制的、可预测的人生,并误导我们相信此种选择会带领我们走向幸福。

很遗憾,幸福并不是这么来的。幸福同物质财富几乎没什么关联(起码在基本需求满足后就没什么关联了)。尽管我们可能会痴迷于物质,但物质并不能满足我们,因为我们还需要爱、友情、美、创造力和成长这样的非物质。科学并不能在这些事情上帮助我们,然而人类传承下来的神话、音乐和诗歌(无意识激发的作品)以及其他艺术形式能帮到我们许多。在这个科学且理性的时代,压抑源于无意识的魔法本能或许是个明智的选择。可这会剥离我们人性中的一个重要的部分,就好似让我们用黑白分明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忽略世界上原本具有的斑斓色彩。


惠特曼将分析的运用,也就是有意识思考的标志,同无意识领会世界的方式进行了对比。英语中的analysis(分析)来源于古希腊语。在古希腊语中,该词意为“切成碎片”。化学家理解空气的方式,是将其分成各种组成元素。植物学家理解花的方式,是从花里分出根、茎和花瓣。在惠特曼这首诗的结尾,运用分析的自我闭上了嘴巴,讲述者开始了或许可以被称作“被动欣赏”的体验。他获得了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直觉般的领悟。

这种直觉般的、神秘的领悟是否有用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其有用的方式肯定不同于我们通常设想的方式。科学令我们的生活变得轻松。在科学的帮助下,我们用最少的精力完成了最多的工作。从内燃机到人工智能,科学使得机器可以做越来越多的事情,于是我们可以少做点事情。魔法则相反,神话、童话和传奇是关于奋斗的故事。懒人和骗子在魔法世界走不远,只有那些勤奋的、具备自我牺牲精神的人才能克服他们所面临的种种挑战,最终实现目标。魔法故事讲的是通过辛勤工作和自我牺牲,来成为那个我们想要成为的人。正如举重运动员需要阻力来增强肌肉,人类也需要障碍来成长。

我们为魔法而活。我们以为自己想要的是各种物品,例如更大的电视机、名牌服装和最新款手机,可我们真正想要的是感到自己活着。摆放着奢华家具的房间看起来确实不错,但在凉爽秋日的早晨,一阵风吹过你的头发,你的整个世界顿时焕然一新了。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魔法时刻”。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上述现象或许不属于超自然现象,但我们之所以用魔法这个词来描绘它,是因为某种不同寻常的状态出现了。这种非凡的状态与我们日常生活中有意识的状态很不一样。

魔法时刻将我们从熟悉的日常生活中唤醒,令我们意识到世界上存在着超出我们惯常视野的,更深、更神秘的维度。这样的时刻来得出乎意料,有时候会被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情激发:一段共同度过的亲密时光,一次日落,抑或是一阵秋叶的气味。我们控制不了魔法时刻何时到来,但是当它们到来的时候,我们便会同无意识相连。日常生活逐渐隐去,我们回想起了全然活着是何种感觉。


魔法时刻将我们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走,邀请我们向外张望。将个体同世界分离开来的分界线变得更具流动性,有时候甚至全然消失不见了。被激活的无意识往往会促进统一和融合。无意识同自我相辅相成,自我聚焦于分析(将事物一一拆解分离),无意识则帮助我们与他人相连,与整个世界相融。


我们可以在神秘主义的两个基本信条中看到无意识促进统一的倾向。第一个信条即“合众为一”,一切事物在根本上是一体的。不管这场“神秘邂逅”由宗教、灵魂还是药物所引发,此项信条都是该邂逅的核心。第二个信条是“普遍的爱”,这是许多宗教和精神传统中最高等的爱。它指的是领悟到一切都值得我们同情和怜悯,不管这种爱的对象是人、其他动物、植物还是无生命的物体。自我眼中的环境可能就是一系列实际资源的集合,这些资源在合适的时候可以好好派上用场。但是对无意识来说,这是一个充满伙伴的世界。


跟岩石交谈可能听上去很疯狂,但当这一切发生在获奖无数的设计师身上时,我们不应该二话不说就觉得这种事情不值一提。同石头说话的行为仅仅是康登养成的古怪习惯吗?这种行为是否在他的成功中起到了正面作用?有证据显示,康登头脑中的无意识回路帮他建造出了更好的泳池。无意识赋予了他灵感,使他拥有了观看世界的魔法视角:石头是活的,会跟他说话。当他把岩石当作朋友而不仅仅是建筑材料的时候,他发挥得更好。


鼓励康登聆听岩石的那部分脑回路(负责移情体验的部分)在进化时有着促进同他人的合作的实际作用。但是当这些脑回路创造出的联结感不仅仅发生在人与人之间,还发生在人与那些好似栖居在周围事物上的灵魂之间时,这种联结感已经带着我们超越了真实的日常生活,来到了超自然的领域。超自然这个词指的是超过自然的任意事物。而自然则被理解为由物质(用科学术语来说就是费米子)和力量(玻色子)构成,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世界观被称作“唯物主义”。现代西方人是“半唯物主义者”。大部分人相信人类具有灵魂,也大概相信世上有神灵,但他们认为世上的事物也就只有这些了。除此之外,自然界就只有费米子和玻色子了。


这个“惊人的假说”是指,你的喜悦,你的悲伤,你的回忆,你的抱负,你的自我认同感,你的自由意志,事实上不过是海量神经细胞和相关分子聚集起来的行为。正如刘易斯·卡罗尔笔下的爱丽丝可能会说的那样:“你不过是一堆神经元。”


唯物主义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对客观现实最为精准的描述,但它怎么都不是对主观体验的精准描述。对人类来说,主观体验是对一个充满了灵魂的世界的体验。


孩子们之所以透过魔法镜片来观察和理解世界,是因为他们大脑中有意识的部分才刚刚开始发育,也就是说,这时影响他们思考的主要是无意识的部分。举例来说,孩子相信许愿有用。如果某个还在学走路的孩子跟他的哥哥发了脾气,随后他的哥哥生病了,这个孩子很可能会觉得哥哥生病是自己造成的。儿童在七岁左右开始运用理性,他们运用理性的能力会在整个青春期逐渐增强。在理性发育的同时,他们通过魔法观理解世界的方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科学的、摆脱了灵魂的视角。万物有灵论被唯物论取代了。

兰开斯特大学有一位名为尤金·瓦西里耶维奇·苏博茨基的心理学家,他想知道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我们的魔法观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他认为或许我们并不能轻易地摆脱魔法观。在他看来,成年人之所以能够接受唯物主义的观点,是因为他们拉起了对魔法观的防线。苏博茨基想要看看他是否能够穿过这道防线,将古老的魔法信仰重新带回水面。为此,苏博茨基尝试了一种策略,他本人将其称为“加大赌注”。


苏博茨基随后加大了赌注。他询问志愿者:“如果这位女巫正朝着你走过来,并提出要对你施展魔咒,让你变得既富有又快乐,你会接受还是拒绝这个魔咒?”由于这个问题和志愿者本人有关,结果发生了变化。60%的志愿者表示他们会接受这个魔咒。至于会让他们成为邪恶势力的仆人的诅咒,每一个志愿者都拒绝了。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这个诅咒,哪怕所有人都表明自己完全不相信魔法。理论方面的态度是一回事,一旦涉及会影响人们的健康和快乐的实际问题,人们就会更加认真地对待魔法。


我们逐渐长大成人,不再具有这个信仰,世界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地方,一个由冷淡客观的物理法则支配的地方。苏博茨基写道:“当然了,科学给了我们很大的恩惠,带来了种种非凡的成就:现代医学、复杂的科技、较为舒适的生活。但是这样的舒适也让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们失去了人与自然之间的重要联结。”


当成年人表达自己的万物有灵信仰的时候(比如,“这台机器恨我”),他们声称自己这么说不过是在比喻。但是苏博茨基展开的这类实验表明,人们可能并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头脑。如果你入住某酒店的时候,前台接待员给你安排了一间曾发生过谋杀案的房间,想象一下这个时候你会有什么感觉。或许这时你就能够发现在你的内心深处隐藏着的万物有灵信仰了。真正的唯物主义者不会觉得发生在过去的某件事和今夜美美睡一觉之间存在任何关系,但大部分人会感到有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徘徊在这个房间内。


人们逐渐成熟,远离了童年,万物有灵的思维习惯逐渐退去,可这种习惯会在人生的后期重新归来。在一项研究中,只有5%的较年轻的成年人会将一系列自然之物(比如山和海)中的至少一种物体归为有生命之物,而较年长的成年人的对应数据为30%。较年长的成年人往往会发展出对批量生产的、由人工材料制成的物品的厌恶感。他们更喜欢经常使用的物品、独一无二的物件和取材于自然环境的手工制品。这些物品具有诗意,最容易呈现出超自然的属性。比起崭新的塑料围栏,旧的锻铁围栏会让人感觉更有魔力、更有生命力。


儿童之所以具有魔法观,是因为他们的自我还未完全形成,依然处在无意识的支配之下。年轻的成年人拥有更为成熟的额叶,且经受了纪律、自我控制和理性思考的训练,它们帮助这些人建立了独立的自我。然而,为了防止刚刚得到释放的自我被无意识吞没,他们需要建立强大的围墙,而这也会导致他们对万物有灵体验的敏感度变低。相比之下,年长者已经花了很长时间建立起了自我的力量,因此对他们来说,将这个围墙的高度稍微降一降不算是很危险的事情。围墙降低之后,沟通渠道便会打开,他们得以重新体验孩童时期体验过的魔法世界。但这一次,他们拥有了更为成熟的观察视角。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04 周六:

可能有人会说,有了关于绿地的研究,我们就不再需要借助魔法思维来解释树木同人类有着神秘联结的这种感觉到底从何而来了。这种说法或许是对的,但有一点值得注意:此项研究在2019年才发表。科学界还有很多后续工作需要跟上。此外,为了让我们的生命完全绽放光彩,究竟是依赖一行行的数据来理解自身更好,还是拥抱来自无意识的魔法感受更有优势呢?当我们否认自己感受到的树木对我们的神秘吸引力,选择依赖枯燥乏味的统计分析时,我们是以不同的方式在感受这个世界。或许我们可以避免某些错误,但相应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除了树,火也很容易被人赋予灵魂。火的移动不可预测,而且火似乎想要达到一个目标——燃得越旺越好。我们知道,消防员在描述森林大火的时候,会使用“刁滑”“狡诈”“暗中埋伏”这样的词。当风渐息、火暂退时,人们会说它们是在“养精蓄锐”。哪怕是日常物品,也可能给人怀有恶意的感觉。打不开的锁和吞了钱却不出货的自动售货机像是对你心存怨恨。在某种物件不配合你的意愿,然后你忍不住想要踢它一脚、砸它一下的时候,你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冲动,是因为你半有意识半无意识地觉得它是在存心不配合你。

跟心存恶意的物品相反的,是那些我们很喜爱、认为它们拥有灵魂的物品。它们通常是我们拥有了很多年的物品,比如某样纪念品、我们最爱的被子或一把忠实的旧水果刀。一件物品同人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会被当作有生命的东西。我们珍视它并非缘于它的功用,而是因为它对我们来说不可或缺。就像我们的身体会散发出热量那样,人类的头脑几乎像是会散发出灵魂。母亲为你用钩针编织了一件毛衣,她耗费的大量时间与毛衣中包含的她对你的爱和关心,都使你觉得这件毛衣充满了母亲灌注的爱。如果它被换成了由机器制作的毛衣,哪怕是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你依然会感觉失去了什么。某种有魔力的东西不见了,而这份魔力正是这件毛衣最有价值的地方。


灵魂可以存在于事物和人群中,还能够造访某些时刻。女神奈基,这位带有翅膀的胜利化身,便是在即将取胜的魔法时刻出现的灵魂。运动员通过训练来提升技能,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在特定的日子究竟是会发挥出色还是会发挥失常。他们不知道自己何时能一切如愿,有神启般的出色发挥,每一击都命中目标,每一招都带着自信。哪怕是业余运动员也可能经历过胜利女神降临的时刻。当这样的时刻来临时,你会感觉自己无往不胜,你的胜利乃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这种体验最非同寻常的地方,便是当事人会感觉一切都毫不费力。你不需要艰难奋斗或拼命争取,好结果就这么主动地落在了你身上。这是一份礼物,来自看不见的生灵。

场地有时候也好似拥有了人格,就像有一个友善的灵魂盘旋在空中。古罗马人用“场所精神”或“地方精神”来指代某地独特的氛围,今天,我们或许会将其称为“气氛”。想象你儿时常坐着看书的那面飘窗,想象在那放满坐垫的窗台四周弥漫的氛围。想象在寂静而茂密的森林里沙沙作响的树叶。想象在暴风中猛烈撞击沙滩的海浪。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在他的当代童话故事《小王子》中提到了夜间沙漠的“守护神”:“你坐在荒漠中的沙丘上,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然而透过这寂静,有东西在跳动、在闪烁。”

万物有灵论或许不是我们当今生活的聚焦点,但是在工业化之前的社会中,对世界的泛灵理解是非常普遍的。人们认为同这些环绕在四周的灵魂保持良好的关系对生存至关重要。约瑟夫·坎贝尔,这位以其对英雄之旅的研究而知名的美国文学教授,引用了阿帕奇人讲述的故事中的话:“植物、岩石、火、水,这一切都有生命。它们观察着我们,看到我们需要的事物。它们看得到我们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刻,它们会显现,然后同我们交谈。”

我们难以理解阿帕奇人的需求如何在自然元素显现时得到满足。或许自然元素带来了知识,能够帮助阿帕奇人同环境更和谐地相处。但或许自然元素具备另一种作用。坎贝尔指出,佛教徒将自然元素的显现称为“无生命之物的布道”。


大部分现代人不再生活在植物、岩石和树木之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原本对我们的生存至关重要,在科技的作用下,两者之间的紧密联结渐渐松懈。然而,万物有灵论依然对我们施加着魔法般的影响力。环顾一下你的家,有多少东西是你不愿意换掉的,哪怕你可以换更新、更好的型号?有多少东西之所以弥足珍贵,是因为它们具备某些看不见的、非物质的东西?谈到魔法的时候,大部分成年人都很矛盾。一方面,我们是有意识的唯物主义者;另一方面,我们是无意识的万物有灵论者。如果别人问我们信不信世上有灵魂,我们会立刻说不信。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在许许多多的细微之处,我们会违背自己的说辞,而且往往意识不到自己正在这么做。穿了很久的运动衫带给我们的亲密感位于意识的另一个层面,好似某个我们不记得自己拥有的旧习惯。可是与灵魂相遇的体验有时候会过于强烈,我们没有办法将其扫到精神的地毯下掩藏起来。在这样的时刻,寻常生活的面纱被扯下来,无生命之物的布道就展现在我们面前了。


在本小节的开头,康定斯基的话提醒我们,我们身边各种物品所含的灵魂在大多数时候保持着安静,偶尔才会言语。我们感受到的同这些东西的友好联结作为背景乐在隐隐哼唱,丰富着我们的生活,只在很偶尔的情况下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然而,与灵魂相遇的体验有时候不仅仅是背景乐,其存在感逐渐凸显,有时会对我们造成深切的,甚至是改变一生的影响。德国神学家鲁道夫·奥托将此命名为“圣灵体验”。“圣灵体验”发生时,我们会感觉到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某种和尘世中的一切都截然不同的东西。它与我们习惯的一切都不相同,因此奥托用sui generis(拉丁语,意为“自成一类”)来形容它。这是一种神秘离奇的感受,有的人会拿我们听到鬼故事后的战栗感与此相比。不过我们在此时的感受并不是惊惧,那是一种更为深入、更为振奋的体验。


或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经历圣灵体验,但这种体验并不少见。威廉·詹姆斯写道:“我们平常的清醒意识,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理性意识,只不过是意识的一种特殊形式而已。潜在的、截然不同的意识形式就在它的四周,在犹如蝉翼般轻薄的屏障之后。”当头脑中有意识的部分被无意识的内容侵入时,我们便会经历这些意识的非寻常状态。此种情况在你独处的时候最有可能发生。在通常情况下,这时的你身处自然环境之中,比如在日出时分的沙滩上。想象一下,你来到树林中,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照了进来。风拂过你的脸庞,林间的芳香令你想起了什么,但你又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只知道这段记忆似乎来自很久以前。突然间,围绕你的不再是树木、阳光和风,它们合在一起,变成了某种不可见但有生命的存在,试图向你诉说些什么。

圣灵体验往往无法言说。我们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它,只能直接体验。从这方面来说,这就好似陷入爱情时的体验。在你亲身经历之前,你无法理解这种感受。对那些从未体验过爱情的人来说,相关的种种描绘往往显得夸张和荒唐。

圣灵体验还令人感到似曾相识。那种我们正在经历的感受,那个在我们面前凸显出来的存在,我们曾经认识它们,后来却和它们失去了联系。G. K. 切斯特顿这样写道:“被我们称为灵魂、艺术和狂喜的一切,不过意味着在那么一个令人敬畏的刹那,我们记起了我们遗忘的事物。”

圣灵是私密的存在。它知道你是谁,想要传达某个信息给你,而这条信息除了你之外无人能理解。圣灵令人充满生机。它让你感到全然清醒,这时你的思维比平时更为敏捷。它充满生机和活力,既紧迫又宁静。它还能激发你的渴望和向往。在这种感觉消散之后,你会强烈地希望它回来。相比之下,寻常世界平淡、枯燥而乏味。


我们可能很难想象世上有比现实还要逼真的体验,但70%的志愿者认为他们的经历“比现实更真实”。这是神秘体验诸多不可言状的特点之一,而且常常伴随着我们与无意识相连时感受到的那种高涨的、全然的生命力。在研究人员要求志愿者用文字描述这份体验的时候,那些认为神秘体验比现实还要真实的志愿者更有可能写下反映整体观的文字。

研究人员发现,人们若是在神秘体验中感受到了较强的真实性,那么他们的家庭生活、健康和目标感都会受到积极影响,对死亡的恐惧也会减少。圣灵体验也许会令人感到陌生,与寻常的、有意识的状态相比,圣灵体验提供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式。然而,圣灵体验并非病态,它能给我们带来重大的好处,并且丰富我们的生活。


当我们认为周边事物具有清醒的意图和目标时,我们往往会更有效率。这听起来或许有点奇怪,因为我们会将此类信念与孩童和前工业化时期的文化联系起来。但是认为非人类物品具有意识能够让我们更加理解它们的行为。甚至连科学家都沉迷于此种思考,因为这能帮助他们整理和阐释数据。达尔文因用人类情感来描述动物行为而闻名。描述狗的时候,达尔文说它们会表达喜爱之情,会交朋友,还深深爱着它们的孩子。此类描述被称为“拟人论”,意思就是“套入人类的形式”。

有些科学家批判了拟人论这种理解动物行为的方式。斯坦福大学行为科学高等研究中心的心理学家彼得·布罗德赫斯特称之为“动物观察者的大罪”。他写道:“将人类复杂的意识过程放在动物身上,这没什么正当理由,更没什么解释价值。用此类措辞来讨论动物情感是徒劳的。”基于这条看起来很有道理的批评意见,负责在耶基斯国家灵长类研究中心研究黑猩猩的人员决定在两年时间内避开所有拟人论的描述方式,看看这样是否会提高观察报告的质量。结果令他们大为惊讶:

采取这种做法之后,我们差不多就是在无尽无休地记录各种具体的行为。在这些行为之中,研究人员找不到任何秩序,也梳理不出任何意义。相反,通过使用明显拟人的概念来分析动物的情感和行为,人们可以快速且容易地描述每一只动物的特征……不管拟人论的那些术语在试图暗示什么,不管它们是否在暗示黑猩猩具备有意识的状态,它们都确实提供了明白易懂的、切合实际的指引,让我们得以理解动物的行为。

当研究人员避免采用拟人论的时候,他们能够收集资料并记录数据,但他们不能将这些资料和数据转化为知识,因为他们无法将其转变成有意义的概念。笔记本里密密麻麻的观察记录并不能帮助研究人员理解黑猩猩的行为,除非他们允许自己用思考人类行为的方式去思考黑猩猩的行为。如此一来,黑猩猩的行为才会变成可以讲述的故事。

我们有两种理解事物的方式:一种是本能方式,即通过魔法观来看待世界;另一种是理性方式,它往往更贴近唯物主义。本能的理解方式是人类天生就有的。观察动物行为的时候,我们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就会赋予动物的每个活动以人类般的动机。这么做并不需要耗费想象力,我们无须绞尽脑汁,无须深思熟虑。这是人类大脑的嵌入特征,无须动用意识。

理性手段则不同,我们需要动用意识来努力检验通过本能方式得出的结论是否准确,来判定这些结论有效与否。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知道动物与人不同,也知道用拟人论来理解动物行为会出现错误。因此,合乎逻辑的做法是剔除本能的拟人论手段。然而理性手段给耶基斯国家灵长类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带来了如此大的阻碍,他们甚至无法建设性地阐释他们的观察记录。

那么,这会导致什么情况呢?在理想状态下,我们希望这两种思考方式能够协作,但这是很难的。头脑中讲逻辑的部分比较霸道,不喜欢同本能控制的那部分合作,因为在它看来,本能那边的做法完全是错的。本能这边也可能不会配合,它在运转的时候不受意识控制,什么时候工作或具体怎么工作都由它自己说了算。它不会像逻辑那样作为一个忠实的仆人来行事,它不会乖乖听话。大部分人偏爱逻辑手段,但正如耶基斯国家灵长类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发现的那样,如果我们直接放弃自己头脑中的一大块,试图仅仅用半边的认知能力来理解世界,那么我们将付出很大的代价。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05 周日:

理解了梭状回面孔区的运行原理,我们便能想明白一个明显的悖论:你跟一个物体相处的时间越久,你就越可能感受到其超越于原子和分子的地方。这个说法违背了直觉,因为你可能会觉得越了解一个物体,你就越应该对这个物体有精确的理解。如果一把水果刀仅仅由金属和木头构成,那使用者在用久了这把刀、熟悉了这把刀之后,思索“这把水果刀的真实性质是什么”这个问题时应该会得出越来越贴近唯物主义的答案。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使用一把刀的时间越久,厨师就越有可能感受到这把刀的灵魂。随着时间不断流逝,厨师在面对这把刀时,大脑的活跃区域就会从处理无生命之物的区域逐渐转移到处理社交关系的区域(比如梭状回面孔区)。这把水果刀不再是一件普通的工具了,它已经变成了厨师的朋友。


人类有一种我们不愿意承认的生理倾向,即我们能在世界上感受到许多灵魂的存在。不过,承认这个倾向是有好处的。首先,对抗你的生理倾向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你不会想要在今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倒立着用手走路而不是用脚走路。同样,故意同自己的大脑中鼓励魔法观的那部分神经回路对着干,可能不是走向充满成就感的人生的最有效路径。想象一下,一名业余木匠正在用父亲传下来的手刨刨着一块木头。这个手刨让他感受到了与这个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的人的特殊联结。或许他会否认这种感觉,他可能会说:“这个手刨令我想起父亲,但除此之外,它跟我在店里随便就能买到的另一个手刨并没什么两样。”如果他这么想,他就会错过在情感上和父亲再度产生联结的机会。若是他想抓住这次机会,他就需要具备一定的魔法观,相信这个特定的手刨里还留存着父亲灵魂的回响。再来想象一下,一名厨师与他在烹饪学校学习期间购买的一把水果刀之间有着某种情感联结。与烹饪时必不可少的工具建立友谊,会如何影响这名厨师准备食物的方式,又会如何影响这名厨师做出的食物的质量呢?

研究人员调查了两百名对超自然力量有兴趣的人,发现这些人对超自然的信仰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积极影响。75%的人表示,想着自己的超自然信仰时,他们会感到更为舒适平和。86%的人表示,超自然信仰让他们更好地理解自己,尤其是关于情绪的这个方面。和关于魔法的信仰一样,情绪也是无意识的产物。若是我们接受了魔法,我们似乎就能更好地理解情绪了。若是你打开了前往大脑中无意识的那个部分的大门,许多东西都会从那扇门里涌现出来。

与之相反,如果我们忽视此种思考方式,我们就在许多方面限制了自己。比方说,我们在同时具备不确定性和高风险性的场合中就不会发挥得那么出色。正如在苏博茨基的研究中的那些志愿者在赌注加大时会更愿意以魔法的视角去看待世界那样,人们在面对考试、求职面试或初次约会的时候往往会寻求超自然力量的帮助。友好的灵魂能提供舒适感,还能增强我们的信心,而更多的舒适感和信心又增进了我们的能力。

对职业运动员来说,是否能有巅峰表现对他们的职业生涯的成功与否至关重要,而大多数从事其他职业的人没有这么依赖于巅峰表现。因此,职业运动员本能地知道,魔法手段能给他们带来锋芒,这就导致他们会变得比较迷信。运动员必须不断地应对不确定性,他们永远都不知道胜利女神奈基什么时候会眷顾他们,给他们带来好运,也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球会出乎意料地瞎蹦,搞得他们需要狼狈地和别人争抢。迷信仪式会使他们重新获得一种尽在掌握的控制感。总而言之,运动员要比其他人更为迷信,而职业运动员则要比业余运动员更为迷信。在所有运动员之中,那些顶级运动员是最为迷信的。

在北卡罗来纳大学读书时,迈克尔·乔丹加入了名为柏油脚跟队的校篮球队。他后来参加比赛时,总把在校篮球队打球时穿的一条训练裤穿在芝加哥公牛队的运动裤里。泰格·伍兹在参加锦标赛期间总是穿着一件红色的运动衫。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四分卫汤姆·布雷迪在比赛的时候,会带着妻子吉赛尔·邦辰送给他的“守护石”。这些带来好运的物件增强了他们的信心,而在体育赛事中,更强的信心就意味着更好的表现。


与栖居在心爱之物里的灵魂进行互动,便是留存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的圣灵体验。叶芝的流浪者安格斯花了一生的时间追寻他的圣灵幻象,或许这个圣灵幻象一直就在他的心里。自然选择安排了人类大脑的神经回路,让我们在原本普普通通的物体中辨别出了无处不在的圣灵的微光。这些物体大多数时候保持安静,偶尔才发出言语,但如果我们用心倾听,我们便能听见它们的声音。

生活是困难的,我们需要帮助。那些将自己嵌入了我们的神经回路的灵魂便是我们的帮手。如果我们将这些帮手推开,否认它们对我们的影响,我们便会变得贫瘠。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在推开它们、否认它们,因为它们不符合现代世界的唯物主义。因此,让我们来更加仔细地研究一下现代科学如何描述人类头脑中的这个奇怪的部分。通过研究和分析那些与无意识相关的科学发现,我们将更好地理解超自然灵魂如何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让弗洛伊德感到困惑的事情在于,有些病人告诉他,自己总是不停洗手或者暴饮暴食,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为什么人们会因为此类问题去找精神科医生呢?他们如果不想如此频繁地洗手,不要洗就好了。他们如果不想暴饮暴食,不要吃就好了。当然,问题就在这里:病人们做不到。就是因为他们停不下来,他们才来寻求医生的帮助。

弗洛伊德由此得出结论:大脑中一定存在某种比意志的力量更强的力量。此番领悟,即认为大脑中存在着互相对抗的力量的这种认识,促使弗洛伊德提出了他的无意识理论。今天,弗洛伊德的这套方法被称作“心理动力学方法”,因为他的方法聚焦于这些精神力量之间的动态张力。

弗洛伊德仔细地观察病人,寻找能够帮助他理解病人的头脑内部正在发生什么战役的线索,渐渐地,他积累了对无意识的大量认识,知道了头脑内部的冲突如何引发了病人的症状。不过,虽然观察是科学的要素,但观察正在被治疗的病人并非科学上最严密的形式。观察会产生逸事证据,虽然逸事证据可以开启一项科学学科,但更好的证据应该通过对志愿者进行更为系统的观察来收集。

科学研究以客观为目的,采用的是一种从外部观察人类头脑的调查方法。相比之下,主观方法则利用了我们所拥有的从头脑内部观察人类头脑的独特视角。此种视角允许人类通过文学和其他讲故事的形式来分享关于我们内心世界的洞察和领悟。

这些作品中的主观描写或许是我们拥有的关于无意识的最为丰富的信息来源。此外,尝试通过客观方法来研究无意识的时候,科学家必须克服一些难以克服的障碍。如果我们想知道一个人的观点、态度和其他有意识的想法,我们可以直接问他。但我们该如何研究连这个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某样东西呢?从本质上来说,无意识就是没有办法被观察的。无意识有自己的想法,在它想要的时间按自己的方式行事。


为了理解大脑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我们可以先环视一下四周。如果你正身处光线良好的房间里,那么你可以看见周围的所有东西,与此同时,你的其他感官也可以正常地发挥作用。你可以闻到空气中的气味,你可以听见房间里的声音。碰触东西的时候,你可以感受到它的纹理和质地。世界像是一本向你敞开的书,其中的信息通过你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流入你的意识,进入你的大脑。

然而,你的大脑并不是这样工作的。你的意识只会接收到一小部分通过你的各项感官涌入大脑的信息,这些信息经过了高度处理,因此它们所呈现出的现实画面并非总是准确的。你的意识就像是被保护欲过度的父母关在箱子里的可怜孩子,这个孩子知道的关于外部世界的一切信息都来自父母从箱子上的小洞里塞进来的东西。父母为了孩子着想,只会为孩子提供他们认为有用的信息。在这些信息被传递给孩子之前,父母会对其进行审查、过滤和处理,直到这些信息变成孩子年幼的头脑能够应对的模样。

这便是无意识对待意识的方式。我们应当对此心怀感激,尽管这么说听起来令人不快。别忘了,意识每秒最多只能处理60比特的信息。若是无意识不去过滤和处理通过各项感官流入大脑的种种信息,这些信息就会将意识吞没,令其不知所措。无意识做出决定,将它认为意识应当注意的信息提取出来,其余的信息则被过滤掉。想一下无意识如何操纵你的触感吧。如果你用手指轻抚书页,你会感受到纸张的质地,但你完全不会意识到此时你的衣服正在碰触你的身体,地面也正在给你的双脚施加压力。如果所有的感觉都在持续轰炸你,那你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更重要的事情了。

要是你想知道无意识没能做好“过滤各个感官输入的信息”这项工作时会发生什么,你可以看看注意缺陷多动障碍的例子。这种精神障碍的特点是注意力很难集中,患者很难专注,因为他们不能把无关刺激物排除在外。如果他们正坐在办公室里看一份报告,每当有人从办公室门口经过时,他们的思路就会被打断。无意中听到的别人的谈话和窗外马路上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都足以令他们分心,让他们无法专注于眼前的事情。与此相反,对专注力超强的人来说,如果这个人正在沉浸地阅读一本书,那么哪怕有人在同一个房间里大喊他的名字,他可能都听不见。

无意识为我们竖起了某种屏障般的东西,这面屏障环绕在我们四周,总体来说是一件好事。这面屏障可以说是一道孤立之墙,它为我们阻挡那些无关的刺激物,让自我可以聚焦于眼下更重要的事情。在拥挤的房间里同某人说话时,你之所以可以听清对方说的话,并且把注意力放在你的谈话对象身上,是因为房间里的其他交谈声都被你的无意识压制了。你在夜晚沿着街道走路时,突然有一只黑猫从你的眼前穿过,就算这只黑猫在黑夜中仅仅依稀可见也没关系,多亏了无意识的过滤和处理,黑猫在夜色中模糊的轮廓成了你此刻的视野中最为显眼的物体。与此同时,街灯下停着一辆汽车,被光线照亮的车牌也进入了你的视野,但只有你的无意识会观察到这条信息。它过滤了这条信息,不会让意识接收到。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06 周一:

我在前文中提过,无意识的处理能力是意识的处理能力的50万倍。但除此之外,无意识还有另外的优势。具备逻辑的意识根据合理性来解决问题,它走在笔直且光线良好的理性思考之路上。而无意识敢于冒险,会前往头脑中那些黑暗的角落进行探索。这些角落是自我不会涉足的地方。无意识拥抱不合理的事物,这意味着无意识能够接触到的解决问题的方案库要大得多。这个非理性方案库里的大部分解决办法不会有什么用,但是没关系,无意识拥有足以处理所有信息的能力,可以迅速扫过海量的选项,挑出最可行的那些办法。在这个过程中,无意识找到的解决方案往往是头脑中有意识的部分想都没想过的解决方案。这便是创造力的源泉。


自我和无意识擅长的是不同类型的思考过程。而当一个人的自我和无意识有着最好的劳动分工之时,这个人的运转效率也将达到最高。与无意识合作并非始终是一件容易的事,它有时候会不太可靠。我们永远都无法预测无意识会在什么时候同我们说话,又会在什么时候一声不吭。但倘若我们养成了关注自身直觉和本能感受的习惯,我们便能和无意识建立起颇有价值的伙伴关系。


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在做出某些决定之前,让自我退出,允许无意识来负责,是一种较为明智的做法。此时无意识更适合这份工作,因此这么做是合理的。然而,如果我们一碰到自我不想处理的不愉快的事,就将其抛给无意识去做,那可不算是太好的解决办法。当一个自认为有同情心的人在某天突然意识到,自己曾对某个脆弱的人有过残忍的行为时,他的感受可不会太好。这或许会让他重新思考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或许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信任自己了。有时候,否认现实或许会让人好过一些。他或许会想办法给自己的行为开脱,通过编织看似合理的借口来解释自己的行为。或许他干脆把这件事给忘了,将这件事赶出头脑中的意识区域,丢到无意识负责管理的位置。若是我们拒绝接纳自己的感受,拒绝承认自己的行为,我们会面临什么样的风险?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三一大学的研究人员向一组志愿者引入了某个可能让人不安的想法,然后要求其中一部分人将这个想法推开。如同前文中描述过的温莎大学的那项研究一样,研究人员选择了性这个话题。在心理学研究中,性这个主题之所以频繁出现,是因为如下两个原因。其一,促进繁殖是进化的主要目标之一,这就使得性成为研究由本能驱使的行为的有效对象。

其二,性常常导致自我和无意识之间发生冲突。无意识中的各股施动者会支持我们同各种各样的对象发生性关系,不管这样做正当与否、合适与否。这样的倾向并不稀奇。自我必须介入,评估无意识向它抛来的种种欲望,然后决定响应哪些欲望,拒绝哪些欲望。试图阻止无意识追逐其繁殖的欲望并非易事,关于好莱坞明星和那些有权有势之人的新闻报道告诉我们,自我的反对在很多时候并没有用。但是不管自我的反对是否起了作用,性都制造了冲突。

这种冲突不仅发生在心理层面,它还会引发生理层面的应激反应。我们可能并未意识到压力的存在,但我们的身体仍然会对此做出种种能够被测量出来的反应。在这项研究中,研究人员通过测定志愿者的出汗情况来判断他们的压力水平。虽然我们只在压力极大的情况下才会明显出汗,但是哪怕我们只出了一点点汗,哪怕我们的皮肤上只出现了非常少量的咸水,电流都会更容易从皮肤上通过。研究人员可以通过在皮肤上贴电极来测量电流的强度。与之类似,被测谎的当事人也会经历这样的流程。该生理反应对应的术语为皮肤电导水平。

研究人员首先证实,相较于思考其他不那么刺激的事情(比如跳舞),志愿者在思考性这件事的时候压力更大。正如你能预料到的那样,此时志愿者的皮肤电导水平会提高很多。此外,研究人员还发现,如果这些志愿者抑制对性的思考,他们的皮肤电导水平也会发生变化。当研究人员要求这些志愿者别去想性的时候,他们出汗的程度要高于那些被要求别去想跳舞的志愿者的出汗程度。

三一大学的科研团队接下来的实验较为复杂,但其发现触及了问题的核心,让我们意识到为何压抑恼人的想法或许并非获得内心平静的良策。研究人员先是要求所有志愿者都去思考性,然后让一半的志愿者停止思考性。与此同时,另一半志愿者没有收到任何进一步的指示,他们会继续想着性,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性这个主题就渐渐退出了他们的思绪。随着该主题的退出,他们的皮肤电导水平也渐渐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与之相反,那些被要求停止思考性的志愿者经历了一开始的短暂成功,在此之后,性这个主题便不断地重新袭来,不受控制地频繁闯入他们的思绪。每当这个想法重新袭来时,志愿者的皮肤电导水平就会突然攀升。

当我们允许自己的脑袋里涌动着不安的想法时,头脑中有意识的部分可以对这些想法进行处理,并消化相关的难题。可我们若是否认这些想法,它们便会以原始而未经处理的形态埋伏起来。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通过把不安的想法推给无意识,我们制造出了属于自己的怪物。这个怪物的危害可不仅仅是让我们感到焦虑不安而已,它弄不好会要了我们的命。那些具有压抑的应对方式(面对强烈情绪采取忽视不理的态度)的人罹患癌症的可能性更高。高浓度的“压力激素”在这些人的体内循环,抑制他们的免疫系统,这就增加了清除癌细胞的难度。这些具有压抑的应对方式的人还更容易患上高血压和其他慢性疾病。

各种各样的治疗技术试图通过舒缓病人的压抑状态来清走这些有毒的施动者。在对病人进行精神分析时,弗洛伊德会使用一种名为“自由联想”的治疗技术。病人向医生承诺,不管他们脑内的想法有多么荒谬可笑、令人难堪或使人烦乱,他们都不会再去压抑这些想法,而是要将其完完全全地告诉医生。在“自由联想”这个词组里,“自由”意味着病人的思想有着不被意识审查的自由。弗洛伊德告诉他的病人:“你该怎么做呢?此刻的你好比是一名旅客,正坐在火车车厢里靠着窗户的位置。你要做的就是向车厢内的某个人讲述你所看到的风景,那些从窗外飞驰而过,不断变换着的风景。”弗洛伊德假设最活跃、最烦人的想法会在脱离压抑状态的约束后浮上表面,继而可以交由意识处理,而不再被迫掉入无意识的暗处。

有些想法不仅是会引起不适而已,譬如说,和创伤有关的记忆有时还会令人难以承受。自我很可能因为这些记忆过于强烈而难以对其进行处理,此种情况可能会引向创伤后应激障碍。这是一种人类在遭遇性暴力、严重受伤或面临死亡的威胁之后可能出现的精神障碍,病人的身体和心理两方面都会出现衰弱的症状。人们若是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恐惧的感觉就不会像在正常情况下那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失。他们会经历始终存在的被威胁感,随时可能被恐惧吞噬,哪怕他们其实身处安全的环境之中。在某种程度上,这些病人就像上述的皮肤电导水平实验中的那些试图不再思考性的志愿者,志愿者们无法摆脱在脑海中不断复现的关于性的想法。但这一次,病人们的创伤过于深重,自我的调节能力已被破坏。

针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常见的精神治疗形式,是采取一系列逆向的抑制步骤。这种方法被称作逐级暴露疗法,医生通过每次给予病人的自我少量刺激,不超过其应对程度,来帮助病人逐步获得面对创伤的能力。如果某人曾在黑暗的小巷中被人袭击过,那么治疗时,第一步便是让他想象自己走在白天的明亮的街道上。过些时候,让他想象自己走在较为黑暗的街道上,然后再想象自己来到了曾遭受袭击的那条小巷里。由于自我能够处理令人不安的内容,并使之变得不那么令人不安,这个人的力量将逐步增强,最终可以支撑着他在脑海中重现完整的事发过程。此时,自我就能在不被吞噬的情况下回顾完整的记忆了。

进一步深挖人类心灵的象征手法时,我们会发现光常常被拿来作为意识和理性的象征。光会令隐藏的事物显露,帮助我们辨别不同的事物,而辨别的能力正是分析的精髓。光还能杀菌消毒。如果我们把骇人的想法埋入无意识,这些想法便会溃烂发脓,如鬼魂般久久不肯散去。它们会时不时地跳出来,扰乱我们宁静的心绪,令我们的“压力激素”迅速上升。同这些想法正面相撞是痛苦的,但如果我们将它们从暗处拎出,使之来到意识的光照之下,我们便可以阻止它们继续作为不受控制的自主施动者任性行事。


意识与大脑中最晚进化的部分(前额叶皮质)有关。如果你从脊髓的底部出发,一路向上来到脊髓同大脑相连之处,再穿越皮质下区域,来到前额后方,你便看到了前额叶皮质,你这趟旅程的最后一站。它位于人体的顶端,因此,意识生成信号并对身体或头脑中的其他部分产生影响的方式,被称作“自顶向下”的处理方式。有意识地移动你的手,便是自顶向下的处理方式的一个例子。抑制你的情绪,比如控制怒火或者在危机中保持镇定,也是在采用自顶向下的处理方式。自底向上的处理方式则与之相反,在这一过程中,信号的终点是前额叶皮质,而信号的发端则在身体或头脑中更为下方的部分。情绪和感官信息一路向上传递,来到意识,这便是自底向上的处理方式的运作方式。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经济学家丹尼尔·卡尼曼在他的《思考,快与慢》一书中描述了关于思考的这种双重处理机制。他将自底向上的处理方式称为“系统1”(因为从进化的角度来说,这种处理方式出现得更早),将自顶向下的处理方式称为“系统2”。理性的、自顶向下的处理方式速度慢,需要耗费精力,并且不受情绪影响。自底向上的处理方式(亦称“经验处理方式”)速度快,毫不费力,不遵循逻辑和规则。(如表3)它之所以又被称作经验处理方式,是因为该系统通过经验来改进自身(学习新知识),而非通过语言、读书和听课来做出调整。除了产生感官体验和情绪之外,经验处理方式还会以直觉的形式来塑造想法。


来自经验的、自底向上的处理方式针对的是具体的事件。每一件事都是独一无二的。经验处理方式不会将事物拆开并分离出各种具体的细节,而是采取整体主义,将事物视作个体,而“个体”这个词最初的意思便是“不可分割”。(如图4)根据经验处理方式来做决定的时候,我们使用的不是逻辑,而是情感。在这种处理方式中,我们由事物甲联想到事物乙,靠的是相似的感觉而非对这两个概念的理解。按照这个模式,萤火虫好似小星星,梯子象征着心灵成长的向上之路。如果两个人同时向你寻求帮助,而你只能帮助其中的一个人,你的本能会要求你去帮助让你感觉更亲近的那个人。

有些人更注重理性处理方式,有些人更依赖经验处理方式,但两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理性处理方式和经验处理方式是独立运行的,因此一个人可能既有高水平的理性处理方式,又有高水平的经验处理方式。也可能这个人的两种处理方式都很差。研究人员可以通过设计问卷来测量每个人对这两种处理方式的运用程度。

理性处理方式的高得分者往往一丝不苟,认为自己可以对世界施加影响。经验处理方式的高得分者往往有着出色的直觉。他们依赖本能的感觉,容易和人相处且情感外露。他们也更容易相信他人、更宽容、更主动,而且他们的生活满意度也要比平均水平高。拥有“互补处理方式”的那些人(同时拥有高水平的理性处理方式和经验处理方式的那些人)有着更好的人际关系,能在这个世界上察觉到更多的意义,还能更积极地看待自己和他人。

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十分重视理性处理方式的价值。我们用智力测试来估量每个人的理性处理方式的强度,而智力测试不仅能很好地预测我们在学业上的表现,还能大致推断出我们这辈子可以赚到多少钱。但人生并非只关乎物质财富。有时候,我们最好简单地生活,就像一位诗人描述的那样,“在绝对的静谧中,望向星辰”。这种做法或许不能让我们拥有最新款的车或者手机,但它能够以物质无法做到的方式来丰富我们的生活。总有一天我们会明白,这种简单的生活便是通往超自然的大门。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07 周二:

在我们进一步研究了这两种处理方式带来的结果之后,无意识和魔法之间的联系便开始浮出水面。经验处理方式和互补处理方式与超自然的信念和体验有关,其中包括迷信的想法和超常的经历。你可能会觉得理性处理方式的高得分者不太可能拥有超自然信念,然而数据证明情况并非如此。理性处理方式的高得分者拥有超自然信念的可能性既不比别人高,也不比别人低。只有经验处理方式的低得分者(而这些人并不一定是理性处理方式的高得分者)拥有超自然信念的可能性才更低。

自顶向下的处理方式通过分析来拆解事物,与之相反,自底向上的处理方式基于相似性和其他关联形式将事物相连。这就导向了一种名为“交感巫术”的思考形式。詹姆斯·弗雷泽爵士在他的《金枝》一书(该书是他在比较神话学和比较宗教学方面取得的成果)中最早介绍了这种思考形式。交感巫术由两部分组成,其一为相似律,概括来说就是“同类相生”。


在前文中,我们看到了高赌注和不确定性如何引发了精英运动员的迷信行为。如今,在对经验处理方式有了更多的理解之后,我们便能发现此种魔法思维倾向的另一种可能的原因。运动员要比大部分人更加依赖经验处理方式。网球运动员之所以要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挥拍,练上千遍万遍,是因为他们需要让肌肉记住动作的技巧,不再依赖大脑的指挥。这就是说,运动员需要将肌肉的相互协调从自顶向下的理性处理方式,转换为自底向上的经验处理方式,而这一目标需要成千上万次的重复动作才能达成。尽管经验处理方式快速、自发且毫不费力,但它也抗拒改变。经验处理方式不像理性处理方式那样灵活且懂得变通。要是这些运动员想让自底向上的处理方式接受改变,唯一的办法就是重复。而重复便是经验的来源。

如果你曾上过网球课,你的教练或许就教过你击球的时候要怎么站,球拍要怎么收回,向前挥拍和随球上网的动作又该如何完成。要是你在击球的时候想着这些指令,并试图完成所有要点,你肯定不会打得太好。等到你已经按照这些动作要领练习了许多次,并且不需要再想着这些要领的时候,你才会获得成功。到了这个时候,你不会再把有意识的注意力放在你的身体上。你的意识将会聚焦在球、对手和比赛本身上面。棒球运动员在接球的时候亦是如此。如果你把注意力放在胳膊要怎么动上面,你可能就会被球砸到脸。但你如果把注意力放在球上,让肌肉自发地做出动作,你接到球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意识的介入会扰乱无意识的进程,而后者快速且自主,更有能力完成该项工作。

那些主要关注自己的身体表现的人会逐渐养成依赖经验处理方式的习惯,而这个习惯会令他们倾向于用超自然的观念来阐述事件。跟职业运动员一样,职业音乐家也必须花费许多时间来大量练习,以此训练自身的经验处理方式,而他们同样比大部分人更为迷信。随着运动员和音乐家不断提升他们的技艺,随着他们从业余水平进阶到职业水平再进阶到杰出水平,他们同自底向上的处理方式(无意识的回路)也培养出了越发紧密的关系。

运动员和音乐家之所以常常会迷信,是因为他们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强化自己的经验处理方式。每当理性处理方式受到抑制的时候,我们也能看到类似的魔法思维得到强化,因为在这两种情况下,经验处理方式所占的比例都上升了。下面的这个实验展示了第二种情况的具体发生过程。由于自顶向下的处理方式比较慢,我们可以通过要求人们快速反应来引出他们的经验处理方式。研究人员要求志愿者们给“树可以感受到风”之类的具有魔法思维的陈述句打分,打分的标准就是这些句子有多么“千真万确”。志愿者拥有的打分时间越少,他们打出的分数就越高。魔法思维要比大部分人意识到的更为普遍。这些思维躲在意识看不见的地方,时刻准备着,一旦时机成熟便会突然迸发。


经验处理方式发生在意识之外,所以通过此种思维方式得出的结论似乎是突然冒出来的。其实,这是因为无意识能看到自我看不到的种种模式,还能运用这些模式形成信念。这些信念就是我们所说的直觉。我们往往突然产生了某个想法,却不知道这个想法从何而来。有时候我们会觉得直觉是魔法的产物,因为形成对某事的直觉需要复杂而精密的认知,这似乎超出了自我的能力范围。科幻作家阿瑟·C. 克拉克写道:“任何足够先进的科技都与魔法别无二致。”我们或许可以借用这个说法:任何复杂的头脑活动都与魔法别无二致。

每个人的直觉力并不相同,有些人比另一些人更有直觉力。要是我们能测出人们直觉的准确性,我们便拥有了另一种测定每个人的经验处理方式的强度的方法。到目前为止,我在本书中提到的这些研究均通过自我报告问卷来测定志愿者的思维方式。精心设计的问卷能够带来可靠的数据,但若是有客观的测量结果作为补充就更好了。要客观地测量像直觉这样神秘的事物似乎很困难,但倘若我们将直觉定义为发生在意识之外的活动,我们就能更容易地设计测试来观察不同志愿者的表现了。


不管人们身处何种文化之中,人们越是与无意识有着紧密的关系(他们出色的直觉力便是证明),就越可能以一种超越理性、科学和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理解这个世界。他们受到了无意识魔法观更为强烈的影响。


神经科学实验和心理学实验在研究简单行为时最为成功。实验方法在于确定要研究的单一因素,与此同时隔离掉其他可能会影响志愿者行为的因素。这样一来,该项单一因素就和志愿者的行为直接相关。这种方法的劣势在于研究人员创造的这种人为情境无法完全反映现实生活的样貌。此外,在我们需要研究人类头脑中更为复杂的方面时,这种研究方法的能力也有限。这就好比我们试图理解某个人如何走路,于是把这个人的某个肌纤维活动单独拎出来研究。以前文中关于钓鱼游戏的那项研究为例,研究的关键在于通过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即与“合作”相关的几组词来操纵志愿者的意志。研究结果颇有启发性,但考虑到现实生活的复杂程度,实验环境中必然缺失了诸多内容。


你没有察觉到的无意识会操纵你的人生,而你会认为这就是命运。


许多人都熟悉弗洛伊德的无意识模型,尤其是他对性欲和攻击性这两种本能的内驱力的描述。作为弗洛伊德的学生,荣格同样认为无意识是人类本能的所在地,但是他认为位于无意识中的本能比弗洛伊德描述的状态更为多样、更为复杂。荣格反对弗洛伊德的模型,认为它过于局限。

我们通常觉得本能都很简单,但即便是非人类动物的本能都可能复杂到惊人的程度。蚂蚁拥有令它们成为农场主的本能,它们懂得栽种、施肥和收集真菌。它们还是懂得饲养蚜虫的牧场主。蚜虫会产生一种含糖的液体供蚂蚁食用,蚂蚁则帮助这些蚜虫寻找食物,并照看蚜虫产下的卵,使它们免受天敌的侵扰。蚂蚁无须学习这些行为,相应的技能直接被编码在它们的基因之中。其他动物的本能也很复杂。织布鸟能编织出精美复杂的巢。蜜蜂能形成巧妙高级的蜂群,并通过舞蹈来传递关于食物位置的信息。丰富多样的本能远不仅是性欲和攻击性这两种原始内驱力所能概括的。

既然动物的本能已经这么复杂了,那人类本能的复杂程度肯定要更进一步,绝对不会只包含性欲和攻击性。事实上,人类的种种本能过于复杂,我们头脑中有意识的部分甚至无法掌控和理解它们。荣格将这些本能称作原型。这些本能构成了人类共享的进化遗产的一部分,所以荣格又称之为“集体无意识”。荣格认为,正如所有人的身体都具有共同的解剖构造,所有人的头脑也都具有共同的心理基础。这种心理基础超越了文化的差异,也超越了观念的分歧。

原型是宏大想法的蓝图。在任意的一个时刻,我们头脑中有意识的部分只能承担起这些宏大想法的一点小碎片,因为它们的体量太大了。这些宏大想法构成了人性的基础,与人类生存所需的那些重要因素相关。其中有各种角色,比如主人公、伟大的母亲、天真的年轻人、智慧的长者;其中有各种事件,诸如出生、死亡、初涉、转变和旅程;其中有各种概念,像是光明、黑暗、精神、物质、爱和冲突。这些原型构成了我们为了理解自身经历而讲给自己听的那些故事的骨架,从原型中诞生的故事赋予了我们理解世界的能力。

我在前文中提到过,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会将身边正在发生的事件转化成某种故事,以便理解其中的意义。若我们不把这些经历放入某个故事中,我们就会难以弄懂相关的状况、动机、可能性及其他因素。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耶基斯国家灵长类研究中心的那些研究人员才会在停止使用拟人论的描述方式之后,失去了阐释所获数据的能力。他们缺少了一种便于理解的叙事手段。

找不到合适的故事来放置这些事实时,我们会说:“这些事情根本说不通。”我们没有办法简简单单地接受“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我们必须为这件事赋予某种意义。知道一个人做了什么是不够的,我们需要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因为动机对故事的构建来说必不可少。当我们听到有两个人发生了冲突的时候,我们会想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们必须区分主人公和反派。观看体育赛事的时候,选一个队来支持能帮助我们更好地进入观看的状态。

叙事这个词在政治领域很流行。在一件模棱两可的事发生之后,从不同的角度阐释这件事会对不同的党派有利。此时,各派人士便会纷纷拿出自己的叙事,用以诠释已有的事实。如果某一派的叙事能够被公众接受,那么公众就会以该派人士想要的方式来理解已发生的事件,因为故事决定了意义。如果我们以掠夺者为原型来描述抢劫犯,这种叙事便会符合“法律与秩序”的主题。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以抢劫犯的生活之困苦为原型,这种叙事便响应了“劫富济贫”的倡议。好的叙事比好的论点更有效。正如丹尼尔·卡尼曼所言:“一个人对自己所持的信念是否有信心,主要取决于这个人能否讲好自己的所见之事。”

当我们为了理解一系列事件而塑造的故事同现实不符,或者这个故事在他人的蓄意操纵下偏离现实时(比如广告商用暖心的场面来诱惑我们购买含糖苏打水或最新款的运动型多用途轿车),我们就会犯下错误。但就算我们有犯错的风险,我们也不应该抑制自己讲故事的本能。一旦我们试图通过抑制本能的方式来提高判断力,我们就会陷入与自己的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像严厉的父母那样,用没完没了的批评让自己疲惫不堪。我们的大脑在进化中形成了用故事来理解事件的方式,因此我们能做的最实用的事情就是去提升自己讲故事的能力。想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需要去熟悉那些我们讲给自己听的故事的原型。这些典型的人物和事件至少和客观事实一样,塑造了我们的观点和信念,而我们需要理解这些原型,正如我们需要理解统治着物质世界的自然科学原理。

原型或许能帮助我们将信息转化为意义,但自我很难理解这些原型,因为它们体现了一种陌生的思维方式。在前文中,我们将分析视作有意识的思考的本质形式——为了理解事物,自我将事物一一拆解。对有意识的理解来说,分析占据着绝对的核心,我们若想认识到自身的存在,就需要意识到我们同四周的所见之物皆是各自分离的。我们感受到的自己是独立的个体,而非一大团无法区分的统一生命的一部分,也非神秘的“合众为一”。我们可以用剑来象征有意识的思考,这种思考方式将我们的所见所闻一剑剑全数劈开,劈成无数的碎片。

原型则与之不同。原型负责联合和统一,代表了其赋予意义的一切事物中最为基本的存在。举例来说,每一趟旅程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旅程的原型则代表了一切旅程所共享的深层形式。光亮可以来自蜡烛、星辰和灯泡,但不管其来源如何,光亮都被光的原型所围绕。无意识对统一和联合的这种倾向有时候会强烈到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程度。在自我看来,各个对立面相去甚远,而在无意识看来,各个对立面是统一的。原型总是包含了光明面和黑暗面。

当这些陌生的、不合理的原型侵入有意识的那部分头脑时,魔法和意识的非寻常状态就出现了。一旦我们四周的物体与这些原型产生关联,这些物体便充满了无意识的能量和神秘的力量。小约翰·欣克尔之所以用那颗装了父亲骨灰的保龄球打出了完美全中,是因为这颗保龄球内充满了爱的原型、死亡的原型以及他父亲的身份的原型,因此具有强大的心理影响力。

被原型入侵的体验是一种圣灵体验。这份圣灵感有时候会强烈得使人不知所措,甚至就此改变一个人生活的轨迹;有时候恰似一丝偶然照入的微光,点亮我们那充满世俗和惯例的日常生活。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08 周三:

为了促成这种变化,无意识采用的工具之一是催产素。在孕妇分娩的时候,她们体内的催产素水平能达到正常水平的四倍。这种促进母婴联结的激素能够增加母亲成功地把基因传递给下一代的概率。然而,尽管大脑负责调节身体内部的生理过程,孕妇体内催产素的增加却发生在意识之外。无意识内部的施动者利用这些生理过程影响着我们的行为,从而达到其目的。

哪怕生育的那一刻并未产生改变孕妇一生的影响,但它依然具有某种魔力。人类的生育过程或许和仓鼠妈妈生小仓鼠的过程没有两样,但它同生育原型产生了联结,变成了一个特别的时刻。

我们在旅程的原型中也能看到类似的联结。人生中较为重要的旅程之一便是第一次离家的旅程。通过这种成人仪式,我们从依赖父母的孩子成长为有责任有担当的成年人。这是一场艰难的转变,严重的精神疾病,诸如精神分裂症,往往会在我们踏上这条通往成熟的道路之后首次登场。不管这条路是崎岖不平还是平坦顺滑,旅程的原型都能确保在此次旅程结束后,这名刚成年的年轻人的身上会发生变化。这个人不再是出发前的那个样子,他从此会对生活有新的态度,也会收获新的自我认同。和生育一样,旅程的原型能带给我们微微闪烁着光芒的圣灵性。驱车两小时是一件使人不悦的琐事,但若是你选择开启一场公路旅行,这趟行程便会成为一次精彩的冒险。


母亲原型对我们生活的影响,可以由任何具有围绕、包裹、遮蔽和保护特质的事物作为象征,例如山谷、大海深处、森林、房屋或小镇。母亲原型包括了大自然母亲,这是孕育了一切生命的地方。但是在大自然中没有死就没有生。不管是食肉动物还是食草动物,都必须为了生存而杀戮。死滋养了生,因此诞生了生命的丰沃土壤亦是生命结束之时的埋葬场所。洞穴和棺木是此种回归生命之源的象征,同时也是母亲原型的象征。

生命自母亲的子宫开始。子宫是美好之地、理想之所,我们所需所求的一切在此皆能得到满足。母亲和孩子是一体的,但在出生的那一刻,这种统一协调的完美状态蓦然而止。死亡则是回归,是我们的最终分解。通过这种最终分解,我们生命的“余烬”回到了大地,化作尘土。我们再一次与生命的起源化作一体。母亲原型是生命之船,也是坟墓以及被坟墓吞没的黑暗。

在《意识的起源》一书中,荣格学派的心理学家埃利希·诺伊曼写道:“作为好母亲,原型是完满和丰盈,是生命和幸福的施与者,是滋养的大地,是孕育累累硕果的丰裕之角。她让我们看到世界之深和世界之美,看到每天都在兑现救赎和复活承诺的自然母亲之善良和宽厚,看到新的生命和新的出生。作为坏母亲,她是双手染血的死亡女神、瘟疫女神、饥荒女神、洪水女神和本能力量女神。”

无意识先行出现,然后生成了意识。因此,母亲原型可以代表无意识本身。从这个角度来看,无意识和意识之间的关系就好似母亲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意识依赖无意识的方式就如同孩子依赖母亲的方式。

在一岁到两岁之间,孩子会逐渐产生获得独立的渴望。为了探索世界,这个年龄的孩子会从主要照顾者(这个人通常是母亲)所能提供的安全的身体接触中抽身离开。在探索过程中,孩子会经常回到主要照顾者身边,与其重建联系,在情感上补充能量,然后再次出发,踏上探险之路。这位主要照顾者是孩子的安全基地。意识也有类似的表现。时不时地,意识会展现出独立性,但它无法长时间自主存在。就像蹒跚学步的孩子会小跑着回到母亲的怀抱,将母亲视作情感的庇护所那样,意识也会在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回到无意识的怀抱。

在夜间陷入无意识的睡眠状态时,我们会获得一次重要的补充能量的机会。即使我们白天一直坐着,从生理上来说几乎不需要休息,我们也需要通过睡眠来获得心理上的恢复和重整。为了避免过分消耗意识的能量,我们在白天也会时不时陷入不同程度的无意识状态。有时我们处于机警敏捷、完全清醒的状态,此时我们的意识完全启动着。在其他时候,我们可能会陷入白日梦,任凭我们的头脑漫无目的地想着各种事情。高强度地全神贯注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会寻求“不费脑”的活动,比如看电视,好让自己的意识得到休息。我们或许会将自己沉浸到半无意识的状态之中,比如泡个热水澡或者和心爱之人抱在一起。

死亡是我们回到无意识的大自然身边的最终方式,它是我们的原始母亲。为了说明这场回归的诱人特性,诺伊曼引用了D. H. 劳伦斯的诗歌《死亡之舟》的片段:

小舟渐渐消失不见,好似露珠, 灵魂终于触及目标,悄然全然, 那是彻底湮没、绝对安宁之核, 那是生动夜晚中,寂静之子宫。

原始母亲最重要的象征是乌洛波罗斯——嘴里衔着尾巴的蛇。乌洛波罗斯描绘了无意识的大自然以一种循环的方式滋养自己的状态,它消耗自己来获取养料,再生产自己,经历着永恒不断的毁灭和再生。对原始母亲来说,生与死是一回事。死滋养着生,直到生变成死的那天。许许多多这样的循环都从自身出发又回到自身:日升日落、四季更迭、春种秋收、生生不息。古人向希腊神话里的月亮女神塞勒涅祈祷的一段话说明了月亮女神与乌洛波罗斯类似的本质:“汝乃始与终,唯汝一己之力便可统御万物。一切的源头皆在汝,一切的尽头亦在汝。”


乌洛波罗斯反映了无意识的创造力。诺伊曼写道:“灵魂的自我再生能力是人类的真正秘密和终极秘密……隐藏在无意识中的这些珍贵的形象、理念、价值和潜能通过各不相同的表现形式来到我们面前,让我们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丰产的大自然母亲不仅在我们出生时赋予了我们肉身,还在我们的一生中始终伴随着我们,在我们的心灵深处永恒不断地修复着我们的生命力。


在涉及食物的圣灵体验中,最著名的描写或许出自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成年后回到了小时候居住过的小镇,母亲给了他一杯茶,还有一块名为玛德琳的小蛋糕。这是他小时候一直很喜爱的一种蛋糕,它的味道使普鲁斯特心头升起了满满的喜悦和永生感,平常之事渐渐隐去,永恒之感从无意识中升腾而出。那种不朽的本质势不可当,令他不知所措,他心中产生了超自然的着魔之感,不断喷发的永恒之感就此达到顶峰:

我将蛋糕一角放入杯中,蘸了蘸茶水。随后我舀起一勺茶,送到嘴边。混合着蛋糕碎屑的温热液体一接触到我的上腭,我浑身上下便有一股战栗的感觉通过。我停了下来,专注于身上正在发生的非凡之事。强烈的愉悦侵入了我的各个感官,这种感受孤立而超然,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顷刻间,生活的无常不再与我有关,种种灾难无法给我带来伤害,生命的短暂成了一场虚幻——这种新的感受在我身上产生了爱能带来的那种影响,珍贵的本质将我填满。或许这种本质并非在我体内,这种本质就是我。现在我不再觉得自己平庸,不再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场偶然,不再觉得自己注定有一死了。这份强烈的喜悦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爱和照料是滋养原型积极的方面,但该原型也存在黑暗面,提醒我们早期人类不仅是捕食者还是猎物。害怕被吃掉是我们较大的恐惧之一。在中世纪以地狱为主题的绘画作品中,亡灵常常被描绘为正在被吞食、正在被吃掉的样子。我们会有“地狱之喉”“吃人的疾病”“被嫉妒吞噬”之类的表述。毒药是滋养原型的黑暗面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在神话和童话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故事里的毒药常常藏在诱人的美食或美酒之中。这就提醒我们,光明面和黑暗面相互纠缠、难解难分。

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研究人员做了个实验,他们通过激发毒药原型来演示它魔法般的效果。研究人员在这些志愿者面前拿出一袋全新未拆封的多米诺牌白砂糖,并在他们的注视下拆开了这个袋子,将里面的糖分别倒入两个瓶子,直到每个瓶子都大概满了三分之一为止。研究人员随即给每名志愿者发了两张有黏性的标签,其中一张标签上面写着“白砂糖”,另一张标签上则写着“氰化钠”。志愿者需要将两张标签分别贴到两个瓶子上。研究人员随后从其中一个瓶子中倒出一勺白色晶体放入有水的杯中,并且对另一个瓶子也进行了同样的操作。随后,他们将这两个杯子递到志愿者面前,问他们想要尝哪一杯。尽管这些志愿者亲眼看着同一袋糖被倒入两个瓶子里,尽管这两个瓶子上的标签是他们亲自贴上去的,但是大部分志愿者依然不愿意碰那杯用“氰化钠”瓶里的白色晶体制作的液体。

研究人员将实验中的这一现象称作某种形式的交感巫术。志愿者将写着“氰化钠”的标签贴到装着白砂糖的瓶子上,这个举动使他们从心理上将白砂糖转化成了毒药——哪怕志愿者亲眼看到瓶内装入的不过是白砂糖而已。你可以自己试试,在装着水的瓶子上贴个“氰化钠”的标签,然后喝一口,看看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感觉。有些人喝下这杯水的时候会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我们越是接近母亲原型,这些感觉就越是神秘怪异。想象一下,你拿着一杯温热的婴儿配方奶,然后抿上一口,你会有什么感觉?你很可能会觉得不舒服,但这和你在上班时衣服沾上了污渍,你却暂时没办法处理所产生的不舒适感不一样。喝婴儿配方奶可能会让你产生一种阴森森的不舒适感。

什么是婴儿配方?奶粉、乳清蛋白、糖,再加上其他成分。蛋白奶昔和婴儿配方的许多成分完全一样,但喝蛋白奶昔并不会让我们产生阴森可怖的感觉。两者的区别就在于标签。将奶粉和乳清蛋白变成婴儿配方的步骤正是将糖变成氰化钠的步骤。婴儿配方比毒药更接近母亲原型,因此它给我们带来的情感冲击也就更为强烈。

正如母亲原型有无数侧面一样,作为母亲原型的侧面之一的滋养原型也有着数不清的侧面,我们根本不可能完全理解它的深度,就连给出个大致的理解也做不到。这就是原型的本质。原型构成了人性和人类体验的基础,还塑造了我们理解生活的方式,但我们却无法理解原型,因为它们庞大、有力且强效。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09 周四:

从生物学角度探索精神现象有一定的用处,但这种做法存在局限性。以“DNA编码生成了脑活动的典型样式”的角度来理解原型的理论被称作还原论,因为这种理解方式将人类的体验简化成了分子之间的相互作用。这种方式剥除了主观成分,即这份体验给人的感觉。此种理解方式虽有其用途,但我们必须记住,正是主观感受决定了我们体验自身和世界的方式,也正是主观感受给我们做出的种种选择和生命中的定数带来了最为显著的影响。

当一名神经科学家描述流经大脑的电化学信号时,我们可能会忍不住打着哈欠说:“这不算什么。”整个信号传输过程被简化成了微不足道的东西。然而,主观体验可以改变我们的人生。我们在陷入爱情之后有时会感到宛若新生,在信仰新的宗教后可能会放弃之前看重的一切,转而拥抱物质匮乏的生活,积极地为他人奉献和服务。体内充盈着勇气的士兵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战场去拯救战友,对身边的机关枪发射的密密麻麻的子弹浑然不觉。发明家可能会被足以改变世界的灵感击中,艺术家可能会创作出美得令人惊叹的作品。圣灵体验会让人心醉神迷、陷入狂喜,还可能会改变人的一生。用脑回路的活动方式去解释圣灵体验,就好比对莫奈的《睡莲》进行颜色分布统计,并且将所得结果制成图表来解读作品之美。这么做很有意思,对某些情况的分析或许有用,但这种做法并不能让我们明白该画作为何能感动这么多人。

原型是人类共有的遗产,但其在不同个体身上会有不同的表达。原型构建了我们的思想,正如蓝图大致确定了建筑物的构造。蓝图中包含了人类对建筑物的构想,但建筑物的实际样貌则依赖于诸多因素,比如建筑工人的技艺和建造时使用的材料。原型的蓝图需要由每个人的具体经历来填充,于是每个人体验的原型独一无二。

遗传学使我们得以在唯物主义的模型内理解原型,但这个模型只提供了模糊的想法,用以解释大脑如何生成个人感受。想要更深层地理解原型,我们就需要不同的策略,一个可以将我们的视角从客观转向主观、从世俗转向超凡的策略。


原型通常待在幕后,塑造着我们理解世界的方式,但它偶尔也会在喷发后登上意识的舞台。我们与原型的短暂相遇可能发生在梦里,也可能出现在圣灵体验之中。然而原型最为持久的喷发出现在艺术、文学和其他美学表达方式之中,这便是象征。


正如我在前文中提到过的那样,关于原型的体验会受到个体心理因素的影响。这就使得每一份关于原型的体验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同个体会有不同的关于原型的体验,相同个体在生命的不同时期也会有不同的关于原型的体验。对象征来说也是如此。尽管某个象征的主题是普遍的,但其具体意义对每一个人来说都不相同,在不同的时期,其意义也会发生变化。“这个象征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无法给出答案,因为象征不具备固定的意义。我们必须在每一次与该象征的邂逅中自行去发现它的意义。这是符号和象征之间的另一处区别。在任意时间,在任意的人面前,符号的意义都是一样的,不会发生变化。任何熟悉金拱门标志的人都知道这个符号指的是麦当劳,其意义对不同的人没有变化。


因此,结婚戒指既是符号,又是象征。我们可以用言语来描述它的一部分意义,这部分的结婚戒指属于符号;它的其他意义我们无法言说,此时结婚戒指又成了象征。一个纯粹的象征是我们根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因为其意义与言语无关。倘若我们邂逅了纯粹的象征,走近它所象征的原型,我们的心中将会泛起无言的惊叹,灵魂的最深处也由此被触及。对不同的人来说,能成为象征的事物各不相同,但日落对许多人来说都是象征。想象一下,你的眼前出现了你所看过的最引人入胜的日落场景,此时你的心中会升起某种感觉,它会让你大概明白象征是如何起作用的。有时候,就算此时此刻的感受源于你的心灵深处,你还是会觉得自己好似正在看向另一个世界。

虽然象征的意义含糊不清,但与原型相比,它拥有更可能被自我觉察到的优势。象征创建了前往无意识的通道,使得原型的能量得以上涌,来到自我所处的位置。(如图10)在杂乱滥交的本能与相伴一生的本能相互竞争时,结婚戒指能让人更容易对抗前者、遵从后者。像国旗这样的爱国主义的象征能够赋予普通人以勇气,令其成为勇敢作战的士兵。象征是能量的变压器。通过象征,自我有机会获取储存在无意识里的能量。


我们的自我若是吸收了来自无意识的材料,哪怕只吸收了一丁点,我们也能够收获更多的能量和激情,工作能力也会得到提升。我们若能将无意识完全合并到自我之中,两者的结合便会产生完整的个人。完整的个人将头脑中的方方面面尽数吸纳,荣格称其为“自性”。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目标,我们最好将其看作一种抱负或指导,而不是某种实际能做到的事情。话虽如此,在荣格看来,个人成长最为突出的特征便是头脑中的自我和无意识这两个部分的不断融合。他认为无意识中有一项特别的本能,它驱使着我们将自我和无意识合为一体。荣格将该本能命名为“超越功能”,因为它超越了将自我和无意识分割开来的界限。

来自瑞士的荣格学派的心理学家玛丽-路易丝·冯·弗朗兹写道:“当自我和无意识学会认识彼此、尊重彼此并帮助彼此时,一个人就会变得完整、统一、安定、快乐、活力十足。”虽然这种状态是值得我们追求的目标,但我们需要明白,通往该目标的路途上潜伏着种种危险。正如自我可能会扮演暴君,拒绝承认无意识这个角色那样,体量庞大的无意识或许会将意识淹没。(如图11)荣格曾经写道:“这就好比某人本来打算挖个自流井,却一不小心发现了一座火山。”

自我和无意识需要融合得恰到好处,这一点很重要。若融合过少,自我便会因为缺乏获取本能的内驱力的渠道而变得虚弱;若融合过多,自我便会在无意识的猛烈攻势下茫然无措,无力应对。

在神话传说和其他故事里,被无意识的冲击影响神志的情况有时会通过象征手法得到表达。主人公或沉入海底,或被洪水冲走,或被囚于地牢之中。在现实生活中,人们若是被自己的无意识淹没,便可能进入长时间的如梦似幻的状态。他们会表现得心不在焉,似乎活在独属于自己的现实之中。让我们来看一个案例:某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不合时宜的白日梦”所困扰,只得去找医生寻求治疗。这位年轻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幻想,不管现实生活中他正在做什么,他的幻想总是随时随地自行展开。在这些白日梦的影响下,他几乎没有办法维持社会关系,因为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他跟谁在一起,他的思绪都可能会溜达到别处。有一次他去挪威旅行,前往某处峡湾探险,一路攀爬到了悬崖边。当他紧贴在悬崖边,被难以描述的壮美景象包围的时候,他却完全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因为他的思绪又走远了,他又被困在了白日梦之中。当时的他在幻想中成了一名摇滚巨星,正在舞台上激情演出。

一个人若是被无意识淹没,他就可能会受到本能的过量影响,失去在有意识的深思熟虑之后做出选择的能力,甚至还会失去一部分人性,因为此时的他已与本性中动物的那一面过于接近。他可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愤怒的情绪和暴力的行为,可能会深陷在关于色欲和贪念的想法中无法自拔,还可能会被权力欲冲昏头脑。在神话传说和童话故事中,角色会变形为动物,用以象征这种人格上的转变。

被无意识淹没还可能会让人觉得自己成了超人,就好似被神灵附体了一样。在狂怒之火燃起后,被其支配的人会感到自己既强于人类又弱于人类。强烈的怒火会将某种横扫一切障碍和边界的力量灌入某个人体内,若是他完全听凭激情驱使,随意蹂躏并尽情践踏社会习俗,他就能获得强烈的愉悦感。然而,尽管他会觉得自己宛如天神,但他知道自己并非像人类那样在理性思考,而是在跟随本能行事,做出动物般的行为。兽性和神性在无意识的内部结合到了一起。在希腊神话中,半羊半神的萨堤尔便是此种结合的象征。

无意识强大而危险。我们不应当对其视而不见,但我们也不应当不加辨别地全盘接受,任其摆布。我们应当追求的是找到平衡,以一种不会淹没意识的方式将无意识的内含之物带到意识之中。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或许是我们在一生中做过的最重要的事。要是你觉得这件事做起来很容易,没什么危险,那你就太天真了。正如弗朗兹所言:“哪里有珍珠,哪里就有怪物盘踞其上;哪里有金银财宝,哪里就有毒蛇将其围绕;哪里有生命之水,哪里就有雄狮警戒在旁。不冒风险,不用将自己置于变得贪婪、跌入黑暗、走向性格阴暗面的危险境地,就能轻松地形成自性,轻而易举地找到生命的意义,这样的事绝不可能发生。”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10 周五:

如果你可以坦然地面对无意识的本能力量,不被其淹没,你就有机会将该力量与自我融合,逐渐形成自性,成为你理应成为的那个人。这种融合过程是令一个人成为独特个体的过程,因此荣格称之为“个性化”。在经历本能力量和自我的相融时,你会越来越不同于随大流的人群,变得越来越像你自己。

随大流的这群人在行事和思考方面都很相似。人失去个性的方式之一便是过分地忠于集体意识。集体意识由某个群体内的所有人有意识地共享的价值观、态度和看法组成。青少年组织的粉丝俱乐部便是其中的一个无害的例子,大家在俱乐部里穿得一致、谈吐相似、观点雷同。身处这样的一个同质群体之中会让人感到安全,在青春期有这样的需求是很普遍的,因为青少年在这个时期正经历着令人感到害怕的生理变化和心理变化,于是情感上的安全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然而,集体意识并非总是无害的。极权主义政权便是其中的一个黑暗的例子。当局传达的观点和信仰被群众不加批评地接受,广大群众有意识地保持着一致而趋同的态度,他们的精神、直觉和梦想全都被抑制了。人性的这些表现形式会扰乱秩序,因此它们是国家的敌人。

1963年,获得纽伯瑞奖的儿童文学作家马德琳·英格在发表获奖感言时,对丧失个性的危险提出了警告。她说:“有一种力量正致力于以人类历史中前所未有的方式来规范这个世界,致力于对所有人进行管制。我更愿意这么表达:有一种力量正在把我们做成松糕,它运用统一的、标准的松糕模具,将每个人做成一模一样的松糕。”

差异化的缺乏还可能来自相反的方向,来自集体无意识。纯粹的本能都是相似的,倘若我们的行为完全由本能引导,我们便会返回动物本性。为了阐明无意识的本能如何淹没了我们的心灵、冲掉了我们的个性,荣格以古代的狄俄尼索斯式的纵欲狂欢为例。狄俄尼索斯是希腊神话里的酒神、繁殖之神和宗教狂热之神。在狄俄尼索斯节期间,崇拜者会表演仪式性的舞蹈,喝得酩酊大醉,献祭牲畜,并参与性爱混战。荣格声称处在这种状态下的人“除了纯粹的自然力之外什么都不是,他们是脱了缰绳的野马,是奔腾的湍流”。他这样写道:“在狄俄尼索斯节,希腊人被……剥夺了个性,他们的个体被拆解了,变成了集体的组件,与集体无意识达成了统一(这是因为每个人都放弃了自己原本的目标),与族群守护神或者说自然本身合为一体。”尽管他们失去了个性(也可能恰恰因为他们失去了个性),狄俄尼索斯式的纵欲狂欢相当受希腊人欢迎。人类的处境往往艰难,焦虑和犹疑常在。在此种境遇下,抓住机会沉沦,退回人类的天性,拥抱简单的生活,自然就充满了诱惑力。

唯有自我和无意识的结合才能够让我们拥有个性。在极权主义政权下,若是一名好公民在直觉的帮助下突然感到自己过去被告知的一切并不正确,或者想到了某个可能带来根本性变革的新想法,那么这名公民便变成了有个性的人。反之,如果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某位信徒在某次纵欲狂欢的仪式上开始理性思考,那么这位信徒立刻就从狂乱的人群中凸显了出来。

理性自我和动物本能的混合交织并不总是令人舒适的。纵观历史,众多哲学家都评论过人性的这种双重特性。我们是头脑和身体的结合,是灵魂和肉体的结合,是理性和本能的结合。在许多文学作品中,前者是好的,后者是坏的。智力脱离躯体存在的幻想相当常见。在美国作家库尔特·冯内古特名为《灵魂出窍》的短篇小说中,一群人发现了脱离肉身的方式,过上了无形体的、纯意识的理想化生活。故事里最先发明了灵魂出窍技术的埃利斯·柯尼希瓦塞尔博士表示:“头脑是人类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为什么我们非得让这个唯一有价值之物和包括皮肤、血液、毛发、肌肉、骨头等部分在内的皮囊捆绑在一起?”我们很容易就会产生蔑视自身的动物性的冲动,但这样的冲动是不对的。唯有接受自身动物性的这一面,并且使之成为同盟,我们才能够成为自己。

无意识是自我的平衡力。梦是无意识与自我交流的常见方式之一。弗朗兹谈道:“梦能够治愈、弥补、证实、批判或完善个体在有意识时表现出来的态度。”无意识带来了平衡感,这是一种健康的作用,但接受无意识带来的平衡感也可能会令人心生恐惧,因为这样一来自我就必须去面对陌生的观点和看法。和平主义者也许会梦到进攻的场景,战士则可能梦到投降的画面。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必须成为自己的反面,但人们确实需要同自身的对立面和解,在想要进攻或投降的时刻,坚定地做出符合本心的选择。

自我和无意识这组互补的对立面之间存在的冲突和张力构成了另一个重要原型的基础。这个原型便是“冤家兄弟”,即关系密切但互持敌意的两个人。古埃及神话里的塞特和奥西里斯兄弟俩便是该原型在古代的例子。

到了现代,人们一眼就能认出伙伴电影中冤家兄弟的形象。《致命武器》《黑衣人》《辣手警花》都是典型的伙伴电影。在电影的开头,两位主角往往彼此憎恨,然而到了电影的中段,两个人便会意识到只有彼此协作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到了电影的尾声,两人均已对彼此产生了浓烈的喜爱之情。许多浪漫喜剧的情节也与之类似。两位主人公一开始并不喜欢对方,随着剧情的推进,他们渐渐爱上了彼此,最终通过性爱或婚姻结合在一起。这一过程便是个性化的象征。

在人生中,我们的目标是成为真正的自己,形成自性。有时候,这意味着我们需要付出辛苦的劳动,同那些不可避免地挡在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搏斗。但有些时候,我们只需要抬起头,“在绝对的静谧中,望向星辰”。如果我们能听见无意识诉说的言语,我们就有机会拿出无意识的一小块,将其并入自我之中。如果我们能够找到某种方式来接纳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力量,那么我们能够实现的目标将远超仅靠自我所能实现的目标。我们的内部存在着不曾被好好探索的深处,那里有着数不清的财富。

为了探索这些深处,我们必须进入非理性的领域。无意识思考的方式不一样,使用的语言也不一样。多年前,想要成为医生的人们在进入医学院之前必须先学习拉丁语。在学习使用医疗器械之前,他们必须先掌握医学的语言。个性化亦是如此。倘若我们想要在个性化的这条路上取得进展,倘若我们想学会使用必要的工具的方法,从而成为那个我们理应成为的完整的人,我们就必须学会一套新的语言。


学习无意识的语言意味着我们需要去熟悉魔法的传统。魔法故事在逻辑上往往讲不通,因为这些故事是通过象征和隐喻来传递想法的。魔法故事从来没有单一的意义,而是暗含着多种意义。因此,关于隐喻和象征的语言无法独自存在,它们必须经历每位倾听者的具体阐释。理性的交流往往传递着含义单一的信息。如果某人说“我的房子和我上班的地方大概相距3千米”,那么所有人对这句话所传递的信息都能拥有一致的理解。然而,听到故事里的两个孩子发现糖果屋时,我们就不太清楚作者究竟想传达怎样的信息了。每一个人对此都能给出属于自己的独特阐释。当我们越来越擅长阐释这类信息时,我们的无意识世界就会开始显露了。

开始探索无意识的词汇时,我们应该先从表面着手,观察无意识中最靠近敞亮的意识区域的部分。在那里,我们会发现阴影,它是一只黑暗的野兽,守卫着通往无意识的深层部分的入口。聚焦于个人对阴影的体验,我们便能较为容易地开始熟悉心理学方面的“暗物质”的基本特征。在望向魔法传统中的暗处之前,让我们先来看看存在于自身内部的黑暗。


我们拥有向他人施加痛苦的欲望,诸如此类的原始冲动令人惊恐。有时候,这种欲望过于惊悚,超过了我们可以接受的范围。在这种时候,我们就会把这些无法接受的欲望放逐到无意识之中。它们由此隐藏起来,不再被人看到,但它们会一直伺机而动,随时可能闯出来。有时候,它们会让我们震惊不已。荣格将自性中的这些不被接受的部分称为“阴影”。

阴影是无意识的,所以我们看不到自己的阴影。然而,在他人身上看到阴影并不困难。当我们看到他人身上的阴影时,我们往往会惊讶于对方竟然一点都看不到。大部分人都认识这样的一类人,他们小气且度量狭窄,把身边的人搞得痛苦不堪。可与此同时,他们却绝对相信自己的道德优越性,认为自己很高尚。

将自己无法接受的想法强行赶到意识之外的过程被称作“压抑”。我在前文中谈到过压抑这个概念。当时我提到某项研究的志愿者被告知不要去想性这件事,在此之后,虽然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关于性的想法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研究人员在那项实验中要求志愿者有意识地不去想那个令人不安的主题。除了有意识的压抑,人们也会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压抑内心的一些想法。不管是有意识的压抑还是无意识的压抑,结果都是一样的:被压抑的冲动会以我们无法控制的方式突如其来地冒出来。

阴影扬起头的时候,我们可能会感到尴尬。你是否曾不假思索地说过一些刚说出口就让你后悔的话?你可能会问自己:“这句话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会说出这么不体贴的话?”你是否曾经意外弄坏了什么东西,却被人指责说你是故意这样做的?举例来说,有对夫妻正处于关系的动荡期。一天,妻子将车从车库开出来的时候,撞到了丈夫新买的跑车。妻子发誓这不过是个意外,但丈夫很生气,表示妻子前一天刚刚批评了他,说他买这辆车属于挥霍行为。

当事物令我们不适的时候,我们更有可能将其忘掉(这便是压抑在发挥作用)。当大脑中的某些部分产生了自我无法接受的想法时,冲突便产生了,这会让人进入不适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是必须被消除的。最容易的办法就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去承认这种让人无法接受的想法曾经来过。相关的记忆就这样被刷洗掉了。


研究人员认为,正是压抑这一过程耽误了志愿者,影响了他们回应的速度。用荣格的话来说就是,在压抑发挥作用时,志愿者感受到的冲突被推向了无意识,紧接着融入了阴影之中。


阴影位于被荣格称为“个体无意识”的区域。比起全体共享的原型,这是无意识中更靠近意识的区域。(如图12)阴影之所以更靠近意识,是因为阴影中包含的内容曾经在意识中出现过,只是后来遭到了压抑。有些我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回忆也位于个体无意识的区域。这些童年回忆和阴影一样,会在我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涌入意识之中。

当我们进入头脑中无意识的区域开启探索时,阴影是我们最先接近的区域。阴影就像是守门人,其后是原型所在的更为深层的无意识区域。想要进入原型所在的区域,我们就得先过了阴影这一关。更为确切地说,我们需要先将阴影并入我们的意识之中,接受阴影是自身的一部分,与之联合并获得掌控它的能力。跟原型一样,阴影也可能会支配我们,使我们做出不像我们自己的行为,让我们对此感到厌恶。但阴影就像神话中的神灵和魔鬼,可以赋予我们特别的力量,令我们变得强大、擅长忍耐、充满能量。学会运用阴影,对我们的成长来说必不可少。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11 周六:

无意识的魔法世界是个黑暗之地,其中隐藏着许多陷阱。正如荣格所写的那样:“任何经历过无意识现象的人都知道,在无视我们合乎逻辑的观念和道德价值时,无意识的‘头脑’具备怎样让人毛发直立的非理性状态,还具备怎样令人震惊的冒失、莽撞和不依不饶的做法。”踏入其中的我们必须小心谨慎才行。

要想达成自身的和谐统一,我们就不应该像杰基尔博士那样去除无意识的冲动,而是应该将无意识融入意识之中,因为只有在意识的区域,我们才能够控制无意识。我们犹如航行在大海上,一边是否认自身黑暗面的斯库拉,另一边是完全陷入黑暗面的卡律布狄斯。对此,我们只能谨慎航行,小心避开两边的险境。我们需要把无意识看作自身的一部分,但这只是第一步,因为在某样东西从无意识进入意识之后,这样东西就变了。我们在无意识中找到的东西往往原始、狂野且未经驯化,这种野蛮之物在进入意识之后便被赋予了人性。我们压制了它身上无法被管束的那些部分,从而得以动用它的力量,就跟驯马师将桀骜不驯的野马变成伙伴和帮手那样。无意识的施虐欲望可以成为有意识的刚毅品质,这种品质可以让我们在必要的时候有能力对他人施加伤害。


倘若我们拒绝接受自己的阴影,这份阴影就可能会被投射到他人身上。天天都很愤怒却认为自己很理智的人并不少。这类人会觉得自己每一次发怒都是因为别人做错了事。正如人们熟悉的那句谚语所言:“如果你认识的某个人是混蛋,那么这个人可能真是个混蛋。但如果你认识的每个人都是混蛋,那么真正的混蛋很可能是你。”

将自己不想要的特质投射到他人身上,能够让一个人更容易地否认自己具备该特质。精神污染无法原地消失,就好像它必须去到某个地方似的。一旦这种精神污染被扔出某人的内心世界,它便在这个人的外部世界里住下了。荣格写道:“投射的后果是主体与其环境的分离,因为主体及其环境之间的关系不再真实,而是变得虚假。”当一个人开始投射时,真实便被扭曲了。你眼中的外部世界其实是你的内心世界的投影。

将不想要的特质投射出去还有助于人们压抑该特质。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不诚实,这是我们生而为人的一部分。尽管研究人员运用了欺骗的手段,但他们迫使得分高的志愿者面对了某些和自身有关的东西,某些藏在表面之下且令人不快的东西,某些对许多人来说难以面对的东西。因此,他们做出了投射行为。

第二个问题是“谴责翻录唱片者是否会影响志愿者为自身的不诚实度打出的分数”。如果投射能够让我们更容易否认自己拥有某种不受欢迎的特质,那么在我们有机会谴责他人身上的该种特质时,我们会更加感觉不到自己也拥有该种特质。果然,在评价自己的不诚实度时,那些有机会为翻录唱片者的不诚实特质打分的志愿者觉得自己没那么不诚实。而那些评价表里没有与不诚实相关的特质,因此没有机会进行投射的志愿者,给自己打出了相对来说更高的分数。在投射缺席时,人们更容易看到自身的黑暗面。藏在阴影之中的那些被压抑的内容由此被人们认了出来。


进入意识完全清醒的状态是需要耗费心理能量的,以乌洛波罗斯作为象征的无意识是心理能量之源,正如无意识是一切滋养和丰产之源。将无意识中的某些碎片并入意识之后,我们就获得了汲取无意识中的原始能量的机会,也提高了保持清醒和敏捷的能力。

藏在阴影里的内容无论如何都会表露自身。如果我们能经由意识来体验这部分内容,它们就不会动用其黑暗色彩来给我们身边的那些人涂抹颜色。阴影中包含着我们最糟糕的那些部分,我们若是将它们投射到他人身上,那么他人就会显得怀有敌意、令人害怕。如果我们将其投射到自己身上,也就是承认这些糟糕之处是我们自身的一部分,它们就会回到原来所在的位置,让他人显得更加友善、更加开放。周围的人变得更加和蔼可亲之后,我们也更愿意相信同他们的互动会有好的结果,更愿意相信会有好事因此发生。将阴影投射到自己身上能够唤醒我们,让我们把一切看得更清楚。第一次看到自身的阴影时,我们或许会感到羞愧难堪,但倘若我们勇敢地面对它,坚定地看向它,不移开视线,那我们将因此成为一个有丰富内核的人。


将阴影融入意识之后,我们得以运用其力量来获取平衡。

我们都知道阴影能够提供心理能量。打破规定会让人焦虑,但这么做往往也令人振奋。正如谚语所言:“偷来的果子分外甜。”违反不合理的禁律会让我们觉得自己有点不好惹。偷偷爬上屋顶去欣赏原本看不到的风景,能够让我们在享受当下的震撼和刺激的同时,拥有意识更加清晰、注意力更加集中的大脑。

意识必须持续不断地战斗,以便让自己与无意识分隔开来。正如我在前文中提过的那样,保持高度警觉是需要耗费能量的。然而,当我们觉得自己是个不好惹的坏蛋时,保持警觉便毫不费力了。在这种时候,阴影驱力被自我接受,进入意识之中,身体和心灵的能量随之而来。

在我们打破规则的时候,阴影或许最乐意提供帮助,但在其他的情况下,阴影也会振奋我们的精神。


在《星球大战》系列电影最初的三部电影中,我们看到了虚构作品是如何描绘此类情况的。众所周知,导演乔治·卢卡斯深受坎贝尔所著的《千面英雄》的影响,在这三部电影中加入了众多神话主题。达斯·维达这个角色相当于主人公卢克·天行者的阴影。在第二部电影中,卢克得知自己与这个原以为的敌手之间存在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因为维达是他的亲生父亲。这样一来,情况就变得复杂了。卢克不能简单地杀掉维达了事,而是得勉强接受他。这三部电影的高潮出现在第三部电影的结尾处,维达的身份发生了转变。他从卢克的敌人变成了卢克的盟友,并且杀死了邪恶皇帝这个真正的反派,而卢克则站在边上旁观。此时我们才意识到,卢克要做的事情并非打败皇帝,而是同维达做朋友。


索罗接受自己的流氓身份,你永远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你猜不到他会抛弃你,还是会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抑或是跟你一起飞入小行星带,害你送命。在个性化的过程中,自我和无意识联合了起来,这个人也就和其他人越来越不一样,由此变得不可预测。马德琳·英格会说,这个人越来越不像松糕了。其他明显表露出阴影面的虚构角色包括凯妮丝·艾佛丁、杰克·斯帕罗和“黑寡妇”娜塔莎·罗曼诺夫,这些角色都比卢克·天行者更有意思、更有个性、更难捉摸。


我们需要阴影(阴影中的那些可以被转化为帮手的部分)的原始能量来成功克服我们心中真正邪恶的部分。邓布利多是哈利所在的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校长,他反复强调若是没有黑巫师所在的斯莱特林学院的帮助,伏地魔就不可能被打败。如果邓布利多像杰基尔博士拆分出海德先生那样,将斯莱特林学院的师生驱逐出去,那么这些黑巫师便会加入伏地魔的阵营。但邓布利多接受了他们,这样一来,众多黑巫师(尽管并非全部的黑巫师)便成了他的盟友。我们很难知道阴影中的哪些部分是应该接受的,而哪些部分又是应该拒绝的。在做出正确的判断之前,我们肯定会犯一点错。找到真正的自我不仅需要勇气和力量,还需要冒险的意愿。要是你太害怕擦伤与碰伤,你永远都不可能学会骑车。要是你太害怕内心的恶魔,你可能永远都无法获得与生俱来的内在力量。


人类究竟是性本善(虽然并不完美)还是性本恶(虽然也能行善)?人们对此意见不一。或许最佳的答案是两者皆否。我们可以选择自己要大体上做个好人还是大体上做个坏人,但是在我们像大部分人那样选择了前者之后,我们也不该从此就转过头不看内心的邪恶面。如果我们否认内心的邪恶面的存在,我们就会在面对它的时候变得无能为力。接受黑暗中的那部分自己可以令我们变得强大,这样我们就有了力量去战胜黑暗面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们接受的那些部分。和达斯·维达成为朋友,我们便拥有了摧毁邪恶皇帝的力量。

阴影或许让人害怕,但我们可以理解它。阴影和意识使用的是相同的语言,因其本身便由曾存在于意识之中但被我们拒绝的冲动、看法和感受构成。阴影之下是更深层次的无意识,那里有更多的宝藏,亦有更多的危险。更深层的无意识使用魔法的语言,而不是像阴影那样和意识使用一样的语言。为了充分理解人类的处境,找到那条引向真正自我的道路,我们得先稍稍熟悉一下魔法,理解我们应该如何使用魔法视角来看待生活。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12 周日:

当我们与其接触时,我们会觉得自己好似同某个看不见也抓不着的强大之物扭打在一起。原型如同促使产妇分泌催产素的神经回路,激励着我们去执行其意图,还深深地影响着我们,贯穿了我们的一生。原型与自我看待世界的方式截然不同,它们采用的视角也完全不一样。但理解原型并且学会与其合作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而在几千年内一直能引起听众共鸣的这些古老的童话故事可以帮得上忙。


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童话故事,对喜欢童话故事的人来说,每次少看一点,他们才能更好地享受这些故事。拿起一本童话集,一则则故事挨个往下读,这么做或许很诱人,但我们最好还是每次只读一则故事,然后让它慢慢起一会儿作用。童话故事与其他故事不一样,它们可以直接同无意识交谈。在童话故事的搅动和激发之下,无意识里的内容涌入意识的可能性增加了。读完这些童话故事之后,它们往往还能萦绕在你的心头许久。你可能会发现,好几天过去了,你还在想这则故事。有时候,你读过的童话故事甚至会以令人不适的方式闯入你的思绪。有些人不喜欢童话故事,因为这些故事会激起他们的恐惧感,让他们难以应对这种上涌的情绪。(倘若你有这样的感受,请尊重无意识对你的恳求,将童话集收起来吧。我们可以采用比童话故事更为柔和的方式来触及无意识。我会在后文中探索其中的一些方式。)

在后文中研究具体的童话故事时,我会采取荣格的视角,将童话故事理解为对个性化过程的描述。在这个过程中,自我和无意识合为一体,构成了“自性”。童话故事里的角色发现金银财宝或者生命之泉的情节,可以用于象征角色实现了个性化这个目标。不过此目标最为常见的象征还是一场成功的王室婚姻,以及两名角色自此过上的幸福快乐的生活。无意识的力量在这些故事里得到了拟人化,使得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它的性质,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学会让无意识的力量成为自我的势均力敌的伙伴,然后与之协作。


《格林童话》是由德语写成的,我在这里选用玛格丽特·亨特在1884年出版的英译本来进行研究。我先从《格林童话》里的第一则故事《青蛙王子》说起。这则故事讲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在超越双方关系时所经历的困难,以及最终发生的魔法变形。《青蛙王子》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个性化这项任务。在个性化的过程中,自我和无意识学会了接纳彼此,它们渐渐融合,形成了自性这个统一体。


在许多童话故事里,主人公不仅仅最为年幼,还最为愚蠢。他的绰号可能是“小傻瓜”。这就引向了第二种解释:作者选择这个孩子来当主人公,是为了提醒我们,接受无意识的提议并不是一种需要运用智力的行为。

尽管分析性的智力是自我最喜爱的工具,但童话里的小傻瓜们依靠的是善良的内心和信任他人的品质,而非自己的聪明才智。他们拥有的东西再少,也愿意将其分享出去。他们还会耐心地倾听有魔力的小动物给出的建议。

最年幼的孩子还可以用来象征意识。从进化的角度来看,意识是头脑中最晚发展出来的部分。同古老的无意识相比,意识还很年轻、还很弱小,可是我们不该因此看不起意识。尽管意识很弱小,但在这则故事里,意识被象征性地描述为主人公美丽的外表。不同于其他自然选择的产物,意识打开了我们的双眼,让我们看到生存和繁殖以外的东西。意识允许我们超越自己的生物性根源,让我们有能力去思考正义、美和真实等更为崇高的事物。


。公主正处于成长的过程之中,作为一个年幼的孩子,找到她的自性(金球)很简单,但它慢慢浸入了无意识中。公主必须努力,必须成长,才能将它赢回来。

一只青蛙听到了公主的哭声,提出可以帮公主取回金球。她的帮手为何会是一只青蛙?青蛙当然不是最尊贵的动物,这种动物黏黏糊糊、令人恶心。但这正是故事所需要的效果。一开始,我们厌恶无意识的内容——我们那臭烘烘、黏黏糊糊的动物性。故事中的青蛙在出场时“从水中伸出了蠢笨的丑脑袋”,而作者在整个故事中将青蛙的丑陋从头强调到尾。古老的无意识或许怀揣着敬畏,注视着年轻的自我那美丽的模样,但自我对无意识并没有这样的欣赏之情。获得完整性,成为我们想要成为的那个人,这是我们的心之所愿。但我们最初在无意识中找到的东西看起来很丑陋,而我们对此的第一反应是感到厌恶。

公主的帮手被描绘为青蛙的另一个原因在于,青蛙是两栖动物。青蛙既可以生活在地上,又可以生活在水下,跨越了两个世界。这就使得青蛙能够很好地象征“超越功能”,即朝着完整状态努力的那份内驱力。在完整状态中,自我的领域和无意识的领域融为一体,达成了统一。青蛙既不是只在水中生活的生物,也不是只在陆地上生活的动物,它同时具备两者的特质。青蛙不仅能够取回公主的玩具,也就是取回她较为幼稚的自性,还能够带着她找到真正的自性。

青蛙问她:“倘若我将你的玩具取回,你会给我什么?”人们不可能不做出牺牲就获得完整性。公主回答说她愿意给它任何东西。

“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亲爱的青蛙,”公主说,“我愿意交出我的衣服、我的珍珠、我的宝石,甚至是我头上戴着的这顶金王冠。”

公主还未完全成熟,但她的回答显示了她天生的智慧。为了获得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也就是她真正的自性,公主知道她必须做好献出一切的准备。她就像《圣经·马太福音》里的买卖人——他为了购买重价的珠子而变卖了自己的一切所有物。然而,尽管公主的思路是对的,但她并没有完全明白自己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青蛙拒绝了公主要送给它的那些东西,并且对她说:

我不喜欢你的衣服,不喜欢你的珍珠和宝石,不喜欢你的金王冠,但是倘若你愿意爱我,答应我的这些条件,让我成为你的伙伴,在你的小桌旁和你同坐,从你的小金盘里和你同吃,用你的小杯子和你共饮,在你的小床上和你同睡,那么我就会跳入井中,取回你的小金球。

获得完整性的代价是允许恶心的青蛙成为自己的伙伴。公主答应了青蛙的所有条件,于是青蛙跳入井中,然后衔着金球跳了出来。

在继续阅读这则故事之前,我们有必要停下来,仔细想想青蛙提出的这些要求,因为其中包含了一些奇怪的内容。除了提出要做公主的伙伴,青蛙还要求和公主做一些特定的事情,这会导致两者的亲密度远超单纯的伙伴关系。朋友一般不会同睡一张床,这更像是情侣会做的事。朋友不会用同一个餐盘,不会从同一个杯子里喝东西,哪怕是情侣都不会这么做。青蛙是在暗示它想要的关系远超伙伴关系,甚至远超恋人关系。通过描述双方会在未来同用餐盘和水杯的场景,青蛙暗示了这样的结局:它和公主将合二为一,成为一个单独的个体。

公主同意了青蛙的条件,但她在拿回金球后立即就对青蛙失去了兴趣,完全没有要遵守诺言的意思,迅速跑走了。公主对诺言的违背表露出她缺乏诚实和正直的品质。这确实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因为自我只有先变得强大才能与无意识合并。在大部分童话故事中,主人公都会先经历一系列考验,显示出强大而稳定的自我,然后才能进入“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的统一状态。

第二天,国王一家正在用餐时,城堡的大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公主跑了过去,想瞧瞧是谁在外面。等她打开门之后,她看到门外是青蛙,于是她立刻砰地关上大门,急匆匆地跑回餐桌前重新坐下,脸上带着显然被吓到了的神情。国王清楚地听到她的心怦怦直跳,便问道:“我的孩子,是什么令你如此害怕?难道城堡外面有一个巨人,想要掳走你?”“啊,不是的,”公主回答道,“敲门的并不是巨人,而是一只令人恶心的青蛙。”

这个承担着超越功能的角色或许看起来渺小而可鄙,但是它简直像巨人一样可怕,因为我们知道它可能会颠覆我们的生活,并且彻底改变我们。

到了故事的这个部分,虽然公主正面临困难,但我们也不该低估可怜的青蛙正在经历的考验。对青蛙来说,进入国王一家用餐的大厅需要一些毅力。小小的青蛙不得不从林中一路跳到宫殿外,然后再一级级爬上宫殿外的台阶。在公主砰地关上大门,拒绝让它进来之后,它依然固执地留在原地,拒绝离开。超越功能不屈不挠,若是自我没能心甘情愿地同它合作,超越功能便会追着自我不放。

国王询问小女儿青蛙想要什么,公主坦白了自己曾做出的承诺。国王对她说:“你必须遵守做出的承诺。把门打开,让它进来。”能够遵守承诺是理性自我的重要优势。理性自我根据普遍的规则来处理信息。与之相反,源自无意识和经验的处理方式将每件事作为单独的个体来看待,这就使得每一次的情况都独一无二。从这个角度来看,公主与青蛙在城堡里的关系已经不同于两者在井边的关系。然而,尽管地点和公主的感受都发生了变化,她还是必须遵守诺言。不管外界的细节如何变化,一些抽象的概念永远不会改变。公主必须锻炼自我的能力,让它能够根据这些抽象的概念来做出判断。

公主让青蛙进入城堡。青蛙跳到公主的椅子旁边,对她说:“拎我起来,我要坐在你身边。”公主必须把让她感到恶心的无意识拎起来,与她平起平坐。在国王的鼓励下,公主照做了,准许青蛙与她一起用餐。等青蛙和她用完餐之后,公主将它带上楼,与它一同走进了她的卧室。她将青蛙放到了卧室的一个角落里,但是青蛙说它要躺在床上,和她躺在一起。

关于这个故事的后续情节,《格林童话》里的内容和其他更为流行的版本中的内容不一样。在人们更为熟悉的版本中,公主亲吻了青蛙,然后青蛙变成了王子。这个处理办法对推进故事来说非常完美,表现出公主学会了克服自己对无意识的嫌恶情感。但在《格林童话》中,后续的情节并不是这么发展的——在青蛙要求公主将其放到她的床上之后,“公主愤怒极了,她把青蛙拎起来,用尽全力将它狠狠摔到墙上”。

为什么公主有必要做出这种具有攻击性的行为?在故事的前半段里,国王不仅要求公主给青蛙打开城堡的大门,还在青蛙提出要与公主同坐的时候,命令她将青蛙拎起。在青蛙说自己累了的时候,国王要求公主将青蛙带到她位于楼上的卧室里。国王充当了某种“辅助自我”的角色,向公主解释了道德行为的理性规则之一:“你不应当鄙视在你需要帮助时向你伸出过援手的人。”到这里为止,公主只是在外部的支持下才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孩童需要这样的支持,但自我最终需要学会自发行事,而这或许得先从反抗试图控制自我的权威开始。自我可能需要运用阴影的力量来完成这次反抗,就像公主将青蛙狠狠摔向墙壁时所做的那样。

不管公主出于何种理由这么做,她所展现出的原始进攻性具有彻底的转变作用。“从墙上摔下来的不是青蛙,而是一位国王的儿子,他有着漂亮而温柔的双眼。”得到解救的王子告诉公主,他之前被女巫变成了青蛙,只有公主有能力解除他身上的诅咒。只有你的自我才可以拎起你的无意识,并且将其融入自我之中。虽然原型的蓝图是全人类共享的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但每个人的蓝图都是独一无二的,而每一份蓝图都需要一个独一无二的自我来使其变得完整。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13 周一:

无意识具备强大的处理能力和本能的活力,可以成为我们的有力盟友。我们每个人都曾惊讶地发现自己拥有一些出乎意料的长处和能力,有时候,回顾过往的成就时,我们会疑惑于自己当初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无意识与自我联合之后,我们便能取得不可思议的成就,这些成就体现了我们惊人的精神力、强大的忍耐力和奇异的创造力。在生命中,没什么事情能像获得无意识的配合那样宝贵了。拥有魔力的小动物前来帮助主人公,使他们有能力去克服那些棘手的难题,这样的故事在童话集里十分常见。


神奇的帮助常常会来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身边。那些富裕安逸的人认为他们的生活自给自足,因此拥有魔力的小动物很少会前去拜访他们。自我会尽可能地抵制无意识,避免与其接触。只有在我们陷入糟糕的处境,单凭自己的力量无法逃脱的时候,我们才会在绝望之下敞开自己,接受无意识给我们带来的影响。必要性不仅仅是创造之母,还是成长之母。


这两个小男人看到衣服之后高兴坏了,他们立刻穿上了衣服,在鞋匠的作坊里尽情跳舞。此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对鞋匠和妻子的善举来说,失去小男人的帮助似乎并非好的回报,但故事的最后一句这么写道:“鞋匠和妻子后来过上了事事顺心的日子,他们的店铺也一直生意兴隆。”通过给小男人送衣服,鞋匠令无意识具有了意识。鞋匠不再是被动地接受超自然帮助的人,那些曾隐匿在暗处的能力已经来到了光明之中,拥有了意识的外衣,变成了鞋匠自身所拥有的能力。此时的鞋匠已具备了小男人的制鞋技能,因此他的事业也就一切顺利了。


在鞋匠在快要没饭吃的时候,有人替他把鞋子全都缝好了。得到这样的帮助当然很好,但得到了魔力的帮助后,主人公可以做到的事情远比缝制鞋子要多。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往往需要完成十分棘手的任务:将一座大山移走,或者去海底把珍珠取回。之前尝试完成这些任务的人全都失败了,他们受到了惩罚,要么被关起来,要么被处死。追求真正的自性绝不是什么稳妥而没有风险的事,可是一旦我们选择了稳妥,选择了不去承担风险,我们能收获的便只是停滞不前的状态。童话故事里还有一种对失败者的常见惩罚,那就是石化。主人公要么成长,要么被石化。

在试图完成困难到令人不知所措的任务的过程中,童话里的那些友善慷慨的角色往往会获得某种形式的、带有魔力的帮助。当我们处于背水一战的境地,面临着某种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挑战时,我们常常会发现自己拥有某种原本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力量。这种力量赋予我们足够的能力,让我们得以成功冲出困难的重围。


或许人类的心中充满了碎片人格,如果自我能够与其隐藏的伙伴建立起良好的关系,那么这些碎片就能够被整合到一起,形成统一的整体。

有时候,主人公并没有采纳魔法动物提供的解决办法。心灵的不同部分之间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建立信赖关系。


小王子想要给金马配上金鞍,这种愿望同他想要把金鸟装进金笼子里的愿望一样,具有逻辑上的合理性。自我喜欢事物井然有序的样子,喜欢让每样东西都在它该在的地方。但无意识并不是这样起作用的。狐狸想让小王子知道意识并不能独立存在。金子与太阳有关联,而太阳是意识的象征。金马鞍和金鸟笼或许看起来美妙绝伦,但小王子若是给它们配上金马和金鸟,就会导致失调的局面。金鸟笼和金马鞍并不能创造必要的平衡。


自我难以接受人性的动物面所拥有的某种智慧。在心灵的不同部分得以和谐共处之前,它们之间不可避免地会存在分歧和冲突。但这样的状态也是合理的,它们并非从一开始就必须保持融洽的关系。想要一步到位地解决问题,这样的期待本就脱离现实。狐狸被一次次不听劝告的小王子搞得十分懊恼,但狐狸并没有就此抛弃他。成长需要重复,一个人在成功之前会经历很多次失败。但这并不是说失败就不会带来痛苦。小王子每一次不听劝告后都被关押并被判处了死刑。失败有时候会让我们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找不到任何出口。但倘若我们不放弃,坚持下去,我们就会得到帮助,获得更多机会,最终走向成功。


个性化的第一步是与动物本能建立起和睦的关系,但是我们必须将动物本能从暗处拎上来,使之拥有人性,才能真正完成个性化。无意识必须成为自我,狐狸必须被杀死,这样它才有机会重生为人。


任何改变都会破坏旧有的存在方式,因此以暴力作为隐喻是合适的。使用暴力的行为还表明了人类对力量的需求。驯服原始本能并不容易,高度发展的自我力量必不可少。


动物性帮助我们完成了那些仅凭自我无法完成的任务,但动物性也能吞没我们。我们把动物性的力量融入自我的能力是有限的。动物性一旦过量,就可能带来失败和毁灭。主角被自己还没能力掌握的力量吞没是常见的神话主题。在迪士尼动画片《魔法师的学徒》中,米老鼠试图用魔法师的巫术取水,但米老鼠很快就控制不住它召唤出来的这股力量了。

在能够安全地使用魔法力量之前,童话里的角色必须先对自身进行训练。这些角色常常需要接受纪律训练,让自我能够更有效地管理自身与无意识的关系,就像骑手学习如何驾驭马匹一样。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可以从忍耐沮丧、调节情绪、抵抗冲动等方面的能力看出一个人自我力量的高低。


从某些方面来说,《小哥哥和小妹妹》是《金鸟》的反面。在《金鸟》这则故事中,主人公必须学会听从他的本能。而在《小哥哥和小妹妹》中,小哥哥必须学会对抗自己的本能。我们在现实生活中面临的问题是既要在某些时候学着听从本能,又要在另一些时候试着抵抗本能。有些时候,我们会过分纵容来自无意识的本能,在这种时候,自我若想维持完整的人性,就必须学会对抗这些本能。有些时候,我们不明智地忽视了本能,在这种时候,自我得学会把纯理性的判断放到一边,与古老的搭档联合起来。我们需要根据具体情况随机应变,在接受本能冲动和对抗本能冲动之间灵活地做出选择。在《小哥哥和小妹妹》中,溪水被施了魔法,因此两位主人公必须抑制对溪水的渴望。我们必须先搞明白任务是什么(服从还是抵抗),在此之后,我们才能专心投入,集中精力去完成该做的事情。而每一个人每次面临的情况都是不同的。

小哥哥的任务是表现出约束力。他拥有的自我力量不如小妹妹,但是通过两次对诱惑的成功抵抗,小哥哥起码避免了变成猛兽之后吃掉小妹妹的命运,只是变成了一头不会伤人的小鹿。

小妹妹看到小哥哥变成动物后哭了,许诺永远不会离开他。她解下自己的腰带,将其套到小鹿的脖子上。然后她捡来一些芦苇,用这些芦苇编了一条绳子,将这条绳子固定到小鹿脖子上套着的那条腰带上。从某个角度来看,她对待小哥哥的方式似乎并不友善。通过给小哥哥套上项圈和绳子,小妹妹正在剥夺他的自由。但是换个角度看的话,小妹妹迈出了帮助小哥哥重获人性的第一步,她开始尝试着驯服野生动物。这就像鞋匠和妻子给小男人缝制衣服一样。衣服让小男人获得了足够的人性,得以让无意识融入有意识的自我,而小妹妹的项圈和绳子将小鹿从纯自然的状态中拎出,并将其送入与自我更为密切的关系之中。


驯服一只野生动物不仅能使它变得独特,还令它拥有了温柔的特质,变得既凶猛又顺从。动物本能保留了其力量,但这份本能已被自我看到,于是自我便可以与之合作。驯服过程将原始而野蛮的本能从无意识的暗处拎了出来,使之能够被自我所解读。狐狸告诉小王子:“人只有在驯服一种生物之后才能真正理解它。”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14 周二:

既然我们已经明白众多童话故事的核心主题是个性化,那我们还有必要花时间去一则则阅读这些故事吗?这么辛苦地逐篇读下去还有意义吗?我再一次想到了沃尔特·惠特曼的那首诗——《当我聆听博学的天文学者》。研究图表和数学公式是一回事,“在绝对的静谧中,望向星辰”是另一回事。知性地阐释童话故事和真的去阅读童话故事并不是一件事。而两者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故事影响大脑的方式有几分特别。

故事的重要性首先体现在童年时期。心理学家提出了一种理论,认为儿童可能是通过听故事来学习道德行为的,而不是通过理解抽象规则来学习道德行为的。规则是经过归纳和概括的文本,让孩子去理解并运用这些规则可能会有难度。相反,故事通过角色来说明道德准则,孩子很容易对这些角色产生认同感。在孩子面临具体的道德难题时(比如打碎盘子后是否要说实话),爱看《冰雪奇缘》这部电影的孩子不会问自己“根据道德准则,我应该怎么做?”,而是会问自己“安娜会怎么做?”。孩子运用经验来处理问题,而非运用理性的规则来处理问题。

对角色产生认同感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孩子需要认真地体会主人公在故事中经历的考验与磨炼。孩子既要运用智力去理解故事的意思,又要运用情感去理解主人公的内心感受。从这个角度来看,角色后续的成长很像听故事的孩子的道德觉醒过程,因为只从智力层面去理解个性化的过程远远不够。荣格学派的学者约兰德·雅各比说过:“只有情感体验才能够释放我们的内心,只有情感体验才能带来必要的变革和能量的转变。”

情感体验和知性理解不同。正如荣格所说的那样:“两者之间的区别大概相当于‘在教科书里读到一种严重疾病’和‘真的得了这种疾病’之间的区别。”故事位于知性理解和真实的情感体验之间的某个地方。听故事的时候,我们通过他人的经历来间接感受这些事件。故事中的角色体会到的痛苦和喜悦等情绪让我们感同身受。故事带给我们的远远不仅是客观的事实和纯粹且知性的阐释。故事带着我们进入了情感体验的领域,而荣格将情感体验视作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要素。

阅读故事的时候,我们体验到的间接感受会有多真实呢?从神经科学的角度来说,答案是非常真实。倾听故事的时候,你的大脑会和故事里的主人公的大脑有同样的反应。如果你正在倾听的故事里有人在拼命奔跑,想要躲开袭击者的攻击,那么你的大脑中负责协调奔跑的回路就会被激活。如果故事中有人正在遭受疼痛,那么你大脑中被激活的就是处理疼痛的回路。出于这个原因,当你的朋友向你诉说他有次绊了一跤,导致膝盖往后弯的经历时,你会猛地退缩一下。来自帕尔马大学的精神生物学教授维托里奥·加莱塞认为,在我们聆听一段故事的时候,我们的大脑会产生“生理层面的体验,而非仅仅停留在精神层面的体验。我们能实际体会到他人的思想、动向、情感、直觉和生活经验”。

这个现象被描述为讲故事的人和听众之间的“心灵融合”,更正式的说法是“神经夹带”。研究人员扫描了正在交谈的两个人的大脑,他们发现在一个人讲述自己经历过的一段往事时,另一个人的大脑和讲述者的大脑里出现了同样的活动。这种神经夹带只会在有人讲故事的时候出现,除此之外的任何口头交流都不会引发这种现象。故事影响人类大脑的方式是其他事物无法复制的,正因如此,仅仅阅读童话故事的情节概述是不够的,我们必须阅读童话故事本身。


故事提高了我们理解他人感受的能力,从而提升了我们在人际互动方面的表现。换句话说,故事增强了我们的同理心。


读故事的时候,我们离开了自己的头脑,进入了故事中的各个角色的头脑之中。(如图17)我们有了另外的视角去看待事物,这激励我们将他人的幸福放在自身的幸福之上,使我们成为更有用的社会成员。


人们比较了阅读引起的意识状态的改变与冥想能造成的效果。我们可以通过阅读来获得冥想能够提供给我们的一部分好处:压力减少了,自尊提升了,抑郁的概率降低了。根据英国的一项针对成年人阅读习惯的全国调查,“平均来说,经常看书的人对生活更为满意,更加开心,也更能感到自己的事业是有价值的”。研究人员并非最近才得出这个结论,人类在几千年前就已经知道阅读对健康有好处了。世界上已知最早的图书馆属于古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其统治时期在公元前13世纪,根据该图书馆的大门上刻着的铭文,此地乃“灵魂的治愈之所”。

童话故事含有魔法元素,所以童话故事比其他故事更厉害。我们可能会忍不住思索这个问题:除了帮助我们更好地与他人相连,童话故事是否还有别的功能?我们已经知道魔法是无意识的语言,那么我们能否证明童话故事还能帮助自我与无意识相连?苏博茨基是前文中出现过的一名心理学家,他用“加大赌注”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成年人的魔法思维。


全世界的人都喜爱童话故事,这些来源广泛的故事给我们带来了深刻的影响。孩童时期的我们热爱童话,长大后我们一直记着这些童话。童话之所以有着如此强大的影响力,是因为这些故事在演变了几百年或者上千年之后已经成为高度精练、极其有力的文本,诉说着在自我和无意识的联合不断增强的过程中产生的各种奇妙的事件。

我们渴望理解那些强烈影响着我们的生活的不可控力量,在这样的需求下,童话故事应运而生,但童话故事并非唯一由此产生的魔法传统。在信徒们的眼中,有些魔法艺术不仅描述了那些不可控力量带来的影响,还是可以创造财富或发现世上的隐藏真理的力量之源。虽然我们现在明白曾经的一些魔法传统只不过是徒劳的尝试,但其依然具有很大的价值。通过研究这些魔法传统,我们可以获得知识,但这些知识并非与外部世界有关,而是与我们自身有关。锁在我们内心深处的宝藏等待着被发掘的那一天。


变铅为金的想法或许看着古怪,但其背后的理论从直觉上来说是有些道理的,而且这个理论与现代自然科学所基于的理论也并没有多大的不同。炼金术士认为所有实物都由两个部分构成:一是形式,二是质料。质料使得物体具有实体,形式则赋予物体以颜色、形状、质地等具体属性。一切物体隐含的根本质料是一样的,而形式为每一个物体赋予了独特性。一个物体想要存在,形式和质料缺一不可。你无法单单拥有质料,因为你不可能拥有一个没有任何属性的实物。没有物体可以不具备形状、质地、颜色和重量。纯粹的形式也无法独自存在,形式是非实体的,它没有躯体,只是一个构想。一个物体的存在需要形式和质料相互结合。


我们很难确切地知道哲学炼金术士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正如炼金术的大部分方面一样,哲学炼金术士的思考过程和他们的最终目标都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尽管如此,我们却不难想象为何这些炼金术士会认为化学反应可以很好地象征转变。当两个化学物质发生反应的时候,某种与我们习以为常的现象所不同的情况就会出现。在通常情况下,将两个物体混合在一起之后,我们可以在混合物身上看到两个物体原本的某些属性,比如我们能看到倒入咖啡里的奶油。而另一方面,化学反应创造出了新的东西,这种东西与化学反应前的原有物可能已全然不同。


荣格认为魔法传统及其基于的故事是对无意识的描述。荣格对哲学炼金术士的研究尤为感兴趣,他认为哲学炼金术士所做的化学变换研究是某种对个性化过程的隐喻。个性化是心理变换,是由自我和无意识的超然结合而造成的。


我曾在前文中提到过投射,当时我提及了将自身的阴影投射到他人身上所引发的结果,即虚伪和否认。这是一种具体且危险的投射形式,不过我们还可以从更为广泛的意义上去理解投射。人们感知到现实后,通过投射将现实调整并塑造成能够反映自身无意识的模样。荣格曾这样写道:“投射将世界变成了一个人自身的未知面的复制品。”


正如我们讨论过的那样,在来自感官的所有数据中,能够进入意识的那部分数据是被高度处理之后的版本。在意识体验到信号之前,无意识的脑回路会先把这些数据翻译成头脑里的意识区域能够处理的样式。在这个过程中,无意识的脑回路还会将自己的解读添加在这些数据上。翻译和解读导致了投射的出现。无意识决定了感官接收到的数据究竟传递了怎样的信息,而你察觉到的便是这样的信息,而非真实信息的精准的复制品。


古希腊哲学中有一个用于描述此类主观感觉体验的词。这个词是phantasiai,意为来自感官的原始数据与对该数据含义的判定的结合体。因此,方块B的phantasiai便是眼睛记录的亮度经过“校正”后的样子。“校正”的标准便是大脑做出的判断:方块B的真实颜色肯定更亮,因为圆柱体的阴影降低了其亮度。从语言学上来说,phantasiai与phantom(梦幻之物)和fantasy(虚幻的想法)这两个词有关。梦幻之物和虚幻的想法都没有现实基础,因此phantasiai这个词是在提醒我们,我们观察到的事物与客观世界里真实存在的事物或许是不同的东西。我们认为的客观现实在很多时候只不过是无意识的先入为主的成见。在这种影响比较小的时候,其中的区别只是亮度上的些微校正。但是在这种影响比较大的时候,phantasiai可以赋予这个世界以各种原型的力量。

如果你将一张硬纸板剪成V字形,并且用光源从上方照射硬纸板,那么它便会在地面上投出V字形的阴影。在这种阴影从左向右移动时,位于地面上的小鸡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是等到这种阴影从后往前移动时,关于掠食者(鹰)原型的投射便会被激活,小鸡随即发狂发癫。有时候,投射用微妙且不易察觉的方式调整着我们的世界,它可能会创造出一种视错觉,也可能会赋予自然现象以情感内涵。举例来说,阴云密布的天空会给人一种阴郁忧伤的感觉。但倘若投射激活了原型,我们便可能产生惊骇或狂喜的情绪,甚至可能会彻底地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

有些原型会以我们可以预料到的方式被激活。拿个橡胶蛇到朋友面前晃一下,你就能激起他脑中的掠食者原型。但对那些反映了某个人所独有的特点的原型来说,其激活方式就不那么明显了。总而言之,事物越是陌生,就越能唤起我们的投射。观察你不熟悉的东西时,你必须花更多的时间去想象它的构造,而你的个性会直接影响它在你脑海中产生的投射。焦虑的人往往会在周围的事物上投射危险,因此他们常常会觉得陌生的环境和人很危险。相反,社交达人会在他人身上投射仁慈和友善,因此他们会很喜欢认识新的人。

含糊不清的东西也容易引起投射,因为我们的大脑会将缺失的部分补上。倘若我们在暴风雪后走出门外,看到每一根树枝上都盖着一层厚厚的雪,我们便会觉得眼前的景象要比平日里的样子更具有魔力。大雪将我们熟悉的景象覆盖住,引起我们的原型投射,进而在这种景象中注入了魔法。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15 周三:

投射会引发意识的非日常状态。当我们凝视冬日的第一场雪时,威廉·詹姆斯所说的环绕在理性意识周围的那层犹如蝉翼般轻薄的屏障便被穿透了。在那么几个片刻,一阵魔法袭来,改变了你四周的世界。黑暗的影厅里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当模糊且虚幻的威胁在银幕上快速穿梭时,世界变了,它不再是我们通勤上班途中的那个世界,也不再是我们从小超市的货架上拿下一盒牛奶时的那个世界了。

不管是黑漆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房间,还是如同被施了魔法的下雪天,它们都将我们从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中拎了出来,使我们的意识进入了微妙改变后的状态。理想男性和理想女性的原型形象投射更具有戏剧性,这种投射能够让普通人看起来好似男神和女神,因此人们会患上被称为“坠入爱河”的暂时性精神失常,让意识产生长达数月的非寻常状态。投射可以为大部分东西注入来自无意识的活力。


一旦你入迷了,投射现象就会发生。

日常投射不像阴影投射那样总是坏的,它既有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通过产生被称为厄洛斯的情感联结,日常投射赋予了四周之物引起我们兴趣的力量,这显然是好的一面。在日常投射的作用下,我们得以在外部的世界里与自己的无意识相遇,有机会将无意识中的一部分内容融入自我,在个性化的道路上不断前行。坏的一面在于,日常投射扭曲了我们四周的人和物,导致了失真的结果。我们看不到这些人和物的真实模样,能看到的只是我们自身的隐藏面庞的写照(这是荣格的表达方式)。失真可能会让我们做出糟糕的决定,也可能会导致我们与周围的人产生不必要的冲突,比如焦虑的人会在陌生人身上投射敌意,这是一个由厄洛斯搭建的无意识联结带来负面影响的例子。


投射创建的联结不仅存在于人与人之间,还存在于自然之物和心理体验之间。向雷电投射威严和力量的原型时,我们的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便产生了联结。此类富于幻想的联结随处可见。在相似律的作用之下,金子成了国王,辉锑矿成了狼。

在炼金术中,相似律被称为“相当”。一句箴言最为清晰地表达了相似律的内容:“如上,同下。”赫耳墨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的翡翠石板上刻着最为著名的炼金术文本,上述箴言便是由这份炼金术文本的其中一句话浓缩而来的:“下与上相似,上与下相当,一物的奇迹由此实现。”对其最初的阐释是这样的:宏观世界(宇宙)里发生的事情与微观世界(个人)内部发生的事情相符,反之亦然。我们可以在占星术中非常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按照占星术的说法,某人出生时众恒星与众行星的位置会影响这个人的性格以及他一生的命运。上文中的“一物”意义不明,但是这个“一”的概念在炼金术里非常重要。神秘格言“合众为一”是“往来相当”的基础。如果全部的事物都在一个巨大的统一体中来回流动,那么它们必定都以某种隐藏的方式相互联结。

现在我们已经明白,所有的原型都拥有光明面和黑暗面,众神既赐福又诅咒。另一组在原型中找到了统一的两重性是“地”与“天”。“地”指的是地下或地里之物,洞穴和生活在地下的动物是其原型的象征物,总而言之,地球上的万物都是它的原型的象征物。“天”指的是向上之物,小鸟、星辰与天使可象征其原型。

我们可以拿维纳斯来举例子。女神维纳斯是爱欲原型的化身,其影响力(将行星神与人类体验相联结的往来联系)既包含地之元素,亦包含天之元素。维纳斯身上象征着地的一面包含了肉体欲望,象征着天的一面则包含着将心爱之人的幸福放在自身幸福之上的无私之爱。自我可能会认为,在维纳斯身上,天的一面要比地的一面更高等,但两者都必不可少。若是没有地的一面,自我根本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更不可能有机会做出孰优孰劣的评价了。原型之中天地两面的联合统一是“如上,同下”的又一则证明。高和低合二为一。


两个重要的炼金术过程——循环和联合。

转变由两部分构成,一是旧的事物死去,二是新的事物诞生。转变既具有破坏性,也具有创造性。在银色的金属钠与黄绿色的氯气发生化学反应之后,两者均会消失,白色的食盐随之诞生。当威廉·华兹华斯写下“孩童是成人之父”时,他描述的也是类似的事情。在人生之路上,我们会经历数不清的转变。每一次转变结束之后,旧的自我都会死去,新的自我都会诞生。那些抵抗这些转变的人,那些紧紧抓着破烂不堪的废旧之物不肯放手的人,将自己放到了与这项生命规则相对立的位置。有时候,超越功能会导致一场大的灾难。毁掉一个人珍视的一切,是为了强迫他回到迈向成熟的道路之上。倘若事情发展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我们会说“推倒重来吧”。在神话中,这个过程以凤凰涅槃为象征。凤凰在衰老之后浴火燃烧,重生为雏鸟。我们在提纯金子的炼金术配方中看到了反映这个过程的内容:被狼吞食的国王借助着火的力量得到了重生和净化。


通过想象物体所具有的人格,投射赋予世界以生命。投射使我们能够看见无意识的施动者,并且可以更容易地理解它们。由无意识投射而来的最为复杂的人格,大概要属古代神话里的众多男神和女神的人格了。众神的神性特质使他们远在凡人之上,但他们的影响力却不局限于天空。他们的灵魂不仅栖居于行星和星座之上,还出现在地球物质的内部,尤其频繁地出现在金属之中。这样一来,他们的灵魂就处在炼金术士可以接触到的范围之内了。炼金术士将众男神和众女神的象征放在他们的瓶瓶罐罐里熔化、煮沸,向其祷告,盼望能够揭晓众神的奥秘,从而利用众神的力量。


众行星不仅以各不相同的特质决定了地球上众多金属的属性,还影响了人类的心灵。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行星神是无意识的内部施动者的化身。和所有无意识的内容一样,这些行星神既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黑暗的一面。他们借助情绪、激情、欲望等大量手段,有时伸出援手,有时进行破坏。


循环是指反复处理炼金术原料的过程。炼金术士认为这种操作很有必要,不然他们就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弗朗兹是这样描述循环及其与心理转变的关联的:

原始质料必须经历持续不断的冲洗和精炼,因此整个工作流程的第一步便是反复蒸馏、冲洗和清洁。有的炼金术文本里要求将上述操作重复九次,有的文本里要求重复操作十五次,还有的文本里要求重复操作十年。这真是相当漫长的一个步骤,有时候,这就意味着对同一个问题的方方面面进行无尽无休的演练。这就是为什么在炼金术文本中,作者总是在暗示该项操作可以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需要没完没了地重复做同一件事,就好像我们会不幸地一次次陷入各种不正常的状态中,久久无法将问题解决,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审视这个步骤。

引领我们走向转变的那类成长总是需要许许多多次失败的尝试。以戒烟为例,人们平均需要尝试十次,才能真正做到长期戒烟。正如马克·吐温所说的那样:“戒烟是世界上最容易不过的事了。我之所以对此有所了解,是因为这件事我已做过成千上万次。”托马斯·爱迪生在研发白炽灯泡的时候就经历了这种关于循环的挑战。想找到不会瞬间烧坏的灯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爱迪生没有放弃,将一次次的循环磨炼从头坚持到了尾。他说:“我没有失败。我只是找到了一万种行不通的方法。”

人类需要不断重复同样的挑战,一次次犯下同样的错误,然后才能获得持久的成长,这样的主题在宗教里很常见。转世的信念在佛教和印度教中格外强烈,但古希腊人、古罗马人、古克尔特人和古条顿人同样具有此种信念。基督教神学虽然不支持转世的说法,但天主教徒相信炼狱的存在,他们认为,离世之人需要先在炼狱中完成净化,再进入天堂。但丁在他的《神曲》中将炼狱描绘成一座山的形态。(如图24)亡灵们一圈圈地绕着山向上攀爬,每爬完一圈,就克服了七宗罪的其中一项。

有些大教堂的中殿内含有迷宫,象征着走出罪行、迈向救赎之旅。(如图25)当你刚刚迈入迷宫时,你会有一种自己在直接朝着中心走去的感觉。我们会在刚刚遇到一个难题的时候觉得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只要改变自己的行为,做出理性的选择,我们便能走向成功。在大部分情况下,我们会在一开始迅速前进,但很快我们就会开始倒退。我们在现实生活中面临的情况也是这样,迷宫里的朝圣者会发现脚下的这条路正带着自己往目标的反方向前进。迷宫中没有捷径。要是我们想走到中心,我们就需要把迷宫的东南西北这四个方向都走一遍。

一旦我们认识到自己生活中的循环,我们就能看到他人生活中的循环。这种认识相当重要,在基督教里,它甚至变成了一种在道德上必须履行的责任。在《圣经·马太福音》中,彼得问耶稣:“主啊,我弟兄得罪我,我当饶恕他几次呢?到七次可以吗?”耶稣说:“我对你说:不是到七次,乃是到七十个七次。”

但丁的炼狱令人想到循环,我们可以在山顶找到关于联合(互补的对立之物合为一体)的象征。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16 周四:

我们在《金鸟》这则故事中看到了循环在童话里的样子。年轻的王子一次又一次地对狐狸的话置若罔闻,每一次都落得被判死刑的下场。狐狸虽被惹恼但保有耐心,从未就此放弃王子,总是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1993年上映的喜剧电影《土拨鼠之日》讲述了一则关于循环的现代故事。比尔·默里在电影中饰演一名自私自利、愤世嫉俗的男子,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过同一天,直到他学会了爱和同情,才终于摆脱了这种处境。

循环常常涉及一个人为了得到成长而付出的内在努力,但循环也适用于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传奇的命运之轮便是其象征。命运之轮从不停止转动,它随机地给我们这些凡人带来好运或厄运。我们无法掌控命运之轮,唯一可做的事情便是平静地接受这种永恒的转动。这种平静地接受生活里的起起伏伏的态度在佛教和斯多葛学派中扮演了最为重要的角色。

循环结束后,最后一步便是联合,对立的双方走向了统一。在荣格看来,这一过程象征着个性化。人们认为某些反应物是阳性的,而另一些反应物则是阴性的。不过,在不同的背景下,某个反应物的性质并不确定,就算它现在是阳性的,换个背景之后它可能就变成阴性的了。酸在通常情况下是阳性的,因为酸会腐蚀其他物质,看起来就像是在战斗和进攻。与之相反,人们认为银是阴性的,因为它具备光滑和美的特质。银容易失去光泽的特点反映了它的易变性,而在那个时候的人看来,易变性是情绪变化多端的女性所拥有的一种特质,与他们眼中稳定而理性的男性气概相反。

联合是这两种对立特质的结合。在炼金术图示中,这种结合以性、婚姻和阴阳人为象征。阴阳人即雌雄同体的人,这样的人不可思议、令人敬畏,既是男性,亦为女性。(如图26)

在许多神话中,原始人类都被描绘为阴阳人,用以表现一种完整统一的状态。柏拉图在他所写的《会饮篇》中讨论了爱之本质。在这本书中,诗人阿里斯托芬向大家讲述了一则关于远古时期的阴阳人的神话。这种雌雄同体的阴阳人十分强大,他们爬到了天界,对众神发起了攻击。为了保护众神,也为了教训人类,让他们摆正位置,宙斯将这些阴阳人砍成了两半。阿里斯托芬认为,浪漫爱便是被宙斯砍成两半的阴和阳对彼此的渴望,这反映了他们想要回到完整统一的初始状态的愿望。

在印度神话中,身为男性的湿婆和身为女性的帕尔瓦蒂共同组成了阿尔达纳里什瓦拉神,该神象征着宇宙中的阳性力量和阴性力量的结合。这样的结合让我们回想起乌洛波罗斯,因为这场神圣结合产生了整个宇宙,代表了大自然永恒的繁殖力量。阴阳两性一经分割,乌洛波罗斯便丧失了这种自我繁殖的力量。

英语中的hermaphrodite(阴阳人)这个词是由两位希腊神的名字经过合并和变形而构成的,这两位希腊神的名字是Hermes(赫耳墨斯)和Aphrodite(阿芙洛狄忒),分别对应着罗马神墨丘利和维纳斯。墨丘利象征着逻各斯——客观的、分析性的思维,维纳斯则象征着厄洛斯——因入迷而导致的、由欲望所驱使的那种与世界的主观关联。

在炼金术配方中,联合会产生一种被称作“苦水”的神秘圣水。苦水之所以苦,是因为我们与无意识的最初接触并不愉快。将注意力转向无意识时,我们首先遇到的便是自己的阴影。同样地,公主在初遇青蛙时觉得青蛙令人恶心。在个性化的起始阶段,我们获得的对自身的洞悉并不总会让人觉得备感荣幸。我们必须面对“苦涩的事实”,而这份苦涩可不会始终让人感到愉快和放松,有时候它会令我们泄气到不再继续追求对自我的了解。但倘若我们坚持不懈,我们便会实现最终目标。在炼金术里,最终目标便是以贤者之石作为象征的。

阴阳人有着强大的力量,因为他们具备完整性。阴阳人手中的Y代表了大自然的本质存在,即阴阳双全。


。不过他们早晚会意识到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们的生活必须以几乎无法想象的方式发生改变。出乎意料地,他们在此时获得了平静。在他们最惧怕的事情成为现实之后,他们找到了平静和安宁,就像是变成了一动不动的石头。接受培训的时候,成瘾专家被告知过要等待病人来到这种静止的状态。因为这意味着转折点要来了,专家可以将对病人的治疗从讨论阶段转移到行动阶段了。

“伟大的工作”的起点是原始质料,一种较为低贱的物质。正如一则古老的炼金术格言所说的那样,用来制作贤者之石的材料“价格低廉,随处可见”。另一则格言则表示“材料出现在污物和垃圾之中”。炼金术士与《青蛙王子》里的公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初次接触远古的无意识会令自我感到恶心,但是通过努力和长久的坚持,这个一开始看起来丑陋的东西在变形后成了极具价值之物。对公主来说,这种极具价值之物是她的真爱;对炼金术士来说,这种极具价值之物是贤者之石。

克服对心灵原始面的下意识的厌恶并不容易,但个性化正是从这个举动开始的。无意识的内容通过个性化进入了自我,以便其受到光亮的照射,变得更有人性。荣格引用了炼金术士莫里埃努斯的话:“接受粪堆里被人踩过的污物吧,如果你不这么做,你在登高时便会没了台阶,从而摔个四仰八叉。”如果你拒绝了看似低劣之物,那你也就失去了站立所需之基底,无法走向更高的地方。

人类是自己的炼金术士,但我们“炼金”的方法同古人的方法并不相同。心理学告诉我们,投射将世界抹上了无意识的颜色。控制人类命运的行星神住进了人类的心灵深处,关于宇宙的炼金术箴言“如上,同下”来到了个人层面:如内,同外。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17 周五:

正如炼金术士莫里埃努斯提醒我们的那样,没有低处,我们就无法到达高处。

有一点很重要,我们需要记在心里:非理性和错误是两码事。非理性的看法来源于非理性的思考过程,而非理性的思考过程有着巨大的价值,因为并非所有的问题都能用理性的方法来解决。此外,正如我在前文中所说的那样,头脑中的非理性部分拥有庞大的信息处理能力,可以帮助我们解决那些对意识来说过于复杂的问题。在很多情况下,这些未被看见的过程成为理性的深思熟虑的出发点。比如说,关于公正的直觉告诉我们杀人和偷盗是错误的,而理性则将这份直觉扩充成堆满法律手稿的图书馆。

直觉的源头是隐藏的,所以古人编出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来解释我们如何获得了这些内部的知识。柏拉图等古代哲学家认为,人类在出生的时候就已拥有知识,而学习是一种重新记起这些知识的方式。他们认为人类的灵魂在人类出生之前穿越了七颗行星各自附着的球面,然后才降临到地球上。在这个过程中,人类从每一颗行星中获取了知识。在直觉出现的时候,我们实际上是在取用来自这些行星的知识。


构想是完美的,而每一次的构想在物质世界中的实践都是不完美的。

这些哲学家还注意到,物质世界里的一切都处于持续不断的变化之中。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指出,你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哪怕只过去了一秒,现在的河流也已不是刚才的河流了。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橙子。一只橙子肯定处在逐渐成熟、逐渐腐烂、归于尘土的道路上。物质世界里的一切都处在变成另外的东西的过程中,正因如此,物质世界被称为“变世界”。而抽象概念是恒定不变的,比如关于线的概念。古代哲学家将不变的抽象概念同物质相对比,将概念世界称为“定世界”。


从魔法的角度来看,最重要的数字是整数一到十。这十个数字描绘了一个宇宙中的进程,讲述了出生、成长、死亡、超越然后回到统一的故事。在许多古代传统中,一切都从“一”开始,从万物的起点和终点(乌洛波罗斯)开始。“二”是灾难性的分离,将“一”撕开,为多样性做好了准备,让“一”成了“多”。“三”是第一个关于灵魂的数字,赋予了不可知的原始质料以可理解的形式。“三”是火花,令物质迸发生命。“四”是关于物质的数字。“三”与“四”的组合,即“形式”和“质料”的组合,使得因“一”裂开而出现的种种物体有机会区分彼此、获得身份。“五”是关于人类意识的数字,“六”是关于人类在物质世界中前进的数字,“七”是关于内在成长的数字。“八”带着我们进入超越理性的神秘世界,“九”是旅程的最终段,带着我们来到“十”这个神圣的数字。“十”是被毕达哥拉斯学派崇拜的数字,同时拥抱统一和关于神秘超越的多样性。


“一”是统一的原型。“一”就是“全”。“一”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事物,它包含天地万物。一切都源于“一”,一切也将回归到“一”。在宇宙诞生的那一刻,在大爆炸发生的时候,宇宙是以单一的点而存在的。除了那个无穷小到接近于零的点之外,宇宙中什么都没有。这个无限小的点包含了全部,容纳了一切。

乌洛波罗斯是“一”的其中一个象征。在我们还未醒来、还未拥有意识的时候,我们与大自然是一体的。最终,在我们死去之后,我们又会回到大母神之中。光灭了,我们与大自然再次形成统一的整体。


《圣经》中关于亚当和夏娃的故事也描绘了意识的觉醒过程。在人类堕落之前,世界上只有善和统一,亚当和夏娃并不需要同自身内部的邪恶面做斗争。他们本能地、毫不费力地就能保持善良,他们的意志与上帝的旨意是一致的。

吃下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之后,亚当和夏娃才开始意识到两重性的存在。至此,他们具备了看到两面而非一面的能力。他们不得不做出选择,因为统一的状态已经被折断。基督教教义将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的行为称为“原罪”,因为此乃反叛的行为。但亚当和夏娃的这项行为也被称作felix culpa,拉丁语中的“幸运的罪过”。人们之所以用“幸运的”来描述他俩的行为,是因为这一举动引出了上帝化身为耶稣来到人间的奇迹。我们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将其看作幸运的举动。这则故事告诉我们,亚当和夏娃的此等行为给了人类选择善或恶的能力。这项能力可被视作授予了人类高贵的头衔。选择与人为善远比在不知不觉中做善事要难。通过从无意识的完美转变为有意识的不完美,人类的堕落在某种意义上构成了一种道德进化。

意识觉醒导致的心灵分裂既有正面的特质,也有负面的特质。尽管人类在获得道德责任之后得到了提升,变成了更高级别的存在,但我们通常从负面角度来理解两重性,正如我们在“阴一套阳一套”“说一套做一套”“两面派”等说法中看到的那样。在埃德蒙·斯宾塞的史诗《仙后》中,善良的公主名为尤娜(Una),邪恶的女巫叫作杜艾莎(Duessa)。两人的名字分别由数字“一”和“二”演变而来。杜艾莎的主要特点是表里不一。她总在欺骗,真实的她和表现出来的她是两个不同的个体。而尤娜的外在形象和内在形象是完全一致的。

正如我们在关于阴影的那个小节里看到的那样,“二”不仅象征冲突,还代表平衡。“二”是朝着互补两极的分裂:男与女,日与夜,太阳与月球,物质与精神。原型会将对立的事物统一起来,这也是原型无法被自我理解的部分原因。在对立之物被分开之后,难以理解的混乱变成了易懂的秩序。“一”超出了理性自我可以接受的程度。理性需要两重性。

我们可以这样解读《圣经·创世记》里出现的创世神话:上帝通过分离对立之物的方式,从混乱中创造出了秩序。“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神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昼夜。’”

让我们离开宇宙,看看两重性在个体层面扮演的角色。这样一来,我们就会发现,分离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我们离开母亲的子宫——如同乌洛波罗斯般自给自足的天堂,进入相对孤立的冰冷世界。经历了出生时的这次分离之后,婴儿逐渐形成了意识,此时第二次分离开始了。自我脱离了其本能的起源处。正如我在前文中提到过的那样,成长的过程就是自我不断增强的过程。随着孩子逐渐成熟,他们学会了先思考再行动。他们被教导要压制本能,要控制情绪,要获得理性思考那令人生畏的能力。

但是通过增强自我而获取的对环境的操控力,是以失去赋予生命以魅力的魔法作为代价的。正如苏博茨基在他儿子身上观察到的那样,我们不再感到大自然对我们有特定的兴趣了。我们与自身的起源(深层的、非理性的无意识)之间的关联被切断了。这样一来,我们就产生了想要回到统一和谐的极致快乐中的强烈渴望。我们可以通过睡眠来进入无意识的状态,也可以通过醉酒来变得神志不清。我们渴望逃离冲突,躲避复杂,摆脱人类需要面对的种种矛盾,从而恢复到“一”的简单状态。但是我们没办法回头,我们只能向前走。


“三”象征联系、灵魂和理解的原型。“三”是对“一”发出的第一个回音。“二”将统一的“一”分割成两个对立之物。“三”将这两个对立之物结合起来,重新产生联系。“三”会带来联合并创造出统一,所以被毕达哥拉斯学派称为“爱”,而恩培多克勒则用“爱”来描述两种反应物结合后生成某种新的东西(第三种东西)这样的化学反应。当两个人坠入爱河时(这条爱河便是将两人相连的第三个实体),他们可能会感到彼此渐渐相融,合并成了单一的整体。爱愈合了让神话中的阴阳人备受折磨的分裂状态。在某种程度上,“三”为“二”的可怕分裂提供了正当理由。比起盲目且无意识的乌洛波罗斯所具备的统一状态,因爱而恢复的统一是更高层级的统一。


在最广泛的意义下,万物皆有灵魂,因为一切事物都拥有形状,都能够将原始质料变成具体的东西。正是精神,或者说思想,给原始质料注入了特征和意义。


在某种程度上,“五”令人回想起关于灵魂的数字“三”,但两者亦有区别。“三”是物质中的灵魂,是赋予无生命之物以生命的火花。“五”则将灵魂带到了下一个层级,这个层级的灵魂意识到了自身。“五”是人类的数字。“三”对统一有着强烈的回响,而“五”则没有这种反应。“五”距离“二”的分裂更近。“五”将有意识之灵魂与无意识之物质相结合,创造出了某种奇怪的新东西——被唤醒之后拥有意识的动物。

人类拥有五种感官,每一只手拥有五根手指。此外,我们还有四肢加一个脑袋,使人回想起四种物质要素加上“第五要素”。因此,五芒星,即五角星,是人类的象征。(如图31)五芒星上下颠倒时可以作为魔鬼的象征,用于代表堕落的人类,但它也可以有灵魂降入物质的积极的象征意义,用于强调有意识的灵魂和自然物质的奇特联合,这正是人类的境况。


“六”代表了物质方面的完美。在“五”这个层级,我们提到人类既有头脑又有身体——灵魂进入了物质。头脑在好与坏之间做出判断,身体对物质世界产生影响。做出判断(头脑)与根据此判断行事的能力(身体)的结合,赋予了人类通过富有成效的工作来改变世界的力量。人类用自己的身体不断塑造着物质世界,直到这个世界与头脑判定为好的东西相符。未开垦的荒地变成了令人愉悦的花园,于是我们到达了“六”——人间天堂。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18 周六:

在奥尔德斯·赫胥黎的反乌托邦小说《美丽新世界》中,我们看到了人间天堂的消极面。科学、技术和社会工程创造了表面上完美的社会,开开心心地接受灌输的公民在这里生活着。每个人的一切需求都能得到满足,然而每个人都是国家的奴隶。比起可能出现的暴政的危险,赫胥黎更担忧的是,种种琐碎且无价值的小满足或许会将我们心中更为崇高的渴求冲刷干净。

我们再一次来到了停滞地带,我们在“六”这里很容易被卡住。在人们获得了物质方面的完美之后,在人们来到了一切需求都被满足、任何物质愉悦均可获得的人间天堂之后,还有什么能够诱使人们继续往前迈进呢?人们该如何逃脱这个安全而封闭的六面体可能会构成的牢笼呢?


“七”是魔法数字,是代表转变的原型数字。“三”象征了灵魂最简单的形式,赋予了无生命之物以生命。“五”是觉察到自身的有意识的灵魂。而“七”这个灵魂已然意识到了某种比自身更崇高的东西。

“七”邀请我们抬头看,看向超越人间的存在。当古人抬头仰望夜空时,他们看到了七颗行星,嵌在各自附着的巨大球面之中。众行星的层级引出了“七重天”这一表述,它被视作最高的幸福状态。在中世纪,人们认为达到完美需要经历七个步骤,与“七重天”的表述相对应。数字“七”引领着我们去转变、去成长。抬头看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某种高于自身的东西,一种我们未能达到的完美和理想状态。这让我们渴望着变得比现在的自己更好。正如19世纪的神秘主义者乔治·麦克唐纳所写的那样:“想要改善的本能告诉我,我必须超越目前的自身。”


“六”的完美带来了静止和停滞,“七”的活力则提供了驱动力,令我们走在通往完整性的道路上。这是一条艰难之路,时常令人痛苦。为了成就新的自己,我们必须允许旧的自己死去,就像浴火燃烧的凤凰那样。一个孩子有朝一日必会长成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旧的身份必须先死去,新的身份才有可能出现。依赖于他人、需要被他人照顾的状态,必须转变为自主自立、能够照顾他人的状态,这种转变常常令人痛苦。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转变,比如戒掉睡前吃冰激凌的习惯,都能给人一种自身的一小块死掉了的感觉。死掉的这一小块便是习惯于接受这份令人愉悦的放纵的自己。

成为物质和精神的不完美结合(同时具备动物性和神性的喀迈拉)使人不舒服。奥德修斯的故事反映了这样一种普遍的感受:我们需要找到回家之路,我们还未走到我们所属的地方。正如荣格所写的那样:“我们的心里感到一阵火热,某种隐秘的不安啃咬着我们存在的根基。”我们本能地知道,这趟旅程是关于转变的旅程。我们还未到达我们应该到达的地方,我们还未成为我们想成为的那个人。“七”象征了这条艰难之路,这条走向完整和完美的道路。


人类的大脑无法理解“一”。我们想理解“二”和“三”也不容易,它们代表的概念太宽泛了。至于“四”“五”“六”和“七”,我们理解起来就容易了许多。但等我们来到“八”的领域,我们就再一次来到了超出人类的普通理解水平的地方。“八”是超越。

“八”与回归相联系,但这里的回归将要带着我们前往更高的层级。一周有七天,第八天让我们来到新一周的周一。西方音乐里的音阶包含七个音符。第八个音符回到了第一个音符,但是频率增加了一倍。在中世纪,洗礼盆是八边形的,这象征着受洗者获得了更高一级的新生。耶稣的复活发生在安息日之后的那一天,这是过去那一周的第八天,也是新一周的第一天。复活节庆典共庆祝八天,被称作“复活节八日庆典”。

更高一级的“八”与我们习惯的世俗世界不同。我在前文中讲过一则占星术神话:我们的灵魂在降临到地球的这一路上会穿过七颗行星所附着的七层球面,每穿过一层球面就获得一种来自对应行星的特点。马克罗比乌斯是生活在5世纪的一位罗马学者,他认为人类的灵魂从土星获得了沉思的能力,从木星获得了决策的能力,从火星得到了勇气和胆量,等等。根据以炼金术为主题的《赫耳墨斯文集》中的内容,人死之后,其灵魂会反向经历这一旅程,从地球出发,不断上升,穿越这七颗行星所附着的球面,并将最初从这些行星处获取的美德与缺陷一一奉还。最终,等所有的世俗特质都被除去之后,人的灵魂越过了七重天,来到了恒星所附着的球面,到达了宁静之所。谈到在通往个人成长的道路上剥去种种非必要之物的重要性时,中国的哲学家老子这么写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最能描述现代社会特征的数字是“六”。我们平时专注于处理物质世界里的问题,尤其是资源短缺的问题。通过对科技的运用,我们正朝着建造一个所有物质需求都能得到满足的人间天堂迈进。大部分人在“七”这个级别生活着。我们抬头仰望,意识到世上有比自身更完美的存在,不管这个存在是神明还是理想典范。我们渴望令自己变得更好,但如果想达到“八”之超越,我们就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成长、去体验。 开悟之人的言论,往往以解决悖论、统一对立之物为特征。除此之外,他们的言语中还有着对这个世界不加评头论足的全然接纳。

我在这里给出一段禅语作为例证:

春色无高下, 花枝自短长。 凡夫若知,即是圣人; 圣人若知,即是凡夫。

通过“八”,我们现在达到了可以达到的最稳定状态:恒星所附着的球面的平和与安宁。还有什么样的力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将我们从这种稳定的状态中拉出,推动我们踏上旅程的最后一段?


有时候,我们会被稳定性提供的舒适所诱惑。比起艰难行进,我们更愿意原地休息。但是艰难行进才是人类常有的状态,不管我们身处何方,我们总有下一步需要迈出去。倘若我们停留在已经破烂不堪的旧有的存在方式中,我们就永远无法找到幸福。我们生活在“变世界”之中,如果不向上攀爬,我们就注定会下坠。世上不存在原地静止这回事。


学习的过程,便是回忆起我们出生前就已拥有的知识的过程。在穿过那七颗行星各自附着的球面,来到地球的过程中,我们得到了这些知识。莱维认为塔罗牌可以解锁埋藏在我们身体内部的知识。

通过心理学手段,塔罗牌的象征体系或许能够赋予我们将无意识中的某些东西带入意识之中的能力。就像摄影师需要熟悉各式镜头才能理解光线如何构成摄影图像一样,人们需要熟悉心理结构的各个组成部分,也就是原型,才能理解我们与这个世界的互动如何塑造了我们。原型的激活发生在圣灵体验与梦境之中,如果我们想要在日常生活中遇见原型,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助象征的手段,诸如塔罗牌里的那些象征。象征是可以被感官察觉到的原型的有形表现。这些象征使原型的力量获得了人格,使其更容易与有意识的理解力产生接触。这样一来,我们在生活中就能够将其认出,并且更有效地运用它们。以上说法不如将全世界的知识收入囊中的说法那样激动人心,但是正如德尔斐箴言提醒我们的那样,对自己的认识是最重要的那一类知识。

现代人对塔罗牌的大部分象征都不熟悉,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分析的方式来弥补这个不足。我们可以将这些纸牌一一拆解,分辨出其中的每一处象征。然而,有一点很重要,我们需要记住,那就是此类分析并不能告诉我们纸牌的具体意义。基于其象征的本质,塔罗牌的意义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并且会随着每个人心理状态的变化而变化。

在我们熟悉了这些象征之后,倘若我们想要理解某张牌的含义,我们就需要用这些象征去打开藏在人们的想象之中的意象和构想之锁。我们领悟到的信息必须从无意识中浮现,这意味着这些信息不受意识的控制。这些含义可能会从纸牌里一跃而出,可能需要酝酿好多天才会出现,又或许不会有任何东西冒出来响应这些牌。与无意识打交道的时候,自我必须交付信任。象征和我们在有意识的情况下体验到的冲动、想法或情绪之间存在着蜿蜒漫长的道路,这条路可能让两者之间的关联很难被看见。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19 周日:

青年即将迈入“变世界”,他将会在那里失去他天然的完美状态,必须努力将其赢回。最终,他将在更高的层面重新获得完美。在发掘灵魂中的潜能的道路上,坠落将是第一步。倘若青年不经历旅程的痛苦与折磨,他将继续对自己的天赋与才能保持毫无意识的状态。

为什么这位高贵的青年被称作愚者呢?因为他代表了一场全新探索的开始。为了学习新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开放的态度,并拥有显露愚蠢的勇气。如果我们以专家的姿态踏入这场全新的探索,我们就会带着太多事先形成的想法。除了脑海里关于事物运行方式的现存模型,我们很难看到其他东西。无经验者的优势便是具备用崭新视角看待事物的能力。查尔斯·达尔文是一名业余的科学家,在他的研究领域从未拥有过专业的身份。格雷戈尔·孟德尔也是如此,这位现代遗传学的奠基人是一名奥斯定会的修士。若是我们想要超越当前的限制,我们就必须采用业余者的观念和思维方式,采用一无所知的愚者的态度。这必然会带来不安全感和一次次的失败,但那些行事谨慎、避免冒险的人将承受被石化的惩罚。想要获得进步,我们就得冒险。


当自然世界被来自精神世界的实体侵入和占据时,魔法便发生了。尽管弗朗西斯·克里克这位唯物论者告诉我们,人类不过是一堆神经元,但如果我们主观地看待这一切,我们就会觉得人类的头脑像是一个精神实体。不过,这个精神实体是不同寻常的,因为它附着在一个身体上。这种结合是通过魔法纽带产生的。尽管没有费米子和玻色子,但非物质的头脑魔法般地影响了物质的身体,并通过身体影响着世界。

魔术师将精神和物质组合到一起。自我的意图变成了使身体运转起来的决策,变成了可能带来重要影响的判断。愚者进入了“变世界”,必须做出选择,必须行使其意志。魔术师的右手指着上方,左手指着下方,体现了炼金术箴言“如上,同下”的含义。(如图36)魔术师拥有身体和灵魂,他知道自己必须对两者加以运用,最终在和谐的状态中将它们统一起来。

魔术师面前的桌上摆着施加魔法时需要用到的工具:权杖、杯子、剑和五芒星。为了顺利成长,他必须学会使用这些神秘的工具。魔术师暂时还没有拿起这些工具,还没有开始工作,但他很快就会这样做的。跟毫不费力地存在着的愚者不同,魔术师必须与这个世界建立密切的关系,必须在转变的道路上费力前行。


旅程中的每一段新路程都需要我们想出理解自身和这个世界的新方式,之前的那些路程中产生的经验会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但是新的路程会产生全新且陌生的挑战,我们需要想出新的解决方法。我们无法利用分析来解开这些难题,需要借助古老的本能赋予我们的灵感和直觉来适应新的情况。


若是自我想要存在,它就必须付出持续的努力去搏斗,以此与乌洛波罗斯的力量相对抗,避免被其吸收回去。

五芒星代表土,象征着精神活动转变为能够影响物质世界的某种东西。我们行使自己的意志,做出一些决定,让某些想法成为现实。


为了实现我们的目标——取得完整的个性,我们需要动用自身的全部能力。我们最先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建立通向头脑的隐藏区域的交通线。


在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原型在我们体内被激活。原型影响着我们理解自身经历的方式,左右着我们对这些经历的感受。此种影响通常发生在有意识的知觉之外。比方说,我们可能会对人一见如故,刚刚遇见这个人就感觉彼此之间有共鸣,但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更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是,我们的自我会编造出一套合理的说辞来解释此种不合理的感觉。我们可能会说:我喜欢那个人是因为她聪明,因为她有趣。但是我们之前也遇到过许多聪明幽默的人,这些人并未让我们产生这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在大部分情况下,是有别的什么情况发生了。

原型被激活时,最为明显的迹象就是自我进入了非寻常状态,比如说当别人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的时候,我们产生了过于激烈的情绪反应。在原型投射的影响之下,我们常常会感到摇摇欲坠、不知所措,我们可能会发现自己难以口齿清楚地说出心中的想法。在这种时候,我们言语笨拙,想法混杂,那些脱口而出的话根本不像我们平常会说的话。厄洛斯遮住了逻各斯。

如果我们关注这些事情,我们就获得了认出原型的机会:男神、女神、仙灵、魔鬼等原型从暗处浮了上来,在我们身上施下魔咒。我们可能会习惯于时不时问上一句:“房间里还有谁?”熟悉这些原型能让我们更容易识别它们,也让我们有机会对自己的行为拥有更为深刻的见解。我们越了解原型,就越能够理解它们施下的魔咒。此外,我们也会更理解遭遇某个原型时需要面对的困难和可能碰上的种种风险与契机。每一次原型被激活时,危险与机会都将同时出现。我们应该做好准备。

塔罗牌是一本关于原型的百科全书,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各种原型的动态。借助塔罗牌,我们可以告别被身体内部蕴含的无意识施动者所造成的风暴肆意摧残的盲目状态,开始与这些原本隐藏起来的同伴手牵手,去实现内在成长这一目标。塔罗牌就像一本指南,它让我们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哪里,正在跟谁打交道,以及未来可以期待些什么。

若是一个在林间徒步的人对森林的基本情况有所了解,那么这个徒步者安全走出来的概率就有所增加。有经验的徒步者都知道,在茂密的树丛中扎营可以挡风。若是徒步者在一块大石头前生火,那么这块石头发热后产生的热量会回到帐篷这里。倘若没有石头,热量就直接散光了。有经验的徒步者也知道,想要喝水的话,可以去找一下动物的踪迹,因为跟随着动物的踪迹往往能找到溪流或湖泊。徒步者越了解周围的事物,就越有可能成功走出森林,我们在人生中亦是如此。在成长的道路上,我们会一次次遇到陌生的挑战。要是我们想成功应对那些挑战,我们就需要找到地图,地图上面清楚地展示着各处的地标与可能出现的危险和机遇。


求问者可以拿出塔罗牌,一张张看过去,每次只看一张牌,直到发现自己的眼神在某一张牌上停留为止。这可能是因为这张牌有什么地方很有趣,甚至令人神魂颠倒——这便是投射正在发生的迹象。在那个特定的时刻,这张牌是有最多内容可以传递的一张牌。出现这个情况还有另一种可能:这张牌让求问者产生了不适或焦虑的感觉。倘若求问者尚可以忍受这种感觉,那么这张牌同样值得他花时间研究。最为珍贵的宝物是由最为凶猛恐怖的野兽守护的。接着,求问者要好好打量这张牌,仔细研究看起来最有意思或最能引发焦虑的那些细节,留心自发涌动的情绪、感觉等无意识活动出现的迹象。


这些联想给了他希望。或许他并未身陷死胡同,或许他的心灵只是在为某种重生做准备。他是个现实主义者,知道自己或许还需要等待数年才会看到光芒出现的那一天。但是他知道自己正处于“权杖九”的领域,这就能够帮助他理解四周的黑暗。这个世界或许看起来荒芜,但荒芜是在为改变做准备。新生之前,定有死亡。他在更大的范围内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且由此懂得了黑暗的意义。他知道黑暗的出现并非无缘无故,黑暗于是不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甚至变得有益了。塔罗牌里蕴含的种种象征激活了无意识,在他根据这些无意识提供的观察角度来看待世界时,他那负面的有意识的态度便得到了平衡。

象征表达了思索所不能表达的事物。我们没办法知道一张塔罗牌、一段炼金术文本、一则童话故事包含了什么样的意思,我们能做的只有将自己摊开,拥抱它们带来的影响。如果我们幸运的话,这份影响会使某些有价值的东西显露出来。我们根据这些东西与自己的无意识搭档产生了联系,在形成自性的道路上,我们又前进了一步。这条道路困难重重,充满了错误的转弯处和危险的陷阱,但最终将带领着我们通往人类存在之高处。我们接下来要探讨的便是这条道路及其最终目标,而这条道路便是超越之路。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20 周一:

一个人只有实现了人类存在所需的自我超越,才能成为真正的人,成就真正的自我。他并不是通过忙于实现自我的价值来做到这一点的,与之相反,他需要通过忘却自我、献出自我、忽视自我并且聚焦于外部来做到这一点。

神秘主义之旅的终极目标是超越。“超越”这个词意为“走向更远处”。在神秘主义的传统中,超越指的是超脱对立之物的表面两重性。

超越的象征在魔法传统中随处可见。在整数序列中,我们在数字“八”中找到了个体的超越,在数字“十”中找到了宇宙的超越。在童话故事中,超越往往以皇家婚礼作为象征,或者以具有魔力的动物身上存在的对立面得以统一为代表。丑陋的青蛙摇身一变,变成了俊美的恋人;脏兮兮的乞丐与平淡无奇的动物做出了具有神奇力量的壮举,给信任他们的人提供了帮助。在炼金术中,超越以高尚与低贱的结合作为象征。贱金属拥有被转变为高贵黄金的潜在能力,相似与关联则把个人与宇宙统一了起来。

在荣格心理学中,我们可以在原型中蕴含的对立之物的统一之中看到超越,例如黑暗与光明结合,天国与冥府相连。我们还可以在自性将自我和无意识统一起来的潜能中看到超越。这种超越便是个性化的过程,是荣格眼中个人成长的关键。


大部分人认为,作为一个成年人,成功的发展包括具备建立与维持长期关系的能力,还包括具备独立自主的能力——能够养活自己、照顾自己。此外,更有野心的目标是找到一种两全的办法,让自己既能适应并匹配社会的期许,又能逐渐完成个性化。不过有些研究人员的目标更为宏大:他们期待着实现超越。


谈到超越时,我们通常会联想到智者和神秘主义者,但是普通人也能经历超越。人们并非只能在“彻底实现超越”和“一点都没有实现超越”之间做出选择,人们可以经历一点点的超越,也可以经历大把大把的超越。

自我超越反映了个人对自身各方各面的接纳,以及越来越不需要基于他人的标准去定义自己的这种生活态度。

如果让一组做过标准人格测验的志愿者来填写这项问卷,他们在超越测试中的得分会与他们的某些人格特征存在一些微小但重要的关联。这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让我们看到人的超越会呈现何种样貌。超越测试的高得分与标准人格测验里的“乐于探索”这项特征有关,该特征又与想象力、审美的敏感性、对内在感受的留心、对多样化的偏爱,以及求知欲有关。此外,在标准人格测验里,“宜人性”和“尽职尽责”这两种特征也与超越测试的高得分相关。“宜人性”指的是一个人表现得友善、有同情心、愿意合作、温暖体贴的倾向。“尽职尽责”是指一个人想把工作做好,想认真肩负起对他人的责任。较低的得分则与神经质相关,其特征为忧虑、恐惧、愤怒、沮丧、羡慕、妒忌和内疚。

尽管超越改变了我们的内在世界,但它造成的外部影响可能微乎其微。正如一句禅语所言:“得道前,砍柴担水。得道后,砍柴担水。”现代版本的禅语或许得把“砍柴担水”改成“洗碗开车”,但这句禅语试图传达的道理是很明确的。很多变化并不可见,但这些变化依然可能会意义深远。荣格将超越描绘为“对个性的一次重建,它作用于每一个方向,渗入了生命的每一个领域”。不必动脑筋的洗碗变成了几分钟的平静与安宁,让我们远离大部分现代生活所需的脑力劳动,得到片刻的休息。开车去上班原本是一件日复一日的琐事,如今变成了每日一次的新体验,因为在我们对当下投注了完整的注意力(这是超越的其中一个方面)之后,我们会发现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这就像是我们在阳光灿烂的晴天戴上一副太阳镜时的感受,一切看起来都不同了,哪怕一切还是老样子。

按照荣格心理学,超越之路是自我和无意识的统一之路。然而,在试图达成统一之前,我们必须先建立强大的自我,使自我与无意识分隔开来,让自我能够独立自主地行事。乍看之下,这样好像会产生反效果。倘若我们的目标是自我和无意识的统一,那我们为何还要先把两者分隔开来呢?

正如我在前文中谈过的那样,自我在一开始的时候是很弱小的,在自我试图有意识地控制我们的行为的过程中,我们需要来自父母、老师和同龄人的支持。随着自我不断发展,我们做出决定时基于理性和规划的次数会渐渐多于依赖冲动反应的次数。只有在自我变得足够强大之后,我们才能势均力敌地站在无意识面前。(如图41)如果我们在自我尚未发展出其全部力量的时候就试图与无意识相融,我们就会面临被无意识吞没的风险。那样的话,就没有什么理性之光照射进无意识的暗处,从而拉起某个人的动物性这样的情况出现了,取而代之的是理性之光在一瞬间被压灭,本能趁势占据主导位置的情况。让我们回忆一下《小哥哥和小妹妹》里的情节:当小哥哥无法抵抗渴望,喝下被施了邪恶咒语的溪水时,他立刻改变了形态,变成了一头鹿。

我们通过最大限度地增加自我和无意识之间的区别来获得两者的统一,其中的矛盾令人回想起毕达哥拉斯学派的神秘数字“十”。数字“一”是无意识的乌洛波罗斯,而“十”却是意识十足的超然统一,即“合众为一”,其中的每一个个体都保留了独特的个性。若是我们想要理解“通过差异来获得统一”这个概念,我们可以想想边境牧羊犬和它的驯犬员之间的合作关系。如果你曾看过边境牧羊犬放羊或者参加牧羊比赛的视频,那么你一定看到过两个非常不同的个体——狗和驯犬员——作为整体来行动的状态。为了做到这一点,边境牧羊犬和驯犬员并没有去模仿对方的样子,而是去强调双方的差异。工作中的边境牧羊犬并没有穿上可爱的衣服,吃着瓷盘里的人类食物。同样,驯犬员也没有根据本能去行动。他不会因为愤怒就揍狗,也不会在早上该训练的时候还躺在床上睡懒觉。为了让人和狗能够以整体的形式运转,狗最大限度地保持了狗性,人最大限度地保持了人性。差异与差异手牵手之后,统一就出现了。


当充分发展的自我开始吸收无意识中的要素时(比如接受一部分阴影,将其作为自性的正当组成部分,或者接受非理性的本能来平衡理性的深思熟虑),这个人便开始发展超越的特质了。在我们把“成人自我超越清单”里衡量的内容(自我认识、人格整合、心态平静、脱离执念、活在当下)浏览一遍之后,我们就能明白超越特质的大概范围了。然而,如果我们想更充分地了解超越,我们就不能止步于这一清单。科学家开发出评估量表,对其进行严谨的测试,确保根据该量表得出的分数在科学上站得住脚,从而产生能够反映现实世界里的行为和经验的结果。这是科学手段的一个优势,但这种手段也有劣势:评估量表可能无法充分捕捉人类体验的丰富与浓烈程度。关于这一点,哲学和文学或许更帮得上忙。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21 周二:

健康的童年发展是自发出现的。儿童不是在有人告诉他们必须学会走路之后才开始学步的,青少年也不是在有意接受培养抽象推理能力的任务之后才开始培养抽象推理能力的。这些过程编入了他们的DNA,无须他们知晓,也无须他们准许,就会自然而然地开展。在超越功能的影响下,同样的情况也会发生在成年人的个性化过程之中。正如荣格所写的那样:“超越功能首先是纯粹且自然的过程,在有些情况下,超越功能可能会在个人不知晓也未参与的情况下就自发行进在它的轨道上,有时候也可能会不顾个人的反对就强行按其想法行事。”迈向超越的欲望是一种生物层面的强烈欲望。

乌普萨拉大学位于瑞典,该校的研究人员向两千名年龄处于二十岁到八十五岁之间的瑞典人发放了一份关于自我超越的调查问卷,以此来评估随着年龄增长,人们拥有的超越特质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研究人员发现,人们获得超越特质的过程并不是匀速且稳步的。在某件事打破了人们既有的生活方式之后,超越便会进入增速的阶段。对女性来说,当她们处于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时,她们的超越特质会有大幅度的增加。研究人员认为这是生育带来的挑战所引起的变化,因为没有生育的女性的成长曲线几乎同男性的成长曲线一致。当男性处于四十五岁到五十五岁之间时,他们的超越特质会经历大幅度的增加,正对应了中年危机这段他们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份的时期。有些中年男人选择购买花里胡哨的跑车,有些中年男人决定出轨,有些中年男人则发展出了更高的人性。尽管存在刻板印象,但根据研究结果,发展出更高人性的中年男人并不少。

当研究人员向下研究到个体层面时,他们发现在较为年轻的研究对象中,经历过危机的那些人的自我超越得分要高于至今为止过得比较顺遂的那些人的自我超越得分。最有利于增进超越的事件是那些提高了人们对“凡人必有一死”和“人生脆弱无常”的感知的事件,比如抗争癌症。正在接受癌症治疗的人做出重大的人生改变的情况并不少见,许多人开始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将其调整为更健康的习惯,并开始规律锻炼身体。他们更加珍惜所爱之人,对生活里的那种简单的愉悦也更加心存感激。有些人最终表示,这场疾病是一次因祸得福的事件。超越是对立之物的统一,所以我们会毫不惊讶地发现,这项研究的结果表明,通往平静安宁、自我接纳与心满意足的道路上充满了苦难与折磨。

然而,并非每一位研究对象都能从苦难中获益。有些人成功战胜了生命里的危机,并未感到逆境的沉重碾碎了自己,大的超越只会发生在这些人身上。尼采的著名格言“没有杀死我的事物使我更强大”似乎只说对了一半。这句话想要成立,还需要个人拥有健全的自我力量。

每个人拥有的自我力量各不相同,且常常随着人生的推进而不断增加。有些人比较幸运,多亏了他们幸运的遗传倾向,他们轻而易举就能获得自我力量,这些人在遭遇危机后很快就能恢复。在他人的帮助下,那些生来就拥有较弱的自我力量的人也许能成功地应对危机。他们的帮手可能为他们提供了情感支持和物质支持,可能为他们充当了榜样,也可能扮演了辅助自我的角色,就像《青蛙王子》里的国王在他的女儿不愿意履行诺言时所做的那样。然而,有时候危机来得过于凶猛,在这种时候,危机完全吞没了我们的个人资源和社会资源,我们所能做的只剩下默默忍受和顽强坚持。通往超越的道路或许不好走,但我们越是历尽艰辛,就越能登上高处。

乌普萨拉大学的研究人员发现,在我们经历中年危机之后,我们的超越特质便会进入一个平台期。下一个超越特质急剧增加的阶段将会发生在我们的老年期,迈过六十五岁之后,我们会经历一系列的丧失。首先,我们会从工作岗位上退休,这样一来,我们的身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便被剥夺了。接着,我们会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垮掉。最后,我们会迎来死亡的威胁。我们身边的那些朋友一个个去世,我们自身将要经历的死亡也从远方渐渐逼近,变得越来越有存在感了。为了让自身的存在依旧有意义,我们必须改变自己的视角,告别唯物与务实的生活方式,转向一种更为广袤、更为超越的人生态度。

在此项调查中,研究人员还发现,在那些年龄较大(七十三岁以上)同时超越得分较高的志愿者身上,有一些主题会反复出现。他们的眼中并不仅有自己,他们觉得自己是更广大的整体的一部分。他们超越了时间,能够同时感知到过去和当下。在这些人之中,52%的人同意这样的说法:“与五十岁时的我相比,今天的我感受到过去和现在之间的距离正在渐渐消失。”有人提到自己非常详尽且彻底地体验了回忆里的事情,“就好像我再次来到了那里,就好像我可以回到过去,重新经历一遍我的一部分童年时光”。童年的一幕幕同此时此刻一样真切,许多人还能够从成熟的角度来重新阐释多年前发生的这些事情。这样的重构能力令他们可以接纳自己曾遭受过的种种苦难。一位女士表示,她开始宽恕曾经虐待过自己的母亲了。另一位女士则说:“小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宇宙里孤零零的一个小小的点。如今,我感到自己是代际链条里的一环,重要的是链条本身,而不是我。”

在较为年长的研究对象中,大部分人都同意以下说法:“比起以前,今天的我要更不把自己当回事。”女性会特别谈到她们不再过分地在意自己是否美丽。她们不再为容貌焦虑所困,而是愉快地接受自己的身体。有一位男士曾经天天西装革履,现在他开始在出门吃午饭的时候身着宽松的长运动裤和短袖,头戴棒球帽。他是这么说的:“我不再需要给任何人留下深刻印象了。”这位男士开始关心家人,以前的他从没有对家人表现过这份关心。他的女儿有一天看到自己的爸爸和自己的女儿正在玩芭比娃娃。此外,这位男士也重拾了自己的一项童年爱好——搭建模型车。他表示:“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我就是要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根据研究人员的记录,不再把自己当回事的另一个表现是人们从关注自身的需求转向关注他人的需求,尤其是子女和孙辈的需求。研究人员写道:“利己主义被利他主义遮盖了。”研究人员还注意到,有些研究对象在步入老年后开始送出自己的东西,因为他们发现“轻装上阵的生命之旅更简单,也更令人高兴”。他们悟到了老子所说的“为道日损”。

最后,研究对象还表示,他们对不确定性和生命的奥秘有了更高的接纳度。七十三岁以上的志愿者更倾向于保留自己的意见,不怎么愿意给别人忠告和建议。他们变得更加包容,有了更为开阔的胸怀,超越了思想僵化者的那种必须分出对错的二元对立的观点。

更高的生活满意度伴随着这些变化一同出现。在那些在超越测试中得到了高分的人之中,50%的人表示他们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而在那些得到了低分的人之中,只有8%的人会这么想。自我超越是一件值得我们追求的可贵事物。


在童话故事里,主人公必须先倾听并信任那些具备魔力的帮手,然后才能完成一道又一道任务,最后赢得王国。自我也是一样。想要与无意识建立起强大的合作关系,我们就必须先倾听无意识试图告诉我们的内容。这与我们平时习惯的那种倾听不同,因为无意识通常不使用言语来表达自己,而是通过其他方式让人认识自己。让我们再回想一次“抬起头,在绝对的静谧中,望向星辰”的那位诗人吧。某些东西正在被传递,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将其转化为言语。然而,这份传递的价值并不会因此而降低一丝一毫。我们该如何理解这些无言的传递?离开了用来阐释的言语,我们该如何破译其中蕴含的意义?

来自无意识的无言传递,以本能的感觉、直觉和情绪的形式让我们注意到。有时候,我们会以一种类似于理解语言的方式来理解这些传递所包含的内容。从最为简单的角度来看,语言能够传递信息。我们可能听到过有人这么说:“我觉得那个人没有说实话。”我们也可能会本能地感觉到某个人不值得信任。语言还能影响我们的感觉。“艾玛告诉我,你昨天的报告讲得非常好。”如果有人对你说这句话,你的心中会产生一种满足感。与之类似,你的无意识也可能让你产生心满意足的感觉,尽管其中的缘故并不如以语言传递信息时那么明显。在一则古老的童话故事中,失去了爱人的公主某日正在林间穿梭,这时她突然想道:“以前的我那么难过,而现在我感到了快乐。我仿佛能感觉到,我的爱人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事实上,这位公主的爱人被施了咒,变成了一只小鸟,此刻正栖息在附近的一棵树上。有时候,我们不需要什么明显的理由就能感到快乐。无意识察觉到了自我看不见的事物。

不管信息来自何处,我们并非总能立即用上这条信息。如果有人告诉你,乘坐云霄飞车可以帮助你排出肾结石,这条信息对你来说可能暂时没什么用处。但未来的某一天,你也许能用上这条信息。无意识传递的信息也是如此,尤其是在我们刚开始尝试着倾听它,对它的语言还不熟悉的时候。一股含糊的情绪,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神不安,又或者是一段毫无预兆地浮现在脑海中的回忆,它们在当下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它们便可能会转变为重要而深刻的见解。这些信息可能是无意识播下的关于转变的种子,需要多年的时光来生根、发芽与成长,我们不该因为今天还看不到它们的价值就将它们丢弃。炼金术士知道用来制作贤者之石的材料“价格低廉,随处可见”。在童话故事里,愚蠢的角色将无用的垃圾和破烂一把丢掉,但随着故事的发展,他们会发现这些破烂其实是拥有力量的物件。那些彼时彼刻还不知道超自然帮手身上的才能有何价值,但依然对这些帮手倾注信任的人,才会是最终获得成功的人。


如果我们想理解无意识,如果我们希望无意识成为我们的伙伴与盟友,那么我们最好的策略就是学会如何去倾听它。投注自己全部的注意力去倾听另一个人的话语已经很难了,全神贯注地倾听自己的无意识则难上加难。无意识之所以令人望而生畏,是因为对自我来说,无意识是陌生而不相容的存在,之前我也提到过这一点。无意识的视角能够平衡自我的视角,并且具有巨大的价值,但是在自我看来,这个与自身互补的视角充满敌意和对抗欲。此外,无意识还毫无逻辑,不讲道理。它来自对立之物被统一的地带,而这在未完成超越的自我看来好似一团混沌。无意识扰乱了自我的井然有序的世界,强迫它去面对(或逃离)骇人而原始的欲望与内驱力。

因此,为了让无意识进入自我,并朝着个性化的目标不断前行,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增强自我的力量。面对上涌的原型力量时,强大的自我既能全神贯注地倾听,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还不会陷入精疲力竭的状态。此外,自我还必须学会放下通过逻各斯(理性)来理解事物的偏向,让自己去拥抱非语言的、根据经验来传递信息的形式。问题在于,我们不清楚如何才能最佳地做好这两件事,并避免在此过程中被无意识彻底攻陷的风险。


向下进入无意识是一回事,将在那里找到的珍宝带回平常的自我之光照耀到的地方则是另一回事。两者之间有着相当大的区别。神话中有这样一个常见的主题:主人公找到了拥有魔法力量的护身符,却在就要将它带回家的时候把它弄丢了。《吉尔伽美什史诗》是写于公元前2000年的来自美索不达米亚的诗篇,诗篇中的主人公从海洋深处带上来一株神奇的植物。这株植物具有返老还童的功效,但在主人公游泳的时候被一条大蛇偷走了。于是他只好空手回了家。许多文化中都有这样的童话故事:主人公娶了一名拥有魔法的公主,并在公主的魔法王国里与她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了许多年。但是,当他决定重返故里,回到原来的那种普通的生活中去的时候,他便失去了关于公主及其魔法世界的全部记忆。这种情节设计在《格林童话》的《鼓手》、克尔特童话的《小脑袋与国王之子》和俄罗斯童话的《水王与聪明的瓦西里萨》中均有出现。

若是我们想从与无意识的联系中获得最多的好处,我们就必须避免陷入睡觉时或心神漫游时那样的低意识状态。我们必须在拥抱无意识的影响的同时保持完全清醒的状态。这是另一种超越,带着我们超越了“留神与无意识”的二元对立。

尽管无意识可能淹没有意识的觉察,但在很偶尔的时候,情况也会完全相反:无意识令自我更机敏,更加留意四周发生的事情,从而将意识状态提到更高的水平。正如我在本书的第一部分提到的那样,我们会在遇见圣灵时获得意识状态的提升。圣灵体验发生时,人们处于完全清醒的状态,此时人们的感受可能会比平时的感受更为真实。另一种在无意识的影响下保持完全清醒的状态是心流状态,但这种自发的超越状态很少出现,并且无法被任意唤起。若是我们想要在保持清醒的状态下以更加稳定的方式遇见无意识,我们就需要依靠其他方法。

荣格描写了一种被他称为“积极想象”的方法。这种方法令他能够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同无意识里的原型角色交谈。在某种程度上,荣格的积极想象与弗洛伊德的自由联想类似。实践者闭上双眼,让想象飞驰。脑海里冒出来的人物也好,想法也好,实践者必须按照其本来的样貌将其全盘接受,不去做任何有意识的删减或增添。自我必须避免卷入这些人物,必须避免思考这些人物的举止,仅仅观察自然显现的内容。不过接下来的步骤就与自由联想不同了。这个步骤也是该方法被称作“积极”的核心原因。实践者需要允许头脑中出现的人物说话,并且尽量不要给这些人物添加自己想说的话,只要简单地聆听他们的言语就已经足够。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22 周三:

超越是存在的最高状态,能够为我们带来平静、满足和同情心。这种状态难以达到,因为自我必须放弃一定程度的自主权,并认可与其孪生的黑暗那方的视角的有效性。自我必须学会欣赏无意识理解世界的方式,接受那些看起来令人厌恶的东西,并且允许它们成为自身的一部分。对此,自我常常会抗拒,在很多情况下,实现超越还需要历经困难、失败和痛苦。或许超越值得我们去承受苦难,但如果世上还存在另外的途径,那肯定是一件好事。

在下一小节,也就是本书的最后一个小节中,我们将要探索冥想,将其作为一种可能会带领我们实现超越的途径。冥想是一种让我们逐渐与无意识产生联结的方法,而非对头脑的两个部分之间起分隔作用的堡垒发起的正面猛攻。冥想在教会我们倾听从无意识中涌上来的信息的同时增强了自我的力量,以免我们被无意识中蕴含的原型力量彻底卷进去。冥想是一种较为直接的方法,让我们能够增强自我力量,学会聆听无意识的低声倾诉,并且培养伴随超越而来的普遍的爱与同情。


人类是在自己身上实践炼金术的炼金术士。冥想是这种炼金术的其中一种形式,是炼金术的循环和联合在心理学中的表现形式。

冥想的本质是觉知。觉知是意识最为基本的特征。事实上,觉知与意识在本质上是一回事。觉知也是理解并接纳无意识的第一步。我们可以一辈子都认为自我是头脑中唯一的施动者,竭尽所能去忽略或者想办法解释那些与自我意志相反的心理现象,以及按自我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产生的心理现象。或者,我们可以培养对无意识的影响的觉知。我们可以留心那些好似着了魔的状态,试图理解藏在我们体内的众神——人类本能的化身。冥想这项实践能够增强一个人有意识地觉知的能力,这项能力的提升则为我们提供了机会,使无意识的力量可以作为平等的伙伴加入我们。和无意识的力量联手之后,我们便可以利用其天赋来发掘自己的身份的本质。


虽然我们并不拥有自由意志,但我们确确实实拥有自由意图。我们可以创建一个想做某件事的意图,就算失败,这个意图也不会改变。我们失败一次两次也好,失败一百次也罢,这个意图可以一直保持下去。跌倒了之后,我们爬起来,掸一掸身上的灰尘,继续下一次的尝试。这便是炼金术中的循环的一种表现形式。


这样的冥想训练带来了若干影响。第一个影响是对失败习以为常。一开始的时候,失败会令人沮丧。但过了一段时间,在这样的失败发生了数百次之后,冥想者就不会再有什么心理上的波动了。我们每一次尝试新事物的时候,失败必然会伴随左右。第二个影响是冥想者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失败抛到脑后,然后开启下一次尝试。随着时间的推移,冥想者能够更好地将注意力放到呼吸上面,对自己那些不受控制的想法开始拥有了一定程度的控制,他们将意图转化为行动的能力得到了提升。在某种程度上,这就好比通过举重物的方式来实现肌肉增长。冥想者每一次将注意力带回呼吸上,都像是健身者举起了一次重物。他们的肌肉(或自我)便一点点变得更强,他们越来越擅长正在做的事情了。


就像健身者举着重物做弯举时肱二头肌会得到锻炼一样,构成冥想者的前额叶皮质的细胞层会随着他们冥想经验的增加而显著地变厚。


培养具有观察力的自我不仅有助于我们捕捉到心神漫游的时刻,还能使得那些令人不快的想法(那些从阴影里涌上来的想法)变得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倘若我们可以不带感情地去观察这些想法,我们便能更为轻松地接纳并运用这些想法。

令人不安的想法会引发焦虑,并激活一个名为“杏仁核”的大脑结构,该结构负责处理恐惧和焦虑。杏仁核可由外部危险激活,比如狂吠的狗;杏仁核也可由内部感觉激活,比如身体上的疼痛或者引起焦虑的情绪。面临来自内部或外部的威胁时,与新手冥想者相比,有经验的冥想者的杏仁核显示出来的活跃度更低。这表明他们对使人烦乱的情绪有着更强的忍耐力。与来自无意识深处的强大而陌生的施动者相遇可能会引发情感上的忧虑和痛苦。倘若我们拥有了忍受这份忧虑和痛苦的能力,我们就迈出了与无意识相处时必不可少的第一步。


有时候,自我看重的东西需要被摧毁,随后,更好的内容才有机会登场。


有些入会者还需要克服恐惧,有意地将自己暴露在真实或可预见的危险之中,并且自愿去忍受痛苦。

在发现心神漫游后温柔地专注于呼吸的简单行为中,自我的英勇成就产生了回响。入会仪式也好,冥想也罢,自我在其中清楚而有力地表明了自己的独立性,由此变得更强。入会仪式的力量与体验的强度有关,冥想的力量则来自重复。自我的每一个举动都很渺小,但是这样的举动在时间的长河中重复了成千上万次,在这个过程中,自我的成就慢慢地显现出来了。冥想者的大脑一点点得到了重塑。


在我们应对各种各样不受欢迎的体验时,接纳是一个好策略。数百万名美国人生活在慢性疼痛之中,而慢性疼痛就像情绪一样,是无意识的、自底向上的处理方式的产物。被我们理解为疼痛的神经信号从脊髓和深层脑结构中向上流入前额叶皮质。研究显示,与我们应对嫉妒之情时一样,在我们需要应对疼痛时,直接接受它是避免被其破坏性影响的最佳办法。

在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分析了人们应对疼痛时的反应方式,发现有两个策略能使人们感受到的痛苦和障碍处于较低的水平。第一个策略是愿意经历痛苦。参加研究的慢性疼痛患者会拿到一份材料,上面列有一系列陈述句。研究人员要求这些患者对每一条陈述句做出评定,选择他们是否同意该条陈述句的内容。与赞同“与其他人生目标相比,减轻疼痛没那么重要”的患者相比,赞同“我乐意牺牲生命里重要的东西来减轻这种疼痛”的患者感受到了更多的痛苦和障碍。我们无法单单用疼痛的强度来解释其中的差异。这就表明,人们在态度上是否接受疼痛,对他们的感受有着重要的影响。

第二个策略是正常开展各项日常活动,不去考虑疼痛这件事。使用这个策略的人不赞同“我避免将自己置于可能增加疼痛的处境中”这一说法。他们倾向于赞同这样的说法:“不管疼痛处于何种水平,我都要继续做该做的事。”

应对身体上的疼痛时,自我所扮演的角色正是它在应对情感上的痛苦时所扮演的角色。面对令人不愉快的感受时,我们要承认它、接受它,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要欢迎它。我们不去试图压抑它,但我们也不允许它来发号施令,决定我们该怎么选、该怎么做。我们的行为依然处于心灵中理性的那个部分的控制之下。理性的那个部分认为,尽管我们感到疼痛,但我们依然要尽情地活着。我们越是对疼痛采取接纳的态度,就越能够保有对自己的控制权。那些与疼痛搏斗的人,也就是那些认为自己必须找到办法控制住疼痛,否则就不能正常生活的人,最后往往活在恐惧之中。这些人限定了自己的活动范围,疼痛是他们最大的关注点。如果我们采取与无意识相对抗的立场,自我的资源就会被一点点耗尽。

自我和无意识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因此我们常常条件反射地选择了对抗的手段。我们以为熟悉的路径便是正确的路径。疼痛令人不悦,因此我们觉得合乎常理的做法就是想办法摆脱疼痛。对嫉妒等阴影的产物来说也是如此。自我希望心灵的这个屋子能保持着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状态,一旦看到有东西不搭,就试图将其处理掉。但自我还有个室友,我们必须学着去顾及它的感受。在发起战斗之前,我们最好先仔细想一想。更为明智的做法是将无意识里的这些方面从阴影中带出,使之进入光照之中。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23 周四:

冥想让我们觉察到自己的心理活动,无意识由此进入了意识,而这可以引起无意识的内容的转变。当无意识里的某样东西进入意识时,我们常常会说自己“意识到”了某样东西,比如“我刚刚意识到为什么那个人让我很不舒服了”。我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我们将某样东西带入意识中的时候,我们使其变成了现实。将无意识的过程转变成言语的时候,逻各斯会给它们取名字,这就为它们赋予了意义和现实感。命名是驯服来自无意识的原始力量的第一步。

给事物命名是人类的一项基本职能。在《圣经·创世记》里,上帝将所有动物带到亚当身边,想看看他会如何称呼它们。荣格相信意识的必要性,因为“千百万年后,有人需要意识到,这个令人惊叹的世界是确实存在的,这个有着高山与大海、太阳与月球、星系与星云、植物与动物的世界,是确实存在的”。意识的作用是确认某种事物真实存在,通过这种方式,我们便能理解来自本能的事物了。

在民间传说中,倘若我们知道了某个人或某样东西的真实名字,我们便拥有了影响这个人或这样东西的能力。根据童话故事《侏儒妖》,向魔法生物做出允诺的女孩最终知道了它的名字,由此将自己从此前许下的诺言中解救了出来。犹太教中有一位拥有产生奇迹的能力的拉比,名为巴尔·谢姆。该名字从希伯来语直译过来就是“名字大师”。在道教传统中,我们一旦知道了某个神灵或恶魔的真实名字,我们就能拥有它的力量。对人类的大脑来说,命名类似于人格化。名字使得我们易于理解这种事物,因为名字就像一个方便自我去抓握的把手,能够帮助自我形成对事物的概念。正如荣格所写的那样:“魔法般强大的名字一把抓住了对象。这不仅使对象变得无害,还使之得以并入心灵,由此增强了人类大脑的内涵和力量。”

相反,倘若一样东西没有名字,这样东西对自我来说便是不可知的。“无名”这个词常被用来称呼黑暗、强大且邪恶的东西。在托尔金所著的《魔戒》中,巫师甘道夫说道:“在那比矮人最深的矿坑还要深上许多的地方,世界正被无名之物啃咬着……我已走过了那个地方,但我不会将那里的传闻带到这里,不会让白昼之光变得暗淡。”


我们要做的不过就是倾听无意识的突如其来的念头,并允许它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但这样的做法很难。这些念头和冲动藏在无意识之中是有原因的。它们强迫我们去面对自身的黑暗面,让我们意识到我们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文明有礼。此外,这些本能的自然力还很强大。要是我们没有做好准备,我们就很容易被其吞没。如果我们想要保持对这些本能的控制权,我们就不能允许自己屈服于“精神水平的降低”这样的状态。我们必须足够清醒,来面对藏在暗处的那些热烈情感的力量。


正念之所以被称为“接受性实践”,是因为这种练习并不具备单一的聚焦对象。头脑需要接受各种形式的体验,不管这些体验是肉体层面的还是精神层面的。

用日常的话语来说,正念就是将注意力放在你周围的事物上。在心理学中,正念意味着以一种非评判的、不做出反应的、聚焦于当下的方式去留心身边的一切。正念还包含了名为“元意识”的部分,也就是意识到你意识到了这件事。“你生气了”和“你意识到你在生气”,这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在第一种情况中,你很容易就会与怒火合为一体,整个人被怒火卷走。但在第二种情况中,如果你意识到了自己的愤怒之情,你就可以获得远景视角,在离这股情绪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观察自己的反应。这就创造了空间,让我们可以理性地决定如何去应对这股愤怒之情。

将正念运用到物质环境中的时候,这个概念指的便是去拥抱各种感觉——嗅觉、味觉、触觉、听觉和视觉。我们将自己沉浸于关于体验的“变世界”中,并且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向了持续变化的感觉。正如一句禅语所言:“走路的时候,走路;吃饭的时候,吃饭。”在这种状态下,我们不去做出评判,而是去体验当下的感觉,不被卷入好与坏之中。有时候我们抬起头,可能会看到天空中乌云密布。对此,我们通常的反应是担心一会儿要下雨。相比之下,正念会建议我们去尽情欣赏这种乌云滚滚的雄伟壮观的场景,去呼吸下雨前的空气,去觉知雷暴将临的气氛。正念的意图是使经验处理方式可以不受阻碍地运作,这样一来,意识的非平常状态便会更容易出现,比如察觉到在雷暴出现时盘旋在空中的“地方精神”。

我们习惯了听到大脑里那些自动播放着并且永不停歇的声音,在我们试图让这条思绪的河流停下来的时候,在我们尝试着将注意力全然聚焦在外部世界的时候,这种做法听着就像是对某种精神上的空无的追求。但此时这个安静沉默、全然聚焦的头脑依然可以有非常充盈的体验,只不过这种体验换了一种方式。西藏的某本冥想书中有着这样的描述:“安定的头脑的本质是清澈、鲜艳的光辉,而非全然的空无。这种安定的状态中存在着清澈、开阔、灿烂、温柔地流淌着的意识。”玛丽-路易丝·冯·弗朗兹把安定的头脑比作贤者之石,她写道:“贤者之石象征着意识的一种形式——它只是纯粹的存在,超越了构成自我意识的特征的情感、幻想、感受和思绪流动。这是一种罕见的统一,它永远存在,恒定不变。”

除了对生理感受的觉知,正念还包括对此时此刻的心理事件(想法、感受和情绪)的觉知。与生理感受类似,这些心理事件是以不加评判的方式被体验的,就像冥想者接纳自己的嫉妒之情那样。情绪是自然的一部分,就像风,就像雨。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能后退一步,与情绪拉开一段距离,既接受它是构成自己的真实组成部分,又不会遭受内疚的折磨。内疚会令我们分心,还会使我们难以清晰地思考。


危险能够通过给自我注入能量的方式来激活无意识,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极限运动的魅力。要想搭着悬挂式滑翔机从悬崖边飞下来,飞行者就需要保持全然集中的注意力。哪怕是一个瞬间的走神,都有可能导致悲剧,所以无意识便会给自我提供能量,以便自我能够全神贯注于当下的事件,竭尽全力保证飞行者能够活着。有人问过资深的特技跳伞者为什么要从事如此危险的娱乐活动。作为回答,特技跳伞者描述了跳伞时的感受,那是感官完全打开的心旷神怡,是平静与安宁,是狂喜、不朽与对时空感知的改变。而在日常生活中,若是我们想要把自己的意识状态提升到这个高度,我们就需要经历几十年的实践与练习。

极限运动是一种较为可靠的让人聚焦于当下的途径,但几乎所有危险都能起到这个作用。提到某位被判处了死刑的英国圣公会牧师时,英国作家塞缪尔·约翰逊是这样说的:“当一个人知道自己两周后会被绞死的时候,他的精神会出奇地集中。”


而童话里有智慧的角色会选择与动物交朋友。他会为动物做出牺牲,他会去了解动物的需求,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它。有时候,为了帮助途中遇到的可怜动物,他会推迟自己的探索活动。这样的付出总会有好的回报,比如我们在《金鸟》里看到的那样。主人公与狐狸成为朋友后,狐狸提供了智慧和力量,而这正是主人公原本缺乏的东西。每当主人公身陷险境时,狐狸都会前来帮忙,救他一命。 这便是正念(更广泛地说,这也是冥想)在做的事:与本能的无意识成为朋友,并且通过重复、一以贯之且温柔的指引将其驯服,与其建立合作关系。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必须动用意志才能在冥想的时候保持警觉与机敏,就像网球新手必须有意地移动手臂才能挥拍。但如果我们重复的次数足够多,经验处理方式便会接管我们的反应,此时我们便不再需要消耗意识的力量了。一旦网球手进入这种模式,只要他需要,一次好的挥拍就会自然发生。冥想也是如此。在经验处理方式接管冥想者的反应之后,冥想者可以保持长时间且高水平的觉知状态而不感到疲惫。一小块乌洛波罗斯已变得温柔。想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需要付出大量艰苦、稳定且持续的精力,还需要牺牲一些时间。但无意识具备的力量毫无悬念地超过了自我的力量,后者在这一点上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前者相比。因此,虽然我们需要付出大量的精力,但这是一种绝对值得的做法。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24 周五:

通常来说,尽管冥想可能会造成一些不那么愉悦的影响,但允许自己看到内心的黑暗面(使无意识进入意识,哪怕是无意识中最为丑陋的那些方面)还是最佳的做法。与此同时,我们也需要小心。冥想永远都不该发生在使人兴奋的药物的影响之下,这些药物会破坏自我和无意识的边界(除非你是萨满,从小经受训练来从事此类工作)。哪怕没有服用使人兴奋的药物,曾有过精神错乱经历的人在进行冥想之前都需要同医生讨论,因为在对脑功能有不良影响的疾病的作用下,这些人的自我与无意识的边界已越来越模糊不清。我们有时候无法避开成长所固有的危险,但是在我们一点点打开通往无意识的大门的时候,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保持谨慎,努力增强自我的力量,我们便能将危险降到最低。


在我们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里的时候,决心要做一个好人、一个有爱的人,这并不算很难。但是等到可以这么做的时机来临时,人们并不一定会按自己原本的意图去行事。“知道怎么做”和“真的这么去做”是两件不同的事。我们并不是知道了应该怎么做就会自然而然地去这么做的。尽管自我对概念有着出众的理解力,但是在自我想要将这些概念转化为行动的时候,自我必须用到意志,而意志对这项工作来说是个很不好用的工具。意志很容易枯竭,它每时每刻都有可能会被来自无意识的冲动给打下去。拨打客服电话的时候,你可能会被转接好几次,跟三个不同的客服反映了情况,中途还花了十分钟来等待转接。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你的本意是对电话那头的客服采取和善的态度,但等电话真的接通之后,在你跟客服说话时,你的心中会有更强大的力量在发挥作用。

若是我们希望自己的行为与意图相符,我们就需要借助无意识的力量。自底向上的经验处理方式可以使我们毫不费力地做出合乎伦理道德的行为,但经验处理方式也会抗拒改变。若是我们想要快速、自发、毫不费力地做出合乎伦理道德的决策,我们就需要在小时候完成许许多多的训练,就像学习击打网球时会做的那样。亚里士多德当然不知道双重处理机制,但他知道人们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很难做出好的决定。亚里士多德写道:“想要稳定且一贯地实践美德,人们就需要通过养成习惯来培养合乎道德伦理的性情。理论上的理解还不够,人们还需要时间、精力和反复练习来养成好的习惯。”


当我们一遍遍地重复同一个行为时(例如不断地许愿,期盼自己能够保持健康、快乐与平和的心态),与这些行为对应的脑回路便会越来越强,更容易被激活。这就好似在森林中走出一条道路那样。你每次都沿着一条特定的路线行走,这条道路便会逐渐变得清晰,也更容易被人找到。


最开始的时候,自我会觉得这些重复性的工作颇为乏味,甚至会对此产生厌恶与反感。一遍又一遍地去想同样的事情,可能会让人觉得这是在给自己洗脑。亚里士多德认为,美德必须经由重复的动作来培养,必须作为习惯来培养。他的这个观点遭到了批评,批评者称其为彻头彻尾的非哲学观点。但倘若我们想要将想法转变为行为(借用塔罗牌的象征手法来说,就是将剑转变为五芒星),我们就必须明白无意识的经验处理方式是以不同的方式在运转的。我们必须用它喜好的方式才能吸引它加入。这个我们努力驯服、想要使其变得温柔的动物,它学习的方式与理性自我学习的方式完全不同。

慈爱冥想从自我同情开始。我们可能会觉得这是一种对自己过于宽容的做法,但是许多人会对自己采取非常严厉和轻蔑的态度。这是一个往往开始于孩童时期的问题。来自父母的批评、羞辱和忽视会让孩子没有安全感,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在被父母评判。他们会觉得自己软弱无能、低人一等、不配得到尊重。自我批评被错误地视作一种安全行为。人们通过攻击自己来指出他们感知到的自身的缺点,以免遭到他人的攻击。但是自我批评带来的伤害更难防御,因为它来自一个人的内部。自我批评会导致无力感,会让人感到焦虑和沮丧。如果正在接受治疗的抑郁症患者拥有高强度的自我批评的习惯,那么不管是精神治疗还是抗抑郁的冥想都不会让他们有太大的反应。我们还需要记住,当我们谴责自己的时候,我们往往是在谴责自己的无意识——不受自我控制的那些特征。我们的无价值感通常针对的不是智力层面的能力,而是个性中更为深层的那些方面,这就会鼓励心灵的两个部分进入敌对冲突的状态。慈爱冥想瓦解了我们旧有的自我批评的习惯,减少了负面感受,增加了积极情绪,甚至能带来个性层面的长远改变。


一旦我们学会了自我同情,我们就可以将注意力转向对他人的同情了。一旦我们能够注意到自己的头脑正在想什么,我们识别他人头脑状态的水平就会得到提升,这就使得我们可以更好地“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而这便是同情的本质。英语中的compassion(同情)这个词来自拉丁语,原意是“共同受苦”。在谈论倾听之力量的时候,我们注意到那些受苦的人往往不会因为别人告知他们该怎么解决问题而得到安慰。他们需要有人看到自己在受苦,需要有人透过自己的眼睛看到这份苦难,同他们一起承受,并且帮他们分走一些重量。

资深冥想者有着更为安静的杏仁核,这使得他们能够更好地容忍忧虑和痛苦,因此资深冥想者具有更强的与受苦者共处的能力。不过,当杏仁核不怎么会因他人的情绪而受到扰动的时候,大脑的其他部分会变得更加活跃。这就是说,冥想者的大脑对他人的体验会有更强烈的反应,但这些反应不会扰乱他们自己的心绪。研究人员对比了冥想新手和资深冥想者的脑部扫描结果,发现资深冥想者的脑海中与同情相关的区域对孩子的笑声和呼救声都有着更为强烈的反应。正如莱维笔下的魔法师那样,资深冥想者训练了自己的神经回路,使自己能够与快乐的人一同欢笑,与悲伤的人一同哭泣。


理性自我需要大量的燃料(生理方面的能量和心理方面的渴望)来替换对意志的需求。理性自我看到了自己的局限性,意识到自己应该与心灵内部隐藏的个性建立更为紧密的伙伴关系,这样才能够帮助自己实现相应的目标。为了使无意识进入意识,由此使自我得以接触无意识的能量,自我必须学会以一种自己并不习惯的方式来思考。如果你的朋友是外国人,那么去学习这门外语对你来说就是理性的做法,哪怕这种做法在一开始看来荒谬且无意义。无意识或者说经验处理方式使用的语言是神秘主义。

将自我和无意识放在一起是需要付出努力的事情。大部分努力来自乌洛波罗斯。在想要表达自己的这个目标的驱使之下,无意识的内容努力向上涌动着。动物以本能行为的形式来表达无意识的内容。人类也会做出本能行为,但我们还有其他选项。无意识的内容可以通过进入意识来得到表达,这种方式可以避免破坏性冲动的出现。无意识被拎起来,进入光照之中,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无意识提供能量,而自我要做的不过就是多加留心。

然而,自我需要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留心。在允许无意识的内驱力占据自己觉知的同时,自我不能与之搅在一起。自我需要感受到愤怒的情绪,但不能表示愤怒;自我需要感受到骄傲的情绪,但不能表示骄傲。保持这份必要的距离是需要力量的,自我需要做好准备。如果你打算让野兽走进来,那么理性的做法是先训练自己应对野兽的能力。

此类训练没有捷径,我们必须踏过迷宫的每一处。在此过程中,我们会一次又一次地犯错。“七”之艰难路途是一条通向超越之“八”的心灵成长之路,想要踏上这条路,失败就必须成为我们时常见面的朋友。对此最为明智的做法就是拥抱循环,温柔地、小剂量地、一遍又一遍地训练我们的意志。如果与循环扭打搏斗是我们在成长中必须经历的事情,那么理性的做法便是踏入这座竞技场。知道了系统如何工作,我们才可能获得最大的进步。

作为通往成长的道路时,冥想会面临着若干项挑战,其中一项挑战是自我会反抗这种过于简单的循环往复,不愿意一遍又一遍地做同一件事,不愿意重复同样的话语。智力的象征是墨丘利——语言之神。他是瞬息万变的银,是有反射功能的变形者,是脚步飞快的奔跑者,是众神中速度最快的神。自我寻求的是答案,它想要一跃来到终点线。对自我来说,不得不向无意识这只迟钝、笨重的青蛙投降(它要求自我成千上万遍地重复做一件事情),是一种公开的侮辱。

但我们的大脑就是这样工作的。无意识使用经验处理方式,而经验处理方式需要重复才能把事情做好。虽然理性自我的速度可能更快,但它的发展还需要时间和精力。算上受教育的时间和毕业后花在阅读上的时间,你已经投资了许多精力在发展理性自我这件事上了。这些时间都花得很值,在接下来的人生里,你仍然需要激发理性自我。但理性自我很重要并不代表无意识就不重要。忽视无意识的发展毫无道理,因为无意识对一个人的成功也至关重要。你必须接受无意识跟你不一样,它的思考方式与你的思考方式不同。是的,这是一只迟钝、笨重的青蛙,但这只青蛙同时还承载着自我无法想象的丰饶财富。

科学给我们提供了巨量的财富,连续不断的创新使得无数人脱离了贫困,发达国家也获得了维持更加可持续的生活方式所需要的工具和手段。科学提供的答案令人满意,因为科学令世界变得可以被人类理解,让我们对混乱拥有了控制权。然而,虽然科学为我们提供了物质上的实惠,但它却没有给我们带来精神层面的好处。科学没有帮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没有帮助我们克服恐惧,没有让我们变得快乐,也没有增加我们爱的能力。这不是在批评科学,毕竟这些事情超出了科学的范畴。但倘若我们忽视了科学的边界,认为一切事情都可以用科学来解决,那么我们就会失去人性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在这个科学占据支配地位的时代,意识到魔法的价值是不容易的。人们更容易这样说:“我们需要的一切,有朝一日都能由科学来提供。”越来越近的“六”之人间天堂的幻象诱使我们相信,由于理性和逻辑的力量,我们已不再需要人类心灵中那些非理性的方面了。可这种想法忽视了一个事实:即使是最优秀的科学家也不畏惧沾染少量的非理性。正如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曾说过的那样:“如果你认为自己理解量子力学,那么你并不理解量子力学。”如果非理性起到了作用,那么去接受非理性便是一件理性的事。

大脑中与无意识有关的部分给了我们艺术、音乐和信仰,给了我们勇气、爱和快乐。最重要的是,它把我们原本的样子赋予了我们。如果你拒绝头脑里的黑暗区域,那么你对自己的追寻便会失败。你的头脑会成为一个你无法战胜的怪物,一个你不敢踏入的洞穴。

理性是巨大的幸事,是觉醒的自我带来的礼物,但理性并不能单独存在。没有低处,我们就无法到达高处。在我们统一了理性和非理性,融合了光明与黑暗,并且联结了科学与魔法之后,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人性。想要全然地活着,我们就必须与无意识成为整体。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25 周六:

按照柏拉图的说法,那些主要由渴望之灵魂驱动的人喜爱不断获得某种事物的感觉。他们渴望的东西可能是愉悦感,可能是某种物品,还可能是金钱。渴望之灵魂要通过自我克制这项美德来完善自身。在自我克制看来,种种欲望的和谐共存(而这将通向健康的状态)要比过火和无节制更为珍贵。柏拉图推荐人们研究音乐,他认为音乐是带来和谐的最佳手段。渴望之灵魂被认为位于腹部。

那些主要由刚毅之灵魂驱动的人喜爱权力和威望。刚毅之灵魂要通过坚韧、力量和勇气来完善自身。刚毅要是过了头,就会变成怒火、残忍和盲目的野心。柏拉图推荐人们做一些体育运动,他认为这是完善刚毅之灵魂的最佳途径。刚毅之灵魂被认为位于心脏。在源自拉丁语单词cor(心脏)的coronary(冠状动脉的)和courage(勇气)这两个英语单词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关联。

理性之灵魂被认为位于头部。其能力包括使用逻辑与理解抽象概念。理性之灵魂要通过谨慎来完善自身。英语中的prudence(谨慎)这个词在现代语境下有时会隐含负面意义,唤起我们的过分小心的状态。在更糟的情况下,它会对任何形式的乐趣都进行清教徒式的谴责。在今天,没有人渴望成为prude(过分正经的人),但在以前,这个词有着更为积极的含义。对古人来说,“谨慎”意味着在正确的时间,以正确的方式,因正确的理由去做正确的事情。柏拉图推荐人们通过研究几何来完善理性之灵魂。

塔罗牌中的这些按编号排序的钥匙牌讲述了逐一获得自我克制、力量和谨慎这三项美德的故事。在我们成为全然之人的路上,一道又一道的阻碍横亘在我们面前。我们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内在力量,决定用自己固有的能力去克服一道道阻碍。我们在这个过程中会经历的重重考验与磨炼,都在塔罗牌的这些钥匙牌中得到了解释与说明。


序号为“四”的皇帝牌代表物质,在此之后,我们迎来了“五”——梅花形五点排列。“四”是稳定之所,是舒适之地,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五”在此平衡之上添加了灵魂,推动着我们继续在旅程中往前走。在花色牌中,将我们带离“四”的第五张牌之所以往往是描绘了冲突、苦难或失去的负面牌,是因为成长所需的变化常常是不受人们欢迎的。


在《斐德罗篇》中,柏拉图似乎对构成灵魂的迥然不同的组成部分做出了价值判断。他认为狄莫斯比厄洛斯更有价值。但炼金术士提醒我们,贤者之石的制作是从“粪堆里被人踩过的污物”开始的。我们必须接受较为低级的欲望和内驱力,并将它们带入意识,以此让它们变得更加完善。如果我们成功了,这些欲望和内驱力便会成为我们的强大盟友,为我们提供源自本能的生命和力量。

韦特-史密斯塔罗牌中的双轮战车驭手是一名勇士。这个选择预示着接下来的一组牌与刚毅之灵魂有关。更早的塔罗牌中的双轮战车驭手是维纳斯,这暗示着若是我们想要战胜自己在旅程的下个阶段将要面临的挑战,我们就需要来自爱和欲望的推动能量。


我们获得了力量,也已战胜感官世界的陷阱与罗网。我们准备好了,打算出发去寻求光荣与辉煌。然而,生活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们遇到的是命运之轮牌,命运之变幻莫测的象征。

我们期待正义,我们想要被公平对待。这是人类的一项基本特征。我们期待着努力能有收获,期待着自己的才华受人赏识,期待着没人获得他不应得到的特殊对待,但是人生并不公平。我们或许会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命运之轮象征着随心所欲的命运之残酷。

命运之轮有八根辐条,代表了天上的八层透明球面以及它们对人类命运的影响。命运之轮上有八个字母——四个拉丁字母和四个希伯来字母。拉丁字母是r、o、t、a,用tarot(塔罗)这个词里出现的字母拼出了拉丁语中的rota(轮)。希伯来字母是四字神名里的四个字母。这四个字母无法发音,拼出了人类命运主宰者(上帝)的神秘名字。

命运之轮两侧的动物分别是赫曼努比斯和提丰,两者均为希腊化时期的古埃及神,分别代表了善与恶的力量。在《塔罗图形密钥》这本对韦特-史密斯塔罗牌中的象征进行讲解且附有插图的指南中,阿瑟·爱德华·韦特认为,占据命运之轮牌的四个角落的生物是先知以西结看到的“四个活物”。按照先知的描述,这四个活物各有四个脸面:“前面各有人的脸,右面各有狮子的脸,左面各有牛的脸,后面各有鹰的脸。”驱使命运之轮转动的是令人生畏的力量,我们根本无力与该力量对抗,只能希望命运之轮不要将我们摧毁。

在命运之轮上方坐着的是斯芬克司,她在俄狄浦斯的传奇故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俄狄浦斯出生的时候,根据神谕,他注定会杀死自己的父亲。为了预先阻止这种恐怖命运的发生,他的父亲将还是婴儿的俄狄浦斯丢弃在山崖上。但这个婴儿没有死,而是被一名牧羊人救了下来,由此为后续预言的应验铺平了道路。牌面上的斯芬克司是在提醒我们,人没有办法避开自己的命运。就算我们想方设法地逃脱命运,最后也只能导致命运的到来。

某副制作于1500年左右的塔罗牌对命运之轮牌的处理有一点不同。在这张命运之轮牌中,一名男子躺在地上,幻想着自己的未来。(如图49)在他上方,一个有着动物头和人身的生物正抱着命运之轮向上升腾,它说道:“我将统治。”趴在命运之轮顶部的生物已经完全是动物了,它说道:“我正统治。”最终,一个完全的人抱着命运之轮的另一侧向下坠落,这个人说道:“我已统治。”这张牌是在暗示,在我们寻求尘世中的成功,也就是命运之轮可以提供的那种成功的时候,我们就会失去人性的一部分。令我们成为人的并非成功,而是失败。

大部分人都会竭尽全力避免失败。然而,我们从失败中汲取的教训是一种十分有价值的人生课程。

失败还可以让我们不那么动辄对他人评头论足。失败让我们能够看到和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因而更加包容他人的不完美。失败使我们免于傲慢,失败令我们变得温柔。

命运之轮是炼金术中的循环的化身。我们必须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地旋转,直到汲取了我们应该汲取的教训为止。尘世中的荣耀和名声转瞬即逝,它们来去无常,变幻莫测。这些荣耀和名声还让我们错把好运当作自己的优秀品质。最终,推动我们在成长的艰难道路上前行的并非成功,而是失败。


我们没有办法公正地评判他人,因为我们没办法看见他们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也就没办法完全理解他们的搏斗与挣扎。但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大脑是我们能够了解的,那就是我们自己的大脑。内省让我们能够发现在我们的内部出现的那些不正义情况。想要克服这些不正义,我们或许就需要革命性地改变看待自己和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

倒吊人牌上画着一名男子,他的脚踝处被绑住,整个人头朝下被吊了起来。(如图51)这是一张表示牺牲的牌,放弃那些熟悉和舒适的东西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哪怕我们明确地知道自己目前走的是一条错误的道路,我们还是倾向于尽可能不要调整路线,而不是直接承认自己的失败,将一切抛掉,换个新的方向从头开始。


死亡是倒吊人牺牲的结果。死神牌上画着一个骷髅人,他骑着灰白色的马,好似《圣经·启示录》里的第四位骑马之人。(如图52)他的脚边躺着一名死去的国王,他的面前有一个孩子、一名年轻女子和一位主教。这些人是死神接下来的受害者。死神不会放过任何人。

在这趟大阿卡纳牌之旅中,死神现在就登场似乎早了一些。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这张牌提到的死亡并非最终的死亡,而是伴随着成长和转变而来的部分死亡。这是狐狸在《金鸟》这则故事里经历过的死亡,当时它恳求小王子开枪打死它并剁下它的脑袋和爪子,以便它可以转变为人类。这是大大小小的牺牲都会带来的失落感和空虚感。每一次我们做出改变,我们的一部分就死去了。酗酒者戒酒后收获了健康这个奖赏,但是他体内的那个渴求痛饮狂欢和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之舒适感的自己必须死去,而这一点对他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喝下炼金术中的苦水也是一种死亡。一旦我们用清澈的双眼来看,那个我们原本以为的自己就消失了。

我们与那个必须被牺牲掉的东西越是有着紧密的关联,我们对死亡的感觉就越是强烈。东方传统强调真正的自己独立于那些我们通常与之有着密切关联的非必要之物之外,这些非必要之物包括财产、外貌甚至能力。在某种瑜伽冥想中,练习者需要这样吟唱:“我不是这具身体,这具身体不是我。我不是这个头脑,这个头脑不是我。”不论身体和头脑是好还是坏,它们都是命运之轮赐予我们的东西,它们与一个人的存在之核心是相分离的。认识到这个事实之后,我们就比较容易将那些阻碍我们前行的东西交给死神了。分辨清楚哪些东西是本质的,哪些东西是非本质的之后,死神就变成了我们的盟友。死神成了某种外科医生,帮我们切除掉了灵魂中的那些堕落腐化的部分,这样一来,那些健康的部分才能茁壮成长。

这张牌上的死神拿着一面旗帜,旗帜上的装饰图案是一朵白色的五瓣玫瑰——意识的象征。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死神,我们必须自愿地允许死神切除我们身上堕落腐化的部分。如果我们并非自愿,那么超越驱力便有可能引导着我们来到一个死神不顾我们的意愿并且肆意行事的地方。那样的话,我们就无法得到采取倒吊人态度(有意识地做出牺牲)时能够得到的那些好处了。

远处的太阳正从两座高塔之间升起。那是新的黎明。在许多童话故事中,老国王必须先死去,年轻的主人公才能登上宝座,开创新的黄金时代。死亡并非终点,而是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死亡带着我们向前,让我们离目标更近。


灵魂的每一个组成部分都无法单独得到完善,它们必须一起走向完善之路。只有刚毅之灵魂得到了发展,渴望之灵魂才能发挥其全部潜力。


理性是自我的功能。我们可能会质疑将自我放在比无意识更高的位置的这种做法。魔法传统让我们意识到生命中的许多事情是受内在力量控制的,这些内在力量不受自我的控制。如果我们将理性放置在人类发展的尖塔位置,我们是否就回到了一开始的那种对心灵的片面看法?这倒未必。启蒙哲学特有的那种对理性自我的绝对聚焦存在着失衡的问题。这种只关注理性自我的做法缺乏遍布于节制牌里的和谐与融洽。个性化的目标是通过将无意识带入自我,将心灵的各个方面融合在一起,因此各方都必须扮演恰当的角色。


《魔鬼家书》是C. S. 路易斯想象出来的魔鬼与其年轻侄子之间的书信往来。在这本书中,魔鬼就如何抓取已锁定的加害目标的灵魂提供了下述建议:“将他头脑中的一切笼罩在迷雾之中,然后你便能获得永恒,在此期间,你可以通过在他体内制造地狱才能提供的那种独特、清晰且明确的场景来消遣取乐。”想要发展理性之灵魂,我们的第一项任务便是直面地狱的清晰特性。

魔鬼代表着阴影中的那些没有办法被驯服,因而必须被驱逐出去的方面。掌握了力量之后,我们身上的野蛮且残忍的动物性便被驯服,变得温柔了。节制则使我们所拥有的那些难以控制的欲望得以被带入自我的统治地带。但我们仍未大功告成。一些比野蛮的欲望更为糟糕的东西也是人类状况的一部分,比如仇恨、残暴与对同样是人类的其他人的蔑视。倘若我们想要在成长之路上继续前行,我们就必须先直面我们内部的最为卑劣之处。

魔鬼的其中一个名字是路西法(Lucifer),意为“那个带来光的存在”。在这张牌中,魔鬼手持火把,但火把朝下。(如图54)他照亮的都是灵魂最低层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我们的心灵中最丑陋、最让人难以面对的部分。面对这些令人不快的恐怖东西时,我们惯常的应对方式是转过脸不去看,或者用花招哄骗自己,让自己相信这些东西并不是真的在那里。然而,如果我们要想进入最高的领域,即逻各斯的领域,我们就必须诚实地面对真实的自己。我们必须喝下苦水。

地狱火焰将我们最为黑暗的秘密暴露了出来。尽管这会带来痛苦,但很少有东西能比知道自己敌人的本质更有价值。我们无力去对抗那些看不见的力量,藏在暗处的敌人比明处的敌人更危险。画中的男人和女人头上长着角,身后有尾巴,象征着两人均已退化到了低于人类的水平。两人还被链条锁在了一块石头上,这表明他们失去了自由。发现自己陷入这样的处境时,他们肯定会感到恐慌,但是既然他们能看见头上的角、身后的尾巴和身上的锁链,他们就能想出一些应对的办法。

在本书的前文中,我提到过斯宾塞所著的《仙后》里的邪恶女巫杜艾莎。她的名字由拉丁语里的数字“二”演变而来,真实的她和表现出来的她截然相反。堕落和腐化会用漂亮的衣裳装扮自己,大部分时候,我们欣然被其所骗。我们把愤怒当作正直,把虚荣当作自身优越性的真实反映,把贪婪当作无可指摘的对自己应得之物的渴望。


我们已经面对过牺牲、死亡和魔鬼本人,但在光明出现之前,我们仍需经历一次灾祸。自我已经尽其所能地去与无意识联手,去让自己变得强大了。自我驯服了本能的欲望,获得了自身的力量,并确认了正义是正确的目标,它要用这份力量去追求正义。但有时候光凭自我的努力还不够,顽固的障碍依然会绊倒我们的脚,阻止我们前行。现状的很多方面都相当宝贵,自我没办法自愿放手,将其割舍。在这种情况发生时,超越功能便出来接管了。不管这种东西是什么,只要它还在阻碍我们成长,它就必须被摧毁。


长发公主进入青春期后,女巫将其锁在高塔之中,使她与世隔绝。长发公主花了很长时间才得以逃脱,而这差点让她的恋人丢了性命。在童话故事里,逃跑有时候需要一场大灾难才能完成,在现实生活中或许也是一样。

高塔的例子随处可见。在此类情况中,人们粗心大意地犯了一些明显的错误,或者做出了莫名其妙的糟糕判断,导致自己从特权的高位上摔了下来。2019年11月,得克萨斯州的众议员阿方索·内瓦雷斯身上携带着一个装有可卡因的小信封,在他离开奥斯汀-伯格斯特国际机场的时候,小信封意外地掉出了他的口袋。这幅画面被监控拍了下来,内瓦雷斯因此被捕。摆在他面前的是十年的监狱生活,但内瓦雷斯说:“在某种程度上,我竟然奇怪地感到庆幸。悲伤和毒瘾正在摧毁我。真是奇怪极了,我现在的感觉比很长时间以来的感觉都要好。”

高塔能够以其他东西做不到的方式帮助我们实现人生的转变,但高塔本身是一段非常可怕的经历,会让人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要破碎了一样。有时候,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很明确,比如内瓦雷斯需要去接受戒毒治疗。但有时候,我们可能会完全找不到方向,不知道如何才能捡起散落一地的碎片,然后继续前行。画中的火焰并没有像原本应该的那样朝上,而是好似下雨一般从天上掉落下来。这个世界上下颠倒,一切都在后退,没什么东西是合理的。混乱占据了统治地位。正如荣格学派的心理学家玛丽-路易丝·冯·弗朗兹所写的那样:“在这样的时刻,一切善意的、明智的建议都完全没有用了……只剩下一件事似乎还能奏效,那就是直接转向即将到来的黑暗。你要不带偏见地、非常天真地朝着它奔去,然后试图找出其隐秘的目的,搞清楚它究竟想要从你身上获得什么。”


我们尝过了死亡的苦涩,直面了内心的魔鬼,眼睁睁地看过世界在我们周围破碎崩溃的样子。但我们靠着坚持不懈的性格挺过来了。可有可无的东西都已被剥除,剩下的唯有不朽之物。


在踏出最终的一步(被代表着全然自我的太阳所照耀,实现完整的个性化)之前,我们必须加固自己与本能这一根基之间的联结。没有低处,我们就无法到达高处。如果我们只是一边倒地去与自我建立联结,如果我们拒绝了本性中的较低之处,试图“脱离阶梯,向上攀爬”,那么正如炼金术士莫里埃努斯警告的那样,我们会跌落下来,之前的一切工作都将白费。

本文来源:《躁动的无意识》,丹尼尔·利伯曼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5.10.26 周日:

这本书的终极主题是,应该如何理解这个,也许是确定但是不可预测的、也许本来就是不确定的世界。

我把书名简单翻译成《首要怀疑》,实际上它应该叫《怀疑的首要地位》,出自一位传记作家描写物理学家费曼的一句话——

「他相信怀疑的首要地位: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本质上就应该是怀疑的,怀疑不是我们认知能力的一个污点,而是我们认知的本质。」


然而它们不会永远如此。这是一个非常不稳定的轨道系统。稍微有一点扰动,比如天外飞来一个小小的行星把其中一个星体稍微撞了一下,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四颗星的质量不可能绝对相等——毕竟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系统变得不是那么精确了。

计算机模拟表明,这一点点的、不管多小的不精确,足以让四个椭圆轨道彻底崩溃。

那就是「乱纪元」。所以你可以想见,三体人过的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日子。

只要 N>2,就一定会有乱纪元。庞加莱这个发现,对人类的认知有深远的影响。

地球人看着太阳东升西落,月亮阴晴圆缺,一年春夏秋冬,自然就认为世界本质上就是周期性的。我们生活中很多经验也是周期性的:人有生老病死,经济有热有冷,王朝有兴盛和衰落,我们相信未来出现的局面总能在过去找到相似的局面。我们相信历史经验是有用的,社会是有规律的,我们相信这一切都有“公式”。

然而庞加莱说,那是你们的错觉。两体的简单局面是罕见的,N>2 才是正常的;而正常的局面不是周期性的,它通往混乱。


《三体》电视剧中,汪淼进入了一个游戏世界,天上有三个太阳,行星轨道很不稳定,一会儿是恒纪元一会儿是乱纪元。游戏中历代的帝王都想要预测恒纪元的出现时间和持续时间……殊不知庞加莱早就证明了,这里根本没有公式可以预测,没有经验可循。

如果你想知道未来一段时间这颗行星会怎么走,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当前所有的轨道参数都输入计算机,老老实实运行模拟……

而我们这一讲的主题则是,你那个模拟,也是靠不住的。


初始值有一点变化,后面就很不一样……

这是气象学家的噩梦。我们想想,想要预测天气,你需要方程,你需要初始值,然后你进行计算机模拟。你的初始值都是对当前天气状况的观测,而你的观测必然会有误差。那如果初始值差一点点,后面的模拟结果就差很多、甚至面目全非,你这个所谓的模拟还有意义吗?

这个「演化结果对初始值有非常敏感的依赖」的现象,就叫做「混沌(Chaos)」。

洛伦兹发现了混沌。混沌就是混乱,就是乱纪元,就是不可预测。

其实庞加莱系统也是混沌系统,只不过当时没有人意识到。科学家本来以为,只要我们把计算精度弄得高一点,我们就可以很好地预测一个系统的演化。可是现在洛伦兹发现,不管你的计算精度有多高,它总有误差;而任何误差经过一段时间总会被放大到你不认识的程度——混沌系统,总会超出你的预测。

科学家如梦方醒,很快意识到混沌系统其实无处不在:天气是这样的,股市是这样的,人口是这样的,世界本身也是这样的。

这就意味着任何科学知识对你的帮助都是有限的,你永远都不可能预测遥远的未来。你想想这是一个多大的观念冲击。


混沌的关键特点是系统的初始值稍微变化一点点,后面的演化结果就会非常不同——这意味着最初的误差会被迅速放大,这样的系统将是难以预测和把握的。

这是一种什么局面呢?英文中有一段谚语,正好说明了误差被放大的过程——

由于缺少一颗钉子,马蹄铁就丢了。

由于没有马蹄铁,这匹马就没了。

由于缺乏马匹,骑手不能上阵。

由于缺少一个骑手,情报没有传到。

由于没有情报,战斗失败了。

由于战斗失败,王国陷落了。

所有这些都是因为少了一个马蹄铁钉。

这是典型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最初小小的一件事出了错,导致最后巨大的灾难;而如果当初没有那个小错,可能一切都会不同。这就叫「演化结果对初始值有非常敏感的依赖」。

这样的过程可能发生在任何领域中,真是让人感到如履薄冰啊。这就是混沌系统的可怕之处。

但是,且慢!你肯定会想到,可是世间大多数王国并没有因为少了一颗钉子而陷落啊:事实上有些国家腐败不堪、千疮百孔都能继续存在很多很多年,这种情况又怎么算呢?

没错,即便是一个混沌系统,也不是哪里都充满戏剧性的。我们专栏以前专门讲过,大多数复杂系统是非常安全的 [1]。

帕尔默的《首要怀疑》这本书并不是专门拿一些小概率事件吓唬我们,它的一个重要主题,就是如何区分安全系统和不安全系统。你首先要知道,即便是洛伦兹吸引子之中,也有很多地方是非常安全的。


因为奇异极限的存在,天气系统是比洛伦兹吸引子更可怕的系统。这是因为洛伦兹吸引子只有一个点的x,y,z三个变量,而天气系统中有很多很多个变量。我们把洛伦兹吸引子称为「低阶混沌(low-order chaos)」,把天气这样的系统称为「高阶混沌(high-order chaos)」。

所以这就给预测复杂现象提出了一个根本性的限制,特别复杂的现象本质上来说不可能做长期预测。

考虑到真实世界里的各种系统都更像天气一样复杂、而不是更像洛伦兹吸引子一样简单,我们不得不得出一个无比悲观的结论:

世间的事情,本质上是你不可能提前很多天预测到的。

不管科技再怎么发达,我们也永远都不会知道14天之后的天气。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国家要开战,股市要崩盘,蝴蝶翅膀的湍流要驱动飓风,恒纪元要变成乱纪元……此事古难全。

这两讲的数学带给我们两个洞见,它们同等重要——

第一,世界本质上是非周期性和不可预测的,你能耐再高也没用。

第二,但是,世界大多数地方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混乱的。就连洛伦兹吸引子上都有相对比较友好的区域,地球轨道几乎就是周期性的,地球上并不是处处天天刮飓风,昨天的经验常常约等于明天的预测。


原本的短期天气预报,输入值都是最新的观测,是唯一的,不用统计模型,输出结果也都是确定的。帕尔默说我们应该效法中长期天气预报的做法,对观测值主动制造一些不确定性,把不确定性输入到模型之中。


蒙特卡洛方法在哲学上是一种随机实验,在物理学上是通过人为制造的随机性——也就是噪声——探索系统的多个可能性,在数学上,它还有一个惊喜:它能减少计算量!也许是因为噪声自动代表了多种可能性,有了噪声,你不用太高的分辨率和预测精度就能达到很不错的计算结果。

在方法论上,蒙特卡洛法有点像是我们专栏以前讲过的「任意的震动」[1]:随机探索往往能得到更深更多的了解……具体的技术细节我们就不多讲了。


承认未来的不确定性并且能把那个不确定性量化给你,这是观念的升级。

其实天气预报这种概率预测有个哲学问题。你算出来的概率,说到底是你模拟的那个集合里发生的概率,对吧?那你这个概率岂不是主观的吗?我换一组预测集合,要是算出另一个概率,哪个是对的呢?这个概率在真实世界的物理意义是什么呢?

比如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雨的概率是80%」——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天难道不是只有一次吗?怎么还整出概率来了呢?

唯一理想的定义,是在天气预报说下雨概率是80%的那些日子里,事后的统计发现真的有80%的日子下雨了。你给出的概率必须达到这个水平,我们才能相信它是靠谱的。

而要做到这一点非常困难。实践表明直接用完全随机的噪声生成初始值是不行的——那会低估系统的不确定性,往往预测出来的结果不如真实局面的戏剧性强。为了更接近真实局面,气象学家还必须对预测的初始值做一些手脚,你必须得先考虑好哪儿更容易出状况,你得把气象知识结合到初始值的生成之中……那些都是细节问题,这里我们不用考虑。

总而言之,当我们谈论预测未来的时候,我们必须有个概率意识。

这个意识有多高级呢?你想想那些在街头摆摊算命的。他们从来都是信誓旦旦地告诉你一个结果,从来没说过「我的预测模型显示你这次升职的概率是55%。」


我们对未来是无法精确预测的,只能知道各种场景的概率,那么我们就只能根据概率决策。

事情总是随机地发生,从概率上来说,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有这么一个概率思维,我们不但可以预防灾难,而且可以更大胆地尝试一些新事物,可以发挥想象力。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10.27 周一:

关键在于,他俩以为自己想用什么方法就用什么方法,甚至他俩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哪个方法,他们没有明确的意识——但其实,他俩在那一刻用哪个方法观测,也是物理定律决定的。也就是说,你此时此刻想怎么做,其实不是你的自由意志,而是由你此生的历史、你出生之前的历史、乃至于无量的时间和空间之内的各种因素,共同决定的。不管你这一刻用A方法,还是下一刻又变了,你所有的动作都早已命中注定。

这一刻,鲍勃采用A方法,观测到粒子自旋为正,这是命中注定。

下一刻,爱丽丝采用B方法,观测到粒子自旋为负,这也是命中注定。

他俩的结果是自洽的,但这不是因为两个粒子之间发生了什么超远距离的瞬间协调——这是早在无量的时间之前,宇宙的物理定律就已经让爱丽丝和鲍勃之间有了这一次协调。

那你说不对啊!难道这时候爱丽丝就不能采用A方法进行观测吗?毕竟选A选B都在她一念之间,有啥区别?这就是分形的作用了——

这时候让爱丽丝选A方法的那个宇宙状态,不是在不变集上,而是在分形的缝隙之中。看似一念之间,实则物理定律不允许。

一切都已严格注定。这就是一种「超级决定论」。我们专栏以前介绍过超级决定论 [3],帕尔默在这里的贡献在于用分形解释了为什么差一点都不行,为什么物理定律不允许出现一念之差。

这个思想可能会让你感到震撼。世间的一切,包括你的所思所想,都位于分形结构中精确的轨道上,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当然这安排不是神的安排,是物理定律的安排,是早在宇宙诞生之初就安排好了。

不过根据帕尔默的假说,宇宙就没有诞生之初。宇宙应该一直都存在。


我不是很喜欢帕尔默这套猜想,但是我没有任何有力的论据能否定他;我更喜欢一个有内在不确定性的世界,我希望未来不是注定的,但是那也只是一种个人偏好。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面临两个选择——

  • 要么相信世界有内在的不确定性,粒子之间存在鬼魅般的超距作用;

  • 要么相信一切都已经被数学确定,宇宙在无穷的劫数之前就已经协调好了我们此刻的所作所为和所思所想。

我感觉前者带给人无穷的希望和神秘感,后者则有一种悲凉之感。

但悲凉只是纯理论上的。在实际上,鉴于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可能精确预测未来,世界还是充满惊喜。


帕尔默这本书的一个关键元素是噪声——也就是人为添加的随机性。之前我们把噪声加入天气模型里做预测,它可以大大节省算力,能迅速找到各种可能的结果,能预测比如说发生飓风的概率。噪声,可以用来替代精密的计算。

这一讲我们要说的是,人的大脑就是一台会用噪声计算的机器。


第一,按部就班地行动,按照固定的方向一个个扫描,是非常低效的探测方式;

第二,主动加入随机性,能迅速帮你找到更好的出路;

第三,对随机性要控制地使用:早期可以多随机一点,然后逐渐减少随机,后期的行动要越来越明确。

这样把随机性和方向性结合起来,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好办法。

可能你已经想到了,先发散后集中,人脑的创造性思维不就是这样的吗?我们解数学题从来都不是把自己学过的所有解题技巧都拿出来,十八般兵器都摆在桌子上挨个试,那太慢了。我们往往是让思维先跳来跳去,有时候跳对了就直接找到思路。

科学家做出重大发现的「尤里卡时刻」,也是如此。比如罗杰·彭罗斯有一天在上班路上和一个同事边走边聊,等到过一个马路,两人暂停了聊天,小心注意车辆,过了马路继续聊,然后他就跟同事分开了。就在这个时候,彭罗斯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欣喜!他觉得好像是有个好事儿发生了,但他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于是他就开始回忆,从早餐吃什么一直回忆到过马路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刚才过马路的时候,自己产生了一个想法,可以用来解决他最近一直在思考的时空奇点问题。他赶紧写成一篇论文。

这篇发表于1965年的论文,后来帮他拿到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类似这样的故事实在太多了。比如张益唐是怎么想到解决孪生素数猜想的关键一步的?那天他在朋友家玩,朋友让他去后院看看有没有鹿走进来,张益唐一到后院,突然之间灵感就来了。

证明了费马大定理的数学家怀尔斯对此专门有个总结,说解决难题得分三步——

  • 第一步,你必须先非常专注地一直想这个问题,把方方面面都想清楚;

  • 第二步,停下来,放松放松,暂时不刻意思考这个问题。这时候潜意识就会接管……

  • 第三步,说不定什么时候,灵感就突然出现了。

其实这个办法可能你早就知道,我们专栏以前就讲过。

不过,帕尔默在书中给这种思考模式提供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解释。

我们知道丹尼尔·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这本书里有个著名的说法,叫做系统1和系统2。系统1是毫不费力的、快速的、自动的思考;系统2是像解数学题一样、慢的、逻辑性强的、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思考。

帕尔默说,如果你看大脑的功耗,不管大脑是处于系统1还是系统2,都是每秒钟消耗20焦耳的能量,等同于一个20瓦的电灯泡。那系统1和系统2的区别是什么呢?

当大脑处在系统1状态的时候,能耗是被分散在好几个任务上,你同时在做几件事,每件事得到的思考功率都比较低。而大脑在系统2时,所有能耗都集中在一个任务上。这样说的话,系统1和系统2也可以叫低功率模式和功率密集模式。

在大脑硬件层面上,这两种模式有重大区别:功率会影响神经元传递信号的精确性。

一个信号从细胞体发出,要经过一个长长的轴突,才能传递到轴突末梢。电信号直接传过去的话,在路上就消散了。为了确保电信号能精确传达,它必须经过轴突上几个「郎飞结」做连续的放大才行。那些郎飞结就如同是蛋白质晶体管。

但是放大信号是需要消耗能量的。如果大脑处在系统1,也就是低能耗模式下,特定神经元就不会得到很多能量,信号在传递过程中就会出现损失,因而产生噪声。

但正如我们前面说的,噪声不见得是坏事。噪声可以让思维跳跃,能给你带来灵感……这就是为什么当你处于多任务模式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时候,容易出灵感。

其实大脑根本离不开噪声。不可能每根神经元都精确传递信号,没有那么多能量可用。你平时看一张图片、或者观看窗外的景色,从来没有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看,你的神经元都已经做了四舍五入,用大量的噪声去填补空白。我们一直在使用噪声。

但如果你一直处在低功率模式中,完全不集中注意力,那也不会取得任何成就。新想法来了你还得过滤它,好的就留下,不好的就放弃——随着思考的深入,你会越来越倾向于某个方向,噪声就逐渐降低,信号逐渐加强,就好像模拟退火算法一样,你的想法越来越坚定。

以前我们用脑神经科学的说法,这就是大脑要在「默认模式网络」「突显网络」和「中央执行网络」之间快速切换从而产生创造力。而在这里,帕尔默用能耗和噪声解释了其中更底层的原理。

噪声还有个更深刻的含义。

天气模型的噪声都不是它的本体算法生成的,噪声是研究者从外部强加的。对模拟退火算法来说,噪声是用随机数产生器加入的。对大脑来说,噪声是不能完全用你的思维控制的东西。

简单说,因为噪声的存在,我们的大脑就不完全是算法的。

注意这可是一个非常厉害也非常有争议的洞见。正常的计算机程序里没有噪声,它总是精确执行你的指令。当然你可以加入随机数,但软件层面的随机数都是“伪随机数”,仍然由算法生成,不能算噪声。

帕尔默这里却说,大脑,有真噪声。

再请注意,这里并不是说大脑本质上是不确定的——帕尔默反对量子力学的内在不确定性解释——这里只是说大脑的行为不能用一个算法描写。正如三体系统没有轨道公式。

大脑,本质上是个乱纪元事物。

大脑不完全是算法,这正是彭罗斯的名著《皇帝新脑》那本书的核心思想。彭罗斯说如果大脑完全是一个执行特定算法的机器,它就无法超越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它就不能够欣赏那些“不能用数学证明、但又能感知到它是对的”的东西。

计算机算法之父阿兰·图灵也有句名言:如果一个机器绝对不会犯错,它就不可能是智能的。

正因为有噪声,才让我们的大脑超越了算法。

幻觉不是我们认知能力的一个污点,而是我们认知的本质。

你的思维跳跃、你的走神儿和溜号、你的白日梦、你模模糊糊记不清刚刚看见的东西,你稀里糊涂就敢接受一些不严格的观念,才让你成为一个人而不是一台机器。

你如果想在工作中有更高的存在感,也可以给自己多加点噪声,多开脑洞,发挥创造性,你会更像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台机器。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10.28 周二:

教育体制不变的情况下,如何平衡让小孩自由发展和让他在现有体制下取得更好成绩之间的这种矛盾呢?

这的确是个矛盾,但是这里面有可操作的空间。我建议你考虑三点。

第一,准备考试这个活动,过了一定的线,就有边际效益递减的特点。如果投入70%的精力已经可以考个80或者90分,而就算100%全情投入也只能考85或者95分,那么全情投入就是不值得甚至可能是有害的。对考试只有有限的投入,生活中其他追求尽量不耽误,也许更容易考好。像有些中学要求学生早上跑步还要捧本书,那纯属精神病。

第二,家庭条件越好,考上好一点的大学还是差一点的大学就越不重要。现在中国大学录取名额越来越多,新生儿越来越少,考大学应该越来越容易。

第三,可能因为千年科举文化的影响,很多人认为什么好事儿都是「考」出来的:考完大学考研,考完研考公,当上公务员也仍然时刻准备下一次考核,这是活在了扭曲的现实之中。真正的好东西应该是交换回来的:不要问社会能给自己什么,要问自己能给社会什么。建立藐视考试、重视真本领的心态,不但有利于成长,而且有利于考试。


什么叫「野生问题」呢?首先你要知道,世间的难题之所以叫难题,是因为它们往往不像你在学校里做的那些数学题一样有明确的定义和结果。

像我们专栏以前讲过的「棘手问题」[2],就是没有正确解法,没有结局、甚至无法评论胜负的问题。比如新冠疫情就是个棘手问题,不管你怎么应对,结果都不会很理想,你再怎么做也只是勉强维持局面而已。

而罗伯茨说的「野生问题(wild problems)」,则是另一类问题。野生问题可能会收获一个圆满的结局,但当你一开始面对它的时候,你可能连题意都没搞明白。

举个例子,世间大多数人随波逐流,既然大家都有孩子,那我也要有孩子。但有些人会想的比较多,说如果生小孩,自己的事业会受到影响、生活质量会下降,就会很犹豫。

对这些人来说,要不要生小孩,就是个野生问题。

请注意,现在是考验你思考水平的时刻。咱们先不说怎么解决问题,很多时候你能把一个问题的局面分析清楚,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这本书的一大看点就是演练思辨功夫。

哲学家对生小孩这件事儿有个关键认知,是一般人没想到的 [3]:还没有孩子的你,无法评估有孩子的你的状态和喜好。

可能你平时都很讨厌孩子,但当自己真的生了一个孩子后,你爱这个孩子超过爱世界上任何东西。以前的那个你无法想象,有了孩子的你,不再是以前的你。

那么像生小孩这样的问题,就是你没办法用理性决策的。理性决策要求给定优先级,优先级来自价值观,可是你不知道到时候自己的价值观是什么,你怎么决策呢?


按照这个思路,罗伯茨把生活中的问题分成「野生问题」和「驯化问题」两类,对应野生动物和驯化动物。被驯化的动物是可预测的,你非常知道猪马牛羊都是怎么回事儿;野生问题,是不可预测的,你甚至都不了解它是什么。

比如说,如果你已经决心去上海工作和生活,你要研究怎么去上海,这就是一个驯化问题。你可以找各种攻略、向人打听怎么找工作,怎么租房等等。你的目标是明确的,你可以用客观的方法评估每一步行动的效率。

而野生问题,则是要不要去上海。你不知道上海的生活是什么样。工作好找吗?房子那么贵,工资够不够?你能否适应上海的气候和生活方式?野生问题中的目标是主观和难以衡量的。

对于驯化问题,我们有各种成熟的、科学的、理性的办法。

最基本的方法是权衡利弊。你看一看自己有多少个选项,测算各个选项的价值都有多大,然后选价值最大的那个。

或者你可以用本杰明·富兰克林发明的「道德算数(moral algebra)」[4]。找一张纸,在左边写下你愿意做这件事的理由,右边写下不愿做这件事的理由,让两边相当的理由互相抵消,看看最后剩下的理由是做还是不做。

一个更科学的办法则是丹尼尔·卡尼曼在《噪声》这本书中多次论证过的,找个公式计算分数 [5]。招聘也好、判断新生儿健康程度也好,一个最简单的公式也比人的主观感知效果好。

但是对于野生问题,这些方法可就不好使了。


也许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讲过,达尔文曾经纠结于自己是否应该结婚 [6]。他使用了富兰克林的道德算数——在笔记本的左边写下应该结婚的理由,右边写不应该结婚的理由。

结婚的理由包括会获得陪伴、会有女性闲聊,将来会有子女来照顾晚年生活,如果妻子监督他不那么执着于工作,他的身体可能会更健康,会有人照看房子……

不结婚的理由包括他可能不得不离开伦敦,他可能会丧失自主权,他可能得浪费时间去招待妻子的亲戚,有了孩子就需要花钱,他就要找一份真正的工作来支持家庭,更重要的是晚上会没有看书的时间……

请注意,达尔文虽然列举了各种利弊,但最后他并不是根据笔记本上的利弊分析做出的结婚决定。他只找了一个理由——人不能光顾着工作,他还是想做一个有家庭的人。因为这一个理由,他就弃所有理由不顾,决定结婚!

罗伯茨重新审视了达尔文的判断方法,认为这个方法问题大了。

达尔文缺少一个关键认知。达尔文并不了解婚姻生活到底是怎样的!达尔文作为一个单身青年,只是遇到过一些已婚的人,可能偶尔听他们聊过婚姻生活。可是他又能听到多少呢?真实的婚姻生活中有很多隐私,人家哪会跟你讲呢?

你都不知道婚姻是什么样的,你怎么能做好婚姻的决定呢?

罗伯茨借用一个经典的比方,说这就好像一个丢了钥匙的人专门在路灯下面找钥匙。钥匙可能丢在任何地方,你之所以只在路灯下面找,是因为你只能看见路灯下面。用自己只能看见的事实来评估一件事,显然是不对的。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麻烦是,达尔文不知道结婚之后的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一位女哲学家叫劳里·安·保罗(Laurie Ann Paul),曾经提出一个比喻。假设普通人都可以变成吸血鬼,那请问,你愿不愿意变成一个吸血鬼。如果你变成吸血鬼,就必须吸别人的血为生,每天都睡在棺材里,不能见阳光。对于身为普通人的你来说,当然不想过这种生活,你觉得这太荒唐。但你去采访那些吸血鬼,发现吸血鬼对自己的生活评价极高,都很快乐!他们喜欢做吸血鬼,他们喜欢吸血,喜欢住在棺材里,不愿意见阳光。

如果设定是成为吸血鬼会让你的生活很愉快,你愿不愿意成为吸血鬼呢?

这个局面最怪异的一点是,当你成为吸血鬼之后,你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会发生改变。

这就是野生问题的关键。选专业、结婚、生小孩、搬家去另一个城市,这些问题其实都是吸血鬼问题。还没有去上海的你,不知道在上海的你会是怎样的状态,会有怎样不同的喜好。

那你还怎么决定要不要去上海?什么道德算数、算法、公式又有什么用?


然而每年都有无数人结婚生子,包括前往上海。野生问题也是有解的。我们都是怎么解的呢?

有一位叫皮亚特·海恩(Piet Hein)的丹麦数学家和诗人提出过一个简单的解决办法:抛硬币。把硬币抛到空中,看它落下来是正面还是反面,决定你去还是不去。

注意这个解法可不是说让你把决策权交给随机性。海恩的洞见是抛硬币会让你意识到你希望的结果是什么。当硬币在空中旋转的时候,你心里会希望它落到某一面。

同样道理,达尔文列道德算数清单这个行为,真正的作用不是帮他权衡利弊,而是帮他想清楚他真正渴望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你在直觉中其实已经决定了。那个直觉是什么呢?它显然不是功利主义的东西,不是计算出来的。

罗伯茨认为,那个直觉是你想要的人生意义。是你的目的、你的渴望、你想参与something bigger than yourself,你想要超越现有的生活。


更准确的说法,罗伯茨再次使用了我们专栏以前介绍过 [7] 的来自古希腊的一个词:Eudaimonia。中文一般翻译成“幸福”,但更精确的意思是说,你去从事一项事业,这个事业能把你的特长发挥出来,从而使得它一直发展壮大。罗伯茨建议这个词应该翻译成「繁荣(Flourishing)」——对个人来说,繁荣就是你要活得蒸蒸日上,你的生命很蓬勃。

你想去上海,是因为你觉得上海会让你繁荣。你的生活质量不一定会上升,你会更忙碌,你可能会被迫住在更小的房间里,你的钱可能会不够花——但是你身上的潜能可以在上海发挥出来,你的能量更高了。

繁荣,就是人要充分地生活。不仅仅是离苦得乐,而且要有意义、有美德、有尊严、有自主权地生活,要把自己的各种可能性施展开。就如同一棵树,你希望自己开花结果、枝繁叶茂。

我们看科幻剧《星际迷航》里,瓦肯人有个举手礼——中指与食指并拢,无名指与小指并拢,大拇指尽可能的张开——配一句祝福的话:「Live long and prosper」,「生生不息,繁荣昌盛」,有中国网友翻译成「既寿永昌」。你光活得长不行,你还得繁荣才好。


为啥非得结婚生小孩?因为你想繁荣。家庭会让你的生命更完整,你的人生更繁荣,为此你根本不在乎牺牲时间和金钱。

要这么说的话,我们大约可以把世界上的人分成三种——

第一种是欲望的奴隶。什么事吸引他他就做什么,被自身好恶和外界的威逼利诱驱使,缺少思考,没有通盘的规划。

第二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是高度理性的,想让自己人生的幸福最大化。但是他舍不得自己,不会投身到一个了不起的事业之中,总在斤斤计较。

第三种则是追求繁荣的人。他人生的目的不是让幸福最大化,而是想要把自己各方面潜能都发挥出来,过得有意义,最好能留下痕迹。为此,他愿意牺牲一定的幸福。


这一讲总结来说,以达尔文结婚这件事为例,野生问题有三个特点——

第一,你对选择的结果没有充分的想象,你不知道每个选项意味着什么;

第二,你不知道这次选择会把你变成什么,你不知道改变之后的你,又会怎样评估那个选项;

第三,有些追求比日常的幸福感更重要,称之为繁荣。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10.29 周三:

人生应该追求繁荣,那怎么才能成为一个繁荣的人呢?

其实你单凭想象也知道。一个繁荣的人,最起码得是个大大方方的人,往那一站特别坦然、很大气,而不是那种斤斤计较、抠抠索索、小家子气的气质。

那怎么才算是大方呢?咱们看罗伯茨自己。

罗伯茨本来在斯坦福胡佛研究所当研究员,拿着非常高的工资,每天搞搞自己的小研究,家又离单位很近,日子过得很愉快。以色列沙勒姆学院请他去当院长,按照一般老百姓考虑问题的方式,这个选项有很大的弊端。

以色列给的工资又低,生活条件也显然不如美国,再说耶路撒冷那地方还可能不安全。去当院长管一摊子事,不如自己搞研究轻松自在。再者,拖家带口搬到以色列,让家人适应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也很困难。

每一个中国丈母娘都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选。

但是如果罗伯茨以这几个理由拒绝去以色列,他就只是个好女婿,而远远谈不上繁荣。

沙勒姆学院是2013年刚成立的一个实验性的人文学院,目标是给大学生提供自由技艺教育,让以色列的精英学生能够学习历史上那些伟大的思想家和哲学家,而不是像现在一般大学生都去学计算机之类的谋生技能。沙勒姆学院是个探索怎么培养以色列下一代领导人的地方。抓住机遇参与这样的大事,才叫繁荣。

这件事给我们的启示是,不要把野生问题和驯化问题放在一起考虑。驯化问题可以通过功利主义的计算解决。功利主义和繁荣是两个不同的维度,不能直接比较大小。

当然功利主义也是每个人需要考虑的——如果以色列的生活条件实在是太差,以至于你根本都无法安心工作,那你也不应该去,但那是极端的情况。

根本原则是如果你想当个繁荣的人,繁荣这个维度就应该是决定性的,功利上的考虑应该是次要的,繁荣要优先于功利。

在这个基础之上,罗伯茨讲了几个达到繁荣的方法,这一讲咱们先讲其中四个。


第一个方法是身份认同。我们专栏刚刚讲过,你应该尽量从身份认同角度而不是从利益角度去做决定。

比如宗教。对一个严肃对待宗教的人来说,他信仰宗教应该只是为了寻找真理。什么归属感、群体意识、心灵安慰,那全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诉求。

如果你觉得这些不接地气,那请你想象这样一个人——这个人找工作只问工资和房价,对一切政治事务都不关心,嘲笑别人为社会正义奔走,唯一的精神生活是求神拜佛。你想做那样的人吗?那是「繁荣」的反义词。

更有意思的是我们在夫妻和友谊等各种关系中的身份认同。要是搞功利计算,你只会考虑自己从这个关系中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而罗伯茨说,我们应该考虑的是这个关系对我们的身份产生怎样的影响。这个关系如何塑造了你?它是你身份中的一部分。


这就引出了第二个方法,也就是找到伙伴。在通往繁荣的路上,你希望有个伙伴跟你同行。可以是夫妻,也可以是朋友。有些不想结婚的人有很多朋友,罗伯茨也表示理解。咱们为了说话方便,重点说夫妻。

这个教训是「强匹配」并没有太大意义。不要试图去找「最合适自己的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人适合你。

如果说有什么指南的话,你可以找一个比较像自己的人。这个人能跟你聊到一块去,能容忍你的生活习惯,价值观和原则跟你一致,尊重你,心地善良,最好还能让你心动,这就很好了。

一般来说,这样的人都是跟你有着相似背景的人。这就是为什么传统婚姻是有道理的。家里帮着介绍一个背景差不多的人,看看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没啥冲突,就可以了。

达尔文没有说自己要找一个天下最好的女人——那种想法太愚蠢了。达尔文的做法是向他的表姐求婚,他表姐同意了,结果他们的婚姻很好。

其实关键不在于找谁,而在于怎么相处——


这就引出了第三个方法,甘当配角。

最近我们专栏有个读者问我,你经常讲什么世界可能是虚拟的,那你平时跟家人相处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孩子也是虚拟的?我回答说那个真没有。我有时候会觉得桌椅板凳是虚拟的,但从来不会觉得任何一个是虚拟的。我最多把这个世界想象成一个多人在线游戏,每个人都是玩家,只有游戏场景可能是虚拟的。

但如果你把生活当游戏打,你很可能会产生一个错误的感觉,那就是只有你是游戏的主角,其他人都是来配合你的NPC。这种感觉,用武志红老师的话说,就是「巨婴」。

为什么像冥想、宗教、阅读、文学、读书这些活动会把人变好呢?一个最重要的效果就是这些活动会让你跟一些比自己更大的东西接触,让你意识到自己只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你不是世界的中心。

不把自己当主角,反而能让你发挥得更好。

比如你可能有过这样的经历:跟人进行了一场挺重要的对话,回来以后不停地反思,自己今天表现得够不够好?哪句话说对了,哪句话说的不对?今天表现是不是太蠢了?其实真正的愚蠢,是你只关心自己在那番对话中的表现。你没有把对话看做一个有多方参与的、有机的整体。

罗伯茨的建议是,参与任何活动,就想象自己正在参加一场精彩的演出——你可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配角,但你关心的是怎么让这个演出成功。你能让别人发挥好,这也很好。

其实我们看社会上那些成熟的人——尤其是有孩子的人——都很愿意当配角。不过当配角的意思可不是躲起来,而是要以探索的精神去参与一件事情,看看能搞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来。

这就是互动的作用。你只是整体的一部分,但是你能让这个整体更有意思。


罗伯茨的第四个方法是讲原则。

举个例子。有一天你在路上走,看见地上有个钱包,里面装着不少现金。假定没有人看到你捡钱包,你拿走这些钱没有任何风险,请问你会不会把钱拿走?对这个问题,人们有三种反应。

第一种反应是既然没风险,这钱不拿白不拿,我就拿了。有些经济学家会赞同这个立场。

第二种反应是虽然没风险,但我很喜欢帮助别人,对我来说帮助别人获得的乐趣远远大于那点钱——所以为了享受帮助别人的乐趣,我决定把钱包还给失主。我选择做个好人因为做好人使我快乐。

第三种反应则是,我连想都不想,直接就把钱包还给失主。我这么做是因为这是正确的事。

罗伯茨提倡第三种反应,因为这是讲原则的做法。层次低的人会觉得讲原则很难,但对层次比较高的人来说,讲原则其实是最简单的。

这是因为讲原则是「狂狷」的态度,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去做,不用想。狂狷比中庸容易得多,你不用小心翼翼研究一个最合适的「度」,你不用担心做错。讲原则可以让你面对任何问题都能瞬间做出决定。

讲原则的第二个好处是,它会让你不妥协。 如果没有强硬的原则,每次都讨价还价一番,你很容易帮自己找理由去丧失原则。今天挺累的还要不要跑步了?不需要讨论,你的原则要求你每天必须跑步。对小事儿不妥协反而简单。


殊不知罗伯茨也好、我们专栏以前讲过的戴维·布鲁克斯 [3] 也好,恰恰都在强调夫妻和朋友、你跟你的事业,都不是合同关系,而是「盟约(covenant)」或者说「誓约(commitment)」关系。

在合同关系里,每个人都要算计权利和义务,如果你付出很多、得到很少,你就会觉得吃亏了。但是盟约关系则是一种承诺:你承诺了,就要做好,至于对方怎么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践行盟约会把你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而这些道理并不是什么「西方文化」,中国古代的贵族精神也是如此!秦制让中国人在相当程度上失去了这样的精神,这是因为读书人被变成了只知道忠君的“体制人”,一举一动都得看体制的意思,没有独立人格,缺少自我繁荣的意识。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10.30 周四:

这个思路的要点是大胆地开始,无情地放弃,这是「寻宝者思维」。多尝试几个,你才知道哪个最适合你。别怕投错,沉没成本不是错误,只是尝试的必要代价。

r策略要求我们不要轻易承诺。跟公司正式签约之前,最好有个实习了解的过程,正如在结婚之前先谈谈恋爱。轻易承诺的人往往不能兑现诺言,不轻易给出的诺言才是值得相信的。

但是你总要承诺。你总要跟某个球员签长期合同,正如跟某个人领结婚证。文明世界的人不太可能对自己的孩子搞r策略:小孩都出生了,你能不把他养大吗?


所以我们也需要K策略。K策略就是精心养育一个项目、一个事业、一次旅行,也包括一个人生。认准了一个东西,你就不满足于对它浅尝辄止,你希望亲手把它做大、做繁荣。

但是不要指望事情会按照你的计划进行。

罗伯茨打了个比方,比如说你要去罗马旅行。你可以看很多旅行攻略,定好景点的门票,但是不要太严格。因为你没到罗马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喜欢罗马的什么。可能你到了罗马,会在觉得特别好的地方多停留一段时间。你要根据在罗马学到的东西调整计划。

把这个态度再升华一点,就是你要想象一个项目就好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样。要尊重它自身的发展规律。

比如作家写小说,他们会说作品里的人物都有自己的性格、意志和命运,作者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再比如诗人说一首诗有自己的思想和声音,诗人做的只是把这首诗挖掘出来。

最明显的就是孩子。孩子绝对不会按照你设定的那种最理想的方式成长。可能你希望他学数学,但是他就不想学数学,你确实也没办法。你能做的非常有限。

但你又不是完全不控制、不干预,你总会有些可操作的空间,也许能影响——而不是设定——事物的发展方向,只是你必须保持开放的态度,随机应变。

罗伯茨说自己最引以为豪的成就,往往都是事先没怎么计划、并不认为是符合自己身份的选择,是意外涉猎的结果。比如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去做一个播客,他并不认为自己适合做音频节目,别人拉他去做,一做发现效果还挺好。

罗伯茨建议我们把自己的生活看作一个正在进行中的工作,甚至是一件艺术品:抱着好奇和探索的心态,来看看它下一步会怎么展现。


我们在生活中总要学会对一些事情说不,否则就会被各种琐事困扰,什么事也干不成——但是你又不能对所有“无关”的事情都说不,否则你就会错过很多好东西。你不能没有计划,可是你也不能有太强硬的计划。

对野生问题要大胆尝试,同时保留无情结束的选择权。但是你终将要做出选择,不过选择也不是一次性就选定了以后的所有,而是做出承诺、继续探索,寻找最好的成长方式。

探索的方向要始终追求繁荣。这就意味着我们并不是总在问自己“喜不喜欢”,我们更想要的是意义、目的、爱这些更伟大的东西。

r策略是机会主义,K策略则力求稳定和控制。从r策略转型到K策略,才是你成熟的时候。但是你又不能太成熟——你还得保留开放性和可塑性。


我非常羡慕您的儿子,能在这样的年纪赶上了这波AI大潮。AI研究主要是年轻人的业务。前段时间有人列出OpenAI公司的研发团队名单,将近一百人中,40岁以上的只有六七个人,其余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OpenAI的四个巨头——

  • CEO 山姆·奥特曼(Sam Altman)出生于1985年,37岁,斯坦福大学退学生;

  • CTO 米拉·穆拉蒂(Mira Murati)出生于1988年,34岁,父母是阿尔巴尼亚移民;

  • 总裁雷格·布罗克曼(Greg Brockman)出生年份不详,但是他2008年上的哈佛大学,现在大约32岁左右,他从哈佛和麻省理工分别退学,没有学位;

  • 首席科学家伊利亚·苏茨科弗(Ilya Sutskever)出生于1980年,43岁,俄罗斯移民。

这里面没有什么院士、什么学科带头人,甚至没有什么教授头衔——那些所谓的业界大佬已经被GPT浪潮无情抛弃,现在正在联名发要求停训GTP的公开信刷存在感……

我们正处在一个AI急剧发展的时刻,现在大学教育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你教的很可能都是过时的。标准的AI学科一定包括「自然语言处理(NLP)」这样的课程,而我们之前刚刚说过,那些知识根本用不上。以前有多少经验套路,现在都被神经网络碾压了。有些人是把AI当事业做,有些人是把AI当学科做,后者更在意自己评职称的问题。如果你按照寻常路线本科、硕士、博士一路读下来,你恐怕刚出炉就是落伍的。

而这也意味着年轻人没必要按部就班地学习。如果我现在重返二十岁,正在国内一所大学的AI专业学习,我根本就不在乎学校教什么,我会用最低的努力把考试对付过去。与此同时 ——

我会下载几个开源模型——斯坦福大学就有,个人电脑就能训练——在自己的电脑上运行,掌握第一手经验;

我会从最简单的做起,着手开发几个自己的AI项目,比如说用于视觉和语音识别的小神经网络;

我会积极参加学校里的科研项目,比如如果我听说物理系需要用AI搞科研,我愿意帮他们做个模型;

我会利用ChatGPT和OpenAI的API迅速开发几个对普通用户有用的小工具,比如浏览器插件或者手机APP;

我会把我做的项目都放在Github上,让更多人看见和使用,积累声望;

我会每天都看看论文预印本服务器,随时了解新出的AI相关论文——事实上很多AI领域论文都非常容易读——掌握其中的思维模式和行动方法;

我会在Twitter关注各路业内人士,了解有关AI的闲言碎语;

我会尽快前往事情正在发生的地方,参与进去。

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老老实实过日子而已,只有极少数人能赶上浪潮——赶上了,就千万别错过。


就算没有这波AI大潮,我们的教育也应该改改,AI只是让问题变得更显眼而已。就拿编程来说,从大学教育到民间课外辅导班,最突出的问题不是该不该学编程,而是你那是在学编程——还是在学“编程课”。

大多数老师和学生都把编程当做了一门课程,弄出若干“知识点”,死记硬背一大堆,最后你让它写个程序它只会最平庸的东西。

学编程必须从课程思维转向「项目思维」。不要问你学的是哪门语言、你掌握多少知识点、你考试考多少分,要问你会做什么,你做过哪几个项目。

不管你是用冷酷无情的C++也好,用轻松有爱的Python也好,还是直接让ChatGPT替你写代码也好,只要你做成过几个有意思的项目,你就会有强大的成就感和掌控感。这才是对人的塑造,这才是成长。你跟机器的关系会和老百姓跟机器的关系截然不同。你不会畏惧AI。

要不要“学”编程,那不重要,花钱报课外班是一个办法,自己在家学也是一个办法,也许是更好的办法;要不要编程,那才是重要的——自然语言编程也是编程,而只要是编程都会塑造性格。

其他学科也是这样。如果你把学问当成一门“课”,那都是下乘;把学问当成本领才是真功夫。有积极主动性的人根本不会问这该不该学那该不该学——他们总是在别人还在犹豫的时候已经学完了。

不要问你学没学过什么东西,要问你“做没做出来过”什么东西。哪怕用乐高积木成功搭建过模型,也是做出东西来了,也比纸上谈兵强。

世界上哪有“不该学”的东西?只要你喜欢一个领域又觉得自己在这个领域很愚笨,又想在其中做事,你就得学。GPT只会帮你学得更快更好,而不是让你不学。


一个问题之所以是野生问题,是因为你必须亲身参与其中,你自身的命运被它改变,而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改变之后的生活。

这就是为什么「躬身入局」如此可贵。你站在场边评论,总是说啥都行,你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理论和道理,其中总有些是正确的。但是一旦你身处其中,那才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猜,如果某一天AI有了意识,它会非常想要“附身”到某个人身上,亲身体验一下人间的生活——它会有很多绝对没想到的感受。

所以很多智者都说人生的意义不是在于证明对错,而是在于体验。喜怒哀乐也好,恐惧忧患也好,我们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在这里亲身体验,我们承担一切后果,我们玩的是真的。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


2025.10.31 周五:

总结来说,长得漂亮、个子高、种族白、职业显眼,跟你个性相似的,是你最想约会的对象。

现在大问题来了。约会是约会,婚姻是婚姻。前面那些特征能带来幸福的婚姻吗?答案是几乎没关系。

研究者使用统计分析、大数据分析甚至机器学习,也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算法能准确预测找什么样的伴侣最有利于婚姻幸福。

这里的关键原因是,你的婚姻幸不幸福其实主要不是取决于你的另一半——而是取决于你自己。预测你婚姻幸福的最重要指标是你结婚之前是不是幸福:如果你在结婚之前对生活就很满意,也不抑郁,总是很乐观很积极,你结婚之后也会是这样。

你原本就有的幸福感对婚姻幸福的预测度,要比另一半身上所有的指标加起来的重要性还高出4倍。

所以如果你本来就很幸福,你结婚之后也会很幸福。如果你本来就不幸福,你也不太容易通过跟一个什么人结婚而变得很幸福……

那你说就算我自己最重要,另一半总归也是有用的吧?我总不能找谁都行。就算是影响不大,我也想知道另一半的哪些因素对婚姻幸福度最关键。研究者的建议是你应该尽量寻找有以下四个品质的人——

第一是对生活的满意度高。这个人本来就很幸福,不是整天抱怨那种。

第二是要有「安全依恋风格(secure attachment style)」。我们专栏以前讲过这个 [1],这是一种依恋你、但又因为自身很有安全感,所以不会整天限制你的风格。说白了就是ta爱你,但不会查你手机。

第三是「尽责性(conscientiousness)」。这是我们专栏多次讲过的「大五性格」中的一项,意思是办事靠谱,有纪律,有效率,有组织性。

第四是「成长思维模式(growth mindset)」——这我们讲过太多次了,这样的人愿意通过努力来提高自己。

但是所有这些品质对婚姻幸福的影响都不是特别大,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

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是,如果你现在的婚姻感觉不是很幸福,但你觉得你们双方都是好人,那你们再多相处几年,婚姻会不会变幸福呢?没有算法能够知道。研究表明,想预测你们10年以后婚姻的状况,最好的指标就是你们现在的状况。如果现在不幸福,指望生了孩子就幸福,数据不支持这样的期待。


研究者虽然不是很善于预测另一半的什么素质一定能带来幸福,但是对于“什么因素不重要”,却有很强的结论。另一半的以下这八个因素,跟婚姻是否幸福一点关系都没有——

  • 种族

  • 宗教信仰

  • 身高

  • 职业

  • 身体的吸引力

  • 以前的婚姻状况

  • 对性的喜好

  • 跟自己的相似度

而这些几乎就是前面刚讲的,人们找对象时最重视的一些指标!

我们是在根据错误的指标找对象。这是为啥呢?

赛斯认为,这些指标的特点是很「闪亮(shiny)」,特别容易留下第一印象,能迅速吸引你的注意力。短期相处会让你很喜欢,但这不是结婚过日子的指标。

对此有人在大学做过一个很有意思的实验。课程刚开始时,教授要求同学们对所有异性同学打分,看哪些人的吸引力最高。打分结果非常像婚恋网站的表现,大家都喜欢个子高长得好看的……

等到学期结束,教授让同学们再次打分,还是问班上哪些异性同学最有吸引力——结果排名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这当然就是因为大家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

看来伴侣就好像饮料,喝一口跟喝一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在涉及到关系和配合的时候,第一印象不是特别好使。

这就让我们想起《点球成金》(Moneyball)那本书中所讲的,在有大数据之前,棒球转会市场完全是错的。人们过度重视球员身上“闪亮”的素质,什么身材好不好看之类……殊不知,那个看起来胖胖的的球员,才是真正的未来球星。


把这些研究结果综合在一起,你应该怎样找结婚对象呢?

寻常的吸引点——长相、身高、职业、个性像不像你什么的都根本不重要。如果要强行挑选,那就找那些拥有好品质的人,包括生活满意度、安全依恋风格、尽责性和成长心态。

这一讲最大的价值也许是能帮你捡漏!个子矮、亚裔、职业没那么闪亮的男性,身高过高或者长相一般的女性,在婚恋市场上被严重低估了。你要有《点球成金》的意识,应该重点考虑他们。

最后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我们不早知道这些道理呢?也许因为关系是个复杂问题,两个人婚姻幸福不幸福外人很难判断。

又或者是因为缺乏快速反馈机制。跟长得漂亮的人相处你立即就会很愉快,可是优良的品质需要相处很久才能看出来。更何况我们并没有很多跟人长期相处的经验,如果一辈子只结一次婚,有经验也用不上。

也许就是非得有经过大数据分析,才能发现这些规律。


先看一个研究。我们知道西点军校是美国培养精英军官的地方,入学条件非常严格,毕业之后前途无量。有研究者就想看看,根据西点军校的学生还在学校里时候的各种表现,能不能预测他们毕业20年后,能升迁到哪个级别。

说白了就是有没有人自带王霸之气,你在他年轻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他日后必然封侯拜相呢?

研究者调阅了西点军校多年前的学生档案,查看每个学生的文化课考试成绩和体育运动成绩,还考察了他们出身于什么样的家庭、富裕程度,并且收集了他们的毕业照。你能不能猜一猜,所有这些因素之中,哪一项最能预测他们20年之后的官职大小?

不是学习成绩、不是体育成绩、也不是家庭背景——是毕业照。具体来说,从单纯从毕业照上看,这个学生长得够不够霸气,也就是有没有「统治力(dominance)」。研究者让一群人根据毕业照给每个学生长相的统治力打分,发现这个分数最能预测他们后来升到了什么位置。


要都是看脸就能决定,那竞选活动还有必要吗?当然也不全是看脸。研究表明,在这种一对一的对决中,大多数受试者通过看脸认为更有能力的人,赢得了71.6%的参议院竞选和66.8%的众议院竞选。

脸的优势不是绝对的,但绝对是非常重要的。

军队升迁和政治竞选能从脸上看能力,其实别的方面可能更看脸。说这个人有多聪明,性格是否外向,精力是否充沛,人品是否可靠,人们都会看脸。

所以说一个人脸长得好不好,绝不仅仅是说ta对异性有多大吸引力。如果你长得不漂亮,但你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可靠,那也是一个很大的优势,你面试某些工作就容易被选中。这就好比说脱口秀界的“鹿晗”徐志胜的长相,据说是对女性没有太多的吸引力,可是用在讲脱口秀上那是一个巨大的不公平优势。

那如果你的长相对你从事的领域来说没什么优势,你该怎么办呢?

一种态度是我天生就长这样,无所谓!我在别的方向上努力,只要我做得足够好,人们早晚会认可我。这个态度很励志,但不是很科学。有些机会实在太重要了。如果你第一次参加军官选拔没被选上,可能就得退役;如果你竞选参议员一下子就选上了,你从此就是重要政客。

科学的态度是既然你们都看脸,我就在脸上努努力。

事实证明人可以改善自己的外观。并不是说让你去整容,而是你只要练习一下表情,稍微打扮打扮设计设计,就可以很不一样。

本文来源:《精英日课5》,万维钢 著,得到。